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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左右為難

    沐瑩打馬而行,走了一天後,覺得官軍的馬臀上都有印記,怕生麻煩,就丟掉那馬,改作步行。

    沐瑩曉行夜宿,夜裏養足精神,使用輕身功夫,行走甚速。一日來到太湖,看見一片汪洋、漁舟唱晚的太湖,不由得想起攜西施隱居太湖的陶朱公。他想,自己將來能如陶朱公泛舟五湖,領略山水風光,如陶潛操鋤東籬,看着無心出岫的雲,倦飛知還的鳥,該多好!到太湖,想到隱居,很自然地想到楊春陽,他盟叔楊春陽金盆洗手那天,舉行完了金盆洗手的儀式後,對大家宣佈:“從此要退出江湖,回太湖畔的家鄉隱居。”楊叔叔在家鄉過得怎樣?既到了太湖,何不去防訪楊叔叔……?

    沐瑩到處去訪問、打聽楊春陽叔叔的住處,可是找了兩天,找遍了太湖周圍,也無人知道太湖有個楊家,更無人知道楊春陽這個人。沐瑩很掃興,只得作罷。他想,等有工夫時再來訪問楊叔叔。他離開太湖,向杭州走去。

    杭州做過五代時吳越王的都城,後又被康王選中為南宋的都城,改名臨安。自古就是一個“水居江海之會”陸介兩浙之間的大城市,歷經隋朝大臣楊素,唐杭州太守白居易,北宋杭州知州蘇東坡的經營,到明時,更成了一個“珍異所聚,商賈並輳”的熱鬧地方。這裏不只遊子會集,也是個“燈火家家市,笙歌處處樓”的貿易港口。

    杭州市井繁華,人煙輻輳。沐瑩到了杭州,打聽清了越王的住址後,就覓店住下。入夜,沐瑩結束停當,帶了寶劍,去探越王府。

    越王府大西湖邊,原是南宋奸相賈似道的別墅,現在闢為越王府。這是一座臨水靠山的大宅院,院裏樹木參差,蓊鬱蔽天,在樹木中間露出麟次櫛比的房屋。

    沐瑩從一個僻處越牆而過,然後用白猿過枝輕功,從樹枝上探視主房。

    主房裏亮着燈,從很遠處,就聽到笙歌之聲。沐瑩知道朝廷的這些藩王,就是一地的小朝廷,但這些小朝廷,並不理政務,他們只鑽營權勢,追求享受,所以競奢逐侈,過的都是紅燈綠酒,倚紅偎翠的生活。越王既羅致了藍少華,他要怎樣利用藍少華來享受呢?他急着知道少華的情況,幾個猿猴過枝,到了主房頂上。

    沐瑩從樹上,縱到後窗,身子隱到檐下,趴着窗孔向裏偷看。只見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坐在案後正面飲酒,兩旁各坐着一個二十多歲的妖冶美女斟酒、陪酒。案前兩邊坐了幾個女伶,拉弦吹笙。屋中間,幾個半裸體少女輕歌曼舞。

    沐瑩看到這情形,不禁心裏“啐”了一口,想:“好會享樂!這些人就是要用天下美女供他們享受!”他仔細看,屋裏沒有少華。找不到少華,他無心管這些閒事。他離開主房,去查內宅。一間一間房屋,他都偷聽暗查。這些屋裏都住的是越王家眷。間間房裏都是輕巧羅帳,蘭麝飄香,但沒有少華。內室找不到她,沐瑩又去找外宅。外宅黑,有幾間是下人房,裏邊也沒藍少華。有幾間房裏住的是武師、護院、家丁之類,這些房裏當然也沒藍少華。其餘房間,就是廚房、倉廩等房,也沒有藍少華。他細想了越王府裏每一個房間。可是都沒藍少華的蹤影!沐瑩心裏犯了難。悟行大師、清靈道長的消息還準嗎?不會的,那麼,王府的房間都沒有少華,越王把她藏到哪裏去了呢?莫非她不畏強暴自尋短見!也不會的,少華妹不致那麼懦弱。莫非這裏也有水牢或地下監獄?他們把少華妹關在地下監牢裏?如真這樣,可就難了,黑夜地生,到哪裏去找呢?

    沐瑩正在為難,下人房的門“嘎”的聲響,門開了,裏邊走出一個人。練武功的人也練耳目,沐瑩練得夜視力很強,隱在樹後仔細一看,這個人管家打扮。不及多想,飛身過去,自抓那人肩膀。沐瑩身法太快了,還沒容他叫出聲,就點了他的啞穴和軟麻穴。這人兩處穴位被點,立刻不言不動,身如木雕泥塑了。沐瑩提了他到牆根下一個樹叢後,將他放在地上,舉起劍對準他的心窩,壓低聲音威嚴地道:“我問你一件事,你必須老實回答,如有半句支吾,我殺了你!”説完解了他的啞穴。

    那人看着沐瑩威嚴的面孔和寒光閃閃的劍,嚇得身體瑟瑟發抖,哆哆嗦嗦地道:“請壯士收劍,你問我什麼,我説。”

    沐瑩收起劍,仍威嚴地問:“前兩月,你們王爺弄來了一個叫藍少華的姑娘,藏在哪裏?”

    那人眨着眼睛想了想道:“藍少華?就是那個太祖時的叛臣藍玉之孫女嗎?”

    林瑩道:“正是。你快説,她在哪裏?”

    那人道:“壯士不用問了,她在前幾天,已被人劫走了。”沐瑩問:“劫她的是什麼人?快説!”

