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餘暉慘淡而無力,給廢墟塗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色。
老神樹下,隆起了一堆新土,墓碑上刻的是“故俠女上官文鳳之墳”,一行小字是“師兄田宏武泣立”。
墳前,站著兩女一男,男的是“迫魂劍”田宏武,女的是“辣手仙姑”司徒美,和她的侍婢小雯,每一個人的眼睛都是紅腫的。
司徒美沙啞著喉嚨道:“生有地,死有方,誰能想得到鳳妹巴巴地從南方趕來,把芳魂留在異鄉,我真後悔沒伴著她一道來……”
頓了頓,又道:“我原來的意思是你們兄妹見面,必然有許多體貼的話要說,怕有外人在旁邊不方便,所以才讓她獨自前來,唉!誰知道……誰知道……”
枯澀的眸子,已經擠不出淚水來了。
田宏武搖搖頭,嘆聲道:“這是師門不幸,所以才出了夏侯天這等沒有人性的敗類,在下……真不知如何向師父母交代!”
司徒美道:“田少俠,你寫封長信,把經過的情形說一說,我這裡託妥當的人捎去,她的棺木是上好的,三五年內不會朽壞!如果令師與師母要運柩回南方的話,也較方便,如果將就落葬此地,我再替她建造永久性的墳墓。”
田宏武點點頭,道:“一切有勞姑娘了!”
司徒美悽聲道:“什麼話,這是應該的,鳳妹與我情同手足,她不幸離世,我所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麼一點點。”
田宏武仰首雲天,發出一聲長長的悲嘆!
一陣風過,墳前的紙灰隨風飛揚,像無數的黑蝶,旋舞飄散。
司徒美道:“田少俠,鳳妹此次去而復來,懷著一個鳳凰于飛的美夢,想不到剛剛得見你的面,夢便碎了。”
田宏武心碎淚枯,黯然無語。
司徒美又道:“我們該走了!”
田宏武木然地道:“姑娘先請便,在下還要待一會,今晚回到客棧在下便寫妥書信,寄存櫃上,明天一早,便將離開此地。”
司徒美欲語還休,最後道:“如此我先走一步了!”
說完,與小雯雙雙馳離。
田宏武在墳前席地坐了下來,腦海裡仍是空空洞洞地沒有一個完整的意念。
夕陽收斂了最後的一絲光輝,夜張開了它黑色的翅膀。
田宏武站起身來,在墳前做最後的惜別,沙啞著聲音道:“小師妹,安息吧,在這裡你可以與我的表妹小秀子一家做伴,不會孤單的,我會常常來看你!”
字字含悲,語語斷腸,鐵石人也會為之淚下。
驀在此刻一陣嗚嗚咽咽的女人哭聲,遙遙隨風送來,哭聲甚哀,如怨如訴,像是有什麼極度傷心之事。
田宏武大吃一驚,什麼人在此夜泣?
聽聲音,是來自廢墟後面的土丘方面,田宏武心念疾轉:“此地是鳳凰莊故址,這女人夜暗在此哭泣,絕非無因,難道對方是姨父母的親戚故舊?莫非……”
他突地想到了“復仇者”。
時至今時,連“復仇者”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記得在古墓室中,那臥鋪上似有脂粉氣息,說不定“復仇者”真是女的。
心念之際,他循聲奔了去。
哭聲並未中止,悽悽切切,這等哭法,不是喪了丈夫,便是死了兒子。
土丘頂上,坐著一個人影,是個黑衣婦人,雙肩在抽動,陣陣哀音,迴盪夜空,使人有天愁地慘之感。
這婦人是誰?是普通女子,還是武林人物?
田宏武悄然欺近到婦人身後兩丈之處。
黑衣婦人兀自未覺,還是一個勁地哭著。
田宏武呆了一陣,實在憋不住了,鼓起勇氣開口道:“這位大娘為何在此痛哭?”
婦人止了哭道,道:“你是什麼人?”
田宏武道:“在下是過路的!”
婦人道:“你走你的吧,閒事少管!”
田宏武窒了一窒,從對方的口氣,他判斷對方是武林人,好奇之念更加難止,冷沉地道:“大娘這樣悲泣,莫非有什麼傷心的事?”
婦人沒有回頭,冷冰冰地道:“你真是愛管閒事,就算我有傷心之事,又與你何干?”
