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野奔出外院,故作不見田三,手提血漬斑斑的長劍,逕向祠門走去。
田三狂呼道:
“朋友救我!”
東方野止步回身,到了田三身前,掏出汗巾,試淨了劍身,順手拋了汗巾,歸劍入鞘,這才冷冷地問道:
“你是誰?”
“在下……無雙堡主田慕嵩之子,排行第三……”
東方野大喝一聲道:
“胡說!”
田三一怔神,變色道:
“在下並未胡說?”
東方野冷笑了一聲道:
“堂堂天一第一高手之子,竟被江湖不肖捆縛,誰能相信?”
“是真的!”
“說個理由看?”
“因為‘虛無客石中利’有所要挾於家父,所以綁架在下作質。”
“不騙我?”
“這騙不了的。”
東方野“嗯!”了一聲,伸指捻了繩索,田三委頓在地,不由皺眉道:
“怎麼回事?”
田三恨恨地道:
“在下已被廢掉了功力。”
東方野心想,這是活該,苦非另有打算,此刻便宰了你,口裡卻道:
“石中利這種手段,應該分屍。”
田三驚問道:
“朋友……已殺了‘虛無客’麼?”
“哈哈哈哈,難道區區千里迢迢而來,還讓他逃出手去不成?”
“朋友的功力……在下生平僅一見。”
東方野故作傲然不可一世地態度,道:
“你可以走了!”
田三可憐兮兮地望著東方野道:
“朋友,救人救徹,在下已失去了功力,如遇上對方手下,還是死路一條……”
“你意思怎樣?”
“煩朋友送在下回堡,家父必有重謝!”
“哈哈哈哈……區區救你是為了重謝麼?”
“是……是在下失言了,朋友勿怪。”
“區區沒空送你回堡……”
田三不由發急道:
“朋友,你如扔下我,豈非白救我……”
東方野遲疑了片刻,道:
“此去‘無雙堡’多少路程?”
“快馬兩天要到!”
“你還能走麼?”
“不……不成。”
“那怎麼辦?”
“只有……到外面市上買馬。”
東方野又沉思了片刻,又冷冷地道:
“也罷,令尊中原第一高手,人所共欽,看他份上,區區走這一遭。”
田三因被縛太久,手足發麻,這一陣休息,已好了些,站起身來,一揖道:
“敬謝救命之恩。”
東方野大刺刺地道:
“不必,適逢其會而已。”
“剛才聽對方稱明友是姓佟?”
“不錯!”
“在下可以稱一聲佟兄麼?”
“這有何不可,我們走!”
說著,舉步當先行去,田三挪步緊跟,到了祠外,東方野道:
“似這等走法太費時,我帶你一程!”
“小弟感激不盡!”
東方野一把抄起田三,展開身法,風馳電掣而去,三里路程,轉眼就到,東方野放落田三,兩人餘步入城,問了路,逕赴騾馬市場。
以五十兩銀子,買了兩匹鞍轡俱全的健馬,就市場內喂咆一草料,兩人也乘便打了尖,然後上馬出城就道。
東方野暗忖,天下事是不可思議,自己竟伴血海仇人之子同行!
由於田三失去功力,無法疾驏,行程便長了,第三天午前,才抵達“武林城”,這裡是“無雙堡”天下,距城數里,便已為堡中人發現,立即有四名武士迎前來,齊齊向田蘭施禮,其中之一驚喜地道:
“三公子回來了?”
田三登時神氣起來,一揮手道:
“速報堡主,我馬上到!”
“是!”
四武士齊應一聲,策馬狂奔而去。
東方野故作姿態道:
“已到地頭,我們分手吧!”
田三大聲道:
“不,不,佟兄既已到此,耽擱已是耽擱了,務請見見家人。”
“有這必要嗎?”
“當然,否則小弟於心難安。”
“也好,見識一下名聞天下的‘無雙堡’!”
田三萎靡之態已消,精神抖抖,兩人不入“武林城”,繞城廂向“無雙堡”。不久,一行十八騎上前來,當先的赫然是堡中這“鐵羅漢嶽岱”。田三大叫道:
“嶽總管,你好?”