    那人道:“只有一個小姑娘……”

    沐瑩詫異,心想:“這小姑娘是誰呢?能在這麼大個越王府救出一個人,這小姑娘可武功非凡?”他又想:“少華被他們弄來這麼長時間,她在此的一切及這小姑娘為什麼要救她,可得問清楚。”想罷,又點了那人的啞穴越牆而出,走到一個僻靜地方,將他放下,解了他的啞穴和軟麻穴,平靜地道:“你別跑!你也跑不了。越王作惡多端,天下共憤,但只要你今後不再跟着他為非作歹,我不難為你。請你把藍姑娘在府裏的遭遇和那小姑娘救藍姑娘的經過對我詳細講!”

    那管家模樣人道:“我若講了,越王知道,必殺我,求壯士……”

    沐瑩道:“別説了!你不講,我立刻就殺你!你講了,怕越王殺,可以逃走,你不講,此地便是你的死地!”説着:“嗆當”一聲,把寶劍抽出鞘外,一縱身,“刷”的一聲,斬斷頭上一個碗口粗的樹枝,又立回原處,他氣定神閒,只寶劍在月光下,寒光閃閃。

    那人嚇得哆哆嗦嗦,連聲音也變了,用乞求的眼光看着沐瑩道:“壯士我説!壯士我説!壯士能為我的話保守秘密嗎!”

    沐瑩道:“可以,你講吧!”

    那人道:“壯士聽我講。這越王五十多歲的人了,從被封為越王來杭州,就做盡了風流事。蘇杭之地,本來美女如雲,他的後宮,本很充實,可是他卻不知滿足。十八年前,他看上了藍姑娘的母親,強搶來逼她侍寢。藍姑娘的母親堅貞不屈,大罵他作孽,越王一怒,殺了藍姑娘的父母。但他雖殺了藍姑娘的母親,對她秀色可餐的姿容猶渴愛殊深。兩月前,一夥自稱天外來客的人,來和越王密談,獻上藍姑娘取媚越正爺。越王得了藍姑娘,可真大喜過望。當即説道:‘這真是天假人願!你們主子這樣厚惠本王,本王對你們一定有求必應。……’”

    沐瑩着急地道:“越王那狗東西,得到藍姑娘後,對她怎樣了!”

    那人道:“越王得到藍姑娘,如蠅見血,要她替母親還風流債!弄到府後,就讓她伺寢。先用利誘,説只要他伺寢,讓皇上赦她叛臣家屬的死罪,封她為側王妃。藍姑娘不從,説她與朱朋家族勢不兩立,至死不做越王的妃子。越王把她鎖在地牢裏,不給飯吃。一連關了三天,水飯沒送。第四天,把她放出來。她向我們王爺道:‘先讓我吃飽、喝足了再商量……’”

    沐瑩着急地問道:“她挨不住餓,答應了那狗東西!”

    那人道:“她哪裏答應了呢?我們王爺也以為她要答應,當時辦了一桌盛宴給她吃,送了醍醐玉液給她喝,誰知她吃咆喝足之後冷笑道:‘我和你朱明有深仇,別説做你的妃子,就是你供起我,讓我做你姑奶奶我也不答應!……’”

    沐瑩舒了一口氣,對那人道:“好。往下説!”

    那人道:“越王大怒,要來硬的制服她。讓兩個大漢用鞭子狠勁抽。那鞭子是有毒的,打在身上格外疼,把藍姑娘打得昏死過去又醒來,她又對越王説:‘別打了,我有事和你商量’……”

    沐瑩大急,問道:“她受不住刑,答應了越王,是不是?”

    那人道:“我們王爺也以為是這樣。獰笑着道:‘洪爐百鍊鋼,化為揉指柔’,我原就不信你能受得了本王的刑罰……!有什麼商量的?説!要什麼名分,要什麼珍寶我全答應。可是那藍姑娘卻道:‘姑奶奶和你商量商量,你不打我,我就不罵你!你若再打我,我一定至死罵不絕口,把你朱家祖宗翻過來’!”

    沐瑩忘了情,不禁拍手讚道:“好,這才像我少華妹的性格!”

    那人驚異地看着他。沐瑩斥道:“看着我做什麼?還不快往下講?”

    那人道:“是。我們王爺看打不服藍姑娘,只得先讓人把她帶下去……”

    沐瑩道:“那個狗東西軟硬兼施了,黔驢技窮了吧?”

    那人道:“哪裏呢?越王是打不服藍姑娘,就另打主意……”

    沐瑩驚問:“那狗東西,打的什麼壞主意?快説!”

    那管家囁嚅着道:“這主意……可夠……惡毒的。他得不到的東西,決不讓別人得到,他想……他想在大庭廣眾之下,讓人扒光她的衣服侮辱她,最後毀了她的容……”

    聽到這裏,沐瑩驚了一身冷汗,他急問:“那狗東西真這樣做了嗎?”

    那人道:“那越王從來言出必行。那夜,他讓人把藍姑娘拉到大廳。廳裏站滿了侍衞和家丁。讓幾個大漢把她‘大’字形綁到柱上,兩個大漢手持剪刀立在藍姑娘身旁等候越王指示。越王斜睨着藍姑娘獰笑道:‘給你一次機會——如答應本王,還不算晚;如不答應,哼!就扒光你的衣服,把你那玩藝兒讓大家看看……再毀了你的容……’

    藍姑娘潑口大罵道:‘我沒臉見人寧願死,你這狗孃養的壞東西,不辦人事兒,卻枉披一張人皮!你敢辦這樣的事,人們當面不敢説,背後都要罵你畜牲!’

