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禁入水牢,聽候調查!”
“遵令!”
“散壇!”
“恭送門主!”
所有在殿內的武士,齊齊躬身為禮,門主與“魔轎使者”從幔後隱去。
東方野自動站了起來,心裡在想,水牢,山頂上也有牢,這倒是稀罕事,由於水,他又想到了巧獲的黃絹藏珍圖上的四句偈語:“聞雷而進,遇魚而止,左三右四,直入龍宮。”
看起,這總壇正是圖示的位置,但自己是待決之囚一切都是夢想。
他又想到,既然總壇設在峰頂,也就是圖上圓圈的地方,必有珍藏,也必早已有主。可笑年前“石猿公”因此喪命,二僧一丐被“岷山三怪”抓死,生食腦髓,三怪之一,死於門主“魔轎”這手,“獨眼魔人”冒死奪寶,得到的卻是別物,群魔以命想搏爭奪的寶,卻落到了自己手中,結果仍是一場空。
冥想之間,只聽刑司殿主王天化大喝一聲:
“打入水牢,囚糧照普通規例供給,早晚兩次!”
兩名披紅的刑手,上前接替兩名值殿武士,一左一右,架起東方野,出殿朝後進奔去,顧盼間,來到一座極大的殿堂前,兩名滿面橫肉的黑衣漢子,迎上前來,一個道:
“入牢的麼?”
刑手之一應道:
“不錯!”
“交與我吧!”
“殿主令諭,普通囚糧。”
“知道了!”
兩名管牢的把東方野接過手,架入殿中,只見這殿十分古怪,殿中央圍了一圈石欄,約有三丈方圓,上面架了一付轆轆。
東方野被架到石欄邊,目光轉處,不由亡魂盡冒,只見這是一口黑黝黝的巨井,深不見底,水牢,想必是這玩意了。
黑衣漢子之一,絞動轆轤,一個粗木造的筏形之物,升了上來,從捲起的繩索測度,至少有十丈深才達水面,那粗木筏方約一丈。
另一漢子把東方野放上木筏,道:
“小子,如果吃不住要求解脫,翻身入水,最便當不過。”
說完,木筏迅速下降,久久,到達水面,木筏自浮。
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陣陣寒氣,刺骨砭膚,木筏觸及水面濺起的水花,把他一身溼透,凍得他牙齒直打戰。
時間一久,全身麻木僵直,這罪,的確不是人所能忍受的。
他躺在木筏上,受無止境的痛苦。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頭頂一聲大喝:
“口糧來了!”
一個小竹籃吊了下來,落在身邊,東方野用手一摸,籃內是一個既冷且硬的飯糧,被他廢然一聲長嘆,欲待不吃,又餓得難受,吃嗎,怎麼下嚥?
最後,為了不被餓而死,他拿起了飯糧,慢慢嚼食。
仰首上望,還可見一團濛濛光影,下面,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待到光影消失,他知道已入夜了,人便處在完全的黑暗中。
刺骨的寒氣,使他無法入睡,但他卻疲乏欲死,一分一秒,都在極度的痛苦中,他有一種快要發狂的感覺。
他想,這痛苦如果超過了人體所能忍受的極限,便要大解脫了。
如果功力仍在,靠內力支撐,這痛苦還可忍受,功力全廢,與普通人無異單抵寒氣,便可制人死命。
六次囚食,東方野意識到在水牢中已三天了。
第七次食送下,他幾乎無力取出,嚼了兩口,不能下嚥,人已近入半昏迷狀態,他模糊的意識中,知道距死不遠了。
他已無法集中意識去思索,或者回憶,凍餓的感受,他減輕了。
迷茫中,他聽到陣陣悶雷之聲,他想,可能是風雨要來臨了,然而,不對,躺臥的木筏,隨著雷聲波動,筏下的水,似在沸滕起來。
這意外的情況,反而使的神志清醒了些。
剎那間,水花翻滾,木筏顛簸得十分厲害,直似要翻轉身來,若無上面的繩索牽住,早已翻了。
陣陣水波,迎頭罩臉的灑潑,全身似浸在水中。
東方野緊緊抓住吊筏的粗繩,暗忖:此番休矣!
