紫衣婦人冷冷一笑,道:
“當然!當然!”
話聲甫落,只見轎簾一飄。
“哇!”慘號破空而起,那發話的怪人蹦起丈來高下,倒地而亡,另兩怪齊齊驚叫一聲!狠瞪著那頂“魔轎”,但卻不敢有所行動。
小野連骨頭都軟了,“魔轎”竟是這麼恐怖的東西,殺人如同兒戲,人未見現身,僅只轎簾那麼一飄,黑白兩道聞名膽落的“岷山三怪”之一,竟然喪命當場,若非目睹,誰能相信。
“獨眼魔人”退了兩三步,面現駭色。
紫衣婦人笑態未改地道,
“各位還等什麼?”
三人一言不動,恍若未聞,顯然不甘心就此離開。
“石猿公”似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逃生的希望,坐在地上,不言不語。
紫衣婦人目注“獨眼魔人”冷笑了一聲,道:
“閣下有何打算?”
“區區只作壁上觀!”
“戲已終場,可以請便了?”
“該走時區區會去!”
“我再說一句,現在已到該走的時候了……”
驀在此刻——
只見“石猿公”伸手懷中,取出一個小小布包,揚手向遠處擲去。這一著,出乎任何人間意料之外。
栗呼聲中,數條人影同時彈起,凌空抓向那布包。
“獨眼魔人”站立的位置,恰好是“石猿公”投擲布包的方向,長長的身影掠處一下子便把布包抓在手中。
紫衣婦人嬌叱一聲,擊出一掌。
“獨眼魔人”身形沾地,打了個踉蹌,電閃而逝。
紫衣婦人卸尾疾追,“魔轎”也跟著冉冉飄去。雙怪自知無法與“魔轎”爭奪,反折回原地,其中之一負起了那一怪的屍體,另一怪陡地轉向“石猿公”獰聲道:
“老猴子,你害我大哥喪命,你也別想活!”
伸手便朝“石猿公”頭頂抓去。
“石猿公”早蓄好了勢,他這一番是要引起這群頭,以便脫身,一骨碌翻出兩丈之外,閃開了要命的抓。
怪人一爪落空,“哇哇!”怪叫一聲,反手劈出一道如山勁氣。
“石猿公”內傷不輕,身形不免阻滯,竟未能避開這一擊,“砰!”挾以一聲慘號,瘦小的身軀被震起丈來高下,摔落亂石堆中,七孔溢血,不動了。
雙怪口發厲嘯,彈身飛逝。
小野看得連呼吸都窒住了,久久之後,不見任何動靜,才從石隙中爬了出來,現場血淋淋的屍體使他心驚膽顫。
“石猿公”手腳抽動了數下。
小野毛骨悚然,看來他還沒有斷氣。躊躇了片刻,走近前去,只見“石猿公”失神的眼,睜了開來,口唇連連拌動,似乎想說什麼。
基於人性的憐憫,小野不禁俯下身去,沉聲道:
“前輩,小可有效力之處麼?”
“石猿公”木然的眼光,盯在小野面上竟然開了口,聲細如蚊,但卻可辨。
“少年人……他們……會回頭的……”
小野一驚道:
“他們還會回頭?”
“嗯……一定……老夫不成了……請你……把老夫易地埋葬……”
“可以!”
“鞋……鞋……換穿,快……”
小野不由傻了眼,茫然不解地道:
“換穿鞋?”
“不……錯,快些!”
“為什麼?”
“石猿公”失神的眼一瞪,喘消著道:“快……快……”
小野完全不明白對方的意思,為什麼要換穿鞋呢?但不忍見一個垂死的老人那付急煞相,只好照辦,脫下自己的薄底靴,換穿了“石猿公”的雙梁布鞋。
“石猿公”乾瘦的麵皮一陣抽動,道:
“一飲……一啄……莫非前……”最後一個定字未出口,斷了氣,頭一偏,死了。
小野智慧過人,立即想到方才“石猿公”所拋擲的必非對方所要之物,所以他才說對方要回頭,這雙布鞋大有作為,他請自己把他易地埋葬,可能是怕死後被翻屍動骨,既已應諾,便該照辦,說不定對方馬上會回頭!
