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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解怨釋嫌

    “全知子”打拱作揖道:“嫂子,都老了,看開些吧!”

    “靈鴛姥姥”厲聲道:“你別多嘴!”

    “樹搖風”的臉色難看極了,既狼狽,又尷尬。

    丁浩低聲道:“是老嫂子麼?”

    “樹搖風”點了點頭,猛搔頭皮。

    駱寧起身站在一邊,直搓雙手,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

    “靈鷲姥姥”在地上一頓枴杖,再次吼道:“出來,今天把陳年老帳結一結。”

    “樹搖風”長長嘆了一口氣,面上玩世不恭的神情已完全消失,代之的,是一種沉重無奈的神情,目注丁浩道:“小老弟,你坐着別動,這是家務事,你最好別插嘴,這瞎婆子脾氣不小,若翻了無法收拾。”

    丁浩唯唯而應,不置一辭。

    駱二員外走出房去,深深一禮,道:“駱寧見過師母!”

    “靈鷲姥姥”從鼻孔裏哼出了聲,冷酷地道:“一丘之貉物以類聚,給我滾遠些!”

    駱寧尷尬地向後退了兩步,望着“全知子”苦苦一笑。

    柯一堯舉杯道:“來,丁老弟,我們喝酒!”

    “樹搖風”跺跺腳,走了出去,大聲道:“瞎婆子,這帳怎麼算法?”

    “你還我兒子!”

    “快二十年了,你還忘不了他……”

    “忘不了,死也忘不了!”

    “這不能怪我……”

    “為什麼不怪你,怪誰?”

    “是他自己出走的。”

    “哼!若非你作賊,傷了他的心,他怎會出走?”

    “瞎婆子,別説這麼難聽,誰要他投生在我們家中,我秉承祖師爺一脈,掌理門户,自問生平未做過傷天害理,卑鄙齷齪的事……”

    “偷兒兩個字夠光彩麼?”

    “這是一脈相傳,你別抓住這點不放,當年你雙眼不瞎,為什麼要嫁我?”

    這句話,“靈鷲姥姥”可有些受不了,厲聲吼道:“我是嫁錯了人,長言短敍,你還老孃兒子!”

    “我拿什麼還你?”

    “不還你就要死,你死了我不再找你……”

    “我還要喝幾年酒!”

    “今晚我要你的命!”

    “全知子”乾咳了一聲,道:“老嫂子,彼此都年歲大了,今世的夫妻前世的緣,看開些,廝守着渡過餘年,何必如此呢,憑良心説句公道話,這也不能怪……”

    “靈鷲姥姥”冷峻地道:“你也不是好東西,免開尊口!”

    “樹搖風”大聲道:“瞎婆子,天下只有你一個是好人!”

    “我沒説我是好人。”

    “到底你要怎樣?”

    “還我兒子!”

    “還不出來呢?”

    “要你的命!”

    “兒子不是你一個人的,我是他父親,這些年來,我披星戴月,沐雨櫛風,拚了老命在找他找不到是天意,也許…

    “也許怎樣?”

    “他早已不在世間了,該當我倆無後……”

    “放屁,你再説一句我當場劈了你。”

    “瞎婆子,我要走很簡單,你雙眼盲殘,還能怎樣?”

    “你想嚐嚐靈鷲啄的滋味?”

    “扁毛畜生,你怕我毀不了它?”

    “你別做清秋大夢,今夜你要是脱得了身,老孃當場自決!”

    “樹搖風”嘿嘿一笑道:“你這是盲人瞎話!”

    “靈鷲姥姥”雙目一睜,兩道寒芒,逼射而出。

    “呀!”駱寧與“全知子”齊聲驚呼。

    房中柯一堯驚聲向丁浩道:“她沒瞎!”

    丁浩點了點頭,這事他最清楚不過。

    “樹搖風”全身一震,連退三步,栗聲道:“你……你雙眼復明了?”

    “靈鷲姥姥”寒聲道:“你以為我是虛言恫嚇你麼,哼,你準備保命罷!”

    説完,呼地一枴杖掃了過去,也就在“靈鷲姥姥”出杖的同時,那頭猛蟄的靈鷲振翅揚首,似要準備配合主人的攻勢。

    “樹搖風”晃身避過這雷霆萬鈞的一擊,怪叫道:“老虔婆,你是認真的?”

    “靈鷲姥姥”又是一杖掃了出去,口裏道:“無人與你作耍!”

    “樹搖風”再次避了開去。

    “全知子”一抬手道:“老嫂子,別動手……”

    “靈鷲姥姥”一翻眼道:“你再多嘴連你也算在內!”

    丁浩一看情勢,自己非出面不可了,如果靈鷲加入戰圈,勢必傷人,那後果便不堪收拾了,心念之中,離座而起。

    柯一堯皺眉道:“丁老弟,你想做什麼?”

    “解圍!”

    “老偷兒叫你不要插手?”

    “不插手馬上得出人命!”

    説着,大步走出廟門,柯一堯也跟了出來。

    “靈鷲姥姥”一抬眼,看見了丁浩,不由一窒,栗聲道:“你……不是那姓丁的少年……”

    丁浩長揖道:“恭喜前輩雙目復明!”

    所有的人全怔住了,誰也料不到丁浩與她是素識。

    “靈鷲姥姥,放下枴杖,驚奇而又激動地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有緣吧!”

    “老身雙目復明,皆你之賜……”

    “豈敢,豈敢!”

    “老身在山中找了你一年,認定你已失足喪命了。”

    丁浩一笑道:“僥倖不死!”

    “近日江湖有個‘酸秀才丁浩”就是你麼?”

    “是的!”

    “啊!老身一直以為是同名巧合。”

    丁浩又是一禮,道:“酒菜未冷,前輩肯賞面麼?”

    “靈鷲姥姥,掃了眾人一眼頗感為難地道:“你給老身出了難題,與老不死的事尚未解決完呢!”

    “慢慢再談可好?”

    “嘿!是你開的口,沒辦法,換了天王地老子也不成!”

    丁浩莞爾道:“晚輩十分感激!”

    一場暴風雨,被丁浩三言兩語消散,的確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

    丁浩恭請“靈鷲姥姥”入廳就座,駱寧忙去換了杯筷,“樹搖風”也被“全知子”拉回座位上。

    “靈鷲姥姥”翻眼瞪着,“樹搖風”道:“老不死的,你別得意,事情不算完,我進來是看丁少俠的面子!”

    “樹搖風”白了她一眼,向丁治道:“小老弟,老哥哥我十分感激!”

    丁浩道:“老哥哥這一説便見外了。”

    “靈鷲姥姥”惑然道:“什麼老哥哥?”

