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少年怔了一怔,道:
“幫主?什麼是幫主?”
“他叫我做一幫之主?”灰衣少年吃驚地說。
“不錯。”
“可是,我要死了……大師父,您知道我不能夠做什麼幫主的,我只能活一年呀,還是給別人吧。”
清虛禪師道:
“是不可以的他在這封信上也說:‘素昧平生,但願接我此物之人,為我完成生平一人願望……我死九泉,亦感大德’所發,你必須如此。”
灰衣少年慌然道:
“我……不會做什麼幫主呀……我不要……我不要……我要死了。”
清虛禪師道:
“叫你做幫主,你的確擔當不起,因為,你對江湖世事,一無所解,可是武林人物,最注重道義兩字,你也不能不管。”
“我可以把它讓給別人嗎?”
“當然可以,不過這東西得之百非人,危害天帝幫,這責任可不是你能擔當得了,所以,你必須在天帝幫中,找一個忠厚的人,把這旗令交給他,然後殺了害他的人,你便沒有責任。”
“我跟他們沒有仇,怎麼殺?”
“欺師滅祖之人,皆該誅之,你不能殺也要殺。”
灰衣少年的秉性,確實忠厚過人,他沒有仇恨之心,也沒有欺詐之念,存在他心目中的,是美好的一面。
他好像沒有目睹人世間的醜惡,他善良的本性,是別人所沒有的,然而,上蒼又為什麼賜給他短促的生命?
數位武林高手,死在他的手中,這死是他不明白的,而江湖人物忽略了他,把他叫做“人間閻王”。
其實,他不殺人,跟世人一無仇恨。
誠如清虛禪師所說,他沒有仇,可是在無形中,他已經跟江湖各派高手,結上仇。
像他這麼一個忠厚的美好少年,出現江湖,是否會吃虧?險惡的人心,是否會玩弄他?欺詐他?
顯然,這件事恐怕無可避免。
他望著清虛禪師,說道:
“大師父,我不會什麼武功,如果天帝幫的人不聽我的話,要打我怎麼辦?”
“你雖然不會武功,不過,別人無法打你,如果他們一出掌,死的是他自己,因為你身上的毒氣,會隨著他們的掌力而上,對方即刻死亡,掌力越猛,他們死得越快,這一點你必須記住,假如你不要別人死在你的身上,你不要叫對方發掌,否則,對方必會死在你的毒氣之下。”
灰衣少年一陣難過,又道:
“大師父,我真的沒有救了?”
“沒有救了,你只能再活一年,假如‘陰魂子’有傳人,那自當別論。”他語鋒略為一頓,又道:
“為了你在江湖上不致吃虧,我叫你去找一個人,那個人是我一個記名徒弟,已四十年未見他,乘便託你帶個好,你願意嗎?”
“大師父對我太好了。”
“那麼,你換換衣服穿這破衣服像叫化子,成什麼樣子?那錦衣老者衣服你把它穿了,然後,洗個臉,這古堡前面有一池水,我到裡面找紙筆,寫一封信託你帶去。”
話落,清虛禪師奔入後殿,突然,他又轉身問道:
“娃兒,你母親真的沒有叫你名字嗎?”
“沒有。”
“我給你取一個好嗎?”
“好呀!”
“你就叫朱懷宇吧,懷是懷中的懷,宇是宇宙的宇。”
“謝謝大師父,我會記得這名字。”
清虛禪師微微一笑,道:
“那麼,去洗個臉,馬上進來。”
朱懷宇把錦衣老者的衣服,脫了下來,再把自己的破爛灰衣脫去,穿上錦衣,更見瀟灑出眾。
古堡的大院右側,果然有一池水,朱懷宇蹲在水池之側,他默然望著水中映起的自己容貌……
他笑了!笑得非常慘然!
汙垢的臉,散亂的頭髮,像什麼?……叫化子?……流浪者?……孤兒?……他默默地問著自己,也默默地想……
可是,他明白,一年之後,他再也無法看到自己這張臉孔了……他又開始難過起來……他想起了往事……凌玉珍……和他母親!
“噠!”的一聲輕微聲音響起,一滴眼淚,滴在平靜的池水上,蕩起了陣陣漣漪,他的容貌,在漣漪中消失了……
他用汙黑的手,拭去了眼淚,喃喃道:
“一年……一年……我為什麼只能再活一年?……這一年中,我將像童年那樣,孤獨地過著……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一切都沒有……”
他痛極而笑……笑聲,使這岑寂的夜,平添了一份愁雲慘霧。
古堡的四周,依舊是漆黑一片,除了秋螢鄰鄰之外,再也見不到什麼。
他脫去了衣服,想洗個澡,他太久沒有洗過澡和臉,他想:
“不管什麼時候死……我也應該好好利用這一年……”
想到這裡,他的心中安慰不少,他脫光了衣服,跳入池中,在水裡洗起澡來。
這當兒,古堡之內踱出清虛禪師,一見朱懷宇在水中洗澡,微微一笑,道:
“好,洗淨塵土一身輕,我把信話在這裡,我這個記名徒弟住在‘洛陽城’外南面三十里的一個村落,他的房屋建築宏偉,並以戲磚為牆,名字中黃口仁,記得嗎?”
“記得的,大師父。”
“你還有什麼要問嗎?”