田宏武閃身到了對方正面,才看清這黑衣婦人是個半老徐娘,長的可相當不賴,想她年輕時,定是個尤物。
當下厚著臉皮道:“側隱之心,人皆有之,小可既已碰上了,就不得不問問原因,也許,小可有可以效勞之處!”
婦人抬頭打量了田宏武一眼,道:“大娘親夫遭了變故。”
田宏武為之一愣,原來是寡婦哭夫,忍不住又道:“哦!原來是這樣,但不知尊夫是誰?”
婦人道:“這你就不必問了!”
田宏武鍥而不捨地道:“小的可以問問死因嗎?”
婦人目中倏射稜芒,冷厲地道:“是被人殺死的!”
田宏武暗吃一驚,道:“看來大娘也是武林先進,但不知尊夫何以被殺,兇手是何許人物?”
婦人搖搖頭,道:“我不能告訴你,如我所猜不錯,你是‘追魂劍’田宏武!”
田宏武為之一震,道:“不錯,小可正是田宏武,請教姑娘……”
婦人又搖了搖頭。
田宏武為之氣結,說了半天,對方等於什麼也沒說,為什麼江湖人都喜歡如此故作神秘呢?
她為什麼要來這廢墟哀哭,有特殊原因嗎?
沉默了片刻,婦人像自語般的道:“如非我一念之差,他不會遭橫死,是誰的錯?”
說完,又抽噎起來。
田宏武愣愣地望著這神秘婦人,她說的什麼,他當然聽不懂,轉念一想,這問題非弄明白不可。
如果換了地方,他可以不過問,但這是“鳳凰莊”故址,與自己有關係,說不定與血案有所關聯。
心念之中,道:“大娘所哭的人,遇害的地點是此地嗎?”
婦人用衣袖擦了擦淚痕,道:“不錯,就是此地!”
田宏武硬起頭皮道:“小可再次請教,尊夫是誰?”
婦人一揮手道:“你只是過路人,何必苦苦追詢,請便吧!”
田宏武笑笑道:“小可這過路人與別的過路人不同!”
婦人道:“什麼地方不同?”
田宏武道:“因為小可與丘下這片廢墟有某種淵源。”
婦人“噢!”了一聲道:“什麼樣的淵源?”
田宏武抓到了機會,淡淡地道:“在大娘沒表明身份之前,小可未便奉告。”
婦人以漠然的音調道:“不必賣關子,你不說我也知道!”
田宏武心中一動,道:“大娘知道什麼?”
婦人目中稜芒又現,但一現之後,隨即隱去,沉聲道:“你幼年時在此地住過,如果不是發生了劇變,你是這家裡主人的準女婿,我說的對不對?”
田宏武心頭劇震,連退了數步,星目暴睜,身形激動得簌簌直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她為什麼知道得那麼清楚?
既然她知道內幕,為什麼對自己這種態度?她到底是誰?
“復仇者”,他又想到了先前的推斷,在記憶中,沒有這婦人的影子,如她是外人,便不會知道這秘密。
尤其,她在此地哭,說是哭夫,又曾自露她丈夫之死,是因為她一念之差,她到底是誰?
是姨父母的親戚,抑是莊內受害者的遺孀?這樣,她以“復仇者”的身份,出來清理血債,-與事實便很接近了。
心念之中,激顫地道:“這是外人無法知道的秘密,大娘何以知道?”
婦人道:“知道便是知道,你別管我怎麼知道!”
田宏武可沉不住氣了,有些牙癢癢地道:“事關小可身份與本莊血案,小可有權查明真相。”
婦人站起身來,凝重地道:“如此我問你,你認識‘復仇者’?”
田宏武一聽又怔住了,難道她不是“復仇者”?
還是為了隱秘身份,而故意來這一手嗎?
事實上,如果她真的是“復仇者”,自己還是不認識,當下寒聲道:“大娘為什麼要這樣問?”
婦人不加思索地道:“因為我懷疑你可能便是‘復仇者’!”
田宏武吐了口氣道:“小可也懷疑大娘可能是‘復仇者’!”
婦人皺眉道:“你說的是真心話?”
“是的!”
“不是故意說的反語?”
“絕對不是!”
“這麼說,你真的不認識‘復仇者’?”