“鐵羅漢嶽岱”策馬近前,宏聲道:
“想不到三公子無恙歸來,堡主高興萬分,命老夫相迎!”說完,目光轉向向東方野,疑惑地道:“這位是……”
“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神童佟禹’,曾博殺‘虛無客石中利’!”
“鐵羅漢嶽岱”大驚失色,栗聲道:
“搏殺‘虛無客’?”
田三大姆指一翹道:
“總管,若非如此,焉能救出我,記得當年在本城臥底的‘雲龍劍客’麼?”
“怎樣?”
“在佟兄手下走不出一招。”
“啊!”
“鐵羅漢嶽岱”驚“啊!”了一聲,眼中飄出驚佩之色,雙手抱拳道:
“失敬!失敬!”
東方野冷冷一拱手道:
“哪裡話!”
田三面有難色,道:
“回堡中如何?”
“鐵羅漢嶽岱”一揮手,身後十餘騎讓開了道,自己也勒偏坐騎,道:
“三公子與少俠請!”
田三一摧馬,道:
“佟兄,我們走!”
兩騎前驏,十八騎後隨,浩浩蕩蕩,奔向“無雙堡”,甫抵堡門,又有十八男婦迎了出來,歡聲雷動。
田三以略略敷衍了幾句,與東方野並轡進堡,直抵廳前下馬,招呼東方野入廳落坐,然後道:
“佟兄請稍坐,待小弟稟明家父。”
“只管請便!”
田三匆匆去了,隨即有婢女獻上香茗。
此地東方野並不陌生,他曾經化名為“黑書生東方本仁”,作田慕嵩的上賓,上次,是為了追索“乾坤真人”之主謎,現在,卻是滿懷仇恨。
約莫半盞熱茶工夫。腳步聲起,東方野心頭一陣狂跳。
兩條人影,自側門入廳,赫然是田慕嵩與田三。
東方野立起身來,殺機如濤,立即在心裡警告自己:“自制啊!自制,殺他不是時候,小不忍則亂大謀。”
田三上前引介道:
“這是家父!”
東方野強捺住即將爆發的情緒,雙手一拱,道:
“久仰!久仰!今日得瞻尊範,小可引為三生之幸!”
田慕嵩哈哈一笑道:
“不敢,佟少俠請坐!”
“謝坐!”
三人分賓坐定,田慕嵩開口道:
“聽犬子言及,佟大俠功力通玄,救犬子脫死厄,老夫萬分心感。”
東方野冷冷地道:
“適逢其會而已!”
“據言少俠已令狡詐如狐之‘虛無客石中利’授首”?
“不錯,小可是報師仇!”
“令師是……”
“南極仙翁西門化羽!”
田慕嵩面現驚容,略顯激動地道:
“啊!想不到少俠是名震南方武林的‘南極仙翁’高足,令先師與老夫曾有數面之緣,彼此十分投契,想不到竟遭肖小毒手,且喜少俠青出於藍,神劍誅兇,當可慰西門兄於地下了!”
東方野心裡暗了一聲:“鬼話!”口裡不得不衍道:
“不敢當堡主廖贊,想不到堡主與先師是故知!”
“令師是毀於‘虛無客’之手?”
“是的!”
“以令師的功力,難道還為‘虛無客’所乘?”
東方野不由有些作慌,他對“南極仙翁”一無所知,只是憑伍文俊的妻子素蘭,簡單交待了幾句話頭而已,如田慕嵩弄虛作假的與“南極仙翁”有過交往,再談下去,非露破綻不可,必須設法轉移話題。
心念之間,漫應道:
“家師之死……可說全是為了小可……”
“這怎麼說!”
東方野靈機一動,信口道:
“家師決定退出武林,從此歸隱以終天年,為了繼起有人,把全部真元,賜予小可,想不到在真元盡失,準備退隱的前夕,被‘虛無客’所乘。”
說完,恨恨地一咬牙,其實他咬牙的對象是田慕嵩。
田慕嵩驚歎道:
“實在令人扼婉,太出人意料了!”
東方野乘機結束話題,道:
“小可想告辭了?”