    “全知子”接口道:“我與他都曾受過丁老弟大恩,故此結了忘年之交。”説完,又引介了柯一堯。

    “靈鷲姥姥”目注丁浩道:“我們也改了稱呼罷?”

    “老嫂子,遵命!”

    這一來,空氣便和諧多了。

    丁浩先敬了“靈鷲姥姥”一杯酒,然後才正色道:“老嫂子,小弟我有句不知進退的話,願聽否?”

    “靈鷲姥姥”毫不思索地道:“你説,不聽你的便不夠人味丁浩沉聲道:“小弟想先請問賢孟梁到底為了什麼反目?”

    “別咬文了,什麼賢孟梁,一對前世的冤家,生了個獨子,因為不滿父親在江湖中妙手空空的聲名,離家出走,沒了下落,就這麼回事。”

    “這是做人子的不該,老哥哥在江湖中無人敢看輕。”

    “靈鷲姥姥”想反駁,但話到口邊,又停住了。

    “樹搖風”道:“對,對,讓小弟説句公平話!”

    “靈鷲姥姥”拍桌瞪眼道:“你別得了理賣乖!”

    “樹搖風”倒吞了一口唾沫,啞口無言,舉起葫蘆猛灌。

    “靈鷲姥姥”大聲道:“換個杯子,我討厭你這付德性!”

    “全知子”湊和着道:“換個大杯吧!”

    駱寧向縮在門外的杜飛揮了揮手,杜飛轉身便跑,不一會,捧來了一個大酒杯,駱寧連忙斟上,取走了葫蘆。

    “樹搖風”一付啼笑皆非的神情,搖頭道:“好!好!真是天下大變了!”

    一句話引得在座的人忍俊不止,只有“靈鷲姥姥”板着面孔。

    丁浩又道:“老嫂子,侄子出走時什麼年紀?”

    “十六歲!”

    “離家多少年了?”

    “近二十年,算來已是中年了!”

    “一直沒有音訊麼?”

    “唉!如石沉大海,影子都沒有!”

    “他會不會不走江湖這條路呢?”

    “哦!對,這極有可能,他不走江湖道,似我們這等找法,找死了也是枉然。”

    “叫什麼名字?”

    “斐若愚!”

    “哦!”丁浩這才算知道老偷兒姓斐。

    “我看……恐怕沒指望了……”

    “我們盡力尋找!”

    “聽天命了!”

    “老嫂子,小弟我誠心希望兩位老哥嫂重歸舊好!”

    “靈鷲姥姥”脱口道:“辦不到!”

    丁浩不由一愕,面上訕訕地不是意思。

    “靈鷲姥姥”似覺太過份,低頭想了想,突地一跺腳道:“小兄弟,對着你沒話説,只看老不死的肯不肯照辦?”

    “全知子”哈哈一笑道:“老嫂子,斐莊兄是求之不得的。”

    丁浩乘機舉杯道:“多謝老嫂子賞面,來,我們共乾一杯,謹賀斐老哥哥夫妻和好!”

    眾人在笑聲中乾了杯。

    “靈鷲姥姥”瞪着“樹搖風”道:“老不死,你稱心了?”

    “樹搖風”嘻嘻一笑道:“老婆子,這也是天意!”

    一下雲霧消散,廳中氣氛頓改,戾氣化為祥和。

    遠處傳來了雞啼狗吠之聲,天快要亮了。

    “全知子、探首望了望門外,道:“天快亮了,我們的計劃改不改變?”

    “樹搖風”道:“當然不改變,吃喝完了上路!”

    “靈鷲姥姥”掃了各人一眼道:“什麼計劃?”

    “全知子”應道:“説來話長,一句話,為了我們小兄弟要找幾個人的下落!”

    “靈鷲姥姥”豪爽地道:“小兄弟的事老婆子定然有份説,要找什麼樣的人?”

    “一個是‘雲龍三現趙元生’,另兩個是‘長白一嫋’與‘江湖惡客’。”

    “慢着,‘江湖惡客胡非’……”

    “怎樣?”

    “三年前我碰到此人,那時我雙目盲殘……”

    丁浩精神大振,迫不及待地道:“老嫂子,在何處碰到此魔?”

    “就在你替我尋藥的山中,若非雲鷲神勇,我已喪生在他手下。”

    “老嫂子雙目不明,怎知他以為定可取我性命……”

    丁浩咬了咬牙,道:“我去山中找他!”

    柯一堯一直沒説話,此時才開口道:“是否我們齊赴山中協力搜尋?”

    丁浩搖頭道:“不必,由小弟一人入山路足夠了,三年前的線索,此魔是否仍匿山中,抑或當初只是路過,均屬疑問,倒是那位老哥知道‘江湖惡客’的生形相貌。”

    “樹搖風”道:“他生相陰鷙,所用兵刃,與眾不同,是一柄鋸齒刀,死者向無全屍!”

    丁浩道:“這就容易辨認了!”

    雞聲三唱,曙色大開。

    “全知子”起身道:“乘天色未明,我們上路吧?”

    丁浩與柯一堯相繼起立,三人齊向“樹搖風”夫婦師徒告辭,乘天色未明,悄然出了石家集,在集外互道珍重,分道揚鑣。

    柯一堯是行方未定,出路由路。

    “全知子”按原來計劃,南下洞庭湖畔的“齊雲莊”。

    丁浩朝西北而行,奔赴崤山。

    這一天,他進入了峯山山區,但見千山萬壑,層巒疊嶂,想起了兩年多前的遭遇,不由感慨萬千,若無“血影夫人”的糾纏,便不會盲行入山,如不入山,就不會碰上“靈鷲姥姥”,如不因採藥失足,便不會碰上師父,當然也就不會有今日。

    既入此山,是不是該去探視師父他老人家呢?

    出江湖已將近一年,師父把他的八成功力給了自己,僅保留了兩成,他老人家生活得怎樣?

    突地,他又想起了師父臨行的吩咐,要事完之後,再去看他。目前“九龍令”雖已有了下落但要辦成這件事,卻相當不容易,而師父交付的名單,還有多人未拜訪,見了他老人家的面,的確也無言交待。

    想來想去,決定先專心一意尋找“江湖惡客”出山之後,直赴“望月堡”,新舊帳一起算。

    心念一決,遂朝兩年前巧遇“靈鷲姥姥”的地方奔去。

    幾經辯識,終於上了“靈鷲姥姥”棲身的峯頭,他下意識地朝“靈鷲姥姥”接待自己的那石洞走去,舊地重臨,先後有云泥之判,心頭湧起一種説不出的滋味。

    紅日西沉,瞑氣四合,夜又已來臨。

    丁浩暗忖,那石洞正是過夜的好地方。

    顧盼間,石穴在望,忽見洞中閃爍着熊熊火光,不由大感意外,立即止住了腳步,隱身岩石之後。心想,莫非是山居獵户佔住了這洞穴?