“不認識!”
“但你曾受命殺過人!”
“不錯,但那是別人轉達的命令。”
“奇怪……”
田宏武大感茫然,他無法辨別真假,想了想,道:“大娘與‘鳳凰雙俠’是什麼關係?”
婦人寒聲道:“我不喜歡聽你提出這個問題。”
田宏武倒吸了一口冷氣,一橫心,道:“小可定要知道答案!”
婦人以同樣的語氣道:“可是我說什麼也不會告訴你。”
這一來,空氣變僵了,田宏武輕輕一咬牙,道:“大娘不說恐怕不行……”
婦人毫不為意地道:“莫非你要動武?”
田宏武窒了一窒,儘量抑制住狂動的情緒,道:“這不是小可的本意,所以還是希望大娘能坦誠相告。”
婦人冷冷地道:“你先前說是過路人,所以你最好走你的陽關道,不要強人所難。”
田宏武倔強道:“不管大娘是什麼情況下知道,小可非要知道原因不可。”
婦人冷冷地道:“有人來了!”
田宏武抬頭一看,一條人影已奔上土丘,顧盼間便到了身前,目光掃處,不禁心頭一動,勉強抱拳道:“原來是趙二先生,久違了!”
來的,正是襄助朱嬡嬡處理堡務的趙二先生,田宏武對他談不上好感,但也沒有惡感,因為他是局外人。
趙二先生打了個哈哈道:“田少俠,幸會!幸會!”
說著,目光掃向黑衣婦人,驚“咦!”了一聲,道:“芳駕是……‘天外奼女’範……”
婦人微微動容道:“閣下的記性還不錯!”
趙二先生抱拳道:“十多年不見,芳駕風采猶昔!”
田宏武心想:“這可巧,她不肯說出來歷,卻被不速而至的趙二先生一語揭穿,原來她的外號是‘天外奼女’,這名號倒是頭一次聽說。”
“天外奼女”深深地道:“好說,閣下也是一樣!”
趙二先生搖頭道:“我趙二是宰相骨頭化子命,一輩子為了口腹之慾而奔波,到頭來還是日與窮神為伍。”
“天外奼女”笑笑道:“閣下號稱江湖第一食客,好萊吃盡,好酒喝盡,應不虛此生了。”
趙二先生哈哈一聲狂笑道:“天生的老饞,永無厭足之時,老夫仍然感到吃喝不夠,如老天假我以年,真想再吃喝上一百年!”
“天外奼女”披了披嘴道:“閣下不速而至,不是碰巧吧?”
趙二先生道:“說是碰巧也無不可,說是有為而來也可以!”
“天外奼女”道:“這話怎麼說?”
趙二先生道:“老夫的本意是找田少俠,卻在此地碰上,所以兩樣解釋都可以。”
田宏武心中一動,道:“二先生要找在下?”
趙二先生道:“不錯,已找了數天了!”
田宏武道:“有什麼指教?”
趙二先生沉吟著道:“是件私事,但很重要,停會再談吧!”
“天外奼女”道:“是因為我在旁邊不方便談嗎?我也正準備要離開了,你們談吧!”
說完,轉身就待離開。
田宏武抬手道:“芳駕且慢!”
他本稱呼她大娘,只是知道她也是武林成名人物之後,覺得大娘這稱呼不雅,所以就改了口。
“天外奼女”半側回身道:“我們以後仍然會見面的,何必急在一時?”
田宏武道:“小可不慣於猜謎,現在就要知道真相。”
“天外奼女”淡淡地道:“一個人有隱秘,必有其不得已之處,你本身又何嘗不是,互揭瘡疤,並不是聰明人的行徑!”
說完,揚長而去。
田宏武窒在了當場,如果他要阻止她,她當然走不脫,但經她這麼一說,田宏武只好任她離開。
有趙二先生在場,實在不宜於互揭隱秘,他與“鳳凰莊”的關係,還不準備對四大堡的人公開。
趙二先生嘻嘻一笑,道:“想不到會在此地碰上這曾經風靡武林的尤物!”
田宏武乘機問道:“她是什麼來路?”
趙二先生道:“噫!你們在一道,你還不知道她的來路?”
田宏武道:“是湊巧在此地碰上的!”
