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兒回頭一看,老祖母已含笑站在身後,忙肅然為禮道:
“奶奶還未睡麼?”
萬氏點頭道:
“死亡石情形特殊,今晚這雷聲更是特別,而且閃光着地之處,又在燕子山前,你願不願和我一同前去察看?”
靈舒跳着道,
“目前雨也住了,正好前往,只是風大,惟恐奶奶着涼,病上加病,何不讓孫兒獨自前去,如有所見,回來稟報,還不一樣麼?”
萬氏見孫兒衣薄單寒,天真稚氣,想到他身懷絕症,無藥可治,一生希望,將成泡影,不自覺的流下淚來,但她又不願招惹孩子傷感,故把臉轉向別處,靈舒已知其意,一把拉着祖母的手,微笑勸道:
“自閒雲上人,道孫兒有病後,奶奶終日愁苦,可是老人家卻又説過,人定勝天,孫兒受此鼓勵,專心致力於內功修為,你看,我如今不是很健壯麼?”
説完,他輕鬆地跳了一跳,逗得老夫人也忍俊不禁,過了小溪,兩人展開身法,陸靈舒有心使祖母開心,塌腰一縱,人如天馬行空,奇快絕倫,一躍足有七八丈。
萬氏卻不料他能在短短數月時光,便有如此進境,當下老興大發,微抖雙臂,一蹴而起,縱高七八文,驀覺真氣逆行,心裏泛惡,幾從空中直落而下,知道閒雲上人,所言不假,忙強提真氣,往前一掠,一個踉蹌,幾乎跌倒,靈舒已聽到祖母落地,發出濁音,不由大吃一驚,遂返身倒躍,扶着萬氏,悽然問道:
“奶奶顧感不適麼?能否讓孫兒負着上山?”
萬氏搖頭嘆息道:
“這點路,倒還難我不倒,只是真氣逆行,大非佳兆,舒兒,從此以後,你得好好照顧自己。”
靈舒也不覺落下淚來,半晌無言,他突然問道:
“孫兒生母,倒底是生是死,奶奶可曾知道?”
萬氏臉色微變,暗地裏卻在留意靈舒,見他雖然有點激動,卻還保持着禮智,遂強作笑容道:
“你母親行蹤詭秘,來也不明,去也不明,這個謎,恐難得到準確答案了,言之必煩,不説也罷!”
靈舒突然緊握着祖母的手,一手指着前面道:
“奶奶你看?死亡石已被轟雷震為粉碎,豈非奇事?”
那大石坐落之處,果然碎石四散,零亂非常,靈舒隨意拾取一塊,覺很遠比一般石頭為重,遂觸發好奇之心,東一塊,西一塊,亂丟亂看一陣。
這時大雨雖停,但遠處有閃光,電閃之下,忽然一道烏光奪目,不由觸發這孩子的靈機,心説:
“這是何物,能隨着閃電反光?”
方氏也看出奇異,緩緩朝正中走去。
舒兒笑道:
“世間不論何物,只要害人,絕難倖免,這石頭,死人不少,雖是無知之物,畢竟也遭雷劈了。”
禹氏含笑未答,卻在全神注意,似尋失物一般,靈舒眼鋭,竟於閃電之時,記住那反光之處,忽找到一塊長闊逾尺碎石,留神一看,不禁雀躍道:
“奶奶心中要找之物,卻被孫兒檢出來了!”
禹氏笑道:
“你得了何物,這麼歡喜?”
靈舒捧着石頭,一雙精眸,天真地望着祖母,滿含笑意,道:
“奶奶你看!”
那石頭當中,卻嵌着一物,體圓圓的,徑逾兩寸,烏溜溜的精瑩奪目,摸起來卻很光滑。
禹氏眉頭一皺,似覺困惑道:
“這東西非金非石,亦石辦金,普天之下,恐怕誰也沒法叫出它的名字來,何不小心砸碎石頭,把它取出?”
靈舒大喜過望,默運神功,一掌朝石上拍出,巨石應手而折,烏光連閃,那石珠遂落在地上。
祖孫兩人,又驚又喜,彼此鑑賞一陣,禹氏突從身邊取出一隻製造精美的烏漆革囊,默望舒兒微笑。
靈舒喜道:
“奶奶,你那來這般精緻革囊?”
禹氏笑道:
“你不是認為已夠聰明麼?不妨猜猜!”