    王爺勃然大怒道:‘讓你快快嘴,後悔一輩子!’對兩個手持剪刀的大漢道:‘先剪開她的衣服,亮亮她那玩藝兒,再在她臉上劃個“X”字。最後嘛……把她那玩藝豁開……’

    藍姑娘仍大罵:‘姓朱的你不是人,是畜牲!是惡魔!我再沒臉見人,只有死!我死後,變成厲鬼也要討你的命!要你死得慘不忍睹!’

    那人道:‘越王一揮手,兩個大漢持剪刀走過去……’”

    沐瑩聽着,臉色越來越白。那人卻繼續道:“兩個大漢用剪刀剪開了藍姑娘的襖袖,剪開了藍姑娘的腋下。前後兩片衣服被撕下,眼看露出藍姑娘的臂,露出藍姑娘的肩,露出藍姑娘的……”

    那人正往下説,沐瑩突然大吼一聲道:“別説了!”

    那人不知沐瑩為什麼生氣,硬生生地把話嚥住,哆嗦着道:“是。”

    他們立着的地方,立刻沉寂無聲,夜靜謐,沉寂地讓人感到壓抑。過了好一會了,沐瑩忽然想到,他還沒聽到這事情的結果,又喝道:“説!你為什麼不説了?”

    那人看了沐瑩一眼,見他急着聽的樣子,不敢不説。又接着道:“露出藍姑娘的……內衣。一個大漢抓住藍姑娘的內衣,兩個大漢正要剪,突然‘嗖嗖’兩聲,兩個小釘飛進來,分別釘在兩個大漢拿剪的手腕上,兩把剪刀落在地上,屋裏一片混亂,眾侍衞、武師紛紛飛出大庭外。這時候。窗口‘嗖’的一道紅光,一個苗條玲瓏的小姑娘子持長劍飛進來!一縱身就到了越王身前,長劍指住了他的咽喉。兩個衞士要出手,只見她的劍一動,兩個侍衞的手,均從腕部被斬落,而她的劍仍是指着我們王爺的咽喉。因是被越王招來看熱鬧,多數侍衞、武師、家丁均沒帶兵器。幾個帶兵器的向那小姑娘攻去。那小姑娘微笑着,掄起劍一個旋身,攻向她的人兵器全落,各捂着手腕呲牙裂嘴‘哎呀!’、‘哎呀!’慘叫。可是那小姑娘渾若無事,仍微笑着,劍尖指着越王的咽喉。我們王爺哆哆嗦嗦,對小姑娘道:‘小姐,你……要幹……什麼?有……有……什麼事?好……好説!’那小姑娘道:‘姑奶奶沒什麼事,聽説你捉了個姑娘來,強逼成婚,到你巢穴裏來看看,才知你比傳説的還不是人!’越王嚇得面如土色道:‘你……你要對我怎樣?’那小姑娘道:‘觀你所為,本當取你狗命來謝罪此方,可是姑奶奶今夜不想殺人,所以且饒你一條狗命!’越王道:‘謝小姐!’説罷要走,可是那小姑娘卻道;‘別動!放你有個條件,你必須先放了被綁着的那位姑娘,等她安然離開你的巢穴,我才放你。’越王道:‘好。我放她。’對那幾個大漢道:‘解開她的綁繩,放她走!’那幾個大漢放開藍姑娘,讓她走了。我們王爺道:‘小姐金口,該讓我走了吧!’那小姑娘道:‘那姑娘走脱走不脱,誰知道?這樣吧,你們把那姑娘叫回,讓她寫幾個字我認筆跡,然後放她走。她到安全的地方寫個回字,留在路邊,我見了回字,才放你!’越王無奈只得點頭。我府家丁,將藍姑娘帶回來,讓她寫了幾個字。她寫的‘今日受辱’四字,想不到藍姑娘寫得龍飛鳳舞?寫罷執筆懷紙而去。大庭裏那小姑娘劍尖指着越王爺的咽喉。眾侍衞凝神注視着小姑娘,準備攻殺。

    不大一會兒,一個家丁回來,手裏拿着一張紙,遞給小姑娘。小姑娘一看,紙上寫着‘誓報此仇’四字,字真是那藍姑娘寫的,她看後對越王道:‘讓他們撤了,我就放你!’那王爺無奈。向下一揮手道:‘你們撤下!’那些侍衞、武師、家丁均撤下。那小姑娘對越王道:‘如在作孽,姑奶奶決不饒你!’説罷仍由窗子出去。越王命人去追,早已不見蹤影……”

    沐瑩問道:“你聽沒聽説過那藍姑娘脱沒脱險?”一副非常擔心的樣子,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那人道:“一定逃脱了,反正我們王爺沒有抓回她。”

    沐瑩道:“真是謝天謝地!你可以走了!”