    定睛一看,不由又是一驚,火堆旁圍坐了七八條人影,有的是武士裝束,這證明對方並非獵户,那是什麼人物呢?

    人影中,面向洞口正坐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武士,長相不俗,看來他可能便是此行之首,火上,正燒烤着野味。

    驀在此刻,只見一條白影,如輕煙般掠向洞口。

    “副總監麼,是我!”

    丁浩一看來人,不山心頭劇震,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望月堡”總監“白儒”,他稱洞中武士為副總監,不用説是一幫子的了。

    對方來此何為呢?

    只見洞中武士立即起身出洞,熱絡地道:“原來是總監,怎麼也來了?”

    洞中坐地的手下,也一湧而出,齊向“白儒”施禮。

    “白儒”大刺刺地擺了擺手,面向那武士道:“奉堡主之命,前來協助辦事!”

    “哦!堡主的意思是怕我不能勝任……”

    “不,堡主的意思是志在必得,多一個人手總好些。”

    “是的!”

    “可有端倪?”

    “附近百里都已搜遍,毫無蛛絲馬跡。”

    “這就怪了,我們的線眼決不敢謊報的……”

    “總監遠來辛苦,且請進洞中稍憩,再從長計議吧!”

    一羣人進入洞中,談些什麼便遠不可聞了。

    丁浩一時之間,心念百轉,該不該現身呢?“白儒”數日前在宜陽截擊老哥哥“樹搖風”,幾乎要了他的老命,今夜,他與自己同時趕到此山,這證明他們所辦的事又是大事,以“白儒”的功力而論,他的副手當也是非常人物,出動這樣的高手,情況之嚴重,不問可知了。

    最後,他決定暗中監視,看對方到底是搗什麼鬼。

    此際,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他藉木石掩蔽,悄然前移,移到距洞口不及三丈之處的石罐中這一來,洞內的談話聲便清晰入耳了。

    “白儒”聲音道:“我看,必須再深人山中,擴大查探!”

    那副總監的聲音道:“我的想法也是如此,但現在要等一組弟子的回報……”

    “怎樣?”

    “距此不遠,有一道絕谷,是唯一未搜索的地方,三日前派了五名身手矯捷的弟子,以長連縋入谷中……”

    “什麼,已去了四日?”

    “是的,預算今夜不歸,由本副總監親自入谷查看。”

    丁浩心頭劇震,對方所説的絕谷,定是自己當年替“靈鷲姥姥”採“九靈草”失足的地方,那裏直通師父隱居的孤峯,師父輸了八成內元與自己,殘存功力,如遇上好身手的,將不足防身,這個問題相當嚴重。……

    洞內的交談繼續

    “以本座看來,派出去的弟兄,四日未歸,恐已凶多吉少!”

    “那就證明了一件事,我們要找的人,這些年來必匿居谷中。”

    “好,我們明天一道入谷,不帶眾人。”

    丁浩又是一陣緊張,莫非對方要找的是師父他老人家?

    心念之間,只見一個黑衣人跟蹌奔至,到了洞口,“砰!”然栽伏地上,喘息如牛,洞中立即有人喝問:“誰?”

    “是……是弟子王忠!”

    “享副總監,王忠回來了……”

    “只他一人?”

    “是的,怕是受了傷!”

    一夥人緊張地湧出洞外。

    那武士栗聲道:“王忠,怎麼回事?”

    黑衣人掙扎着站起身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事出……非常……”

    “你受了傷?”

    “沒有……弟子只是奔馳過急……脱力……”

    “其餘人呢?”

    “都……死了!”

    “什麼,全死了?”

    “是的!”

    “把事情始末説一説,你坐下説吧!”

    “謝副總監!”説完,無力地坐回地上,接着説道:“弟子等奉令入谷查探,那谷極深長,放盡,離地尚有三丈……弟子等入谷之後,一路搜去,穀道似乎無窮無盡,第二天,到了一個雙叉谷,中央突起一座孤峯……”

    丁浩心膽俱震,凝神再聽下去。

    那黑衣人頓了一頓,接着道:“弟子等繞峯而過,在前頭,雙谷又合而為一……”

    “以後呢?”

    “來到一片沙谷之前……”

    “碰上了敵人?”

    “沒有,兩位先行的弟兄,奔入沙谷,瞬間沒頂!”

    “白儒”驚聲道:“啊!那是沉沙之谷,後來呢?”

    黑衣人似乎餘悸猶存地道:“前進不能,弟子等三人只好後退。到了那孤峯之下,天色昏暗突有人影出現,兩位弟兄立遭毒手,弟子恰在谷邊搜索,倖免於難……”

    “對方是什麼形象?”

    “天黑、不甚真切。”

    “是否符合所交待的形象呢?”

    “對方似已相當老邁。”

    “好,明天本座與副座親自查探,你去休息。”

    丁浩心想,既是老邁,是師父無疑了,且喜他老人家無恙。

    那批手下,扶着黑衣人,進洞去了。

    “白儒”低聲向那武士道:“照這一説,不是他?”

    “那是什麼人物呢?”

    “胡非那廝殺人沒這樣爽快,照慣例他必把對方戲要個夠……

    “識時務者為俊傑,一個亡命的人,還擺什麼慣例。”

    “不管,明日一查便知。”

    丁浩內心激盪如潮,原來對方找的也是“江湖惡客胡非”,與自己的目的一樣,兩相印證,“江湖惡客”在此山中出沒,是無可置疑的事了,但“望月堡”出動特級高手追緝“江湖惡客”目的何在呢?