“這定是奶奶當年行道江湖之物,如今用不着了,故拿來贈與孫兒!”靈舒含笑,滿臉天真,凝望祖母,靜候回答。
禹氏搖頭,太息道:
“這是你母親隨身之物,在她失蹤之前,她把此囊留在我的房裏,那是一十三年以前的事,如今你又成人了。……”
她最後數語,似有無限淒涼和感慨,底下的話,欲言欲隱,半晌,才繼續説了出來。
“已過之事,我真不願再提,如你武功已臻大成,到時也就自然明白,所得石珠,不知其名,可能死亡的全部精華,就是這點東西,也許就是那害人致死之物,這革囊,是件珍品,蛟皮作面,天孫紫錦作底,中間還嵌着湎鐵一薄層,能避烈火兵刃暗器,你把這非金非石之手,納入囊中,必可無害。”
靈舒連忙接過,佩在身上。
突聞暴喝一聲:
“打!”
斜刺裏,飛來一物,快如石火,靈舒猝不及防,順手抓空,那東西,正打在革囊之上,“匍”的一響,來物滑落,伏首默察,卻是一隻雞卵大的石頭。
革囊堪稱一寶,毫無損壞,舒兒大怒,伏身彈足,往前直撲。
但見一條灰影,迅如石火電掣,已飛落燕子山頭。
靈舒還待追趕。
禹氏喝阻道:
“舒兒,不可魯莽,任他去罷。”
那人似乎嗤的發出一聲冷笑,嫣嫣餘音,不斷傳來,靈舒又氣又急,嘟着嘴道:
“不是奶奶的話,我饒了他才怪哩!”
禹氏笑道:
“江湖上,性格古怪的人,多得不可勝數,此人尚無惡意,否則,以他這種手法,要想傷你,絕無困難,縱令他有害你之心,但總未曾把你打着,古云:‘但退一步地,何處不為人?’痴兒,從你束髮受書,經蟲子集,我半點都未曾忽略,竟連這點道理也不懂麼?”
嚇得靈舒斂容下跪,不敢抬頭。
禹氏把孫兒挽起,立即返宅,那拾取之物,就擺在禹氏房裏,雖經仔細鑑賞,畢竟無法斷定,究屬何物!但事情也奇,這位年事極高的老婦人,常患氣喘,三天兩日,必定發作二次,哮喘之聲,雖遠隔數屋,猶清晰可聞,這幾日雖然發作次數不減,但顯得輕鬆得多,這是近年來從未有過的事,不由使禹氏和舒兒大感驚奇。
靈舒突連想到這塊神秘石子,竟順手把它掛在祖母頭前,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疾病的威脅,如稍解除,這在沒有得過重病的人,真是無法想象。
韶光如天;秋盡冬來,三更已過,寒月滿窗,靈舒正趺着牀上,鍛練那菩提妙諦。
這種佛門至高無上的功夫,好容易才悟出十之六七,一經垂眉人定,立着雜念不生,隨引發丹田真氣,遍走全身,忽覺督脈靈台,真氣受阻,於是息虎調龍,引陽祛陰,又感逆氣上行,胸膈之間,脹痛欲裂,這才領悟閒雲上人,謂自已身藏暗疾,手有鬼脈,在火候不到時,無法體會,功力漸進,立時反應出來,忙散去功力,呆在榻前,瞻前顧後,也不覺悲從中來。
窗欞之上,突聞“冬”的一響,隨有石子落地。
靈舒驚道:
“這可好!人在倒黴時,竟有人欺上門來。”他含着一股悶氣,雙掌往前一推,劈空掌風,隨手而出,窗門劃然而開,一式金燕穿簾,人即飄落户外。
房子原面對後園,綠竹漪漪,枝格葉曳,疏影掠地,月滿枝頭,景物清麗之極。
這孩子,書卷之氣十足,立時火氣全消,於是背手仰頭,貪看月色,渾忘一切。
那緊接山林的竹叢裏,突傳來一聲冷笑道,
“原來是一位少不更事的書呆子,未免白跑一趟。”
靈舒心中一動,忙長揖為禮道:
“是那位前輩高人?”
“不必問誰,有膽你就跑來好了!”
林子裏,一陣籟籟之聲,夜深人靜裏,這聲音顯得特別清晰,舒兒一聲朗笑,“蟄龍騰空”,疾如飛矢,直往山頭之上撲去。
“好身法,只可惜火候稍嫌不足!”這分明是位婦人的聲音,而且帶着七分老氣,遂逗發了靈舒的孩子氣,一式“雲裏鞦韆”,身子輕飄飄的往前掠去。
那人似乎吃了一驚,感嘆地道:
“阿彌陀佛,這是拼命!”
東北角,一條灰影,沖天直上,逕朝木魚山嶺之上撲去。
木魚山形似僧尼用的紅魚,長闊十餘里,除翠拍蒼松之外,楓樹極多,每到秋深,紅葉似錦,而危巖削石間,野菊傲霜,黃白相間,互映成趣。
靈舒踏枝而行,窮巖越嶺,奇快無匹,前面的人,似乎被他追得有點不耐,又忽冷笑道:
“小書痴,莫把好人當作惡人,靈巖洞裏,深幽險峻,如果有膽前去,算你有種!”
