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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少林尋經

    徐文在正陽城“鬼屋”地室之內驚聞“天台魔姬”的噩耗,悲憤欲狂,正擬辭別“妙手先生”蔣尉民一家人之際,一條人影突然奔入,“砰”然栽倒,血水漫地而流。室中各人無不大驚失色。

    只見來人是一個藍衫少年,已氣息奄奄。

    徐文駭然道:“他是誰?”

    “妙手先生”蔣尉民一個縱步,到藍社少年身前,口裡道:“是我第二徒弟施可授!”

    “是世叔的門下?”

    “不惜!”

    蔣尉民俯下身去,用手探了深穴脈,栗聲道:“劍傷,流血過多,恐怕……”

    以下的半句話沒有說出口,但可想而知是凶多吉少了。

    徐文也湊了過去,只見劍痕累累,像一張張的小口,汩汩冒著鮮血,皮肉向外翻轉,厥狀之慘,令人不忍卒睹。

    蔣尉民目中淚水直流,哽咽著不能出聲。

    蔣明珠動作倒蠻快,這時已取來了傷丹,遞與她父親……

    蔣尉民突地低叫一聲:“不好!”

    徐文一驚道:“什麼事不好?”

    “看這所受的劍傷,可能是‘五方教’伏伺在‘鬼屋’四周的弟子所為,他一路流血奔入密室,恐怕被對方發現……”

    “小侄出去看看!”

    “寶兒,給你世兄帶路,你別現身。”

    “好的。”

    寶兒應了一聲,拉起徐文便往外走,走的卻不是來時路徑,想來這地室的通道必然不少。

    顧盼間,來到一堵石壁之前,寶兒伸手一按,石壁裂開了兩尺寬一條縫,徐文一閃而出。寶兒道:“世兄,我回去看二師兄,停會再來接你。”

    “不必了,留著門我自會回來。”

    “世兄,下手別容清,多殺些……”

    “放心,‘地獄書生’不致於心腸太軟!”

    穿過約三丈長的南道,眼前是一片密集的鳳尾竹叢,拂開枝葉,只見這片竹叢是植在池中央的假山上,距地邊約莫四文。徐文大是驚歎,像這種暗道,外人要想發現的確不太簡單。

    池對邊,黑影幢幢,來往逡巡。

    夜空中,飄來四更鼓聲,距天亮還有一段時間。

    徐文退回竹叢之後,縱上假山石頭,然後投升空中,一旋,兩旋,轉了方位,鬼魅般地落到地上,了無聲息。

    他定了身形,四下一掃,發覺潛伏的“五萬教”教徒不在少數,看來對方是非得手而後才甘心。此際,已不見火光煙氣,想來那小院的房舍已成墟了。

    “沙!沙!”

    他故意放重腳步,朝空曠處走去。

    “誰?不許任意走動!”

    顯然對方把他認作自己人了。他充耳不聞,前行如故。

    “唆!唆!”三條人影竄了過來。

    徐文連對方的衣著形貌都不屑於分辨,迎著人影,“毒手”電閃點出,“砰!砰!”聲中,三名教徒糊里糊塗地送了命。

    聲音驚動了其餘伏匿的人。

    “什麼人?”

    暴喝聲中,又有五條人影從暗處撲出。

    徐文照方抓藥,解決了五人。

    “朋友,好辣的手段!”

    冷喝聲中,徐文倏然回身,只見三丈外站著一個錦衣少年,當下冷哼一聲道:“‘五方使者’!”。

    錦衣少年可能到此刻才認出徐文,駭呼一聲道:“‘地獄書生’!”

    徐文寒聲道:“不錯,正是區區在下!”

    那名“五方使者”不待徐文話完,掉頭朝暗影裡逝去。他很有自知之明,不敢與徐文動手。但徐文怨毒已深,恨“五萬教”入骨,哪裡肯放過他,身形一劃,由測方繞截,快得有如鬼影飈風。

    “五萬使者”閃出不過五丈,便被徐文截住。

    “你還想逃麼?”