趙二先生眉頭一揚,道:“嗯!你出道晚了些,所以不知道,十幾年前,提起‘天外奼女’範菱,可以說無人不知,無數的武林少俠,曾為她傾倒。後來,她忽然絕跡江湖,不知是嫁了人還是什麼原因,想不到今晚會在此地出現!”
田宏武本想問問她與“鳳凰莊”有什麼淵源,但一想不妥,於是轉口道:“二先生方才說有事要找在下?”
趙二先生道:“不錯!”
田宏武道:“請問是什麼事?”
趙二先生道:“老夫是受人之託,辦這件事,有封書簡,煩少俠轉交‘復仇者’!”
田宏武星目中立現寒芒,栗聲道:“要在下向‘復仇者’傳書?”
趙二先生沉聲道:“是的,希望少俠不要推託!”
田宏武道:“為什麼要由在下轉傳?”
趙二先生道:“明人不說暗話,事實上少俠與‘復仇者’的手下有來往,這封書信一定能傳到。老夫是局外人,本不願-這場渾水,同時老夫已經決意從此洗手,不過問江湖是非,也無意知道少俠的身份,只是受人之託,不得不忠人之事!”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封了口的柬套,遞了過去。
田宏武遲疑地接過手來,只見上面寫的是:“煩請復仇者親啟”,後面沒有具名,不由期期地道:“二先生是受何人之託?”
趙二先生道:“老夫不便奉告,‘復仇者’啟封之後會明白的!”
說著,抬頭遙望廢墟,沉重地又道:“少俠如果不健忘的話,當記得你初到開封時,我們曾在此地見面,那時,老夫便已懷疑你與雙俠定有淵源。其後‘復仇者’出現,首先朝老夫平生至交朱堡主開刀,站在友義的立場,老夫是該插手這樁事的,後來……事態的演變諸多出人意料之外,所以老夫決意置身事外,話說到此地為止,後會有期了!”
身形一起,飛掠下丘,轉眼消失在沉沉夜幕之中。
田宏武手持那封神秘的書信,站著發呆。
他想,趙二先生置身事外是聰明的,他所說的事態出人意料之外,可能是他已然明白血案兇手是四大堡的人,所以也就無法為友拔刀了。
這封書信裡面,不知寫了些什麼?
寫信的人是誰?
如何轉達呢?
這倒是個問題,如果不碰上童梓楠、“影子人”,還有那村姑裝束的女子,這封信便送不出去。
而他們行動相當詭秘,除非自動找上,要找他們實在太難,而目前自己將要遠赴太白山,查“武林至尊”的下落,在行前,會不會碰上他們其中之一呢?
目注夜空,他又想到了小師妹上官文鳳,她本已回南方,偏又巴巴地趕到北方來,結果遭上了這慘事,對師父母的確難以交待……
狼心狗肺的三師兄夏侯天,雖已自食惡果,但他就是死-上一百次,也難抵償他的惡行。
夜已深沉,他懷著一顆滴血的心,迴轉城裡客棧。
他連夜寫了書信,詳述小師妹遇害的經過,然後留交櫃上,由司徒美託妥當人送到南方,交師父母。
第二天一早,他首途上路,由於此去路程迢遙,他買了匹健騎代步。
那封轉達“復仇者”的書信只好帶在身邊,等待機會。
一路之上,風平浪靜?不見有四大堡的人出面挑釁。
這一天薄暮時分,抵達洛陽,略作考慮之後,在城外投了店。
酒飯之後,一個人在燈下沉思。
“咿呀!”一聲,房門被推開。
田宏武暗吃一驚,抬頭望去,只見一個村姑裝束的少女,站在門邊,不由大喜過望,她,正是救他脫離風堡囚禁的那少女,也是“復仇者”的手下。
村姑舉步進入房中,順手關上了房門。
田宏武忙起身道:“姑娘請坐!”
村姑微笑頷首,在另一邊的椅上坐了下來。
田宏武坐回原位,道:“姑娘是找在下來的?”
村姑娘道:“不錯!”
“姑娘怎知在下投在這家店房?”
“四大堡的密探代我打聽到的!”
“密探?”
“當然,你目標顯著,沒到洛陽,人家就知道了!”
“嗯!這是意料中的事,姑娘來的正好……”
“怎麼,有事?”