    “白儒”與那武士,轉身進洞。

    丁浩意念紛歧,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此刻現身,除掉對方,以免師父受擾,算是“釜底抽薪”。

    但對方並非泛泛之輩,如放活口走離,“望月堡”勢必傾力以赴,至那時,後果反而更加嚴重。

    既然“白儒”與那武士要親自入谷,不帶眾人,不如在谷中對付他倆,來得乾淨俐落,那些手下,無疑的必在此地等候,回頭再解決他們,易如反掌。

    如果自己連夜動身,明日午時便可見到師父,而對方最快,也得到日暮才能抵達,自己便可以逸代勞,從容應付。

    心念一決,彈身馳下峯頭,朝當年採藥失足的那道絕谷奔去,那一次,他足足奔行了一天半的時間才到谷邊,現在,只半夜工夫,便已到達,相形之下,差別太大了。

    “白儒”手下是縋藤下谷,但諾長的穀道,要找到縋藤加以利用,根本中不可能的事,他也不作如是想,到了谷邊之後,沿谷而下。

    天明之後,他略事歇憩,用了些隨帶的乾糧,喝了些泉水,然後又繼續全速展開身形疾奔,馳行之速,令人咋舌,幸而是在山中。否則必驚世駭俗。

    近午時分,雙岔谷夾峙的孤峯在望,他內心感到無比的激動,與師父睽違近年,又要相見。

    他相準了地勢,取出“雷公匕”,運足功力,匕身立時玄白如玉。

    然後,他飛身縱落,約莫在七八丈左右,身形如巨鳥一旋,在旋近巖壁時,“雷公匕”

    乘勢括入壁中,穩住了身形,略一調氣,又拔匕旋落,如此往復施為,約盞茶工夫,便下到谷中。

    他連喘息都不曾,便急急奔向那座孤峯。

    剛到峯腳,只見一條人影,自突石之後轉了出來,丁浩機警地一縮身,隱入一根石之後,一看現身之人,竟然是一個體態妖燒的中年婦人,鬢邊還插了一朵山茶花。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谷中那來的女人?看這女人的姿態,決不是什麼好來路,難道師父他老人家……不對呀!師父不是這等人,而且年事已高,但這騷媚婦人,怎會出現在這天生的絕谷之中呢?

    這是多麼令人驚異,多麼不可思議的事?

    那婦人揀了塊石頭坐下,搔首弄姿,大有顧影自憐之態。

    過了片刻,只聽那婦人揚聲叫道:“老不死,你不能快些麼?”

    遠遠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來了,來了。”

    這聲音入耳,丁浩的心起了一陣抽搐。

    一個衣衫襤摟,鬢髮虯結的老人,踉蹌奔來,手裏提着一雙野兔,一雙山雞。

    丁浩簡直不敢相信所見是實,激動得簌簌直抖。

    那老人到了婦人跟前,懾嚅地道:“小娘子。只得這些。”

    那婦人三角眼一翻,冷哼了一聲道:“只得這兩雙麼?”

    “是的……”

    “老不死,如果你還想多活幾天的話,做事賣力些。”

    “小娘子,這谷地不通外面,很少獵物……”

    “廢話,分明是你偷懶!”

    “小老兒不敢!”

    丁浩再也沉不住氣了,一彈身飄然近前。

    “什麼人?”

    那婦人嬌喝一聲,翻下石頭,身手相當矯捷。

    那老人一見丁浩登時目泛異光,身軀也開始抖動。

    婦人原本目芒帶煞,及至看清了眼前是一個面如冠玉的藍衫書生時。一對三角眼登時直了,煞芒變成了異樣的色彩。

    丁浩一伏身,跪了下去,顫聲道:“師父!”

    老人虯鬚亂動,激越地道:“孩子,你……終於回來了!”

    那婦人格格一陣蕩笑道:“老不死,你怎會有這麼個標緻的徒兒!”

    口裏説話,一雙眼死盯在丁浩身上,似要一泡口水把他吞下去,眼角眉梢,泛起了春潮。

    丁浩一挺身站了起來,冰聲道:“師父,她是誰?”

    老人振聲狂笑道:“孩子,你來得好,我這幾根老骨頭算沒斷送,她叫‘毒蜂后’……”

    丁浩掃了那婦人一眼,冷凝地道:“毒蜂后!”

    “毒蜂后”一陣浪笑道:“小兄弟,你真是個可人兒、使人愈看愈愛!”

    丁浩重重地哼了一聲,道:“師父,她怎會來到這裏?”

    老人憤然道:“孩子,為了等你,我忍受了他們半年來的折磨……”

    “他們……難道不止一人?”

    “江湖惡客帶她來的,鵲巢被佔。”

    丁浩雙目圓睜,栗聲道:“江湖惡客胡非,徒兒正要找他,此番回山,便是為了找他。”

    “這可巧!”

    “那魔頭在那裏?”

    “峯頂洞中。”

    “毒蜂后”面色連變,最後,蕩態依然地道:“可人兒,你為什麼要找‘江湖惡客胡非’?”

    “要他的命!”

    “喲!好凶,你……師父尚且不是他的對手,你成嗎?”

    “那不關你的事!”

    “毒蜂后”扭腰擺臂,風情無限地道:“可人兒,我是被他挾持而來的,我們不是夫妻,他還是我的殺夫仇人,要殺他,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丁浩冷酷地道:“不用,區區殺他綽有餘裕!”

    喲!話別説得那麼滿,你不會強過你師父罷?”

    “這你管不着!”

    “可人兒,這可不是逞強好勝的事!”

    “嗯!”

    “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助你殺他!”

    “什麼事?”

    “毒蜂后”用手撫了撫鼓繃繃的酥胸,柔聲媚氣地道:“可人兒,答應我留在谷中,一雙兩好!”

    丁浩怒聲道:“不要臉!”

    “毒蜂后”反而格格大笑道:“可人兒,別現在嘴強,到了晚上……格格……管叫你如登仙界。”

    丁浩眉尖一挑,道:“你敢再説這不識羞的穢話,我劈了你。”

    “毒蜂后”粉腮倏地一沉,道:“你要試試看麼?”

    “不必試,要你死你便活不了!”

    “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説着,眼風掃向老人道:“老不死,這徒弟是虧你怎樣調教出來的?”

    丁浩緩緩抽出長劍,道:“辱我師尊,該死!”

    “毒蜂后”一披嘴道:“你雖找死,但如果殺了你卻使人心疼!”

    丁浩目注老人道:“師父,可殺麼?”

    老人一點頭,道:“早該殺了!”

    丁浩一揚手中劍,冷酷地道:“毒蜂后,你準備自衞保命!”

    “毒蜂后”不屑地大聲笑道:“可人兒,老不死的昏,你也糊塗麼?我真捨不得傷你。”

    丁浩一字一句地道:“區區出手了!”。

    “毒蜂后”若無其事地道:“可人兒,別盡説不練,你出手呀?”

    丁浩沉哼了一聲,一劍劃了出去,“毒蜂后”一看情形不對,粉腮驟變,探手入懷……

    但,遲了。

    “哇!”慘號破空而起,“毒峯後”栽了下去,胸前血湧如泉。

    丁浩面如嚴霜,緩緩收劍入鞘。

    老人激動地道:“孩子,你的火候更深了!”

    “一切皆您老人家所賜!”

    “毒蜂后”粉腮陣陣抽搐,口唇翕張,掙扎着嘶叫道:“你……你真的……”頭一偏,就死掉了。

    老人掃了“毒蜂后”的屍體一眼,道:“老夫料定她必有今日。”

    就在此刻,一個刺耳的聲音自峯腰遙遙傳至:“老不死的,發生了什麼事?”