舒兒一怔神,想到祖母猶在病中,離家太久,如她醒來之後,發覺自己不在,豈不愁苦?不由把腳步立即停了下來,笑道:
“家中還有祖母卧病,要試我的膽量,不妨就在此處交上幾手!”
“貧尼遁跡空門,卻不耐和後生晚輩,爭長較短,要打,洞裏的人,你才不是他的對手呢!”
“這簡直接近挑釁!士可死,不可辱!”舒兒不由大怒,暗道:
“不論怎樣我倒得往洞裏瞧瞧!”
激想之間,略一停頓,前面的人,似已去遠。
靈舒雙臂一抖,丹田真氣上提,一式“鶴響天高”,上拔五六丈,這一帶,山洞峭壁,又陡又險,幾個起落只驚得宿鳥爭鳴,夜梟厲嘯。
靈巖洞,在木魚嶺的東北方,岩石酷似蛙形,內部中空,直通山腹,入口處,有如蛙嘴,四周,清泉環繞,大雨之前,白雲如絮,雨過後,虹霓橫空,景物千奇百變。
登巖小憩,使人飄飄欲仙,鄉下人頗有迷信色彩,每以虹霓白雲,適當其處,以為系岩石之靈所致,遂稱靈巖。
越過山嶺,折左而下,循石徑可直達靈巖之上。
小立巖頭,只覺白露沾裳,青衫微濕。
靈舒在洞前看了一看,山風吹來,呼呼作響,洞裏黑黝黝的,又深又遠,無事之時,自己也曾遊過幾次,何曾見甚人來?不由踟躕好笑道:
“今晚,明知受了人家的捉弄,不在家中睡覺,卻來此處探幽,多划不來?”
正待抽身而退,忽閃呼然一響,一塊斗大石頭,卻朝自己頭上疾落,還聞有人笑道:
“蓮花化石,打掉你三分痴處。”
靈舒後退不及,順勢往前一縱,正好躍入洞裏,“崩”的一聲,石頭互撞之下,音波傳入,發出轟轟之聲,直若雷鳴。
連番受激,舒兒不免心中大憤,抱定主意:
“無論如何,須遍歷全洞,以免受人諷刺!”
巖洞由入口處真往內穿,坡道陡峻,洞形極不規則,石鐘乳在洞頂和洞壁間,形成千奇百狀鳥獸魚蟲,應有盡有。
舒兒身上未帶火摺,仗着曾習夜目,一丈以內,約略可以辨物。
這巖洞,似無盡頭,走了又走,不但杳無所見,而且寒氣襲人。
舒兒又好氣,又好笑,幾番想半途而返,終於忍住。
驀覺似有一種鼻息咻咻之音,因為人在洞裏,聲音聽來非常清晰,循音辨物,明知一種極為兇猛的獸類,使舒兒產生戒心。
但自己目力無法及遠,如遇毒蛇猛獸,猝然而攻,黑暗中,無法及防,豈不坐以待斃?
舒兒急中生智,隨手拾了一塊石子,凝運指力,揮手之間,朝前打去。
陡聞“嗥”然一聲大吼,只震得兩耳欲聾,那東西,似乎怒極,一陣“啪啪”和岩石碎裂之音,不斷傳來。
靈舒全身佈滿真氣,正想用內家罡力,劈出一掌,忽聞一種清脆悦耳的少女之聲,出語警告道:
“前面來人,趕緊退出吧?再往前行,便是死路!”
這聲音,直帶磁性,充滿着柔美和女性魅力,使舒兒感到一身輕鬆,如卧花叢,細聽黃鸝巧囀,令人心醉。
靈舒被好奇心所誘惑,竟不顧危險,緩緩往前走來。
突覺腥風撲鼻,一龐然大物,其快如風,朝舒兒身前,直襲而至,因為洞頗猝窄,左右兩旁,無法閃避,舒兒不退反進,挫腰縮腿,兩手擎天上擊,劈出奇勁內家罡風,左肩之上,似乎捱了那東西一掌,又痛又麻,暗中襲擊之物,眼帶藍光,也被掌風掃中,“吧”的一聲,洞搖石碎,這上面的石鐘乳,也振落不少。
“留心狒狒反擊!”少女又出聲警告。
果聞“嗥”然一聲大吼,地面蹬蹬作響。
舒兒仗着夜目,已把對方看清,幾乎嚇出一聲冷汗來。
原來這東西頭如巴斗,眼似銅鈴,身高四尺以上,腿短腰長,雙臂垂地,全身都長着長達三寸以上的黑毛,兩掌大如蒲扇,雙爪如鈎,舉步之間,碎石陷地,果然是一種極為罕見的狒狒。
裂着一雙怪嘴,圓睜着眼,兇威暴發,突地,前臂伏地,碧光閃閃,朝舒兒臉上不住亂掃,這正是它突擊之前,次身作勢。
舒兒不由大駭,正待揮掌便擊,那少女立又響起一陣急促聲音:
“此物力大無窮,刀槍難入,兇威暴發時,能裂人而噬,你手頭並無寶刀神刃,如何是它敵手?趕緊逃命去罷!”