    那人不敢再回越王府,偷偷回家了。

    沐瑩回到客店,夜已深了,但他卻不能入睡。他想:“這小姑娘是誰呢?據那人敍述,她的武功真是匪夷所思。我若能找到少華,大概就能知道她什麼樣子,甚至能知道她是誰了。少華妹跑到哪裏去了呢!?她人孤力單,越王府的人又可能在尋她,很危險,我必須儘快找到她。”他想:“她身體尚未恢復,不會走得太遠,我就在杭州找她。”

    天剛亮,沐瑩就起來。他吃過飯,到外邊去尋找。他信步走到西湖邊,專揀熱鬧處去。

    宋代柳永有一首《望海潮》的詞,寫杭州的繁華,詞的前半闋是:“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户盈羅綺,竟豪奢……”

    杭州這樣熱鬧,大海撈針佯找一個人是多麼不容易!沐瑩到各個風景區和名勝古蹟處去找。

    沐瑩先去西湖邊。西湖是杭州最美的地方,也是天下最美的地方。白居易有詩寫它的美。詩為:

    碧毯線頭抽早稻,青羅裙帶展新蒲,

    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蘇東坡亦有詩寫它的美。詩曰: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若把西湖比西子,淡裝濃抹總相宜。

    西湖是這樣美,吸引着各地遊子賞玩。沐瑩去遊西湖邊時,是晴天。遊人更絡繹不絕。他漫無目的,雜在人羣裏,如魚隨流,走向人多的地方。南宋畫院的畫家在西湖畫了“西湖十景”,這十景是:斷橋殘雪、平湖秋月、麴院荷風、兩峯插雲、蘇堤春曉、花港觀魚、南屏晚鐘、雷峯夕照、三潭印月、柳浪聞鶯。沐瑩隨遊人遊遍了這十處風景區。可是都不見少華的影子。

    沐瑩隨遊人離開西湖岸到湖畔的嶽墓。嶽墓是南宋民族英雄岳飛的墳墓。岳飛精忠報國,天下欽仰。自建墓以來歷代修葺,此時已經規模很大了。嶽墓的前面是岳廟。廟裏的神座上。用白鐵鑄着岳飛的坐像,前邊鑄了三個跪着的人,為首的是秦檜,這三個人頭上,被遊覽的千萬人唾得痰污滿面,莫辨容顏。門旁的柱上鐫着一副對聯,聯為:“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沐瑩看了地下跪着的奸臣鑄像,心裏產生無限感慨。離開岳廟,他偶然想起一首詩。邊走邊隨口吟道:

    “嶽王之墳西湖上,如今樹枝尚南向;

    天地猶如錶藎臣,君王乃爾寵奸相?”

    這首詩是直斥南宋昏君寵奸臣賈似道的。詩流暢,感情充沛,讀起來琅琅上口,激發意氣。沐瑩剛讀完這首詩,忽聽一個女子脆聲讚道,“好詩!”

    沐瑩循聲看去,這叫好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要尋找的少華,他喜得難以控制,急奔過去,立在少華面前:“是華妹!你讓我好找!”

    藍少華見這個吟詩少年向她跑來,嚇了一跳,既至看清楚了,也是一陣狂喜。她也控制不住自己,撲上去,一頭紮在沐瑩的懷裏,哭道:“瑩哥,沒想到今生還能見到你!”

    沐瑩抱住了少華,撫摸着她柔軟的頭髮,安慰道:“華妹,哭吧!你碰到的事,哥全知道了,你哭吧!”

    沐瑩説着話,想到自己的顛沛流離,自己也哭了。

    少華和沐瑩正互相擁抱着哭,忽然不遠處的樹叢裏,一個清脆、稚嫩的女子聲音道:“啐!好一對不要臉的男女!”聲音好熟,少華和沐瑩均吃一驚,趕快互相鬆開手,循聲看去,見説話的是一個玲瓏可愛的小姑娘。一見這小姑娘,沐瑩和少華兩人臉上有不同的反映:沐瑩是喜,少華是怕。這小姑娘不是別人,正是沐瑩急着要找的碧蓮妹。

    沐瑩非常想念碧蓮,也非常瞭解碧蓮。他看出今日碧蓮有些特異。碧蓮是連生氣臉上也帶着笑的小姑娘,對這個哥哥更是奉若神明。往日看見沐瑩,早要狂喜地跑過來,親熱地撲在他的懷裏,拉着手叫瑩哥,可今日是這樣冷,彷彿看見一對不認識的男女那樣。她皺了皺眉,對沐瑩與少華的親熱,不是漠視,也不是鄙夷,是嫉妒。

    沐瑩紅了臉,放開少華後,歡喜地狂呼着:“妹妹!妹妹!你讓哥好想……”縱跳過去,去拉碧蓮的手。

    碧蓮卻噘起小嘴,抖開手,轉過身:“眼前有狐狸精,你想我做什麼。別對我假惺惺了!”

    沐瑩一愣。他想不到這天真、幼稚的小姑娘對男女之情也這樣敏感、認真,對少華這樣嫉妒。他把那相思豆掏出來,拿在手裏對碧蓮道:“妹妹,你看!這紅豆哥還珍藏着……”

    碧蓮一把搶過來,哭道:“可惜我一片心……一片情!可惜我……是我自作多情!自找痛苦!”

    沐瑩想去安慰碧蓮,想對她解釋清楚,立在她面前,仍想去拉碧蓮的手,像大哥哥親切地對小妹妹一樣:“妹妹,你今日怎麼……?”

    碧蓮甩開他的手,推他道:“去去去!你的心上人等着你!我不要你來可憐我!”説完轉身就逃。

    沐瑩大急,趕忙追去,大喊道:“妹妹——!妹妹——!你——站住——!哥有話説——!”

    可碧蓮頭也不回,越跑越遠。沐瑩用盡氣力去追,也追不上她。一會兒她就雜在人羣裏不見了。

    西湖附近,遊春的很多,一個少男去亂追一個少女,別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着他。他追不上碧蓮,只得回來。卻見藍少華立在那裏哭。

    沐瑩道:“少華妹,你我多日未見,剛見面,該歡喜,怎麼又哭了?”