    “毒手一式”猝然攻出。“五方使者”揮劍相拒,招式才發出一半,悽哼一聲,栽了下去。

    警哨之聲,此起彼落。

    徐文循聲撲殺,慘號代替了警號,充斥夜空,本就陰森可怖的廢園,此刻變成了鬼域。

    盞茶工夫之後,一切的聲浪平息了,死的,陳屍“鬼屋”;活的,聞風而遁。

    徐文殺機未泯,繼續巡搜,但已找不到發洩的對象。

    到底死了多少“五萬教”教徒,也沒有人去清點。

    徐文搜巡了一週之後,回到那地室入口的池旁,蔣尉民業已佇候。

    “世叔,那位令高足……”

    “傷及內腑,回天乏術了!”

    “他回來得不巧……”

    “他是有急事趕回的。”

    “什麼急事?”

    “‘五方教’在城外十里林內拘留了一百名丐幫弟子準備天亮時集體屠殺……”

    “有這等事?”

    “‘五方教’”要丐幫交出一名獨目老丐……”

    “哦!”

    徐文倏忽想起“閃電客”黃明曾易容為獨目老丐,想不到貽鍋丐幫。

    蔣尉民沉重地道:“事緣黃明……”

    “這點小侄知道。”

    “所以二徒才冒死報訊。”

    “小侄去處理此事。”

    “怎好偏勞……”

    “世叔見外了,這是削除‘五方教’勞力的好機會,小侄豈能錯過。此刻距天明不遠,小侄就此告辭!”

    “賢侄事完務必迴轉,從長計議對付……”

    話沒說完,徐文已去得沒了影兒。他知道蔣尉民將要說些什麼,但自得“天台魔姬”噩耗,他悲憤欲狂,片刻也不能忍耐,就此離開自採行動,是為上策。

    正陽城十里外,一片密林,此時還隱在拂曉前的黑暗中。

    林內,天光不透,伸手不見五指,漆黑如墨;林外,不時有人影在逡巡。

    陡地

    林中央亮起了四支火炬,火光照處,只見數約百名鶴衣百結的乞兒,老少不等,列坐林地中,一個個怒目切齒,但卻沒有任何聲音。

    四周,圍著數十名武士。每五名黑衣人之間,夾著一名錦衣人。

    場面詭秘而肅殺。

    遠處村落中,傳來了斷續的雞啼。

    一個銀髯老者現身了,目光一掃這批丐幫弟子,冷森森地道:“時辰將到,貴幫仍未交出本教所要的人,看來是準備犧牲各位了!”

    一個鬚眉俱白的老丐,從第一排居中站起身,慘厲地道:“‘五方教’茶毒武林,殘殺無事同道,天理難容

    銀髯老者一抬手,道:“住口!楊分舵主,此刻不是談天理人道的時候。”

    “殺人者人恆殺之,報應是不爽的。”

    “廢話不必說了,天明時分,便是三日限屆……”

    “老化子等死後變厲鬼也要索這筆血債!”

    “哼!哼!如果丐幫總舵不交出那名獨目老丐,還有第二個一百,第三個一百,到交出人來為止。丐幫弟子雖多,總會殺得光的。”

    “本幫根本無獨目老丐其人。”

    “那是空話!”

    “‘五方教’真的敢做這慘無人道的事……”

    “事實不會改變的!”

    曙色,使火炬的光變得黯淡。

    一名錦衣武土高叫一聲:“稟統領,時辰到!”

    銀髯老者大喝一聲:“預備!”

    “嗆!嗆……”

    所有“五方教”在場武士,長劍齊出了鞘。

    百名被擄劫的丐幫人質,齊齊離地而起,一陣小小騷動之後,便平靜了。雖然每一個人都目眥欲裂,悲憤如狂,但在分舵主未出聲之前,沒有一人行動,這顯示出丐門的規律是如何的森嚴,也表示出丐門弟子的非凡。

    一幕武林中前所未有的集體屠殺慘劇,將要上演了。

    場面雖未現血腥,但已被恐怖充滿。

    所有的長劍,對準了預定的屠殺的目標。

    銀髯老者右手慢慢上揚,他準備下令屠殺了……

    驀在此刻

    一個冷得令人發顫的聲音突地傳自暗影之中:

    “尹超,你想如何死法?”