靈舒此時,已受着一種好奇心所驅使,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全身真氣滿布,其軟如綿,堅逾精剛,一念之間剛柔立判,這正是菩提妙諦的初步功力。
狒狒身軀前移,緩抬右臂,探掌前遞,其快如風,舒兒用了一式“綠葉連空”,雙手一圈,朝那毛掌之上探指點去。
這一招,變得特快,正從永字八法中的啄字訣變化而來,指觸毛掌,其堅如鐵,舒兒內力疾吐,這惡物吼了一聲,縮手不迭,又反手一圈,長臂在空中畫了一道大弧,五指箕張,疾罩而下,這股腥風掌力,迫使舒兒心頭一懍,就勢一旋身,人已欺身而進,左手五指一合,趁旋轉之勢,化啄為挑,又從永字八法中的精奇招式,變化而來;雙方原已欺近,靈舒仗着輕靈疾快,乘虛一點,掌中惡獸血門,正是三十六大死穴之一。
狒狒連挨兩招,才知來人並不好惹,鼻息咻咻的往地下一蹲,又復蓄勢待敵。
靈舒心中還記着那發話的少女,這種帶有磁性的鶯聲,使他急於一見,忙往身後緩緩退去。
洞內豁然開朗,黑暗之中似覺一模糊少女身形,驚喜之下,不顧危險,疾撲而來!
那少女急道:
“山奇一身武功,厲害無比,你既無法將它制住,如何可行?趕快設法逃命!”
那怪獸,大聲疾吼,全洞皆鳴,猛可裏,朝上一躍,雙臂連揮,壁上岩石應手而落,旋捧着一塊斗大石頭,朝着靈舒頭上便砸。
舒兒恐傷少女,左手一抄,正想把她攔腰帶起,往後閃開。
驀聞少女嬌吒道:
“不準挨我!”
這一喝,聲色具厲,不由使靈舒一呆,但大石已到身前,勢挾排山之威,忙用摔碑手,朝着石塊打去。
掌石相接,其勢過猛,石頭雖被摔落,但也把舒兒震得手臂全酸,後退不及。
那惡獸,已接近少女身前,似乎恨她多嘴,不由兇威大發,怒吼兩聲後,左臂毛爪箕張,往少女頸上捏來。
只聞少女發出一種慘不忍聞的叫聲,舒兒熱血沸騰,大聲喝道:
“孽畜找死!”
“燕子抄水”掠到那惡獸身旁,用出十成功力,一掌朝它背上拍出。
這狒狒武功奇詭,竟把右掌朝後一抄,“葉底偷桃”,他手臂長過靈舒很多,一抄即到,眼看就得兩敗俱傷。
此時少女聲音,已帶嘶啞,靈舒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左掌朝下一削,用的正是永字八法的努字訣,而且含着佛門菩提絕學,軟綿綿的一股真力,把狒狒山奇這一抄,力道消去,自己一掌,隨勢疾吐,掌中靈台。
山奇狂吼一聲,左手立松,右足一彈,往後疾退。
蹬蹬步履之音,只震得山洞搖晃,緊接着異吼連連,岩石如雨,疾落而下。
靈舒已看出那少女兩手竟帶着手鐐,而且移動之處,也只有數尺遠近,她已失去抵抗能力,只要挨着一下,不死便傷。
“伶香恤玉”之心,原是男子本性,舒兒立把身子擋在她的前面,揮動雙臂,勉強把打來的石子擊落。
少女已經萎頓不堪,喘息稍定之後,立對靈舒道:
“我和你都在極度危險之中,惹怒此物,勢必同歸於盡,煞着還在後頭,此處洞頂之上,有一把尺寸很短的劍,劍名闕光,那是在必要之時,它用來殺我之物,你如取得此劍,攻它穀道,或能取勝,也未可知,只是闕光雖利,水斷凹鴻,陸斬虎豹,可惜尺寸太短,能否把山奇殺死,可毫無把握……”
話猶未盡,那惡獸果然變更了主意。
頂上的石鐘乳,本是千奇百狀,它竟朝上一躍,握着一根倒垂的石柱,運腿如飛,把石鐘乳打得亂紛紛的朝兩人頭上下落。
這些都是數十斤,以至數百斤的硬塊,只要捱上,非死必傷,雖然,靈舒靠着摔碑手法,把兩人護住,但也禁不住這種奇異攻擊。
好在頂上倒垂之物,掃打一陣以後,山奇後足所及之處,都已掃光,不換位置,立變得無物可打。
少女喘舒舒的急道:
“寶劍就在那酷似鐘形的石鐘乳上,趕快去取,如果讓它換了位,我們只有死路一條。”
舒兒只覺她口氣舒蘭,甜蜜蜜的嬌音,使人有一種特殊感覺,正待聳身上拔。
不料狒狒早已捷足先登,它兩隻前爪抓着那倒垂石柱,身子一甩,立飛到那石鍾之上。
少女鋭叫一聲。
靈舒大感驚震,心説:
“闕光劍如被此物所得,那我們只有束手等死!”於是隨手撿了一塊斗大巨石,黑暗之中,狠狠朝着那石鍾之上打但聞轟然一聲巨震,石鍾狒狒,同時從頂上掉了下來。
一聲嗆啷,寒光四繞。
少女急叫:
“這是闕光發亮,趕快拾奪!”