    少華怒道:“你既有你那個碧蓮妹,當初就不該騙我!現在我知道了你早有所愛……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要她我也別無話説,你去找她吧!別來理我!”

    沐瑩一愣,對少華道:“原來你真是蓮妹救的呀!她就是那樣一個人,見不得人受苦。你聽我説,她也是因為救過我,我們才認了兄妹,她是我的親妹妹,你別誤會……”

    少華冷笑道:“哼,你一口一個妹妹,妹妹。有她那樣的妹妹嗎?她到底只是你的妹妹,還是你的未婚妻!”

    沐瑩道:“是我妹妹呀,誰説是我未婚妻?!她的媽媽在身受毒傷,以為難以治癒,在處境危險時,他們曾把她託付給我,並要我與她立婚約,我説已與你訂了婚約,拒絕了他們……他們下了跪,説:‘讓碧蓮和你共……共同嫁給我……’我不忍心讓她的父母給我跪着,才説這事等和你商量……可這都是她父母和我談的,那時她還在外漂泊呀……難道她對你説過她是我的未婚妻嗎?”

    少華氣憤地道:“哼!你別騙我了!她豈只是説她是你的未婚妻,還説,你讓她等着你。她口口罵我勾引你……”

    沐瑩生氣道:“她真這樣説的嗎?!她,她真太胡鬧了!”

    少華道:“你別假裝生氣了!她知道了我是誰時,她不僅這樣説,還用劍逼着我,逼我不要再理你……”

    沐瑩道:“那丫頭真是太過份了……!華妹,你怎麼想呢?”

    少華大怒道:“你別叫我華妹!我恨你騙了我!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她也是受你騙者,好可憐。我真想答應她,可是我又恨她對我太蠻橫,故意氣氣她。現在她走了,你也走吧!我永遠不願再見你!我恨你!我恨你!”氣得背過身。

    沐瑩道:“不,少華妹,你不恨我……”

    少華跺腳道:“我恨你!我恨你!你給我走!”

    沐瑩道:“你若恨我,為什麼見面時撲在我懷?”

    少華一時語塞,但過了一會兒一跺腳道:“我恨你!就是恨你!你愛上了她。又愛我,我很難過,也為她難過!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走,把你讓給她!”説着轉身就跑。

    可是她沒沐瑩跑得快。沐瑩幾步就追上了她,把她抱住:“少華妹,你別走!我求你聽我對你解釋清楚了你再走,好不好?”

    少華道:“放開我!你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沐瑩道:“華妹,別任性,不解釋也好,久而自明。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走,你一個人走很危險,你是知道的。”

    少華道:“別管我!我這樣的人死了更好,省了做人家的眼中釘!”她氣憤地邊説邊哭。

    沐瑩道:“華妹,你是不瞭解碧蓮那丫頭,她是個天真、善良的小姑娘,還有點幼稚。説什麼我也不信她願你死。”

    少華哭道:“反正在你眼裏她是一朵花兒,處處好,你的心只偏向她!——她不把我看成眼中釘為什麼要殺我?!”

    沐瑩道:“她説殺你為什麼沒動手?她不善良為什麼冒險救你出來?”

    少華語塞。過了好一會子,才道:“她救了我,也要殺我,兩下扯平了。我不恨她,也不用報恩,從此是陌路人!”

    沐瑩道:“你是我的妹妹。她也是你的妹妹,我已把你們連在一起了,怎能做陌路人?!”

    少華笑了:“你也太不知自愛了!她是你的妹妹,我可不是你的妹妹,我連你也視同陌路,何況是她?”

    沐瑩臉一紅,央求道:“華妹,你別慪我好不好?!你狠心視我同陌路,我可不視你同陌路。你失蹤後,我上窮碧落下黃泉,找了你幾月,今日可找到你,怎能把你視同陌路呢?華妹,你若信我,聽我解釋,你若認為我欺騙你,你就殺了我,我原來就發過誓的……華妹,我求你,我求你……”

    少華不語不動。

    沐瑩拉住少華的手道,“華妹,我求你,你聽我説……”

    少華甩手就走,氣憤地道:“你這樣低聲下氣地求我,還不都是為了她,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沐瑩又拉住少華的手,道:“華妹,你別走,我們不再説碧蓮,這些眉子沒見,説點別的可以吧?華妹,這幾個月,我想你想得好苦,可是連一點關於你的消息也打聽不到……後來聽雲遊四海的悟行大師和清靈道長説你被押在越王府,我才星月趕來救你,想不到你早被碧蓮救出了。華妹,你快説,捉你的人是誰?你被他們捉去後,遭遇如何?”

    少華見沐瑩態度這麼好,知道沐瑩千里迢迢來救她,氣消了大部,對沐瑩道:“捉我之人,是自稱天外來客的神秘人。他們的主子在邯鄲武林大會上見過我,對我的情況查訪得很清楚。他們知道越王那狗東西對我讒誕欲滴,他們乘我之危在邯鄲江邊捉了我,把我送給越王那老狗做交易……”

    沐瑩道:“你到越王府後的一切我知道。為救你,前兩天夜裏。我去探過越王府,捉出一個管家模樣的人,逼他把華妹在越王府的表現全説了。他説你把那老狗耍了個淋漓盡致,你做得好!”

    少華道:“還好呢?!你知道當時有多危險!那兩個傢伙就要剪破我的貼身衣服,我已下了死的決心,打定主意他們污辱完了,我就死。多虧那丫頭來得及時,晚來一步他們就污辱了我……”

    沐瑩道:“碧蓮那丫頭,頑皮點兒,可心眼兒好……你若和她在一起,就會了解她。”

    少華氣道:“你又藉此誇獎你那寶貝妹妹是不是?!我不聽!”