    老人尚未開口,丁浩模仿着老人的聲音,冷冰冰地以真氣傳話道:“胡非,你來收屍罷!”

    “來了什麼人?”

    “要命追魂的!”

    一條人影,從峯腰飛瀉而至,轉眼到了跟前,丁浩一眼望去,對方與“樹搖風”所描述的形狀,完全相同,頎長壯碩,滿面陰鷙之氣,身着一襲藍袍,手中倒提一柄鋸齒厚背大砍刀,看年紀約在五十左右。

    丁浩衝着對方道:“胡非,找到你真不容易!”

    “江湖惡客”胡非目光停在“毒蜂后”的屍身上,臉上的肌肉陣陣抽扭,戾氣畢現,好半晌才抬頭瞪着丁浩,猙獰萬狀地道:“小子,人是你殺的?”

    丁浩面對毀家殺父的兇手,怨毒直透頂門,仇與恨在血管裏奔流,星目中進射出栗人的殺機,咬牙切齒地道:“不錯,是本人殺的!”

    “鄭三江那老狗差你來的?”

    “對方的人不久就到。”

    “你是什麼人?”

    丁浩厲聲道:“胡非,你聽清楚了,你不會忘記當年隆中山下丁家的血案吧?”

    “江湖惡客胡非”全身一震,下意識地退了一個大步,栗聲道:“你到底是誰?”

    丁浩一個字一個字地道:“都天劍客丁兆祥的遺孤!”

    老人似極感意外,激顫地道:“孩子,你沒説過?”

    “徒兒是出山之後才查明身世的!”

    “哦,為師的生平只看得上你父親一人,數由前定,數由前定……”

    “江湖惡客胡非”登時面如血,再退兩步,栗吼道:“你是‘都天劍客’的兒子?”

    “一點不錯,你當明白我找你何事了!”

    “小子,你準備怎樣?”

    “血債血償!”

    “哈哈哈哈……”

    “胡非老狗,你笑吧,趁你還有三寸氣在,儘量笑吧!”

    “江湖惡客胡非”一揚手中鋸齒刀,向前跨了一大步,獰聲道:“小子,你有多大能耐,敢前來討債?”

    丁浩拔出了長劍,冷酷地道:“殺你綽綽有餘,我要割你一寸一寸的死。”

    “江湖惡客胡非”再次掃了“毒蜂后”一眼,從牙縫裏迸出話聲道:“小子,彼此彼此了,你毀了老夫心愛的女人,要加倍付出代價!”

    最後一個字離口,鋸齒刀挾雷霆萬鈞之勢,劈向了丁浩,論功力火候,已到了驚人之境,而招式之奇詭凌辣。可説世無其匹。

    丁浩勁貫劍身,以攻制攻。

    一聲“鏗”然巨響,“江湖惡客”退了一個大步。

    “好小子,真的有兩下!”

    “江湖惡客胡非”一退之後,又惡狠狠地撲身上前,鋸齒刀幻起一片冷森森的刀光,破空生嘯。

    丁浩猛運真力,手中劍玄奇怪絕地連變三式,突地偏刃藏鋒,貼向刀身,寒芒倏斂,刀劍緊緊在粘連在一起。

    兩人較上了內力。

    丁浩的內力,比對方高了好幾籌,而且“生死玄關”已通,內元生生不息,這一較量,“江湖惡客胡非”立即相形見拙。

    丁浩並不用全力,只慢慢一分一分加重。

    只片刻工夫,“江湖惡客”汗珠滾滾,額上青筋暴露。身軀也開始戰抖,臉上的獰態消散了,目中的戾氣變成了駭色。

    他做夢也估不到這不速而至的索仇者,竟有這麼高的功力。

    此際,欲罷不能,只要他稍一鬆懈,致命的打擊,將接踵而來,但,與時俱增的壓力,預示着將毀在對方如山內力之下。

    死亡的陰影,籠上了“江湖惡客”的心頭。

    丁浩此時還不想要對方的命,他只要制伏他,以便詢問口供,所以壓力加到某一限度,止住了。

    “江湖惡客”的內元,在重壓之下逐漸損耗,越來越不支,臉孔已扭曲得變了形,陰鷙的面目,益顯猙獰。

    兩股血水,自“江湖惡客”口角溢出。

    丁浩看情形差不多了,把真力撤回了三成,然後一震收劍。

    “江湖惡客”慘哼一聲,跌坐地面,鋸齒刀拋摜到一丈之外,“哇!”地一聲射出一股血箭。

    丁浩長劍虛垂,冷厲地道:“胡非,現在回答我幾句話…

    “江湖惡客”恨聲道:“要殺便殺老夫認栽了!”

    “沒這麼便當,現在你先説出當年血案,是何人主使?”

    “休想老夫告訴你!”

    “你不説?”

    “不説!”

    “那本人先取你一雙照子!”説着,劍尖一抬,挑向雙目。

    “江湖惡客”厲叫一聲:“老夫説了!”

    丁浩收回了劍,激越地道:“誰!”

    “是……

    一線白光,電射而到,襲向“江湖惡客”的後心,丁浩心頭劇震,連意念都不及轉揮劍挑去,但,毫釐之差,沒有格中。

    低沉的悶哼起處,“江湖惡客’撲倒地面,“玉枕穴”上端正地插了一柄小小的匕首隻露三寸長一段柄。

    丁浩肝膽俱炸,目眥欲裂的叫道:“何方鼠輩殺人滅口,滾出來!”

    喝聲甫落,兩條人影自三丈外的石後現身,赫然正是“白儒”與他那武士裝束的副手,丁浩恨極欲狂,好不容易追到這條線索,這一來又告中斷。

    “白儒”與那武士,手執長劍,彈身各取方位,站成犄角之勢。“白儒”寒聲道:“酸秀才你的命真大,竟然又復活了。”

    那武士驚聲道:“他就是‘酸秀才’?”

    “正是他”!

    “妙極了,我們要找的人他代了勞,本人早想會會他,他竟在此等待。”

    丁浩切齒道:“白儒,此地便是你倆葬身之地。”

    口裏説,心裏卻在想,預計對方最快也要到日落才能抵達,不意比預期提早了幾個時辰,想來定是對方迫不及待,連夜上了路,不然豈能提早趕到。

    那武士裝束的副總監栗聲道:“他不是被打死埋葬了麼?”

    丁浩愈想愈恨,胸中怒火狂熾,大聲道:“白儒,你不久前殺死假“黑儒”滅口,今日又殺“江湖惡客”滅口,到底是何居心?你明白作個交待?”

