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野幾次想問起“玉觀音田慕蘭”與惡道發生關係的內幕,但終覺無法啟齒,也許,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酒飯之後,東方野回房休息,延到申初時分,改換了堡中武士裝束,重到飯廳,“無雙堡主”似對這約會十分重視,又已坐候。
賓主閒談了數語。“無雙堡主”含笑道:
“東方少俠,老夫有件禮物奉贈!”
東方野心中一動,道:
“怎敢當堡主厚賜……”
“少知道是什麼東西嗎?”
“小可不敢妄測!”
“是一匹好馬!”
“好馬?”
“不錯,是一匹稀世龍駒。”
“啊!”
“不過此馬甚劣,老夫得到之後,尚無人敢來騎!”
“哦!”
“來,我們去看!”
轉到那座大殿之前,只見場邊拴子一匹高在雄駿的神駒,配著-副烏溜閃光的鞍子,東方野目光一掃之下,登時血行加速,腦內嗡嗡作響。
這馬,赫然正是歐駝子所贈的那匹神駒“的廬”。
這馬年前寄存在好友宇文一雄那裡,怎會落入“無雙堡”呢?看馬鞍,正是宇文一友慨贈的祖傳魚皮鞍,宇文一雄的遇如何呢?
他不禁頭皮發了炸,不知不覺停了腳步。
“無雙堡主”見東方野神色不對,惑然道:
“少俠怎麼回事?”
東方野心念疾轉,此事不宜揭穿,必須先設法打探宇文一雄的情況,如他有三長兩短,這筆帳就得結算了,當下極力按捺激越的情緒,裝成驚愕的樣子道:
“這是匹百馬難得一見的一神駒!”
“無雙堡主”當然做夢也想不到東方野的身份,得意地一笑道:
“少俠有伯樂之能?”
“不敢,對於相馬,略識之無!”
“當意否?”
“不敢領此重賜?”
“那裡話,聊表微忱而已。”
“不知此馬是什麼來歷?”
“得自仇人手中!”
“仇人,誰?”
“本堡有數名弟子,因此馬而受害……”
東方野暗自咬牙,道:
“誅仇得馬,是件快意事。”
“哈哈哈哈……”
東方野內心深處,立時充滿了殺機,“無雙堡主”對自己的話不置可否,看來好友宇文一雄定已受害,這真是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了!也罷,且隱忍一時,待在堡中的事辦完,非討這筆血債不可。
心中的悲憤怒毒,如火如荼,但,他必須忍耐。
“走吧。”
“無雙堡主”當先舉步,東方野隨著挪動身軀,腳下感到有些發軟。
走近馬匹,“無雙堡主”道:
“能識馬必能御馬,少俠試試看!”
東方野慢慢移近馬首,用手輕撫馬頸,那馬突地唏聿昂頸長嘶,用頭在東方野臉上挨擦,神駒識主,它已從氣味上嗅出了它的主人,兩蹄把石板踏起了陣陣火花,狀似十分歡愉。
“無雙堡主”驚聲道:
“奇怪,這馬似乎認識少俠?”
東方野心頭一凜道:
“凡神物多有靈性,也許與小可有緣!”
“無雙堡主”捋髯點頭道:
“有道是,這馬是與少俠有前緣,此馬來堡之後,曾數天不飲食,性暴力強,老夫曾被它摔過,如果不遇少俠,遲早要把它毀掉,這真是數有前定了。”
東方野雙手一拱道:
“小可愧領了!”
“不用客氣!”
約莫酉時光景,一乘封的轎子,由四名壯漢扛著,朝山野疾奔,後隨一名武士,騎著一匹高頭駿馬。
不久,轎馬一行,登上了一座小峰之頂,在林中空地停了下來。
轎子放落,四名壯漢退到遠遠的密林中隱靠藏。
那武士拴好了馬匹,兀立轎側。
沒有半絲聲息,氣氛顯得過分詭秘。
夕陽卸山,一個矮瘦的老道,出現峰頭,這老道目如毒蛇,一望而知非善良之輩。
老道欺近到距轎子兩丈之處,停住不動,口裡發出一長串刺耳的笑聲,道:
“堡主,久違了!”
轎內傳出了“無雙堡主”的聲音:
“彼此,彼此!”
“我以為你不敢來赴約?”
“那便是笑話了!”
“堡主的確愧一代梟雄,竟然效學份免死狗烹……”
“住口!”
“四名抬轎的手下,我已先打發了,因為此地已用不著!”