    原來這銀髯老者,便是率人圍攻“鬼屋”的“五方教”總壇武立統領尹超。

    銀髯老者面色立變,厲聲道:“何方朋友,請現身出來。”

    所有持劍武士無不悚然失色。

    丐幫弟子卻也驚疑不置。據他們所知,總壇方面並不知道他們被劫持的地點,同時幫中也不會有任何高手有獨自前來解救的能耐。

    奇蹟般,一條人影幽幽然出現,是一個面目挺秀氣的青衣書生。

    六七名劍手一擁而前。

    “哇!哇!”

    青衣書生擇手之間,有四名劍手栽了下去。

    尹超怪吼一聲:“‘地獄書生’!”

    聲音中充滿了震慄之情。這一嚷出名號,丐幫弟子方面,死亡的恐怖頓消,而“五方教”眾劍手,一個個如逢鬼魅,紛紛撤身,緊靠在一起,作勢戒備。

    徐文向尹超身前一欺,道:“昨夜讓你逃脫,多活了幾個時辰,現在,你算死定了!”

    尹超暴喝一聲:“小子少狂,未見得!”

    隨著喝話之聲,雙掌扶以畢生功力,猛然拍出。他身為“五方教”總壇武士總管,功力自非泛泛,這在死亡的威脅下,全力劈出的一掌,威力大得令人咋舌。”

    徐文不閃不讓,舉掌硬封。

    “隆”然一聲巨響,雙方各退了一步。也就在徐文一退身之際,具有特殊身分的錦衣武士電閃撲上,十餘支長劍,扶番霆之威,密集攻出。

    徐文聞風知警,回身,出掌……

    “哇!哇!”

    有兩名應掌栽了下去,但也有三柄劍刺上了徐文身軀,熱辣辣的痛楚,使他更加殺機如狂,“毒手二式”“屠龍斬蛟”倏然展出。

    慘號聲中,又有兩名扔劍栽倒。

    同一時間,尹超悄沒聲地從背後撲擊,左掌右指,俱指向徐文致命要穴。

    “砰!”挾以一聲悶哼,徐文前衝八尺。雖遇突襲,手卻未停,又有三名錦衣劍手橫屍當場。

    “納命來!”

    徐文口裡暴喝一聲,身形如電速轉,正好迎上尹超第二次撲擊,本能地“毒手二式”順勢攻出。

    悽哼聲中,尹超的身形一個踉蹌。可是數支長劍,又告從不同方位向徐文攻到。

    徐文雙掌一圈一放,把那些長劍封了回去,身形一個虎撲,抓住了銀髯老者尹超。

    尹超奮力一掙,居然脫出徐文掌握,彈身便要遁走。

    “站住!”

    栗喝聲中,徐文橫截尹超身前。尹超頓時老臉灰白,連連後退。

    白髮老丐一聲狂喊,丐幫弟子發動反擊。

    那些一直不曾動手的黑衣劍土,此刻被動地捲入了戰鬥。在徐文面前,他們連出手的資格都沒有,但對付丐幫弟子,情況可就不同了。雙方甫一接觸,丐幫弟子立即有了死傷。

    此際天色已經微明,火炬也不知在何時熄滅了。

    瘋狂的搏殺,在略顯昏暗的林中展開。

    未死的幾名棉衣劍士,仍死盯住徐文與尹起這一對沒有放鬆。

    丐幫弟子似十分明白這些錦衣武士的能耐,專揀穿黑衣的廝殺,不敢向錦衣級的進攻,由是之故,死傷還不大。

    徐文目中碧芒熠熠,從喉嚨裡沉哼了一聲,仍是那“毒手二式”罩向尹超。

    “哇!”

    尹超在慘號聲中栽了下去。

    “撤退!”