    “白儒”厲聲道:“交待,對你作交待?哈哈,你‘酸秀才’配麼?”

    老人振聲道:“白儒,哈哈哈哈,想不到江湖中雙儒並立!”

    “白儒”目光一轉,道:“閣下是誰?”

    丁浩接話道:“區區的師尊,怎樣?”

    “白儒”與那武士同感一震,有徒如此,其師可想而知,今天的場面,後果難料了,一對一的,決無制勝的可能。

    丁浩一抖手中劍,寒聲道:“你倆是齊上,還是輪番出手?”

    那武士豪雄地道:“本人先會會名動江湖的‘酸秀才’!”説着,搶先出了手,他像是怕‘白儒’佔去他的機會似的。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丁浩一眼便看出又是一個勁敵,與“白儒”恐不相上下,這一戰,同時對付兩名勁敵將十分艱苦。

    心念之間,出劍迎擊。

    雙方一搭上手,便打得難解難分。

    丁浩心中暗自盤算,師父他老人家功力早給了自己,僅保留了兩成,決無法插手,自己如不當機立斷,待對方聯手合擊,後果便堪虞了。

    心念之中,他不得已施出了“黑儒”制敵的絕招。

    劍勢一變,絕招出手,這一絕招,極耗真力,如非不得已,他不輕用。

    一聲悶哼傳處,那武士眼蹌退了三四步,左臂一片殷紅。

    丁浩暗自心驚,這一擊竟不能使對方倒下。

    “白儒”厲哼一聲,接上了手。

    但見劍花錯落,劍氣嘶風,奇招絕式,層出不窮,熾烈的場面,接連疊出,這是武林中罕見的搏鬥,可惜一般武林人,無此眼福。

    轉眼是數十招,“白儒”又呈敗象……

    那武士傷勢不重,敷藥止血之後,便沒事了,一見“白儒”已呈不支,暴喝一聲,加入戰圈以二對一。

    這一來,情勢大變,丁浩必須全神全力迎戰,險招迭出。

    場面充滿了濃厚的殺機,氣氛緊張得令人窒息。

    看看過了百招,丁浩已有接應不暇之勢……

    老人面現焦急之色,以他現有的功力,根本插不上手。

    一聲栗喝傳處,丁浩肩頭露了紅。

    老人大叫一聲:“連環三絕!”

    丁浩猛一挫牙,絕招三施,如怒海鯨波,如裂岸驚濤,其勢鋭不可當。

    人影暴彈,脱出圈外,驚人的場面倏斂,“白儒”與那武士,每人受創都在三處以上,而丁浩因展連環三絕招,內力捐耗過距,俊面一片煞白,以劍拄地,喘息可聞。

    “白儒”與那武士,互相一使眼色,又雙雙撲上,但出手失凌厲。

    丁浩拚聚殘存內力,又是一記絕招展出。

    這一擊奏了功,“白儒”與那武士,各各悶哼一聲,彈了開去。

    丁浩眼前金花亂迸,氣翻血湧,但有一個聲音在心裏大叫:“丁浩,你不能倒下,挺立着,否則一切都完了!”

    他咬緊牙關,費力地撐着眼皮,向對方凝視,身形兀立如山,手中劍保持上揚之勢,但他知道對方再聯手進擊,他已無能為力了。

    雖然他“生死大關”之究已通,內無不虞匾乏,但那是有其極限的,普通交手,固無話説,碰到這種情況,便當別論了。

    老人緩緩移步,迫上前去。……

    “白儒”栗喝一聲:“我們走!”雙雙彈起身形……

    老人大喝一聲:“站住!”

    兩人止步回身,面現一片悚慄之色。

    老人沉聲道:“老夫深悔當年殺孽太重,有傷天和,是以晚年世思過,之所以不出手,也是這原因,今日網開一面,速速離此,今後如再相犯,便要開殺戒了!”

    兩人掉頭狂奔而去,當然,他倆做夢也估不到老人是虛聲恫嚇。

    對方人影消失,丁浩再也無法自撐了,“咚!”地一聲,坐下地去。

    老人感慨地道:“孩子,難為你了!”

    丁浩雙目一紅,道:“師父,徒兒不才,丟人現眼。”

    “不,孩子,六十年風水輪流轉,對方也是不世出的高手奇村,如果一對一,他們不是你的對手,合二人之力,你便差了一籌。”

    話鋒一頓之後,又道:“為師的活了一輩子,從不使詐,剛才……大言遣走對方……”

    丁浩以頭觸地,道:“徒兒慚愧死了!”

    “不必自責,逢此情況,為師的縱令功力全在,也應付不了,你比為師的當年還強一籌,現在更要緊的是迅速恢復功力!”

    丁浩無話可説,就地閉目運功調息。

    日掛峯巔,丁浩收功而起。

    老人悠悠地道:“孩兒,你復原了?”

    “是的,師父,累您老人家久候,噫!那兩具屍體……”

    “為師的拋入沉沙谷去了,現在我們上峯吧,一切慢慢再談。”

    師徒兩人登上峯頭,已是薄暮時分,進入洞中,丁浩忙着去張羅食物,師徒倆用畢,在洞中相對而坐,老人熟視着丁浩道:“孩子,談談你的身世?”

    丁浩沉痛地把當年血案説了一遍。

    老人長長一嘆道:“孩子,江湖風波險,應引偽戒鑑,你恩仇了了之後,便當急流湧退,成名不易,保名更不易。”

    “是的,師父!”

    “你今以為師的當年面目出現,失過手麼?”

    “還沒有!”

    “很好,事情辦得如何?”

    丁浩把出山後的經歷,詳細稟明,最後,語轉激顫地道:“師父,‘九龍令’已有下落!”

    老人雙目放光,厲聲道:“有下落了,怎樣?”

    “該令藏在“望月堡”地下秘室之中!”

    “你……怎麼探到的?”

    “徒兒結識一位好友,叫‘樹搖風’……”

    “嗯!神偷,為師的知道其人!”

    “是他潛入堡中,無意探悉的!”

    “他知道你‘黑儒’的身分麼?”

    “不知道,徒兒對這點很注意!”

    “對了,為師的想起了一件事……”

    “您老人家想到了什麼??”

    “當年‘望月堡主鄧三江’為了獨霸北方武林,排除異己,殘害同道,被為師的撞見,警告他如再胡作非為,將毀去‘望月堡’,想不到他竟然想出了這條毒計,冒充為師的盜令殺人,激使九大門派合力對付為師。”

    “他將自食其果。”

    “孩子,你準備如何了斷這段公案?”

    丁浩沉吟了一會,道:“恕徒兒不才,如單憑己力,入堡索令,恐難以辦到,方才的兩人,便是該堡的正副總監,似這類高手,堡中不止他二人,了斷此事,當然非以您老人家的面目出現不可,事不成,將損及‘黑儒’的尊號!”