靈舒如猛虎出柙,往前一竄,不料那山奇見着閃光,也陡然憶及寶劍,猛往前撲,探爪便抓,舒兒較為輕巧,正好使用“蜻蜓探水”之術,貼地而掠,順手一抄,正好把寶劍取上。
山奇來勢更猛,撈劍不着,一把卻抓着舒兒大腿。
説時遲,那時快,闕光嗆的一聲,一溜銀光,脱鞘而出,舒兒順手朝山奇臂上便撩,饒你臂堅如鐵,這柄寶劍卻是鋒利異常,粗逾六寸的手臂,竟被闕光斬了一條長約三寸來長的口子。
黑暗之中,僅憑夜目難於辨別這惡獸的傷痕,但聞異嘯連連,舒兒臉上,似覺灑了不少腥臭難聞的血水。
那少女,又在旁邊提醒舒兒道:
“惡獸受傷,速即猛擊,遲則不及!”
靈舒一劍得手,仗劍長嘯,劍芒打閃,奪目生寒,他把從永字八法中自行悟出的劍訣,使了出來,但聞呼聲震耳,幽暗古洞裏,隨着劍式,現出一團閃光,把惡獸山奇,緊緊圈定。
少女卻在一旁讚歎道:
“這路劍法,果能窮造化之奇,只是內力不能達於劍梢,真氣不繼,勢難持久,恐難剋制這等惡物!”
山奇果然揮動雙臀,風隨掌出,勢若排山,一掌一式,猛猛朝那劍身崩去。
靈舒但覺劍身壓力奇重,嗡嗡之響不絕如縷,連環使上二十四招,一式重逾一式,於是精奇招數,絕不能得心應手。
那狒狒卻是愈打愈勇,抓、崩、劈、點,硬接硬攻,正合上一句俗話“困獸猶鬥”,何況這東西力大無窮,靈舒已覺睏倦不堪,暗道:
“這樣僵持不下,如何是好?”
猛憶及身前這位少女,既能看出自己的劍道,功力一定不凡。
藉着劍身上嵌有明珠,亮光閃爍之下,已看出她的雙手,不但帶着手鐐,連脖子上,也套上了蛟筋,無怪不能隨意走動,立起下了一種奇異念頭:
“如果能斬她手鐐,斷去蛟筋,讓她恢復自由,兩人合敵-個惡獸,那危險豈不減少很多!”
念頭一湧,氣壯百倍,暗把實力凝注右臂,刷刷刷,連環三劍,“擎天一柱”、“昂目穿雲”、“疾風暴雨”,把山奇逼個手忙腳亂。
旋將手腕一沉,身子隨劍式一矮,暗裏抄起一塊斗大石頭,朝山奇胸上砸去。
變生肘腋,狒狒受驚,只有往斜刺裏倒縱,靈舒以進為退,疾回身,闕光隨一轉之勢,捲起一條銀練,匝地而起,指向山奇,卻挾雷霆萬鈞之勢,朝鐐梏之上劈落。
雷響劍嘯,妝如石破天驚,鐐梏立斷,石洞裏,光華嘹繞,緊裹着一位貌勝子都的少年,快似旋風捲烈火,朝少女身後一閃,少女歡嘯道:
“你手法真快,斷鐐斬縛,俐落之極,由我把這惡獸纏住,你拿寶劍刺它要害。”
閃閃銀光之下,已照着她那嬌俏身材,一身碧藍,滿頭秀髮,蠻腰楚楚,幽香襲人,但倉卒中,無法細看她的容貌,人在劍光中微微一晃後,業已欺近異獸身旁。
一條巨大無比的黑影,捷比石火雷電,將周圍空氣,激盪得如大海狂濤,排空直卷。
靈舒恐少女受傷,忙揮闕光短劍,劍上光芒,暴射而起,但舒兒短劍,還未擊到惡獸身上,山奇的龐大身軀,已被一股奇勁掌風,震得往壁上一撞。
舒兒劍落,底下一空,驟驚之下,手臂似乎被人輕輕一推,還聞笑語晏如,那聲音似乎更帶磁性。
“瞧你憑地魯葬,幾乎把我傷着,山奇還未死呢!”