    錦衣武士之一,厲聲發令。

    徐文殺機已無法遏止,轉身之間,那名發令的武士首先栽倒,接著,又是一名在彈身之際摔倒地面。

    黑在武士已全失鬥志,紛紛圖脫,但被丐幫弟子拚命纏住,在三五人對付一人的情況下,黑衣武士開始傷亡……

    徐文猛施“毒手”,碰到的便是死。

    徐文眼見錦衣級的已無一生存,所剩不足二十的黑衣級武士,丐幫弟子已足能應付,便彈身離開現場,到小溪邊洗淨了身上血汙。身上的劍例僅是皮傷,敷了藥便沒事了。他連片刻都不願耽延,立即就道奔向嵩山。

    “天台魔姬”之死,刺激得他幾乎發狂,胸中那份怨毒殺氣,簡直無以形容。

    半日工夫,他奔行了近百里路程。

    道旁高挑的野店酒旗,勾起了他的食慾。他想,該填飽肚子再趕路。

    於是,他蜇入店中,要了一盤牛肉,半隻山雞,兩角酒,自斟自飲起來。酒入愁腸化作無邊恨,那股怨毒更加如火如荼。他本打算稍飲趕路,這一來,他感覺需要酒的刺激與麻醉,三角、四角,頃刻間,連盡了七角酒,眼前的人物影子,都成了雙的。

    他用手指甲刺了刺臉頰,木木然沒有感覺,已是接近醉的程度了。

    “天台魔姬”的倩影,直在眼前晃動。

    他想痛哭一場。

    他想殺人。

    他想看見血,鮮紅的,從仇人身上流出的血。

    倏地

    醉眼迷離中,他看見一條人影呈現面前錦袍蒙面。

    他以為是幻像,揉了揉眼睛,那影子沒有消失。

    酒,頓時化成了冷汗。他按桌而起,兩眼暴睜,碧芒似電,殺機雲湧,栗人的話聲,一個字一個字從口裡吐出:

    “叛徒,我不把你碎產萬段誓不為人!”

    所有酒店中客人的目光,全集中射了過來。

    店小二哈腰上前,苦著臉道:“相公,請擔待些,小店……”

    “滾開!”

    店小二一個踉蹌,退到角落裡直髮愣。

    一個熟得不能再熟、日思夜盼的聲音,發自錦袍蒙面人之口:“孩子,你……怎麼了?”

    聲音中,充滿了哀傷悽哽。

    徐文全身一顫,殺機盡泯,代之的,是無比的激動。

    “爹,是您麼?”

    “孩子,連我你都不認識了?”

    “真的是您……”

    “孩子,到外面去談吧。”

    徐文起初懷疑又是“五方教主”弄的玄虛,現在,語言證明了這真是他父親。他激動得手足無措,全身發麻,淚水不自禁地如泉湧出。

    錦袍蒙面人摸出一些碎銀放在桌上,算是酒資,然後轉身,出門。

    徐文如置身夢中,恍惚地跑著出了店門,向前遁走去。

    父親被劫持於“五方教”中,何以會脫困現身?

    開封道上陳屍之謎,終算完全澄清了……

    走了不遠,轉入道旁林中。

    徐文面對歷盡劫難的父親,心中的疑慮並未全消,過去數次殘酷的教訓,使他餘悸猶存,他在萬分激越中開口道:“爹,您不是被‘五方教’囚禁麼?”

    “是的,但我終算脫困了!”

    “母親呢?”

    “孩子,我會設法救她的。”

    “她沒有受什麼折磨吧?”

    “我見不到她的面。”

    “爹,‘五方教主’究竟是何許人物?”

    “這……為父的也不知道。”

    “爹不知道?”

    “不知道。”

    “父親應該知道的?”

    “為什麼?”

    “父親當年的‘毒經’何來呢?”

    “哦!這個麼?……為父的從‘五方教主’學到的徐文大感困惑,栗聲道:“可是爹說不知道對方是誰?”

    “孩子,聽我說,當初我無意中碰上他時,他是一個神秘人物,不曾露過真面目,也不肯道來歷,現在亦然。”

    “他為何囚禁您?”

    “要追回‘毒經’!”

    “哦!……”

    蒙面人的手,輕輕搭上了徐文肩頭,悽聲道:“孩子,你受了許多苦?”