心念這間,負起“石猿公”屍體,朝谷底馳去。
他怕被那些魔頭追上,拼盡了全力,拼命狂奔。
曲徑通幽。
小野一到另一道相連的谷中,選了個高亢之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掘成了一個坑,把“石猿公”掩埋,他還沒有用指刻石的功力,僅以一方巨石,豎立墓頭,成了一座無名墳。
一切停當,已是黃昏時份。
他尋了個洞穴,準備過夜,為了怕蛇蟲侵襲,把洞口用木石緊緊堵住。
吃罷乾糧,倒頭便睡。
見點點星光,看來是子夜方過的時辰。
他開始想到將來的問題,下一步將做什麼?
飄零的身世,使他成為遊魂,何處是家?
他整整想了半夜,計無所出,前途一片迷茫,不知何去何從?天亮了,他推開堵住洞口的木石,失神地倚洞壁呆坐。
訪名師,習絕藝,出人頭地,這是他的目標,但如何著手呢?
他離了洞穴,茫然無主地順穀道行去。
日頭當頂了,他不知走了多遠,也不知到了什麼地方,眼前亂山業叢雜,野鳥爭鳴,這是另一個天地,似乎離混濁的江湖很遠了。
驀在此刻——
只見一條人影,踽踽而行,不久,隱入一片茂林之中,小野心中一動,回到了現實,剛才所見人影,是何許人物,山居人?江湖人?
他下意識地朝那陡茂林走去。
顧盼間,來到林外,只見古木參天,牽藤附葛,林中隱隱露出一條路的影子,可能是甚少人行的關係,那條小徑在落葉積層覆蓋下,若有若無。
小野呆立了一會,穿林而入。
他這行動,毫無目的,只是受好奇心所驅使而已。
入林不久,目光掃處,不由心中又是一驚,林中出現了一座敗落的古廟。
在這荒山野林之中,竟然還有寺廟,實在出人意料之外,方才所見人影,當是這廟中的人無疑了。
看這古廟雖已敗落,但仍可依稀看出結構的雄偉,從眼前的情況而言,這野寺可能已被人遣忘,香火早絕了。
到了廟前,縱剝蝕的泥金匾額上,隱約可辨出是“天王寺”三個字。
門前石階,大半已被苔蘚侵布,石隙裡的野草,總有人高,兩側檻內騰躍的泥馬,少頭沒尾顏色消褪,露出了草泥與木架,一隻雙馬童,已不復人的形象,從半開的廟門內望,蓬蒿滿眼,一片悽清,多少有些陰森森的意味。
小野自問:我來這裡做什麼?
他覺得有些無聊,但兩隻腳卻不期而然地跨入廟門。
右首是一座戲臺,馬門上“文經”“武緯”的字跡仍在,想來這戲臺是為了酬神演戲而建的。
戲臺前,是一方小小的石鋪院地,左首,數列長長的階,登上石階,是一個大院,正對戲臺,便是大殿。
殿前兩株合抱的丹桂,樹身滿布苔痕,雖失修整,但仍在飄香。
正殿雖已破敗,但不見積塵,近年來無有人時常打掃。
小野步上殿階,目光向殿內一張,駭得他倒退不迭。
一雙光閃閃的眸子,正與他的目光接個正著。
一個篷首垢面的怪人,盤膝在供桌之前,面向外而坐,一件僧衣,千補百衲,手中拿著一串念珠,從這特徵,判斷出這怪人是個和尚,鬢眉泛白,前胸裸裎,看年紀當在七十上下。
小野定了定神,硬起頭皮重趨殿門,拱手一揖,道:
“大師請了!”
怪憎異樣的目光盯了小野半響,突地哈哈狂笑起來。
小野被笑得心裡直發毛,待到對方笑聲止歇,才期期地道:
“大師……發笑為何?”
怪憎根本不回答小野的問話,似自語般的喃喃的道:
“何處來,何處去,爭什麼名利,計什麼榮辱,掃淨塵埃還我真如!”
小野怔了一怔,不禁又道:
“大師世外高人……”
怪憎一翻眼,大聲道:
“誰說的?”
小野嚇了一跳,覺得這和尚真是有點怪,當下不死心地又道:
“請問大師法號上下?”
怪僧晃了晃毛茸茸的腦袋,道:
“忘了,忘了,早忘了!”
