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S和H總喜歡錄完音後去後面的商業街上瞎轉。一條繁華的商業街,叫不上名字的時裝模特的海報,還有一家接一家的高級品牌店。H就和S在大衣底下悄悄牽著手,從街的這頭晃到街的那頭,有時會去轉角的一排小店那買點香菸,S要一時體貼,還會想到去KFC給H買點薯條或冰激凌什麼的,再看那孩子露出甜美的笑容,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一下一下舔著。到最後他們都會在店面後的小巷子裡緊緊擁抱著接吻,氣都透不過來地吻,H的冰激凌總是給蹭到了衣服上,留著股香味。有時會回去晚了,T總是嘆口氣,似乎有無限的話要說,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那時的彩虹也和那排小店一樣在芸芸眾生中一文不名,所以S和H還可以大著膽子在街上隨便走而不怕有人指著他們叫,所以他們可以自由地住在一起不用擔心會上報紙頭條。他們有時也會去逛那些店,走進去,拿起好看的衣服,放在身上比畫一下,笑笑,再放回原來的位子。H是那麼美麗可愛,店員們從不從中作梗,說:多合適,抱一件回去多好。可那時他們還擠著斗室吃著泡麵。
一次錄完音,H又和S去逛街。走過一間接一間再熟悉不過的高級時裝店,H突然發現盡頭新開了一家店。他問S可以去看看嗎?S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突然開口說:“HAIDO,不論是什麼店,我都沒有辦法買你喜歡的衣服給你。”H看了他很久很久,為這句話傷神和感動。他從沒有想過要S給他買衣服,他看那些美麗的衣服就只是因為它們美麗而已。但他並不知道S看著那些衣服是如此適合H而卻連一件都沒有辦法擁有,是一種怎樣的遺憾和傷感。
他們走進那家小店就聞到了一陣芳香,店員迎了出來。小店鋪著褐色的地毯,音樂從角落裡飄了出來,衣服就隨意地掛著,燈光如此柔和。H就看到了那件米黃色亞麻布的衣服,領口沒有滾邊,隨意的裁剪,寬大得不像話,彷彿是一塊布圍起來的,如同希臘眾神穿著聽荷馬唱歌的袍子。H指著那件衣服就說,我要試試。S在旁邊說:你穿那衣服要做遊牧民族?店小姐笑,先生說得極對,本店牌子就是遊牧民族。
H換上了衣服,寬大的衣服幾乎拖到膝蓋,肩搭下來,窄窄的,愈發顯得嬌小可愛,那種倔強囂張卻機靈輕巧的迷人卻透了出來。店員驚歎多合適啊!是啊,所有他們買不起的衣服H穿起來都是合適的。H在鏡子前轉了一圈,對S笑笑:“一點都不合適,至少,我還差雙鞋。”然後脫了下來,脫下了那身他穿上後煥然一變的衣服,拉著S蹬蹬蹬地走了。
以後他們忙了起來,再也沒有去逛過那條街,更沒去那家叫遊牧民族的店,再然後他們離開了這個城市,最後,S離開了彩虹。
一切都回不到從前。
S走的那天,H出奇的平靜,T、K他們原本一直很擔心他會歇斯底里,但他沒有,沒有哭泣沒有抱怨,連一句話都沒有說,就是一直靜靜靠在門邊看S一點一點收拾自己的東西。整整一個下午兩個人一句話都沒說,H連姿勢都沒有變。S很仔細地收拾好一切:他的寶貝鼓,他的亂七八糟的雜誌,他的煙和酒,他塞在床底的臭襪子。他會把這一切都帶走,卻獨獨沒有包括H。
他的H,他小小的美麗的H,他最最心愛最最寶貝的愛人,他卻沒有把他也帶走。
S拎著大包出門的時候H也沒有動一下,就在他兩隻腳都跨出去的時候,H突然伸出了手從後面抱住了他。S聽到他在自言自語:你要去哪裡?要去哪裡?做個遊牧民族,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什麼都留不住你……
S突然就熱淚盈眶,無法自抑。
在那之後的無數個夜裡S總是夢到H從身後抱著自己,他的話迴盪著耳邊,一遍一遍。醒來了,那輕輕的呢喃就疊化在窗外吹進來的風中,疊化在深夜逐漸遠去的火車轟隆裡,看似消失,卻早已滲入骨髓。S就回想起了他們以前的點點滴滴,手悄悄握在一起去逛街,在角落裡不要命地接吻,撒嬌時倒在他懷裡的柔軟,□時發出的可愛的如小鴿子般的聲音。在那一瞬間S就像又回到了他們當初的小房子裡,H彷彿就站在他面前,他甚至可以感覺到他柔軟的嘴唇放在自己嘴唇下的熱度。他們的身體中有一部分是永遠連在一起的,一旦想起對方,那裡就會牽扯得很痛很痛。