“正巧有事,不過,在下希望對姑娘能有個稱呼……”
“你不是稱姑娘了嗎?”
田宏武默然,心裡卻在冒火,他實在不甘心被如此作弄。
村姑裝束的少女笑了笑,道:“我叫洪玉嬌,今年二十三歲,直隸人,這樣滿意了嗎?”
田宏武反而覺得有些赧然,訕訕地道:“非常滿意!”
洪玉嬌柳眉一挑,調皮地道:“現在恭聽少俠指教?”
田宏武從錦袋中取出書信,朝桌上一放,道:“請看!”
洪玉嬌一看封套上的字,粉腮一變,道:“怎麼回事?”
田宏武道:“是趙二先生要在下轉交的!”
洪玉嬌拿起信來,皺眉想了想,道:“看看裡面說的是什麼?”
田宏武目光一閃,道:“洪姑娘,這信封上寫的是‘復仇者’親拆……”
洪玉嬌突地以手指比口,輕“噓!”了一聲,示意田宏武噤聲,然後以極輕的動作,走到門後,迅速地拉開房門。
“呀!”門外響起了一聲驚叫。
田宏武為之心頭大震,門檻邊赫然站著一個商賈打扮的中年人。
想不到洪玉嬌如此機警,竟然發覺房外有人竊聽。
中年人驚呼一聲之後,正待轉身離去,洪玉嬌的動作可真快,一晃便到了他身後,一掌把他推進房來,然後又帶上了房門。
中年人驚惶地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洪玉嬌冷哼了一聲道:“做什麼,問你呀?”
中年人結結巴巴地道:“敝人……只是……只是打從房門處經過!”
洪玉嬌秀眉一挑,道:“朋友,別反穿皮襖裝佯了,光棍些,姑娘我前腳進,朋友你後腳到,沒有錯吧?”
中年人苦著臉道?“這……這……敝人是做買賣的客商,姑娘……”
洪玉嬌飛出一指,動作快逾電光石火,中年人悶哼了半聲,軟癱了下去,口不能言,瞪大著一雙死魚眼,露出十分驚怖之色。
田宏武不由愕然,客店裡人來人往,說不定對方真是從門口經過,為了好奇而駐足偷聽一下,看上去他真不像是江湖人。
洪玉嬌又開了口:“你是‘雲堡’密探頭目,叫尤三,對不對?”
中年人死魚眼直翻,面上現出了土色。
田宏武“啊!”了一聲,道:“原來他是密探頭目,把他如何處置?”
洪玉嬌深深一想,點頭道:“大有用場,停會再說!”
說著,又隔空點了一指。
尤三閉上眼睡著了。
洪玉嬌回到桌邊,又道:“如果我不是碰巧聽到他們談話,還不知道你投在這店房呢,我進入店門,便已發覺他尾隨而來,當然,他不認識我,目的是偵察你。”
田宏武只有點頭的份兒,他的行動可沒洪玉嬌這麼謹慎。
洪玉嬌又拿起那封給“復仇者”的信。
田宏武道:“洪姑娘,你真的要拆開?”
洪玉嬌點頭道:“是的,瞭解了內容之後,再決定要不要給‘復仇者’親自過目。”
田宏武無可奈何地道:“好,你就拆吧!”洪玉嬌撕開封口,取出信來,平攤在桌上,田宏武也俯過身去,只見上面只簡單地寫了八個大字“殺人者死,速理後事”。
田宏武看了臉色一變。
洪玉嬌驚叫一聲:“不好,有劇毒!”
毒字出口,全身已發起抖來,那觸摸信箋的手指尖,馬上開始發紫。
田宏武亡魂大冒,想不到趙二先生傳來的這封信,是個毒謀。毒,他可是半竅不通,栗聲道:“這……這……怎麼辦?”
洪玉嬌仰倒回椅上,喘著氣道:“注意,別……碰信箋,我……懷裡有個瓶子,快……快……”
田宏武手腳發了麻,他已經聽懂了她的意思,但,要他伸手到她的懷中去拿東西,這可是相當為難的事。
洪玉嬌的嬌軀震顫的很厲害,椅子格吱作響,抖動著嘴唇道:“瓶子……你……等什麼?”