小野倒吸了一口涼氣,暗忖,還是離開吧,沒理來由在此胡纏,但心裡隨即又升起另一個念頭,聽人常說,一般奇人異士,多份遣世孤立,避居深山大澤,不與世俗往還,如果這怪和尚真是異人,也是機緣,拜他為師多好!
心念又問,又道:
“晚輩幼遭孤露……”
怪憎立即打斷了他的話道:
“這與我和尚何干?”
小野不由一窒,但想拜師習藝的念頭卻沒變,厚起臉道:“晚輩想……”
“想什麼?”
“請大師收歸門下!”
“哈哈哈,小子,年紀青青,你便看破紅塵了?”
“晚輩不是這意思!”
“那是什麼?”
“習武!”
“習武?哈哈,我只會參野孤禪,你小子真是異想天開……”
“大師不肖收徒麼?”
“你說學武幹什麼。殺人?流血?報仇?爭強?”
“不!晚輩只是希望防身,不受人欺凌”
“誰來欺凌你?”
小野不由為之語塞,久久不能出聲,是的,習武的目的何在?為了爭口氣?為了出人頭地?為了上官鳳?
怪僧卻又開口道:
“小子,即使你學得了萬人敵,又如何?”
小野頓時激起了豪性,慨然道:
“伸張武林正義!”
“很好的藉口,但你學不了萬人敵,此間能人頭上有能人,一山還比一山高,你看我和尚能傳授出萬人敵麼?”
“晚輩不敢斷言,但知大師是一位異人?”
“異人?哈哈哈哈,一個瘋僧而已。”
“晚輩是出於誠!”
“小子,別擾我瘋和尚的安寧,你快乘早滾吧!”
小野面上一熱,道:
“大師豈不聞相見即屬有緣!”
怪僧怒哼了一聲道:
“你小子別對我談因果。”
小野有些氣沮,但仍鍥而不捨的道:
“晚輩豈敢班門弄斧,與大師談禪……”
“如此你去休!”
“大師真的認為晚輩不堪承教?”
“少說那些沒來由的話,你知道我瘋和尚能教你?”
“晚輩認為如此!”
“哈哈哈哈,我這裡連掃地的童子都不需要,也無力養一個閒人,你要是想找一個食宿的所在,那你找錯子地方。”
小野不由詞窮,不知該如何是好,他的確不準知對方是想像的異人,他也無意屈膝以求。
突地——
怪僧雙目一瞪,沉聲道:
“進來,在一旁跪下!”
小野一楞,道:
“大師應允了?”
“要你進殿跪下!”
小野心念一轉,依言踏入殿中,在一旁面向怪僧下跪。
怪僧閉目垂簾,不言不語。
小野滿頭玄霧,不知這怪和尚弄什麼玄虛,莫非他真的是個瘋人?心念未已,殿外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道:
“喂!你是和尚還是出家人?”
小野心頭一震,忍不住扭頭去看,這一趨勢,連呼都窒住了,只見一個紫衣婦人,俏生生站在殿門,階下院中,停著那頂詭秘而恐怖的“魔轎”。
對方何時來到,毫無所覺。
“魔轎”一行,本來追趕“獨眼魔人”去了,想不到突在這野寺出現。
紫衣婦人見怪僧不言不動,連眼皮都不抬,放大了聲音喝道:
“你是僧人麼?”
怪僧睜眼道:
“不痴不聾,難得活下去!”
紫衣婦人粉面一寒,道:
“你到底是什麼?”
“出家人!”
“出家人也有你這等形象?”
“哈哈哈哈,女施主這般說便是著相了!”
“別裝瘋賣傻,站起來說話?”
“我和尚正在訓徒!”
紫衣婦人銳厲的目光一掃小野,又道,
“要你回答幾句話……”
怪僧一偏頭,道:
“這廟少火無煙,女施主要是隨喜的話,恕我和尚無法接待!”
“出家人,真佛面前不必燒假香,你當知來者是誰?”
怪僧向外張了一眼,驚聲道:
“是官眷麼?”
紫衣婦人重重地哼了一聲,道:
“別胡說八道,當心你那條老命!”
怪僧身軀一震,站起身來,目露駭然之色,道:
“阿彌陀佛,女施主罪過!”
“廢話少說了,山中只這間破廟可以息身,現在問你一個人……”
“誰?”
“石猿公!”
“什麼,石猿公?這……從未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