    老人連連點頭道:“孩子,你長大了,見識也增加了,為師的當年壞在逞匹夫之勇,幾乎身敗名裂,你能懂得謀而後動,實屬難能可貴!”

    “謝師父金訓!”

    “你想了斷這公案的良策否?”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你的意思是聯合各大門派,協力對付?”

    “是的,但徒兒認為這是下策,非萬不得已不用……”

    “哈哈哈哈,你的上策呢?”

    丁浩俊面一紅,道:“徒兒現無上策,不過……準備伺機行事,不負‘黑儒’這名號。”

    “好,很好,但為師的慚愧未能給你更高的功力。”

    “您老人家言重了,徒兒所受恩澤,已屬天高地厚。”

    “為保‘黑儒’虛名,使你冒險犯難,你認為……為師的太自私麼?”

    丁浩急聲道:“師父,恕弟子狂妄,弟子現在才是真正‘黑儒’啊!”

    老人深沉地道:“孩子,剛才説過,保名不易,事完之後,‘黑儒’之名讓他留存在武林人心中,別再以那面目出現。”

    丁浩恭謹地道:“謹遵師訓!”

    “孩子,想不到你是名門之後,又身負血仇,再加上為師交付的師門恩怨,你覺得難以負荷麼?”

    “不,徒兒不作如是想,縱令沒有師恨家仇,既為武士,就該有所為!”

    “孩子,很好,你是真武士,為師的所傳得人,老懷彌慰了。”

    “您老人家本來面目,江湖中無人知曉,不如出山覓一安居處所,樂享天年……”

    “孩子,為師的若願如此,便不會來這絕境!”

    “師父不嫌太過孤寂?”

    “哈哈,孩子,何謂孤寂?武士生涯,本來是孤寂的。樂天知命,何寂之有,數十年歲月,都付與山石林泉,萬形宇內的時日不多了,委心任其所之,心安而理得,富貴如浮雲,榮華着朝露,人生尚有何求?”

    丁浩直覺地感到師父變了,口吻思想,與當年授藝時相比,差得太多了,人老了都會變嗎?

    老人接着又道:“孩子,如果你是現在才遇到我,我不會傳你武藝。”

    丁浩似情非悟地道:“那是為什麼?”

    “孩子,將來你年紀大了會懂的!”

    “徒兒……現在也略略體會得出一些……”

    “説説看?”

    “師父一生極重‘名”字,就是您一再説的成名不易,保名更不易,而一旦悟澈一切均如過眼雲煙,便覺得無所謂了

    “夠了,孩子,正是這句話!”

    “但,師父!人生有所不為,亦有所為,如果人人存出世之想,豈不殆哉?”

    “哈哈哈哈,孩子,説得也對,為師的當年何嘗不持你同樣的看法,而現在,只有一句話可以解釋,我老了!”

    丁浩喃喃地道:“老了!老了!”

    一年之隔,曾經使武林風雲失色的“黑魔”,竟然暮氣深沉了。

    “孩子,你如初升之旭日,為師的不該對你説這些話的!”

    丁浩豪氣干雲地道:“師父,‘黑儒’不老,永遠不老!”

    “哈哈哈哈,孩子,你使為師的心活躍了,不過,孩子,今昔不同了啊!”

    “為什麼?”

    “高手輩出,即如今天所碰到的兩名勁敵,如再有所遇,你説可怕麼?‘黑儒’的令名能保持多久?”

    “師父,事在人為。”

    “也是道理!”

    “孩子,你説如果尋出了‘九龍令’,證明’黑儒’無辜,各大門派會有交待?”

    “是的,這是武當掌門“靈虛上人”親口説的,目前曾參與當年邙山公案的,尚有少林,武當、峨嵋、祁連、終南等五派掌門,期約一年,查明兇手。”

    “好,由你去了斷了,記住一句,莫為已甚。”

    “是的,徒兒謹記名單上的……”

    “名單所列人物,尚未找到的,勾消了罷!”

    “如瀆面相逢呢?”。隨你的意處置,碰不上便算了,不必專意尋訪!”

    “師父……改變了許多。”

    “唔!為師也自覺是這樣!”

    丁浩忽然地想起一件事來,嚴肅地道:“師父,徒兒有件事要請示……”

    “什麼,你説吧!”

    “如果徒兒另獲機緣,可以接受麼?”

    “機緣,你的意思指的是什麼?”

    “比如説得到秘笈之類……”

    “你這話是有因而發的?”

    “的是,徒兒結識了一位知心摯友,他有一冊秘笈相贈,徒兒不敢擅專,想稟明您老人家之後……”

    老人不由動容道:“什麼秘笈?”

    丁浩略一思索之後,沉凝地道:“叫做‘玄玄真經’,戰國時‘元陽生’所遺!”

    “哦!你那友人因何不自行參修?”

    “因為……參修之人,限元陽之體!”

    “唔,孩子,學無止境,尤其武道一途,深如瀚海,能有機緣博學,可助你保‘黑儒’之名的,不過,一樣事必須切記,武學同源,但各有蹊徑,要注意所修是否能與本身功力相融合,如有相迅,則萬不可嘗試,否則立遭其害!”

    丁浩悚然道:“是的,徒兒謹記您老人家的訓示。”

    “孩子,歇憩了吧,明早你便可上路!”

    丁浩頓生孺慕之情,神色黯然地道:“師父,徒兒陪您老人家幾天……”

    老人哈哈一笑道:“痴兒,何必斤斤於聚散,多陪我幾天,還不是要離開,你辦事要緊。”

    “但……這是徒兒一點心意……”

    “不必了,為師的心領。”

    “徒兒擔心……”

    “擔心什麼?”

    “望月堡徒眾,會不會捲土重來?”

    “這你放心,為師的有自保之道,‘江湖惡客’的故事,不會重演了!”

    “如此,徒兒便安心了!”

    “孩子,任重道遠,照你方才所説,是一種機緣,你無妨覓地潛修,充實自己,然後再謀定而動,顧慮便少了!”

    “徒兒一定如此做!”

    “好,歇息吧!”