田宏武漲紅了臉,硬起頭皮,探手到她的衣裡,由於手發顫,不能碰觸的地方,偏偏碰上了。
這輩子他從沒有這麼尷尬過,但這是救命,沒辦法,手移動之間,指尖觸到了一樣冷硬的東西,似是一柄小巧的短劍。
他陡地想到了那些死在“復仇者”手下的仇人,致命的傷口上,正是這類的短劍或匕首所刺。
莫非她便是……
心裡這麼一想,探人懷中的手不期然地一顫,又觸到那軟綿綿而帶彈性的東西,額頭上立刻滲出了汗珠。
洪玉嬌的身軀已在抽搐,努力掙出聲音道:“你……要我……死……”
田宏武怵然而震,深入再摸,還好,總算摸到一個小瓶,忙抽出手來。
洪玉嬌嘴唇翕張,聲細如蚊地道:“三粒……快……快!”
田宏武拔開瓶塞,倒出三粒丸子,趕緊塞人她的口裡。
洪玉嬌用力嚼碎,嚥了下去,閉上雙目。
田宏武把瓶子蓋好,再放回她的懷中。
洪玉嬌又掙扎著道:“抱起……到床上。”
這回,他不再猶豫了,趕緊依言把她抱上了床,然後蓋了被子。
好一會沒有動靜,他急得直搓手,在房裡來回走動,汗珠大粒地滾了下來。
看來這毒相當劇烈,目的當然是要“復仇者”的命,這種設計,實在夠狠辣,如果解藥不靈,洪玉嬌勢必香玉消殞。
他向空一揮拳,咬牙自語道:“好一個趙二先生,我不殺你便不姓田!”
那叫尤三的密探,仍直挺挺地躺著沒動。
田宏武挪了挪椅子,靠床邊坐下,兩眼緊盯在洪玉嬌的臉上,奇怪,她的面色倒是安詳,他忍不住從被中拉出她的手,指尖上的紫色已經退盡,回覆了正常的膚色,他這才舒了一口氣。
洪玉嬌原本急促的呼吸,逐漸平靜,櫻唇半張,道:“水,水!”
田宏武趕忙取過茶壺,口對口,灌了一陣。
焦灼與惶恐中,捱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洪玉嬌睜開眼坐了起來,一把抓住田宏武道:“我以為死定了!”
肌膚相親,一種異樣的感覺使田宏武全身發起熱束,心跳得很厲害,血行也跟著加速,他想抽回手,但偏偏沒有力氣。
似水的眸光,投落在他的面上,他覺得那眸光也是灼熱的。
久久,洪玉嬌鬆開了手,幽幽地道:“讓我下床!”
田宏武挪開了椅子,洪玉嬌下床在他對面坐下,田宏武開口道:“洪姑娘,如果你身邊沒帶解藥……”
洪玉嬌苦苦一笑道:“那就死定了,不知施這毒計的人是誰?”
田宏武憤憤地道:“信是趙二先生交給在下的!”
洪玉嬌道:“趙二先生可能只是被利用!”
田宏武困惑地道:“姑娘怎不判斷他是同謀?”
洪玉嬌道:“這老饞平生為人十分正派,不會做這種卑鄙惡毒的事。”
田宏武道:“他與‘風堡’堡主朱延年情同手足,難道他不想為友報仇?”
洪玉嬌沉吟著道:“也許,但可能性極少,我有消息,他堅決拒絕與四大堡一起行動,已有洗手歸隱之意。”
田宏武“唔!”了一聲道:“他在交付書信之時,也曾透露將謝絕江湖,不過……信是由他經過轉的,他不會不知情,如果能找到他,便可知道設這毒謀的人是誰了!”
洪玉嬌道:“這倒是不必,反正是四大堡為首的。”
田宏武深深注了洪玉嬌一眼,想問又覺得問不出口。
洪玉嬌倒是落落大方地道:“你想說什麼?”
田宏武吐了一口氣,道:“姑娘身邊帶著有一柄短劍……”
洪玉嬌笑笑道:“是你剛才發現的?不錯,有時兵刃還是少不了要用,我這身裝扮,可不能配長劍,所以才帶短劍,比較方便利落。”
田宏武緊迫著道:“在下眼見過被竹籤追魂的仇家,從傷口判斷……”話聲故意頓住。
洪玉嬌坦然道:“你猜對了,‘復仇者’用的也是短劍。”
這一說,田宏武不由洩了氣,她不是“復仇者”。
洪玉嬌轉了話題道:“你準備赴太白山?”