    沐瑩道:“不是我有意誇獎她,她確是個善良的姑娘……”

    少華道,“她的好,我知道。可是你不是發過誓嗎?你説,‘任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這一瓢,究竟是她,還是我?”

    沐瑩道,“誓是為你而發的,我要取的這一瓢,當然是你。不過……”

    少華道:“若取我,我不允許你‘不過’,別説了!”

    沐瑩知道一時勸不過她,怕又惹她生氣,不再説有關碧蓮之事,換了話題道:“華妹,在越王府,越王要污辱你,你怕不怕?”

    少華道:“説實話,我又怕,又不怕。女人不能讓男人看的地方,讓那些人看了,多丟人!可是我想,一個死了的女人,被人扒光衣服,誰能笑話她呢?因此我不怕,為了不給你丟臉,我準備死……”

    沐瑩道:“你勇敢、潑辣,像我認識的你。可是死,又何必呢?就是賊子們姦污了你,我愛你的心也始終不渝……”

    “真的!”少華道,她很感動,但接着就搖了搖頭道:“不會的,恐怕我一失身,你馬上就視我如敝履,拋了我,去找你那個碧蓮、紅蓮去了!”

    沐瑩很氣,突然轉過身道:“原來你是這樣看我……”

    少華很惶惑,覺得傷了沐瑩的心。但是,嫉妒心理終於沖淡了這種感覺,她一仰頭道:“不是嗎?你知道我沒失身,還愛那個碧蓮妹,我若真失身……”

    沐瑩道:“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講理,我不是對你解釋了嗎?我愛碧蓮,只是對妹妹的愛!”

    少華道:“她不是你親妹妹,你愛碧蓮,不是哥哥對妹妹的愛,而是男人對女人的愛——你就只説我不講理,你那妹妹講理嗎?用劍比着我要丈夫,你為什麼一句也不怪她?”

    沐瑩生氣道:“我對碧蓮的愛,真是一個哥哥對妹妹的愛,只有對你的愛,才是全部的愛,你為什麼削鐵針頭、奪泥燕口,連我給碧蓮的那麼一點愛也要奪來?我以為一定和你解釋得通的,沒想到,哼,你也這樣……嫉妒量小!”

    少華也生氣道:“你的解釋,我就非信不可嗎?”

    沐瑩道:“我説的都是實話,你當然非信不可……”

    少華秋波一閃道:“我若是不呢?”

    沐瑩道:“你這樣看我,我們就無話可講了。就算我這次千里迢迢來尋你,白來了!”

    少華冷冷道:“誰知道你千里迢迢來,是為我,是為她……”

    沐瑩氣得一跺腳道:“算沐瑩薄情……”説完轉身就走!

    少華氣得捂着臉大哭。

    但是沐瑩走了一會兒,就停住了腳,他想:“人心險惡,少華一個孤身女子,隻身行走江湖,真是危險。而且越王、大內、天外來客、日月神教都要追殺她。讓她這樣走,我豈放心?”想罷又往回走,想教給她一套絕世武功防身。可是走到原地,哪裏還有少華?

    沐瑩尋找少華,各處尋找不見,就意緒怏怏回了客店,悶悶喝了一壺酒。天還沒黑,就早早躺下睡了。

    第二天早晨醒來,正欲穿衣,發現被褥的旁邊,放着一封信。他這一驚非小,心想:“我警覺性這麼高,此人進來尚且不知,這人輕功真是高到極巔了!若是敵人,焉有我的命在!”急忙拿起那信看。信皮上是一個女子的娟秀字體,打開信封,抽出一張白張,上面寫着幾行字,他默讀道:“你心上人在金山寺的雷峯塔裏,快去救她!知名不具。”

    沐瑩拿着這張信紙,痴呆了很久。“知名不具”,寫這封信的是誰呢……?沒別人,定是碧蓮那丫頭。不知她把少華怎樣了?捉了,傷了,還讓我去救,除了她,誰會這樣呢?他收起了信,沒及多想,帶了寶劍匆匆出去。

    沐瑩出了店,直奔西湖。繞過湖岸,離得很遠,便見矗立山上的金山寺金碧輝煌。寺中的雷峯塔高聳入雲。此時,尚是早晨,寺內外尚無遊人。沐瑩飛縱過去,落身塔前,他仰頭看了看塔頂,使了個潛龍昇天。身子拔起空中,扶搖直上,升了三丈來高才力竭,腳落在四層塔的塔檐上,又縱了兩縱,就到了塔頂。他從頂層的門裏進去,少華果然在裏面。她穴道被點,癱倒在地。見沐瑩來,沒説話,眼裏含淚,背過臉去。

    沐瑩趕忙為她解開穴道,抱起她,呼道:“華妹,華妹!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賭氣扔下你。”

    少華哭得更兇了,仍是揹着臉,恨恨道:“你好!你好!你扔下我,讓敵人捉去,故意讓你那蓮妹顯本領,來氣我。你去吧!我不用你管!我不用你管!”

    沐瑩尷尬,但他心感歉意,温情對少華道:“華妹!你聽我説!聽我説!”