舒兒一動,無意間,手肘觸着一隻軟綿綿之物,回頭一看,不由嚇了一大跳,原來人家的乳房,正被自己的手肘壓個正着,那份俏麗顏面,幾乎使自己懷疑是在夢中,生死關頭,猝然驚豔,在複雜緊張的微妙心情下,手臂往下一垂,劍上光華大減。
少女也覺嬌羞難禁,粉臉低垂。
閃光劍的兩面,各嵌着三粒豆大明珠,照得劍身上,如一泓秋水,銀光閲爍。
但靈巖洞的中部,頗為廣闊,劍上光華不強,銀輝裏,突見那山奇的身影,朝兩人直竄而來,男女雙方,本陶醉在一種驚喜的氣氛中,暫把生死忘卻,惡獸猛襲,少女二度發難。
山奇用“靈猿撲枝”之式,少女則用“綵鳳棲梧”,一黑一藍,疾逾驚雷掣電。
惡獸長臂一圈,內含少林七十二神功之一的“抱樹功”粗同巨於的黑臂,挾着一股腥風,揚合之間,朝少女攔腰便抱。
“孽畜找死!”
少女連環劈出兩掌,“摘香拾翠”、“步障搖紅”,掌分陰陽,疾含勁風,由身旁貼地飛出,捲起地下的碎石,發出一陣激盪之音。
山奇圈來之勢,旋風也極為疾勁,風力一撞,幾絲破空之聲,由旋風裏直射而出。
山奇厲嗥倒退,兩手按胸,似乎受擊。
平地突然捲起一道銀光,直繞惡獸身側,嗥嘯之聲,椎心刺耳,倏地銀光乍斂,山奇匐然而撲。
少女知道靈舒業已得手,偏還關心已極,一式“皺鶯出谷”,俏生生的朝他身後一掠,右掌扣着舒兒左肩,往斜刺裏一躍,還低聲細語道:
“山奇生性殘暴,不易死亡,我們趕緊避開要緊!”
不待語畢,立即鬆開了手,轉拉着舒兒衣服,朝向洞口走去。
山奇中劍。劍從谷直達內腑,臨死猶作最後掙亂,一陣翻滾,毛爪所及,碎右如雨,轟吼之聲,全洞均為之震動,也不知經過若干時候,從石隙中傳來一線晨光。
地上,躺着一具黑屍,凸目裂嘴,狀極駭人,靈舒擬將寶劍抽出,少女立即止住道:
“動作要快,否則,它腹腔之內鮮血噴了出來,留心弄髒了衣服!”
靈舒見她軟語鶯聲,如一朵芙蓉,靛苞初放,不由愛上心來,渾身疲勞,已忘得一乾二淨,逐跳上前,將劍一抽,但聞吆的一聲,鮮血直噴而出,藍衫之上,血跡斑斑,不由尷尬之極。
少女掩口微嗔道:
“叫你小心,偏不聽話,如你弄成這般模樣,如何出得洞府?”
舒兒納劍還鞘,將手帕朝血跡之上,抹了又抹,微笑道:
“能和妹子一道返家,驟得麗人,不知祖母如何喜法?”
少女一怔神,隨即恢復原有天真之狀,含笑問道:
“你沒有父母麼?”
舒兒搖了搖頭,兩點熱淚,不禁奪眶而出,回顧對方,粉臉上,也掠起一層暗影,似有無限心思,盡在不言,舒兒不由又憐又痛,暗道:
“我們彼此,應是同病相憐,大約她也沒有父母了,否則,何以會被惡人,這般幽禁起來?”逐笑問:
“妹子芳名尊姓,煩不吝見示,使我也好稱呼?”
耳際,突響起一陣銀鈴似的嬌笑,道:
“論年齡,你應稱我姐姐才對,大約冒失慣了……”
舒兒俊臉一紅,嚅囁道:
“哥哥妹妹,似乎容易叫得嘴響,而且一般習慣,也是如此。”
對方微蹙雙蛾,薄嗔道:
“姐姐弟弟,還不一樣麼?説出你今年多大?”