東方野不由悚然而震,這老道竟然無聲無息地殺了四名抬轎的高級武士。照計劃,他應該立即下手,不讓老道有出手的餘地。但,他想多知道點內情,所以猶豫著沒有發動,這可把轎內的“無雙堡主”急煞了。
老道陰毒的目光,掃向了轎側的東方野,哈哈一笑道:
“你小子是保鏢護駕的?”
東方野知道非出手不可了,向前跨了一個大步,道:
“不錯!”
“我看你是殉葬的?”
“是埋葬你的!”
驀地此刻——
一個商買打扮的半百老人,悠然而現。斜跨布袋,手執算盤,頭戴一頂氈笠,頷下稀稀幾根鼠須。
東方野心頭一震,暗叫一聲:
“虛無客石中利!”
只見老道面色一變,閃電般暴退了七八步。
“虛無客石中利”一搖手中算盤,嘩啦啦其聲震耳。
“乾坤真人,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乾坤真人”四字入耳,東方野心頭狂震,想不到這老道便是自己遍尋無著的仇家,“乾坤真人”……
老道半聲不響,飛射入林,快逾電光石火。
“虛無各石中利”暴喝一聲:“那裡去?”彈身便追。
東方野怒哼一聲,如流星般劃空入林。
林深樹蜜,“乾坤真人”竟失去了蹤影,東方野悔之無及,不該託大不下手。現在被他走脫,再尋他可就難了,對不起“無雙堡主”倒是其次。
東方野幽靈般在林中穿梭,遠遠忽見人影幌蕩,不禁心頭一喜,電閃撲去,果見老道停在峰邊樹後,口裡大喝一聲:
“乾坤真人,我們算一筆帳!”
話聲示落,人已射到對方跟前,長劍一劃……
“呀!”
東方野驚叫一聲,怔住了,道那裡是“乾坤真人”,只是一襲道袍,掛在樹枝上,他施“金蟬脫殼”之計溜了。
“老夫說過他十分狡獪,你沒依計行事?”
東方野回頭一看,發話的是“無雙堡主”,臉色一片鐵青。
“小可十分慚愧,一時大意,誤了堡主大事!”
“這下要尋他可就難了!”
“小可天涯海角也必找到他!”這話東方野是另有用意而發。
“我們回去!”
“堡主請先回,小可想搜尋一陣!”
“沒有了!”
“但小可不死心!”
“好吧,你隨後再來!”
東方野的意念,已完全擺在“乾坤真人”身上,真是片刻難待,立即拱手與“無雙堡主”作別,朝峰下奔去,他判斷對方已逃離這峰頭。
奔到半峰,忽然想起了那匹“的廬”馬,忙又折身馳回峰頭,一看,不由暗暗一聲;“苦也!”那匹神駒,竟沒有了蹤影。
他傻在當場,透心冰涼,這便如何是好?
人追丟了,馬也丟了。
前後只片刻工夫,是什麼人做的手腳?莫非“無雙堡主”騎了馬回頭,但不可能,他不會如此,而且他曾說過此馬無人能跨上馬背。
金鳥已墜,西方的峰顛剩下了一抹殘紅,眼看夜幕將垂。
他呆了一陣,解嘲似的苦苦一笑,奔下峰去。
他想:
“乾坤真人”據說是“無雙堡主”智囊之一,為什麼田慕嵩要殺他?
田慕蘭怎會與“乾坤真人”夫妻相稱?
“虛無客石中利”綁架田三公子,目的要“無雙堡主”交出這老道,為什麼?
“乾坤真人”也存心要殺“無雙堡主”,為什麼?
謎?令人無法索解的謎!
奔了一程,天色已昏黑下來,夜色中,遙遙可見“無雙堡”巨大的輪廓。
他已放棄了搜尋“乾坤真人”的意圖,事實上這老道業已遠走高飛,不會再呆在山中,老道的巢穴在巫山,他決逃不了的。
回堡設法救出上官鳳父女,此間事情便算告一段落。
心念既決,加快身法,直奔“無雙堡”。到得堡中,“無雙堡主”業備酒而候,依然有禮相加,並不事不成而改變態度。
東方野很為難地道了失馬經過,“無雙堡主”一笑置之。
飯罷,已是二更時後,東方野回到書齋,心裡盤算著如何救上官父女,這並非易事,堡中高手雲如,即使得了手,平安順利離堡也難,但又非做不可。
考慮了一會,決定先見到徐大娘,再見機行事。
於是,他先支使開了紅芍,然後裝著閒步,走出偏門,來到後院,照紅芍說的,徐大娘住在居中一棟,但“黑牢”在那裡呢?
這裡是三合院,各房都亮著燈,證明都有人住,這更增加行事的困難。
他不禁有些躊躇。到現在為止,但沒有想到一個妥善的辦法。
突地,偏門後傳來一聲輕“噓!”