莫非井中有蛇不成?
木筏不停地朝四壁衝撞,幾次差點把東方野震落水中。
就在此刻,頂上傳來了獄卒的聲音;
“奇怪,這次地底雷聲發作得早?”
“看來勢道也比往常大……”
“那小子莫給打入龍宮?”
“不會吧,他是門主破例拔升的紫衣武士呢!”
“功力已被追回,還談什麼武士,我看不久要成白骨大士了,哈哈……”
“拖上來看看怎樣?”
“好吧!”
轆轤轉動,木筏開始上升。
東方野業已被震盪得暈頭轉向,一團水花湧起七八尺高,迎頭罩下,那力道相當不大,本已無力的手,再也把持不住,手一鬆,被卷下木筏。
這下死定了!
心念才一轉,水從口鼻裡直灌。身軀在水浪時翻滾,然後下沉,意識由模糊而轉為消失。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又告回覆,眼前仍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全身快凍僵了,但仍感覺上半身躲在冷硬的石地上,兩腳齊膝以下,浸在水中。
雷聲,水聲,已不復聞,靜得像鬼域。
他想,我是死了,還是遇救?
如果死便是這樣,倒沒有什麼痛苦。
許久之後,仍然一片死寂,什麼情況都沒有發生,他試著用手指放在口裡一咬,痛澈心脾,死了應無感覺,這證明仍然活著。
這是什麼地方,分明記得自己翻落水中的?
他用手摸索,身邊是冰冷的石地,斜斜向上。
如果是在井中的水邊洞穴,仍屬絕地,到頭來仍不免一死。
他摸索著蛇形向上爬,把雙腳拖離水面,爬呀爬呀,估計已上升了數丈,突地,手指觸到一些枯木似的東西。
白骨骷髏!
他如中蛇蠍似的縮回手,全身汗毛直豎,無比的恐怖罩上心頭。
他無法想像這是什麼地方!
也不知道枯骨何來?
他認定了一點,此地仍是水牢之中,他努力地思索,希望找到答案。
悶雷之聲再起,嘩啦的水聲,動魄驚心,冰涼的水珠,並濺到身上,他倏有所悟,自己落水之後,定是被沸騰的窟水推送到岸邊,雷止水退,半身灘水,才僥倖保得一命,但,這種絕境,誰又知道能活多久呢?
也許,摸到的那具骷髏,便是自己的榜樣。
想到這裡,萬念皆灰塵。
隆隆的雷聲,震耳欲聾,像是宇宙的末日來臨。
突地——
他靈機一觸,歡呼一聲:“聞雷而進!”這句話是否就是指此而言?
一股莫明的力量,促使他精神大辰,努力地向上爬,不久,地勢變為平坦,水聲已不復聞,雷聲卻更加震耳,他站起身來,雙手前伸,以防碰撞到石壁之類,一步一步,撲索而行。
走了不遠,指尖觸及石壁,他想,這可能是邊緣了,於是他沿壁而行。
約莫進行了百丈光景,忽有石壁阻路,他順著壁勢折身橫行,不到五丈,又是碰壁,他明白了,這是一個五丈寬闊的地底石洞,此地,已到了盡頭。
有目如盲,什麼也看不到,雷聲不知何時止了。
他喘息著朝地上一坐,“咯吱!”又是一具枯骨。他喪魂失魄地跳了兩步,靠壁而立,心想,如果真的有所謂地獄,這裡大概也差不多了。
驚魂稍定,他又想到了黃絹圖上的偈語“聞雷而進!”現在已到盡頭。“遇魚而止!”這石窟中那來的魚,即使魚會上岸,也湧離水百丈,那不成了妖怪?
想來想去,腦袋都快炸了,就是想不出所以然。
思念,又轉到了另一方向——
看來,自已便這樣不明不白毀了!