“小生庚周乙酉,虛長一十五歲?”
“那還差得遠呢?不但是姐姐,而且還是大姐姐呢!”
看她雲發霧鬢,翠袖低垂,一笑嫣然,美舒兒,不覺大
為傾倒,幽深的古洞裏,兩美相對,耳鬢廝磨,宛如玉樹環花,臨風小立,彼此都覺陶醉了。
旭月初升,靈舒請少女隨同自己一道出洞,這妮子,手弄碧玉搔頭,半晌未置可否,隨後決然一笑,還柔情脈脈地看了舒兒一眼,欲言又止者再。
靈舒急道:
“寒門雖微,但猶可稱温飽,還望妹子萬勿見卻!”
“你可知道我來歷不明,薄命紅顏,盡皆禍水,你無意之間,把我從劫難中救了出來,如果讓災禍降臨你的頭上,豈不使我含恨一輩子!而且茂然而往,也難免驚世駭俗,依我所見,還是不去的好!”
語雖娓娓,而且言來頭頭是道,但可苦了舒兒,卻又不好勉強勸説,一時神回黯淡,凝若木雞。
少女一付剪水雙眸,覷看靈舒,似已看穿他的心意,笑説:
“看你這樣子,多可伶!世事蒼茫,瞬息萬變,如不能把事情看透,那無異作繭春蠶,自甘束縛,這道理,希望你好好體會!”
靈舒嘆道:
“我幼攻詩書,何嘗不解此道?只是你我一見,即如舊識,柑見容易,離別為難,這中間,或許就是人世所稱的緣法,我也無法解釋,此刻也不便多語……”
少女接口笑道:
“看清形,我不登門拜府,是不行的了!”
洞門口,似有人接口道:
“緣即是孽,孽即是緣,相見無緣,不如不見!你那能逃脱得了!”
少女猛地一驚,雙掌一合,直縱而出。
靈舒也不敢怠慢,立即御尾追來。
經過許多曲折迥環寬隘不等之處,雙雙已到洞口,耳際,卻傳來幾聲朗笑,還有那震耳佛號,一杵鐘聲,由雅嘹亮,在淡淡晨曦之下,越顯得景物宜人。
兩人相視一笑。
舒兒見少女頭上青絲,極度凌亂,正想代她一理,少女微含笑意,羞怯地輕輕避開道:
“公子爺,這可不是你乾的活兒,三千煩惱絲,久未梳洗,只你一挨,惟恐越理越亂。”
她一舉一動,在在都含着少女的温柔婉變和優美,靈舒已着迷了。
“木魚山除你祖母外,似乎還隱藏着一位玄門高手,只是他這身武功,尚不是一流人物!”
“然則妹妹所見到的人,都勝過他了!”
“當今武林中,高手輩出,南天八奇,難有敵手。……”
“南天八奇?妹妹也知道麼?那是怎樣的人物?”
“我也弄不清楚!”
“是不是有位丐幫人物,隨身還有四個貌像醜陋的童子。”
少女臉色大變,嬌軀幾乎有點抖顫,急問:
“你如何見過這魔頭?”
舒兒毫不隱瞞,把閒雲禪師的事,一一道出。
少女滿臉愁急,跺足道:
“你和祖母,怎會管這樁閒事,説不定殺身之禍,就在眼前,這便如何是好?”
這又觸發了舒兒的豪氣,淡淡一笑道:
“我和祖母,都是患有怪症的人,如説喪氣話,那是朝不夕保,但我抱着人定勝天,武以術道,決不讓人世間有那種仗技橫行的人,更不能見死不救。……”
少女秀眉皺了一皺,攏近前握着舒兒脈腕,兩道柔和的目光,卻注視在他臉上,凝視一會,熱淚如斷線明珠,直落而下,正待開口,靈舒卻搶先説道:
“我身懷鬼脈,病在膏盲,攻之不可,達之不及。……”
“誰告你?難道他有解救之法麼?”
“藥能醫假病,佛渡有緣人,閒雲禪師,雖能看出症狀,但無法可解。”
少女凝望長天,除聲嘆息道:
“這真是天意,無怪乎你遇上了我!……”
“你這是什麼意思?”
“事情未到明朗之時,多言徒亂人意!”説完話,她望着舒兒,臉上帶着三分羞怯,隨道:“我是慕容青娥,以後就叫我一聲青妹好了!”
東方大明,到了家,禹氏已守在門口候着。
靈舒慌忙就地拜倒,青娥也跟在身後,下起跪來。
老人家竟不問情由,一手一個,從地下拉起,笑臉堆歡道:
“此事,我已略知梗概,但姑娘的大名,卻付闕如!”