    徐文下意識地一顫,但當他感覺那雙手並無惡意時,心頭又升起了歉疚。多少時日,他沒有被這雙手撫摸了,多少時日,他沒有感受過親情的慰藉了。

    他以為此生再無父子相見之日;想不到奇蹟似的又得以重逢。

    一陣悲從中來,他又流出了淚水。

    他有無數的話要說,有許多謎底要揭開,然而過多的意外,使他不知該從何說起,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蒙面人又溫柔地道:“孩子,聽說你身手十分了得,是有奇遇麼?”

    徐文點了點頭。

    蒙面人緊追著道:“說給為父的聽聽。”

    徐文十分為難地道:“爹,格於門規,恕孩兒不便奉稟。”

    蒙面人默然了片刻,道:“孩子,既是如此,不說也罷。”

    徐文心中萬分歉疚,但他實在不能洩露“萬毒門”之秘,雖親如父子,門規依然重要。

    為了緩和空氣,他轉變了話題道:“爹,您當初說血洗‘七星堡’的兇手是上官宏等人……”

    “是呀。怎麼樣?”

    “孩兒已查明瞭。”

    “誰?”

    “‘橫天一劍’魏漢文!”

    蒙面人連退數步,駭呼道:“這怎麼可能?”

    “是他親口承認的。”

    “他……竟然還活著……”

    徐文默然,他想到“妙手先生”所說的故事,父親所為簡直如同禽獸,但為人子的,能說什麼呢?痛苦,又悄悄地爬上了心頭。

    “他人在何處?”

    “‘衛道會’中。”

    “你與他交過手了?”

    “是的。孩兒該殺他的,可是……”

    “可是什麼?”

    “為了一些特殊原因,孩兒放過了他,但他遲早會授首的……”

    他想到了大母“空谷蘭蘇媛”。她的故事該告訴父親嗎?會引起什麼後果?論情理,屈在父親,自己將採取什麼立場呢?

    蒙面人的手,仍停留在徐文的身上,由肩及背,口裡長長一嘆道:“孩子,為父的昔日所為,的確不當,我……後悔了……”

    徐文最希望的,便是聽到這種心聲,他激情地道:“爹,過去的不必提它了……”

    “孩子,一個人立身處世,不能走錯一步,一失足便成千古恨啊!”

    “爹,除去面巾,讓我看看您的臉?”

    “孩子……”

    徐文只覺“命門穴”上捱了重重的一指,奇痛攻心,他甚至連意念都不曾轉過來,便慘哼著栽了下去。

    “哈哈哈哈……”

    蒙面人縱聲狂笑,笑聲如梟鳴,如狼嚎,刺耳已極。

    徐文知覺未失,五內皆裂。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絲毫沒有感覺,結果覆轍重蹈,又一次栽在仇人手下。

    他奮力一掙,但又踣了回去,他只覺天旋地轉,魂兒出竅。

    為什麼,對方模仿父親的聲音會如此逼真?

    他目眥盡裂,嘶吼道:“你……你……卑鄙無恥……”

    蒙面人陰森森地道:“孩子,你命真大,數次死而不死,今天,奇蹟不會再發生了……”

    “住口!‘五方教主’,你會遭報的!”

    “孩子,什麼叫報應?哈哈哈哈……”

    悔、恨,整個地吞噬了他。父親既被劫持,豈能輕易地脫困呢?而自己竟然再次墜入奸謀詭計之中。的確,奇蹟不會再發生了,這一次栽定了,一切思怨情仇,將在無比的恨中幻滅。

    而無法瞑目的是“萬毒門”將由自己而斷送,“毒”成為叛徒肆虐武林的利器,歷代祖師,行將永遠含恨九泉。

    蒙面人語意森森地道:“小子,本座命你以上官宏夫婦人頭作為交換你父母的代價,而你,有意不踐諾言,本座不得不下這狠手了!”

    徐文蹙住一口行將消散的真氣,淒厲地道:“祖師有靈,必然報應你!”

    “祖師?嘿嘿嘿嘿!徐文,想不到你歸入了‘萬毒門’,你更非死不可了!”