最多三天,非餓死不可,然後,這不為人知的地窟中,多了一具枯骨……
堂堂“血榜”題名的天下第一高手之子,就這樣死去,東方氏冥絕了後。
母親現在何處?唉,她永遠看不到愛子了,後半生將伴著寂寞痛苦渡過。
他也想了情深似海的上官鳳,痴心但狠辣的白芸香,“一戒和尚”,“張鐵嘴”……凡他認識的,接觸過的,一一從腦中映過。
他從幼小與母親託身,“武林城”,在“悅來客棧”當馬僮,以迄於現在。淚水,嘩嘩地爬下面頰。
一個人,在面臨生命將結束時,總會想得很多的。
他下意識地感到一絲欣慰,他想:自己與“秘魔門”算是完全不相干了,武功已被追回,生命結束在水牢,算是應了誓言,如果能有命在,已不再是“秘魔門”弟子。但能活嗎?那除非是奇蹟出現了。
他的手,無意識地在石壁上摸索,他想離開那具骷髏遠些躺下來,痠軟麻木的雙腿,已不能支持他站立之勢。
一步,一步,朝橫裡移……
忽然,手指觸及石壁上一樣浮凸的異樣東西,似是人工的雕刻,手指不期然沿著那東西探索……
“魚!遇魚而止!”
他激動得全身發抖,壁上浮雕的是一條魚凸出石面盈寸。
心頭狂跳,呼吸迫促,誰能夢想得到絕境中有此奇遇。
一陣狂熱過後,他又冷靜下來,不管這藏珍是什麼,不能出這絕地,又有何用?他沮喪地笑了笑。
但,那好奇之念是難以停止的。
不管死也好,活也好,在沒有見閻王之前,能滿足一下好奇之心,揭開這隱藏在心頭的謎底也好。
於是,他開始思索第三句:“左三右四!”
他試著左邊走三步,左邊走四步,那石魚依然,沒有動靜,他又改變敲,按,點,左三右四,依然不見異動。
他靜下來,想!
左三?
右四?
時間久了,便覺不耐,他下意識地用雙手亂扳那石魚,忽地,他感覺石魚有些鬆動,不由精神大振,靈機一動,用力朝左邊旋去,石魚隨著轉動了。
他這一喜,非同小可,謎底立刻要揭曉了。
他朝左邊施了三轉,然後又右邊施四轉……
石壁突告幌動起來,東方野驚惶失措地向後退了數步。
一道亮光,乍然暴射,東方野嚇得連打踉蹌,幾乎栽了下去,定睛再看,驚異得目瞪口呆,那壁間,竟然開了一道門戶,門內,是一條甬道,那光亮是懸在甬道頂的巨珠所發,這一來,現地的景況,看得清清楚楚。
這裡三面皆壁,確是石窟盡頭,回頭望去,窟道中的枯骨,在十具之上,令人毛骨悚然,死者是水牢的囚犯,抑是“秘魔門”探秘的高手?
他呆立了許久,舉步踏入壁間門戶。
甬通光潔平滑,在珠光映照下,有如仙境。
進入不到一丈,後面的門戶已逢動合上,東方野回頭省了一眼,暗忖,就死在這寶穴之中吧,強如外面地獄似的窟洞。
內面溫暖如春,陰寒之氣盡消。
甬道長約十丈,又是一道門戶,石門緊閉,門扉上指書了幾個字:
“變有緣乎!”
下署玄機子,東方野幼秉母訓,還算讀了不少書,這“變有緣乎”四個字,並非肯定之詞,隱有“或無緣”之意。
既已到此,當然有進無退。“玄機子”不知是何朝何代的人,但總是前輩異人沒錯,不管自己是由於好奇,抑或求緣,禮不可缺。
心念之間,在石門前倒身便拜,口裡祝禱道:
“後輩東方野,不期至此,欲窺寶宮,並無貪得之念,祈恕褻瀆之罪。”
祝畢再拜而起,甫一舉目,不由心間狂震,只見那石門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開了,眼前是一間白石鋪砌的廢廳,幾桌俱全,另有數道門戶,一樣的珠光躍眼,晚如白晝,毫無陰森之感。
東方野舉步而入,石門又關。
廳正中央靠後,一張白石長案,案上擺著文房四寶等物,案後,錦幔低垂,似是神龍模樣。
東方野瀏覽了一遍現場,然後走近石案,伸手揭開帳幔。
“呀!”