田慕嵩抬手,大聲道:
“那裡話,怎能任少俠就此一走,無論如何得盤桓些時!”
“小可亟欲回南……”
“有什麼要緊事!”
“怕寡母惦記!”
“哦!這個麼,不要緊,不用幾天的時間,設使少俠此番索仇不遇,勢必要逗留下去,又問能即時南旋,如認為老夫尚有薄面,請不要遽爾言歸。”
東方野的說詞,是以退為進,當下故意一蹙額,道:
“報仇不成,另當別論,既然事了……”
田慕嵩表現得十分誠摯地道:
“不要再說了,算老夫強留吧!”
東方野似無可奈何地一笑道:
“恭敬不如從命,請以一宵為限?”
田慕嵩哈哈一笑道:
“何言之匆匆,至少一月!”
“一月?恕小可無法……”
“佟少俠,旅途勞頓,略事憩息,停會再談。”說完,轉向坐在下首的田三道:
“請少俠到書齋休息。”
田三起身,抬手肅容道:
“佟兄請隨小弟來!”
東方野只好起身,向田慕嵩道了失禮,然後隨田三了出去,又來到上次作貴賓時歇宿過的西院書房。這書房上次被炸燬,現在又煥然一新。
一名嬌俏婢女,已在書房門外迎候。
田三先替婢女報名紅薇,然後囑小心侍候,隨即告辭而去。
紅薇端上了巾櫛,東方野漱洗了後,入內間小憩,紅薇喋喋不休地問長道短,東方野冷面相向,不予理睬,紅薇怏怏而退。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田三前來請東方野便廳座席。
東方野當然無法推辭,隨同田三前往便廳,在穿越花石奇陣時,淡淡道:
“堡中都是這般佈設麼?”
田三尷尬地一笑道:
“佟兄是此中能手!”
“那裡,略識之無而已!”
“小弟對佟兄真是五體投地,亟明能長令教益……”
“過譽了!”
顧盼間,來到便廳,只見酒宴已然齊備,田慕嵩起立相迎,笑哈哈地道:
“水酒一杯,為少俠洗塵!”
東方野拱手道:
“不敢當!”
三分賓主坐定,田三執壺斟酒。
菜餚雖非珍,但也全是上品,酒過數巡,田慕嵩啟口道:
“佟少俠,聽小兒說,你一個照面使‘雲龍劍客盧日升’折劍?”
東方野唯唯而應。
田慕嵩卻緊追不放道:
“少俠的劍術造詣,江湖中恐已難找對手?”
東方野淡淡地道:
“小可不敢自詡,尤其在堡主之前。”
“長江後浪推前浪,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不成了!”
“堡主忒廉,能維十餘年寶座武林中恐無第二人。”
田慕嵩惚地唉了口氣道:
“恐怕至此為止了!”
東方野已略知端倪,故作驚奇地道:
“堡主何以此言?”
田嵩沉吟了片刻,悠悠地道:
“中原武林,新近出了一名劍手,自詡天下無敵……”
“哦!是什麼樣的人物?”
“年紀與少俠相伯仲,叫做‘青衣修羅東方野’!”
“小可聽人道及,但語焉不詳,不知這‘青衣修羅’何許人物?”
“出身不明,但功力確有過人之處!”
東方野微微一笑,道:
“在別人也許對他莫測深淺,在堡主眼中,又另當別論了。”
田慕嵩深深看了東方野一眼,道:
“不盡如此!”
“為什麼,難道……”
“他已散出武林貼,一月之內,向老夫挑戰!”
“啊!有這樣的事?”
“少俠未聽說?”
“不曾!他難道也想名登‘血榜’?”
“當然,老夫說句自跨的話,‘血榜’之事,猶如為士子的‘金榜’題名,是武士最高的榮譽,凡屬稍有成就的武士,誰不夢寐以求。”
東方野暗罵了一聲老匹夫,眉毛一挑道:
“青衣修羅何物,竟敢與堡主爭此寶座”
田慕嵩沉重地道:
“他的確未可小覷。”
東方野穩沉地一笑道:
“堡主蓋世雄風,難道氣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