    “哇!”

    徐文氣急攻心,噴出了一口鮮血,其氣一濁,他昏了過去。

    但,一股怨毒,使他在決不甘心就死的情況下,又甦醒過來,只是他絲毫無能為力了,死神已緊緊地攫住了他。

    “五方教主”呵呵怪笑聲中,揚起了手掌,口裡道:“孩子,為了我活,你必須死,這是自然法則;死後別怨我,這是你的命運註定如此下場!”

    徐文目眥冒出血水。

    驀在此刻

    數條人影同時湧現,他隱約辨出是“衛道會主”上官宏、“雲中仙子”、“痛禪和尚”、“轎中人”杜如蘭,還有些不認識的……

    他終於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又悠悠醒轉,眼前人影幢幢。

    久久,他的視線由模糊而清晰,看見包圍著自己的,是上官宏一行。

    自己被仇家所救麼?

    他咬了咬牙,勉強發聲道:“‘五方教主’呢?”

    “雲中仙子”憤憤然地應道:“被他兔脫了!”

    徐文閉目養了養神。他明白,自己體內若沒有“天台魔姬”的血,“命門穴”被點,十個也死了,但若非上官宏一行現身,說什麼也逃不過“五方教主”的毒手。

    他試行運氣,發覺功力仍在,只是很虛弱。

    他再度睜眼,苦苦一笑道:“各位為什麼要救在下?”

    “衛道會主”上官宏冷冷地道:“算是同仇敵愾吧!”

    徐文咬緊牙關,雙手撐地,搖搖不穩地站了起來。

    上官宏冷電般的目芒,在徐文身上一繞,道:“徐文,本座有一百個理由可以殺你!”

    徐文慘厲地道:“為什麼不動手?”

    “在這種情況之下殺你,有失武林道義,同時……”

    “怎麼樣?”

    “你願意與本座等聯手麼?”

    “聯手?”

    “嗯!暫時拋開私人仇怨,共同戮力殲滅武林禍源。”

    “不!”

    “什麼,你不願意?”

    “在下個人自採行動。”

    “獨木難支大廈。”

    “那是在下一個人的事。”

    “雲中仙子”冷哼了一聲,道:“徐文,此刻的生死你尚不能自主!”

    徐文內心一震,倔傲地道:“尊駕等要下手,死又何妨!”

    “徐文,狂傲對你並無好處……”

    “在下不計較什麼好處壞處!”

    “你知道想取你性命的人不在少數?”

    “這一點在下非常明白,不過尊駕等人今天這筆人情在下會記在心裡。”

    “衛道會主”上官宏再次道:“你願是不願?”

    徐文冷冷地道:“在下很少會改變主意。”

    “如此你走吧,本座不想現在殺你……”

    “承情了,後會有期!”

    說完,舉步便朝樹林深處走去,腳步有些蹣跚。他的意思是要尋個隱僻之處運功療傷,但照目前情況,如碰上“五方教”的高手,後果便堪虞了。

    走了沒幾步,身後突然傳來“衛道會主”的冷喝聲:“慢走!”

    徐文回過身來,道:“會主後悔放在下離開?”

    “還不至於。”

    “有何指教?”

    “你所有之毒,似與‘五方教’同出一源?”

    徐文心頭一震,不能承認,但也無法否認,窒了片刻之後,道:“天下用毒者頗不乏人,大同而小異。”

    “衛道會主”一頷首,表示同意此說,然後沉重地道:“你不否認‘五方教’是武林禍源吧?”

    “當然。”

    “為此,本座對你有所請求……”

    “對在下有所請求?”

    “是的。如果你‘地獄書生’以武林蒼生為重,請你答應!”

    “會主說說看?”

    “請你提供避毒之方!”

    徐文大感意外,對方竟然對自己提出這等要求。以“武道”立場而言,自己應該答應這要求,但對方卻是自己的仇家……

    “衛道會主”接著又道:“本座這要求基於武林公義,不及於私人恩怨!”