他驚呼一聲,連忙放手,心頭卜卜亂跳,幔內,端坐著一個仙風道骨的白髮銀髯黃衣老人,手持羽毛扇,面帶微笑。
想不到此間主人尚在?
東方野理了理衣服,在案前恭謹下拜,口裡道:
“江湖後生東方野,冒闖仙居,祈老前輩寬恕!”
說完,靜候了片刻,無聲息,心想,莫非主人不悅麼?當下又道:
“敬請前輩示知尊號?”
岑寂依然,東方野大惑,突地想起從前在“悅來客棧”馬房中,鄭老爹向自己講過的江湖異聞,莫非幔後的人是法蛻?
心念後此,不由打了一個冷顫,有些毛骨悚然。
他起身,呆立了很久,心頭七上八下,最後,硬起頭皮,伸出顫抖的手,現次揭開錦幔,怯怯地定睛再看,不錯,老人毫無活人之氣,只是面目栩栩如生。
死者不可褻瀆,於是,他放落錦幔,退後兩步,突然發現白石長案之上,一隻玉獅鎮紙,壓著一張字柬,紙色業已枯黃,看來年代已久遠了。
他移去鎮紙,只見上面寫著:
“得入此間,已屬有緣,餘有薄饋遺贈,置於案旁書筒之內,唯經譬內所藏之秘笈,不許翻動,亦不許參修,慎之!慎之!”
東方野頓時大感激動,原來“玄機子”是武林異人,這地室之內,竟藏有武林異寶,秘笈之屬,如能參研,必有非凡成就。
但遺言既不許參修,當然不能亂來,況具這絕地中何來飲食,最後還不是飢渴而死,自己是自從水牢誤入的,連出生天都無望,其它什麼都不必談了。
這位異人遺贈有緣的到底是何物呢?
於是,他到案旁,探手在筒之內一摸,卻摸到一隻精巧的竹筒,約四寸見方,餘外空無一物。
他把竹筒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小心地打開來,裡面是一隻翡翠色的小玉瓶,另有一張字箋:
“瓶內丹丸,培元益氣,日服一粒,其效匪淺。”
東方野苦苦一笑,身處絕地,眼看已到生命終程,還培什麼元,益什麼氣。但,好奇之念不泯,他拔開瓶塞,倒出數粒丹丸,丹丸大僅如米粒,呈硃紅之色,奇香樸鼻,他放了一粒入口,餘下的仍放回瓶中。
丹丸入口生津,順喉津下,只片刻工夫,飢渴之感頓消,丹田之內湧起一股熱流,穿經過脈,流遍全身,立時周身舒泰,元氣大增。不禁脫口自語道:
“確是奇珍異寶。”
再看笥內,赫然還有另一張字柬,取出展開一看,不禁喜出望外,上面寫的是:
“進門封,永不再啟,從左第二室可獲出口,速離!”
東方野忘形的大叫道:
“出口!出口!我活了,可以不死了,啊!”
天下,沒有比絕處逢生更使人欣慰的事了,他本不存任何活的奢望,而現在竟是出生天,這是做夢也作不到的事啊!
他,流出了喜極之淚。
什麼珍藏,什麼稀世秘笈,他全已不在意下了,向著“玄機子”遺脫深深一拜,然後走向左邊第二間石室。
第一間石室,石門半開,橫頂上刻了“經室”二字,走向第二間石室,必先經過“經室”門中,只見內裡就石盤成的書架上,石籍羅列,不下百本之多。
就秘笈所載當是奇絕古今之學。
東方野不期然地駐足門外,思潮彭湃不已,這是武林人夢寐以之物啊!
這對一個武人,是極大的誘惑。
他想了又想,終於抑止了貪婪之念,能活出生天,復約一瓶靈丹,已屬奇蹟了,何況遺言告誡在先。於是,他毅然舉步,進入第二室。
第二室內,一幾一床,床頭,一道暗門洞開,可見深遽幽長的甬道。
東方野心想,這當是出口無疑了。舉步便踏了進去,循甬道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