現在S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音樂,不用老要跟著進度顧及其他事,他的鼓可以像脫韁的野馬一樣恣意狂奔,他的生活可以不用再想著照顧別人而小心翼翼。一條小巷子,兩三瓶啤酒,四五個人,他即使衣冠不整,他即使隨地而坐,也是無冕之王。H也終於可以穿所有他穿上去既好看價錢又昂貴的衣服了,他可以買大而明亮的房子住,可以買最眩的德國車開,可以認識很多很多漂亮的討他歡心的女孩子,可以過隨心所欲的生活,鮮花,掌聲,天使的翅膀。S就坐在電視機前,H就坐在擁擠嘈雜的LIVE後排,兩人越過所有有形的無形的物體望到對方眼睛的最深處。
後來H認識大石惠。T對他說:就是她了,再好的女人拿來做妻子時都會給挑剔得千創百孔。H想了想,覺得T說的很對。後來他SOLO了,去了倫敦。
倫敦,靜得很,連鴿子都不大叫喚。英國人的生活都像希區柯克的電影一樣神秘兮兮的,怎麼就沒法子像東方人那樣有什麼事大可拍桌子拍板子說個明明白白。H在那裡住了很久,惠也沒有表示希望他回家,他有他的清靜淡雅,她有她的燈紅酒綠。時間久了,H就好象忘記了自己還有個妻子,早上起來的時候,心裡總有種感覺,他只需叫一聲,S就會端著早餐從那扇門外進來,坐在他旁邊,摟過他,給他把餐巾圍上。動作並不溫柔,卻有無限嬌寵溺愛。然後門開了,管家進來說先生,有您的國際郵包。
瞬間回到過去,又瞬間回到現在。
惠寫著:我估計倫敦已經暖和了,你不知道有沒有注意到換衣服,你看看這件。H打開包裹,注意到包裝上的字:遊牧民族。然後他笑了,隔了這麼多年,又終於重逢。
這牌子的衣服永遠不拘於常規的裁剪,每件衣服拿出來都像隨時可以穿著跑去大草原,最普通的料子,最好的效果。衣服不大合身,也許分居太久惠已經忘了自己的丈夫的身高。H站在穿衣鏡前,裡面的人已經是一頭白髮了。他把鞋子蹬掉,赤著腳,才看著舒服了點。然後脫下來囑咐下人掛好。後來回了日本,有一次G來他那裡坐坐,看到那件衣服,說:你已經不合適穿這衣服了。H很驚訝地看他,G繼續說:你一直就在守侯著,等待出去遊牧的人回來。H說不出話,他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裡居然這樣悲哀。
K對H說,FNAS都叫我們泡泡團,H心想可不是,沒事取那麼個怪名字,沒準下個樂隊就叫牙刷了。K那裡不少S白頭髮時的照兒,H看著就冷笑,我染個白頭髮,你跑來湊什麼熱鬧,莫非還想和我白頭偕老?K接了電話過來說:他堵車,一個小時後到不到得了都說不準,你先回去好了。一起開LIVE的事嘛,以後還有得商量。
H一點都沒有留,拿著衣服就出去了,下到停車場,就看到S那輛林寶堅尼彷彿怒氣衝衝地駛進來,吱地停在H面前。S就坐在駕駛座,搖下車窗看著H,H也看著他。他們兩個,一個老了,一個胖了,時間彷彿下定決心要在他們身上證明什麼。H穿著正經的阿瑪尼的西裝,S還是那件黑色夾克,停車場很寬大,就他們兩個人,不再是當年的熙熙攘攘的商業街,不再是長頭髮小男孩和吊兒郎當小夥子。H早就不再吃冰激凌,早就用不照親自去逛時裝店,他只要打打電話就有人把他要的東西送上來。S也不再陪任何人逛街,不再排隊給什麼人買點心,有人會主動來打理他的生活,他不再老掛念著要早起給誰做早餐。
然後S側了側頭,說:上車。H當時就覺得自己該把手上的包丟在那張因為熬夜和酒精有點發腫的臉上,至少該甩甩頭髮乾脆地說:我有車。但他什麼也沒做,不自主地就過去上了副駕駛座。車發動了,這該死的熊貓開車永遠不踩剎車,一下子就飈出去老遠,把一切都拋在了後面。
S把車一直往郊區開,H說你停下來我還要回去趕通告,S沒有理他,腳還踩在油門上,H大叫你這瘋子把車給我停下來聽到沒有,要死你自己去我還要養老婆!S還是一直把車往郊外開。H終於忍不住握緊拳頭捶S,力氣不大,卻讓方向盤歪來歪去,車還是沒停。最後他抽出腿狠狠朝S踢過去,車一下子失控開進了路旁的草地裡好遠才停了下來。兩人都嚇出一身冷汗。S抓著H就大罵你是豬啊我那隻腳踩離合器呢!H說放開我,我要下車,一整車的通告在等我,瘋了才會上你的車。說完去拉車門。
S就在那時長手一伸啪地把門關上,再把車子上所有門都鎖了起來。然後一把那H抓了過來,手伸到他腦後,抓住他頭髮,狠狠吻他。H的理智在告訴他不行,他得馬上走,他還要趕通告還要回家陪老婆,可身體卻在第一時間就背叛了他,雙手已經反扣著S的背,身子緊緊貼著,張著嘴貪婪地索吻。