    少華道:“我不是你華妹,我不聽你説,我不聽……!快放開我。”

    沐瑩道:“塔頂距地面這樣高,你自己跳不下去的。”

    少華道:“我摔死更好,省得活在世上,受你們的欺侮。”説着真的往下跳去。

    沐瑩大急,雷峯塔矗立在山岩上,就更增加了塔的危勢。他知道少華的輕功雖然不弱,但從這樣高的塔頂跳下去,也非摔個粉身碎骨不可!沐瑩不顧危險,也隨少華跳下。他用上了千斤墜的功夫,後發先下,追上了少華,展臂把她攔腰抱住,然後腳下一蹬塔檐,身子斜飛出去。好險!腳落在懸崖上距峭壁一尺的地方。沐瑩又怒又恨,放下少華,就打了她一個嘴巴。

    這個嘴巴打完,兩個人都愣了。少華萬沒想到沐瑩會打她。她從小到大,還沒捱過家裏人打,被沐瑩打了,得了?正要發作,眼望下一看,下面是千丈深谷,心想:方才我和他摔下去,都得粉身碎骨。看着這嚇人的場面,她也嚇得膽悸心跳,想發作也發作不起,但又受不了打,只怒望着沐瑩:“你……!”

    沐瑩呢,也真後悔打了少華,方才是他衝動,沒及多想。少華在茫茫大地上舉目無親,只有一個唐姐姐,現在還和她天各一方,她這樣一個孤獨可憐的姑娘,他怎能打她呢?他愣了一會兒,歉意地對少華道:“華妹,我該死,我真後悔打了你,請你打我吧,打我幾下出出氣。”説着把臉伸過去。

    少華恨恨地咬緊牙,掄起手,向沐瑩腮上打去。但她終於下不去手。她的手,剛挨住他的臉頰立即停住了。會武功之人收發隨意,少華的手恰在貼近他臉皮的地方停下,而且把掄掌時的慣力撤回。

    沐瑩等着少華打自己幾下出氣,可是少華沒打,這樣沐瑩倒更覺心裏不安。他對少華道:“我打了你,你倒是打我呀!你打吧,打到出氣為止。”

    少華道:“你讓我打,我偏不打,我嫌你玷了我的手!”

    少華的話,對汰瑩的刺激性太大了。他氣得咬咬牙,怒視着少華,抬了抬手,又放下。

    少華道:“又要打我嗎?為什麼不動手?反正你怎麼打我也不還手,替你那碧蓮妹妹打幾下。”

    沐瑩怒視着少華,對她一點辦法也沒有。見少華眼裏含着淚,反倒笑了,央求道:“好妹妹,你別慪我了!一定是碧蓮那丫頭給了你氣受,我代她向你賠不是還不行嗎?”

    少華道:“她給我氣受?倒沒有。可是你替她賠不是算什麼?!方才打我是替她出氣嗎?”

    沐瑩着急地:“我為她出氣!?用得着嗎?你好好想想,她若是恨你,為什麼一次次地來救你?她要是想打你,自己還打不了嗎?”

    少華知道他這話説得很對,但是嘴上卻不認輸,對沐瑩道:“她當然打得了,但是你打我給她出氣,她不更喜歡你嗎?”

    沐瑩氣得咬着牙長吸氣,但是不忍再打少華,沒別的辦法,看看四下無人,要給少華跪下:“好妹妹,別慪了!”

    少華想到沐瑩方才救她的危險,看到沐瑩想跪在地上央她的温存樣,氣早跑到九霄雲外去了,沒容他跪下去,急忙用袖子一拂把他阻住,“噗哧”一聲笑了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你怎麼膝蓋那麼軟?你別跪我,去跪你那碧蓮妹吧!”

    沐瑩知道這是少華在慪他,偏給她跪下去:“我就是不跪碧蓮妹,偏愛跪這個少華妹。你若慪我,我就長跪不起。”

    少華道:“你跪吧,我背過臉去不理你。”説着背過臉去。

    沐瑩見少華背過臉去,一會幾叫了一聲道:“哎呀!我的膝蓋好疼,華妹開開恩吧!”

    少華偷着笑笑,不理他。少華正在愜意,忽見遠處走來一個小姑娘。她怕沐瑩跪她被人看見,着急道:“快起來!快起來!來人了……”

    沐瑩不説話,仍跪着不起來。

    少華更着急,反而央求沐瑩道:“我的小爺!快起來!快起來吧!你想怎樣,我全依你!”

    沐瑩這才起來,對少華道:“謝謝華妹……”

    少華剛要説話,忽見那小姑娘已到了跟前,冷笑道:“妖狐狸!你用什麼方法迷住了我瑩哥?看你把他收拾的……”少華一看,説話的是碧蓮,不由臉紅到耳根,想躲起來,卻被碧蓮拉住,動不了。

    碧蓮道:“妖狐狸,你別逃,現在當着瑩哥的面,你説説,你怎樣迷住他!”

    少華低頭不語。沐瑩道:“碧蓮妹,你別誤會,你這個少華姐姐正派,她……”

    碧蓮道:“她怎樣?很美麗、很可愛是不是!所以你就扔下我,與她訂了婚……”

    沐瑩道:“碧蓮妹,你別誤會。我很愛你,但你只是我妹妹。你別鬧了,要聽哥的話。”

    碧蓮道:“我不聽。以前你明明是愛我的,可是被這妖狐狸迷住後,就變心了,説什麼我們是兄妹……”

    沐瑩道:“我們不是兄妹嗎?除了是兄妹之外,還有什麼呢?”

    碧蓮道:“有,我們講好的一輩子生活在一起,有這樣的兄妹嗎?”

    沐瑩忽然道:“碧蓮,你不可胡説!我哪裏説過此等話!”