    師徒兩人各自安寢,這一夜,丁浩有些輾轉不能成眠,他想到將要面對的強仇大敵,如何才能使“黑儒”之名不墜?一條千方百計尋到的線索江湖惡客胡非,卻無端毀在“白儒”的手中。他也想到師父的嚴訓,此番出山,當依師父指示,赴“離塵島”找好友“赤影人”,參修那”玄玄真經”,冀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辦起事來,才能得心應手……

    想着,想着,似乎已到了極湖光山色之勝的湖心小島,良朋把晤,樂事賞心。

    天明醒轉,與師父共進早餐,然後懷着依依之情,黯然叩別師父,下峯入谷,順澗水沿穀道而上,約莫過午時分,他一眼發現了垂在絕谷壁間的山藤,心想,這便是“白儒”他們落谷之處了。

    山藤離地約有三丈高下,他輕輕一躍,握住山藤,扯了扯,十分牢固。

    藉這長藤上升,省了不少手腳,他緩藤而上,只盞茶工夫不到,便登上了絕谷邊緣,一看,這山藤牢牢縛在一株古松上,他毫不考慮地用劍斬斷,拋下懸巖。

    現在山中已無事可為了,他想,是不是就此奔向“赤影人”所在湖心小島?

    原來打算出山之後奔“望月堡”索債,由於“白儒”等特殊高手一再出現,他被迫放棄了這計劃,因他沒有穩操勝券的把握。

    經考慮,決定先赴“離塵島”。

    露宿一宵,第二天繼續登程,眼看山區將盡,日暮可能趕到目的地。

    正行之間,忽聞不遠的林中,傳出人語之聲。

    丁浩心中一動,掩了過去,只見一行人在林中歇腳,首的,赫然是“毒心佛”與望月堡”主的女兒鄧月娥。丁浩一見鄧月娥,殺機衝動而起,不久前,遭他夫婦暗算,被預布在林中的巨網所制,毒打後埋葬,若非“赤影人”適時趕到自己雖憑奇術保住生機,生死十分難料。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丁浩的雙眼發赤了。

    只聽“毒心佛”道:“堂堂正副總監,難道對付不了一個江湖惡客,竟發出援訊號?”

    鄭月娥道:“可能另逢勁敵,或是發生意外!”

    “以他兩人的身手,對付不了,這敵人未免太可怕了,江湖中還有誰?……”

    “會不會是東山復起的‘黑儒’?”

    “嗯,除了他……還算找不出第二人。”

    丁浩心頭電轉,原來“白儒”與那武士尚未離山,卻發出了求援訊號,看來對方決不放過自己師徒。

    鄭月娥站起身來道:“太上護法,我們該走了。”

    “毒心佛”點頭起立,道:“夫妻連心,難怪你着急,讓小子們慢慢跟來,我們趕它一程!”

    丁浩正待現身出去,只見一條白影,飄然入林。

    “毒心佛”可相當機警,一回身,突地縱聲狂笑道:“臭尼姑,你真是陰魂不散呀!”

    來的,赫然是“冷麪神尼”。

    “冷麪神尼”冷厲地道:“毒心佛,那日在廟中被你免脱,今天該你命盡了!”

    “毒心佛”宣了一聲佛號,道:“神尼,僧尼是一家人啊!你苦追老衲,是要談風月,參歡喜之禪?哈哈,可惜你年事已高,恐怕經不起風雨了!”污言穢語,簡直不堪入耳。

    “冷麪神尼”冷若冰霜地道:“毒心佛,你俗家人而披上僧衣,是褻讀佛祖,報應就在眼前了!”

    “哈哈哈哈,老夫一生不相信報應二字。”

    “毒心佛,先交出‘石紋劍’!”

    “劍麼,老夫已帶在身邊,只怕拿不去!”

    説着,撩起衣服,掣出一柄長不及兩尺,灰黯無光的奇形劍來。

    “冷麪神尼”身軀一震,激動至極地道:“你自動交出,還是要本尼出手?”

    “毒心佛”冷森森地道:“你可以開始念‘往生咒’了!”

    “冷麪神尼”拂塵一場……

    鄭月娥與數名手下,齊齊向後退開。

    “毒心佛”右手斜舉“石紋劍”,左手上掌當胸,老臉一片沉凝,“冷麪神尼”眸中泛射出驚疑之色,突地“毒心佛”手中那柄“石紋劍”,散出了圈圈白色光暈。使人耀目難睜。

    “冷麪神尼”栗聲道:“毒心佛,想不到你已參悟了劍上秘訣?”

    “毒心佛”獰聲道:“這是天意,老夫參透尚不到十日!”

    丁浩心頭一震,他不知道“石紋劍”上還有什麼秘訣,但在石家集中,曾聽老哥哥“樹搖風”説過,在暗探“望月堡”時,獲悉這白眉老魔自禁秘室,似在參修什麼武功,想必是苦修“石紋劍”秘訣無疑了。

    “冷麪神尼”木立原地,不言不動,看來情況不妙。

    “毒心佛”嘿嘿一笑道:“神尼,你想不到吧?當今武林什麼兵刃堪與‘石紋劍’頡頏?誰能在此劍之下逃生?你來得太巧,咱們可以談談條件……”

    “冷麪神尼”激顫地道:“神兵利器,唯有德者居之,否則必遭天妒!”

    “毒心佛”徐徐放下“石紋劍”,不屑地哼聲道:“廢話少説,此劍在老夫手中,老夫便是有德之人,天妒地怨不管了,現在聽着,劍身上所刻口訣,老夫説實話,只參悟了九成,但你自己當非常清楚,憑這九成,足可制你死命,這話不過份吧?”

    “冷麪神尼”全身簌簌而抖,厲聲道:“毒心佛,你準備怎樣?”

    “不怎樣,以你的性命,交換這一句口訣!”

    “什麼意思?”

    “你説出這一句口訣,老夫今天便放過你!”

    “你認為辦得到麼?”

    “辦得到的,除非你想赴西方淨土。”

    “冷麪神尼”向後退了二步,默默無語,看來“毒心佛”的話,決非虛語。

    “毒心佛”再次揚起了手中“石紋劍”,劍身光暈重現,愈來愈盛,最後,變成了一團光幢“毒心佛”在光幢中若隱若現。

    丁浩在暗中駭異不止,這確實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怪事,這寶劍的真正威力在何處呢?

    “毒心佛”大聲道:“鄭舵主,較驗一下給劍主人看!”

    鄭月娥自一名手下手中接過一柄劍,站在原處,一抖手,那柄劍如疾矢般射向毒心佛。

    丁浩凝神而望,心頭下意識地一陣緊張。

    “冷麪神尼”陣中盡是駭色,這是前所未見的神情。

    飛劍甫一觸及光幢,“波!”地一聲震耳金鳴,那柄劍被震為數段,倒射而回,一截劍尖,插入三丈外的樹身,足見反彈力道之強。

    丁浩心頭劇震,登時額角沁出了冷汗。

    想不到這柄看來不起眼的“石紋劍”,竟是曠古難見的武林至寶,怪不得稱為鎮庵之寶。

    照這情形看來,確是無人可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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