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個熟悉的名字,一張張陌生的面孔。那些已經作古的女子在煙火縹緲中隔著百年歲月靜靜地凝望著我,似乎要對我述說她們的故事。只是那些繁華榮耀背後的悲涼、寂寞、委屈、痛苦,都已經清清楚楚地寫在她們的眼裡。
次日,我隨謝夫人去了幽山王府,見到了謝昭珂。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居然懷孕了,大概有六個多月。生理變化一點都沒有折損她的容貌,她依舊清豔美麗,高貴優雅,還添了許多為人母者才有的安詳溫柔。已經改頭銜為幽山王的蕭櫟小心翼翼地扶著她,一臉幸福的光芒。這兩人的狀態之好,倒出乎我的意料。
謝昭珂看到我,露出平和友善的笑,再也沒有了以前高高在上的姿態,“小妹終於回家了,我們一家算是團圓了。”
謝夫人神色一下黯淡下來,她想到了再也不能回家的謝昭瑛。
謝昭珂對我說:“皇上慈悲,允許我生產後再起程去幽山。那裡雖然遠,可是沒有紛爭,山清水秀,民風淳樸,我會喜歡上那裡的。”
我對蕭櫟說:“姐夫,以後姐姐就託你照顧了。”
蕭櫟說:“照顧妻子兒女,本就是男人的責任。”
謝昭珂看他的目光很滿足,很溫柔。
我沒有看到秦翡華。聽說她早在太子被幽禁時就自請出府修行,做了女冠。秦家勢力大,趙家人也並沒有為難她。倒是幽禁歲月讓謝昭珂對蕭櫟終於產生感情,兩人這也算有了個好結局。
謝昭珂同我在暖廊裡散步時,拉著我的手說:“果真,最後母儀天下的人,是你。”她語氣平緩,並沒有過多的感情。
我卻有自己的看法,“母儀天下,不是說說而已。”
“的確,皇后不僅僅代表著榮華富貴。”謝昭珂說,“四妹,我看得出你很不安。”
我望著外面院子裡的白雪,忽然說:“姐,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即使我知道該怎麼做,我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謝昭珂笑了笑,“你是個很灑脫又倔強的人。當初一說要把你嫁出去,你不顧阻撓就逃走了。可是將來做了皇后,就不可以這麼隨性了啊。”
“我很清楚,所以我很不安。我感到很迷茫,一方面清楚自己會面對什麼,一方面又不清楚自己將會面對什麼。我知道,後宮並不只是一個女人們生活的地方,它反映的是整個朝堂局勢,整個政治走向。而在這之前,我所接觸的無非是傷病和對我影響不大的戰火。”
“你是對的。”謝昭珂說,“那裡對於你來說,的確不是一個熟悉的地方。我知道你擔心陸家。不過皇上已經許諾立你為後,你無論如何都比陸穎之高一籌。那陸穎之我見過,是個極圓滑精明的女子,想必不會輕易同你為難的。”
“你也覺得她若有心同我為難,我必然沒有辦法?”
“也不是。”謝昭珂說,“你自然有辦法對付她。可是你會用嗎?之前滿城都傳你是奸細時,我們都十分擔心你的安全。其實稍微瞭解一點內幕的人,動腦筋一想,就知道那是陸家做的手腳。好在皇上及時將你保護起來了。四妹,經此一事,你該知道,那陸穎之是腥風血雨裡拼殺過來的人,她心腸比你硬多了。你下不了手的事,她做起來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心軟、善良,這已比她差了一大步。”
她說得很對。我啞然。
謝昭珂握住我的手,“雖然你能入宮為後,是謝家榮譽,可是作為你姐姐,我卻很擔心你。皇上執政後,遲早會動手削除陸家等大黨派勢力的,那會是一場朝堂裡的惡鬥。到時候皇上在外同陸老爺子鬥,你在後宮同陸穎之鬥……”
我聽到這裡已經冷汗涔涔。
“若鬥贏也好。若不贏,那你不是……”謝昭珂嘆息一聲,“說真的,我捨不得你去那種地方。你不像我還算學過點手段,你真的是,什麼都不懂啊!”
我簡直無語問蒼天。活了那麼多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其實一無是處。
謝昭珂不停地嘆氣。她倒是好意,因為擔心我這樣天真單純心慈手軟的小丫頭進了宮,不出多久就給啃得只剩一副排骨送出來。
我小聲地說:“他還會有很多女人……”
謝昭珂撲哧一聲笑出來,“難道你擔心的只是這個?”
我沒吭聲。
“傻丫頭!”謝昭珂理了理我的頭髮,“普通有錢男人都三妻四妾,更何況一國之尊?你姐夫尚且都還有兩個大丫鬟呢。只要他把你放在心上,只要你永遠是皇后,不就行了?要不你還求什麼?”
我啼笑皆非,覺得這場面滑稽不已。
是啊,我居然嫌棄皇帝老婆多,這真是天下最好笑的事情。
我笑,笑自己的天真和愚蠢,笑自己不死心。笑完之後又覺得無限地悲涼,無限地憂傷。
再清楚不過,那不會是我想要的生活。
謝昭珂問我還求什麼。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現在這樣的人就擺在我的面前,可是我卻握不住他的手。
那日下午,謝府來了許多人,說是宮裡尚衣局的人要給我量身做衣服。衣服弄到一半,皇宮裡有差人來請我進宮去,說是去看看皇后住的中宮還差什麼東西,吩咐下去好置辦。
我被這一撥又一撥人鬧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挑完了布料,然後就坐上一輛車給送進了宮裡。
皇后的中宮不是頭一次來,只是,上次是客,這次卻是主人。
趙皇后已經被廢,打發去了皇陵。現在無主的中宮,富麗堂皇中透露著寂靜陰森,華貴精緻的傢俱帶著沉實凝重的歷史感,香爐散發濃郁陳舊的氣息。寬敞寂靜的大堂裡,華麗堆砌,卻始終令人感到空曠。大白天的都還點著燭火,影子投映在壁畫上,搖搖晃晃,宛如鬼魅。
我打了一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