田宏武:“是的!”
洪玉嬌道:“太白山的事,暫緩一步,先辦件事。”
田宏武一怔,道:“先辦什麼事?”
洪玉嬌神秘地一笑道:“你在店裡等著,我會再來找你!”
又是一個悶葫蘆,田宏武吁了口氣,道:“這密探呢?”
洪玉嬌道:“我帶走!”
說著,在尤三身上連戳三指。
尤三長長地哼了一聲,睜眼站了起來,惶然望著兩人。
洪玉嬌寒聲道:“尤三,聽清楚了,你的功力已經被封,別打任何主意,乖乖跟我走,絕不為難你,事完放你一條生路,現在就走!”
尤三點點頭沒作聲。
洪玉嬌拉開房門道:“你走前面!”
尤三除了聽任擺佈,別無他法,依言舉步出門。
洪玉嬌又目注田宏武道:“至遲我明天晚上必來,你最好別離開店門,外面都是對方的眼線。”
說完,跟著離開。
田宏武望著桌上那張含有劇毒的信箋,餘悸猶存,想了想,用棍子掃落地上,然後再封套引火,把它焚化了,再用腳踏碎。
他不明白洪玉嬌弄什麼玄虛,只好耐性在客店裡等著。
口口口口口口
好不容易捱過了漫長的白天,夜又來臨,田宏武在房裡來回踱著,一會兒坐下,一會兒起來,顯得十分焦躁。為什麼洪玉嬌還沒來?
約莫起更時分,一條人影推門而人。
田宏武迎著道:“洪姑娘,在下等你……”
一看來的是“影子人”,以下的話便頓住了,臉上微覺一陣熱。
影子人一笑道:“她有事不能來,換了我!”
說著,把一個布包放在桌上。
田宏武困惑地道:“這是做什麼?”
“影子人”抑低了嗓音道:“對方的秘探十分惹厭,行動詭秘,我們找不到他們的巢穴,也不知道首腦是誰,所以才想了這個辦法……”
邊說邊打開布包,裡面是衫褲等行頭,又打開-個小包,抖開來,赫然是張面具。
田宏武驚奇地道:“是要小弟改扮……”
“影子人”道:“不錯,你暫時充當密探小頭目尤三!”
田宏武望著那面具道:“尤三被殺了?”
“影子人”說:“不是,是以他的臉為模子,趕工特製的,只能用一次,用完丟棄,現在立即改裝吧!”
於是,“影子人”幫著田宏武易容改裝,盞茶工夫,田宏武便變成了尤三,面具與衣襟上,先就塗了血漬,這一裝扮,像是負了重傷。
“影子人”吹滅了燈火,道:“我們現在就走,不經店門,從屋上。”
兩人的身法,如同鬼魅,即使有人睜著眼等待也難以發覺,越過一長排屋脊,下了地,已是郊野。踅到官道上,“影子人”在田宏武耳邊低語了一陣,然後離開。
田宏武選了個路邊當眼的地方,躺了下去。
足足捱了半個時辰,兩條人影緩緩奔來,其中一個道:“暗記指朝這方向,怎不見人了?”
另一個道:“不要傷太重死了,我們沿官道兩旁找,仔細些。”
兩人順著官道兩側,步步行來。
田宏武口裡發出了呻吟之聲。
“在這裡了!”靠這邊的立即奔近前來,另一個也彈了過來。
田宏武偷眼望去,不由大奇,來的兩個人年紀都不大,在三十以內,一個是道士裝束,另一個卻是乞丐打扮。
道土裝束的發話道:“是尤掌櫃嗎?”
裝束詭異,連稱呼也詭異。
田宏武“嗯!”了一聲。
兩人越近身邊,蹲了下去,那乞丐裝束的道:“掌櫃的傷在哪裡?”
田宏武用模糊的聲音道:“內傷……極重……恐怕……”
道士裝束的道:“看樣子尤掌櫃無法行動,這……該怎麼辦?”
乞丐裝束的道:“好在是夜暗,我們輪流揹著走吧!”
道士裝束的點頭道:“我先背頭一程,來,幫忙扶到我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