他們不知道什麼時間就躺在了汽車的後座上了。衣服還沒有脫完就緊抱在一起,有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有多久沒有這麼親密了,時間彷彿一下子回到多年前,在那個小小的房間裡,兩人在開著窗戶的小小的床上不知疲倦地□,H的長頭髮散在床單上,纖細潔白的身子在S下面扭動。事隔多年再度擁抱這曾經無比熟悉的身體,語言完全就是多餘的。H的手指在S的背上拼命抓著,S把臉埋在H的胸口,握住他的一隻手拉到他的腹下去…………
H沒想到他們居然會到這變態的郊外在這輛同樣變態林寶堅尼的後座上幹。汗水,□,霧氣,把S這輛車搞得一塌糊塗。有限的空間帶來的壓抑感刺激著慾望,瘋狂的擁抱和接吻,迫切解決彼此的□。S溫暖的器官在H身體裡不停□,極度刺激的快感,過分亢奮的大腦,還有S眼睛裡堅定的溫存都讓H激動地要哭。他一遍一遍呼喚著S的名字,死死抓著他,不願放手。
然後S把車開了回去,回他的家。H一進門就衝去浴室打開水龍頭洗澡,一邊罵S變態暴力一邊用力洗去身上的液體。然後他找出浴巾把自己裹著,拉開浴室門的一瞬間,他彷彿錯覺,回到了多年前,歡愛過後,S點著煙,從煙霧裡看著他,說:出去吃點東西,走吧,然後他馬上換好衣服,把手放在S伸過來的手裡,歡天喜地地出去,就像孩子要去公園。
S拿自己的一件大衣服丟過去:發什麼呆,不餓嗎?H接過衣服怔怔地點頭。S說你等一下我去做點吃的,然後穿著拖鞋啪嗒啪嗒地進了廚房。H沒有去換衣服,坐在亂糟糟的沙發上不敢相信他們居然只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就把分開這幾年沒做的事全補回來了。吃飯,吵架,□,還有守在一間小小的屋子裡大眼瞪小眼。
S端著飯出來的時候H還在發呆,和往常一樣拍拍他的腦袋說乖,吃飯了。H終於發了火,啪地把S的手打開。
不要碰我你這變態!H張開嘴就大罵。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以為這還和以前一樣啊?我任由你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啊!我告訴你你錯了我早就受夠了!我受夠了你的毫不在乎我受夠了你的逍遙自在!你拍拍屁股就走人了我就要在那裡等啊等啊等你回來然後你想上就上我犯什麼賤我?你走你的啊你吹你的泡泡去你找你的TE啊SATO啊你還吃什麼回頭草啊?我沒你照樣過得好得很照樣娶老婆生孩子你一回來就要把一切都打亂你不安好心你不是人……
罵到最後完全就是在胡鬧,連H自己都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和一潑婦一樣因為找不到臺下大吵大鬧非要和薄情郎拼個你死我活。S手裡的盤子就在那時候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H閉上眼睛以為S會發火了打他,可是S沒有。他忽地跪下去抱住了H的腰,把頭埋在H腿上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這時H才發現自己也早就淚流滿面了。他把S抱住,浴巾從他肩膀上滑到了腰間,看上去像聖母。
然後他們倒在床上抱在一起無止盡地接吻,多少次感覺到慾望已經升起,可兩人都沒有去管它。H後來和S說到一起去開LIVE,S把嘴巴放到H耳朵邊吹氣,只是笑,什麼也沒說。H突然想到也許這就叫□,目的無所不達。S問你不回家你老婆不發難?H笑她回不回家還不知道。S說我們兩個真是該死了。H說是啊,這樣抱在一起死,明天上頭條,可以考慮。
S停了一會,忽然問:HAIDO,你在這嗎?
H也很溫存地回答:我在這兒,一直都在。
S抱緊H:我會和你在一起。
那種久違了的溫情重新上來圍繞著他們兩個,H睡著前喃喃著說醒來想吃冰激凌。
H醒來的時候天完全黑了,S留下條子說去錄音了,飯在微波爐裡,要熱3分鐘,如果發燒了要吃藥。背面還寫有字,那隻苯熊貓不知搞什麼名堂,畫了張地圖要H去找一樣東西。房間很黑,H也沒開燈,摸索著,在放衣服的櫃子下摸到一個盒子,抱過去坐在床上。
H還沒有打開盒子的時候就有點預感到裡面是什麼了。他顫抖著手指揭開蓋子,再摸索著把塑料紙打開,手指尖剛觸碰到裡面東西的時候淚水就流了出來:
那是他當年試過的那件“遊牧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