“沒有了。”
“那麼,洗完澡之後,馬上就去,記住,你只能再活一年。”
話落,身影一縱,像一夜宵蝙蝠,飄逝在暗夜之中。
“只能再活一年”這一句話像針一樣,深深地刺著朱懷宇的心,他茫然地怔住了,望著清虛禪師的背影消失……
一陣寂寞的氣氛,又包圍了他的心靈,如今,他又回到了以前的孤獨……寂寞,沒有一個朋友……
他長嘆一聲,這沉重的嘆息之聲,穿開了這漆黑的夜幕,響起了一陣沉重的迴音……大地,又恢復了原有的死寂。
除了他撥動著池水的聲音外,再也一無所聞。
天,開始亮了。
濃霧,也漸漸散去……
朱懷宇不知道在水中洗了多久,他爬了起來,漣漪過後,池水又平靜下來,他照了水中自己容貌,果然與原先判若兩人。
他有一副人見人愛的臉孔……然而,一陣感觸,他不忍心再看自己的容貌,他緩緩站起身子,又是一聲低沉的長嘆!
突然間——
他大吃一驚,放在池旁的衣服,此刻竟告不翅而飛。
他嚇得臉色一白,目瞪口呆,他根本沒有發現有人來過,怎麼一會兒的功夫,他的衣服會被人偷走?
衣服被人盜走倒沒有關係,而最重要的要算那幾件信物,如得之非人,這還得了,他嚇得不不知所措,光著身子站在水池之旁。
倏地,他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起來,這是他的本性,當他難過或碰到一件事情無法解決時,他會放聲一哭。
從蒼林中,像幽靈一樣,一條黑影,悄悄地佇立在他的背後,道:
“一個男子漢倒好像一個大姑娘,你哭什麼?”
朱懷宇猛地一回頭,他發現一個青衣少女,佇立當前,他嚇了一跳,記起了他沒有穿衣服,慌忙跳入池中。
青衣少女粉腮一陣緋紅,道:
“閣下,你還認識我嗎?”
朱懷宇看清了這少女,十幾天之前,他曾見過,想不到這女人處處跟蹤而至。
他急得滿臉通紅,道:
“你走開呀……我沒有穿衣服。”
青衣少女盈盈一笑,道:
“這有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你看見了我的身子還沒有關係?”
“我愛你呀!”
“愛我?”朱懷宇猛覺心裡一步,他想到了他不能愛任何一個好孩子的事。
他急叫起來道:
“我不能愛你呀……我……我……”
“為什麼?我不配嗎?”
“不……不……”他結巴巴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青衣少女幽幽一嘆,道:
“我不明白我為什麼會愛你,其實,天下任何女人都會為你著迷,你有一副勾人魂魄的眼睛,我無法忘記你……”
“你是誰?”
“我是陳螢,長年住於東海,想不到我第一次履身中原,便動了情。”
“你不能愛我。”
“可以的。”
朱懷宇臉色一變,厲聲喝道:
“你離開我,不要靠近我,否則,你也會死在我的手裡。”
朱懷宇這厲聲大喝,把青衣少女孫螢嚇得怔了一怔,驚望著朱懷宇,芳心一馮有,忍不住淚滾雙腮。
朱懷宇也不覺難過異常,他知道追蹤少女,不只一個,還有兩個,一個黃衣少女田秋秋,另一個是何敏。
欺侮兩個少女,田秋秋與何敏華,只要一入江湖,不難碰見,田秋秋是“長白劍客”田隆之女,唯獨何敏華是怎麼樣一個少女,他就不得而知。
朱懷宇對於何敏華,有一種特別的好感,她年紀大他約四、五歲,然而,她給的安慰,是別的少女所所沒有的。
她安慰他,鼓勵他,像一個姐姐對弟弟一樣,如果他以後碰見她的時候,他怎麼向她說出自己心中的隱秘?
不,他不能告訴她,否則,她也會為自己難過的……
朱懷宇想到這裡,他茫然地望著青衣女子,道:
“姑娘……你離開我,我不配你的愛,你應該知道,任何跟我在一起的少女,她們都會死在我的手裡。”
“難道你對我真無動於衷?”
“不,我不能夠的。”他期期艾艾地說了一句,腦中似有所悟,道:“陳姑娘,是你拿了我的衣物?”
“不錯。”
“請你還給我。”
“只要你答應我,我就會還給你。”
這一來,朱懷宇真的沒有辦法,他如果不答應愛她,她便不會把衣服及幾件信物還給他。
其實,他是多麼渴望有人愛他,他應該替他母親完成最後一個願望,可是……他一陣難過,眼淚又掉了下來。
他有別人所具有的豐富感情,只是這份感情無法爆發而給他所愛的女人,這怎不令他難過心痛?
青衣少女冷泠說道:
“你說呀!”
朱懷宇通過地說道:
“陳姑娘……我不能夠的……我真的不能……”他急得眼淚奪眶而出。
“假如你再說一句不,我便要走了。”
朱懷宇心痛如絞,他有男人的豐富感情,但這感情無法施受於人,一年的短促時間,他便要死了。
他咬著鋼牙,無數的痛苦心事,使他在剎那間,堅強起來,他不能在這一年之中,像往昔那樣,一難過便痛哭!
他必須改變自己,使自己有足夠的毅力,克服很多要做的事,否則,這一年之中,他又能做些什麼?
他開始堅強起來,冷冷問道:
“陳姑娘,你能否把愛我的事,延長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