東方野心中一動,忙折身退回,一個黑衣人迎面而來。
“誰!”
“這東西給你!”
黑衣人塞下一樣東西在東方野手裡,匆匆轉身離開。東方野大感惑然,那東西入手便各是一個紙團,心知有異,忙踱回房中,揹著窗悄悄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堡主起疑,注意三更!”下署“沒本錢買賣的人”。
東方野大感震驚,沒本錢買賣的人是“張鐵嘴”的代號,方才那黑衣人是他本人麼。他怎能潛入“無雙堡”,他本已失蹤很久了,這是回什麼事呢?
堡主起疑、可能自己的行動露了白,注意三更,是對方要對自己採取行動了,方才賓主歡飲,自己尚覺得堡主雍容大度,想不到城府竟如此之深。
人心,實在太可怕了,但,一想自己明為座上客,暗地裡有別有企圖,還不是一樣,想到這裡,不由啞然失笑。
書房外起了輕微的腳步聲,東方野用手指捻碎了紙條,口裡道:
“那一位?”
“是我,紅芍!”
“哦,有事麼?”
“給少俠沖茶!”
“謝謝,你可以休息了,我準備就寢了!”
“沒事了麼?”
“沒事了!”
紅芍的腳步聲離去,東方野坐在床沿,思索了片刻,吹滅了燈,用枕頭與衣物做了一個人形,覆上被,放落錦帳,然後關上外書房門,再入房把窗戶開啟,凝神聆聽了片刻,沒有什麼響動,這才隱在書房與內室的門邊,靜侍下文。
梆聲報出了,三更一點,沒有任何動靜。
東方野有些不耐了,但他相信“張鐵嘴”的警告決非空穴來風。
他已把自己的東西全帶在身上,準備必要時離開。
三更三點,房外起了腳步聲。
東方野心絃為之一緊。
又是紅芍的聲音發自內房的窗外。
“少俠!少俠!要茶水麼!”
東方野“唔!”一聲。
突地,一樣黑忽忽的東西自窗外投入,東方野早已有備,閃電般穿過外書房,掠入藏書室,也就在身形掠起尚未落實之際,一聲“轟!”然巨響,震耳欲聾,煙硝瀰漫,接著是倒木折之聲。
不用說,那間內室已被炸燬了。
若非“張鐵嘴”示警,此刻自己已是支離破碎。
田慕嵩這一著夠狠,夠毒!
人聲雜踏,全奔向這邊。
東方野鬼魅似的從後窗閃出,隱入暗處,許多武士開始挖掘側坍的半邊旁看來是要找屍體。
現場卻不見田慕嵩的影子。
東方野怨毒衝胸,殺機如熾。
他入堡這多時日,卻還不知道田慕嵩的寢臥在何處。忽見一條女人身影,從眼縱掠過,進入後院,東方野靈機一動,何不乘此混亂時,救出上官鳳父女。
心念之間,跟著飛身而入,那女人直入居中那一棵屋子的明間,東方野暗叫一聲:“徐大娘!”如幽靈般跟蹤入房。
“誰?”
那女人陡地回身,一見東方野之面,不由駭極忘認,張口……
東方野閃電般拔劍指向對方:
“不許聲張!”
那人年紀約在五十之間,但騷蕩之氣極濃,臉上塗了厚厚一層脂粉,衣著也十分鮮豔與年齡不相稱。
東方野用劍逼她進入沒有燈火的內間。
“你是徐大娘。”
“不……錯,你……竟沒有死?”
“黑書生豈是這樣容易被安頓的人。”
“閒話少說了,上官父女囚在何處?”
徐大娘目光四下亂轉……
東方野狠狠地道:
“別打算搗鬼,你一百條命也不夠死,快說?”
“這……這……我不知道。”
“你想死?”
“黑書生,你……到底是誰?”
“別拖延時間,我知道你掌握‘黑牢’的鑰匙!”
徐大娘支吾了一陣,粟聲道:
“黑牢在……哇!”
話只說了半句,突地仆倒身亡。
東方野恨極欲狂,一看現場,這暗殺徐大娘滅口的是在窗外下手,因為徐大娘正背對院子的窗戶,一低頭,發現她背上插了一柄短劍,沒有劍柄。東方野穿窗而出,卻不見半絲人影,前邊,仍吵嚷成一片。
一條黑影,在西側屋脊上一現而沒。
東方野彈身便追。
屋後樹影中傳來一聲擊掌之聲,東方野如蟬夜蝙蝠般撲去。
“別大聲!”
“你是誰?”
“方才送信示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