靈舒忙把青娥的名字代説了,禹氏顯得特別高興,拉着這位絕世麗人,不住問長問短。
慕容青娥,帶着三分羞怯,似乎不敢挨近這位年高德劭的老祖母,但妙目流波,深情款款,嬌怒中含有三分稚氣,而且有問必答,可是對自己的身世,卻語焉不祥,僅雲:
“父母健在,曾習武功,因受惡人所害,為老父幽禁於此,並遺惡獸山奇,就近監視,飲食物品,均就乾糧及附近山果充飢云云!”
禹氏笑道:
“不是老身以老賣老,像你這麼一位温文嫺靜,貌似天仙的姑娘,再大的錯,訓斥幾句,你還不會改麼?何至幽禁?靈舒這孩子,文學武功,色色都是上乘,只是他體質單弱,使我親心,姑娘此來他也有伴了,正可分去老身不少心事!”
慕容青娥,突往禹氏身前一跪,粉目中熱淚紛拋,悲聲道:
“老人家的話,晚輩只有感激而已,公子才情武學,色色都是上乘之選,只是晚輩這不祥之身,抱難言之隱,能在此間停留幾日,我也不願先作預言,一切只有期諸來世!”
最後一句,竟難以出聲,好在禹氏和靈舒,也不再多問。
就這樣,青娥遂暫時留在陸家,紡織女紅,廚下操作,温柔腕孌,處處能得禹氏歡心,但這妮子,卻有一個怪癖,飲食起居,絕不挨近禹氏和舒兒,盥洗用具,也另備一處。
禹氏不由詫異萬分,肅容一問,必瑩然欲涕,默默無言,起初,禹氏以為她有奇異潔癖,仔細觀察,卻又不然,目已和舒兒的冷飯殘羹,本是置棄之物,她也欣然就食,毫不為意,但她用過之物,絕不許靈舒和禹氏稍觸,而且善於察言辨色,侍候殷勤,每到中霄,靈舒必起而鍛練內罡,但一跳出窗户,這位深情款款的少女,必默立窗前,含笑相候,兩人對手過招,靈舒已看出她不但有一身詭秘武功,而且煞風強勁,絕非自己所能比擬。
少女就舒兒所習,常加指點批評,似乎想一口氣,把自己所習所能,一舉傳授,不但如此,這妮子,還涉及羣書,棋琴詩畫,無一不能,而博聞強記,幾可與靈舒齊頭並進,每當閒暇,必就舒兒房中,吟誦背書為樂。
這不啻相對畫眉,雖不涉及兒女之私,但眷戀之情,實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天清晨。
兩小入房請安問候,禹氏正跌坐運功,靈舒不由一怔神,暗道:
“奇怪,氣喘未愈,玄關難通,真氣運行,處處受制,如何打起坐來?”正待逅巡退出,禹氏已張眼含笑道:
“你兩人來得正好,十餘年的痼症。”
“石頭?”慕容青娥噫了一聲,粉臉上現出一種奇異之色,似乎人到絕望之際,突現出一線生機,喜悦和驚異之狀,難以形容。
靈舒也頓覺驚奇,忙從牀頭上,取出那烏亮的圓石,遞與青娥,並告訴她如何得着此物。
少女全付精神,似乎貫注在這塊石上,看了又看,愛不釋手。
靈舒笑道:
“你如愛着,我就拿它贈你!”
“真的?!”她覺得有點迷惘,“這是天地間最難得之物,當今之世,除了一人以外,恐怕沒有人能懂得他的來歷和用途了。”
“誰有這等本領?”
“這是一位武林怪客,善冶劍之術,假癲狂以玩世,喜泛海以浮槎,狀若九天神龍,一隱即現,世稱離垢先生,除了他,實難找出第二人。”
禹氏笑道:
“這位前輩,在六十年前,即聞已歸道山,如今談他,豈不等於數説古董!”
青娥粉臉一紅,把烏光圓石,擺在革囊之內,順手朝舒兒肩上一掛,笑道:
“你把此物配着,沒事時,可練習流星趕月的手法,但須牢記,指力不可用偏,而且小心把他砸碎!”
大門外,疾傳採一聲清罄,接着佛聲盈耳。
靈舒笑道:
“化緣者到!”
“既來化緣,便是有緣,居土如心存輕薄,豈不有失厚道!”這聲音,如當頭棒喝,青娥和靈舒,彼此對看一眼,相顧動容。
禹氏已離榻而起,緩緩答話道:
“長者不記後生過,愚孫失禮之處,容老身謝罪便了!”
一絲餘音,看似低沉無力,究其實,這是震撼武林的“一字玄功”,化為聲音,往對方傳去。
禹氏身更不閒,點足間,已穿落簾外。
靈舒青娥,也匆匆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