    碧蓮道:“你賴賬!我最後那次碰到你,我要跟你走,你要我‘到外祖家等着你’,説‘見了面以後再也不分開了’,瑩哥,你説讓一個姑娘‘等着你’什麼意思?説‘見了面再也不分開了’又是什麼意思?”

    不可否認,這些話都是沐瑩説的。但是沐瑩説這話,可沒有碧蓮説的這種意思。但是碧蓮把這些話理解成這樣,也不算歪理。沐瑩雖然覺得屈,但也百口莫辯。他想不到這個分手才幾個月的小姑娘,身上已脱盡了稚氣,這麼伶牙利齒。他只得説道:“碧蓮妹,你聽我説。當時,你孤苦零丁,身邊只有我,我怕你傷心騙你的……”

    碧蓮道:“那時候你怕我傷心,這時候就不怕我傷心了嗎?這時候你若仍愛那狐狸精不要我,我就去出家,永遠也不再見你……”

    沐瑩很尷尬,也很害怕。假若這小姑娘真出家,豈不是他害她一生嗎?他低下頭,沒説話。

    少華道:“李碧蓮!你罵了我很長時間我不還口,是因為你保住了我乾淨身子!我的命是你救下來的,現在我還給你!”説罷欲往懸崖下跳。

    沐瑩道:“且慢!華妹,我們當時發過誓,要生死與共,你要死,我陪你!”與少華握着手就往下跳去。

    碧蓮見沐瑩欲同少華跳崖死,着了急,縱身過來,拉住沐瑩着急地道:“瑩哥,難道你真願意陪這個狐狸精去死嗎?”

    沐瑩道:“對,她要死,我就死。”

    碧蓮怒道:“你要死和我一起死!”説着拉住沐瑩:“走,去死!能和你一起死,也幸福。”

    少華鬆開沐瑩的手道:“李碧蓮,你聽我説,方才我被越王府的人,勾結天外來客捉了我,又被你把我救到高塔上,看在兩次相救之恩,我把瑩哥讓給你,你們結婚吧,我遁跡江湖永不出來……”

    碧蓮道:“要如此,你就是我的好姐姐!”

    少華不理碧蓮,對沐瑩喊道:“瑩哥哥,請保重,只當你從來就不認識我,忘掉我吧!”説罷縱身而去,越去越遠。

    沐瑩眼裏流出淚,急喊道:“華——妹——!華——妹——!”可是少華已經去遠了,他欲掙扎,碧蓮的手似鐵鉗,抓牢他的手腕不放。

    沐瑩急道:“碧蓮放開我!你快放開我!你知道你惹了什麼禍嗎?”

    碧蓮顯出害怕,但這樣害怕的表情轉瞬即逝,噘起小嘴道:“我不管!天塌大禍我擔着。我只要與你在一起。”

    沐瑩不忍苛責碧蓮,只是委婉道:“蓮妹,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

    碧蓮道:“呸!你們想得倒好,我不平,怎能把你便宜她自己。”

    沐瑩道:“碧蓮妹,你恨她嗎?她自己走很危險,你讓她這樣走,莫如當初不救她!”

    碧蓮道:“我第一次救她時,還不知她就是藍少華,那時救她是出於道義。”

    沐瑩道:“那麼第二次你已經知道了她是藍少華,不是又救了她嗎?”

    碧蓮道:“是的,我知道她是藍少華。可是,我們武林人怎能見死不救呢?”

    沐瑩道:“碧蓮妹,你的俠心猶在,不能做糊塗事了,現在越王府的人在拿她,讓她自己走是死路!”

    碧蓮哭道:“可是……可是……這怎麼辦?!我的心裏實在……實在拋不開你。”

    沐瑩也測然。碧蓮對他一見傾心,一向鍾情,他是清楚的。他知道碧蓮對他動的是真感情,她可以為他舍性命。他想:“碧蓮妹對我那麼好,我卻心裏沒有她,只把她當妹妹看,真是太不公平了!無論如何我不能太傷她的心。”想罷温言對碧蓮道:“碧蓮妹,你是個最聽話的孩子……”

    碧蓮哭道,“我不是孩子了,你別總把我當孩子胡弄我。”

    沐瑩仍温言道:“哥把你當孩子看,是從心裏喜歡你。你讓我去救下那藍姑娘,什麼事都好商量的。”

    碧蓮哭道:“還有什麼好商量的呢?我落花有意,你流水無情,你們已經訂婚了,而我……”碧蓮抽咽得很厲害,沐瑩的心也好內疚,好酸楚。碧蓮繼續道:“君子不奪人之愛……我走……成全你們…。”

    沐瑩道:“好妹妹,你聽我説,若是你走,你我都痛苦,與其這樣,何不留下呢?”

    碧蓮哭道:“唉!羽翼不彩心應覺,忍情莫近故侶飛……我離開和留下都痛苦,何必留下着人嫉恨呢?還是我走,到一個人跡罕至的寺庵了此一生……”

    沐瑩道:“好妹妹,你聽我勸,少華她是個好姑娘,你留下,她一定會通情達理的。”

    碧蓮哭道:“別説了!我知道,她若不好,你絕不會如此愛她。她好,我比不過她,你們花好月圓……我為了你的幸福……告辭了!”説罷淚水潸然,掩面而去,頭也不回。

    沐瑩知道,追也沒用,也就沒追。聽碧蓮説得傷感,也跟着傷感,不禁淚流滿面。碧蓮這一走,他更覺得碧蓮可愛,也更增加了幾分對碧蓮的內疚。他想起碧蓮給他的紅豆和題的那首詩,含着淚輕吟起來: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沐瑩如醉如痴,這首詩他吟了好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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