    徐文轉念一想,“五方教主”是本門叛徒,如果以毒害人,便屬違反門規,自己勢不能袖手,當下斷然點頭道:“可以。”

    “如此本座先行致謝!”

    “這倒不必。不過話說在前面,彼此間的帳仍然要結算。”

    “當然。本座已有言在先,不涉及私人仇怨!”

    徐文從懷中取出下山時師太祖所賜靈丹,拋與上官宏,道:“人口一粒,可以避百毒!”

    上官宏接在手中,道:“武林同道會感激你的義舉!”

    徐文此舉,使在場的全為之動容。

    他掃了諸人一眼,再度轉身離開,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他救過上官宏父女,上官宏也救了他。而預想將來,對方不會放過父親,自己當然也不會置身事外,武林中的恩怨,的確是不可思議。

    他尋到了一個樹穴,鑽了進去,運本門心法療傷。

    “命門”死穴被點,換了旁人,早已橫屍當場,焉有命在。他所以能活,全憑“天台魔姬”當日所輸含有“石龍血漿”之血,才能保住生機。

    功圓果滿,已是第二天的早晨。

    他出了樹穴,目光掃處,不由驚呼出聲。

    只見五具錦衣少年的屍體,橫陳在距樹穴不及五丈之處。從衣著判斷,死者當是“五方教”使者級的高手無疑。

    這五人如何死的呢?

    自己徹夜運功,毫無所覺。如果這五人是搜尋自己而來,那自己又脫過一次死厄了,是有人暗中援手自己嗎?

    這批錦衣少年的身手,在武林中都可以列入第一流等閒人物,豈能傷得了他們,何況有五人之眾,這暗中救自己的該是誰呢?又是上官宏一行人嗎?

    突地

    五具屍體之中,有一具動了一動。

    還沒有死!

    徐文自語了一聲,彈身逼近,一看,只見這個尚未斷氣的錦衣少年,死狀最慘:一柄長劍,由後背直透前心,長劍頭尾穿身而現。其餘四具,卻未見劍痕。

    這就有些不可思議了,難道援手自己的是“毒道”高手?由此看來,先前推斷是上官宏等人所為的想法被推翻了,因為上官宏等不擅用毒,“衛道會”中僅掌令“崔無毒”是此中能手,但他昨天並不在場,而且他一向只解毒而不以毒傷人。

    到底是何人所為呢?

    他俯下身去,翻轉那中劍者的屍體。

    “呀!”

    他全身汗毛直豎,連呼吸都停止了。天呀,這中劍的錦衣少年,竟然是奉師在“五方教”臥底的盟兄“閃電客”黃明。

    從劍傷而論,他已無救了。

    徐文身形連打了幾個踉蹌,一時之間,呆若木雞。

    黃明手足又動了一下。

    “大哥!大哥!”

    徐文悲聲嘶喚著,伸指連點黃明大小處穴道,然後按住“脈根”,逼人一股真氣。漸漸,黃明蒼白如紙的面頰,現出一絲紅潤,鼻息也粗重起來。

    此刻,如果稍一不慎,便將使黃明提早斷氣。

    徐文含悲忍淚,耐心地把本身真元,緩緩逼入黃明體內。

    約莫一刻光景,黃明睜開了眼,失神地、茫然地轉動著眼珠。

    “大哥,大哥,我是徐文!你振作些!”

    這時,徐文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撲簌簌掉了下來。

    黃明呆滯失神的目光,停在徐文面上,久久,他似已看出眼前的人是誰,麵皮微微地牽動了數下,努力地翕動著嘴唇。他想說話,但發了出聲音,失神的眸子,充滿了痛苦無助的表情。

    徐文繼續輸以真元,他希望黃明至少能吐出心中的話然後死。

    過了片刻,黃明口裡有了聲音,但細如蚊蚋,幾不可辨。

    “令堂……令堂……”

    徐文一聽提到母親,登時心絃繃緊,連呼吸也停止了,急急地低聲道:“大哥,家母怎樣?家母怎樣?”

    聲音,變得比哭還難聽。

    黃明在掙扎,努力,又繼續吐了幾個字:

    “‘毒經’……少林僧……”

    徐文一顆心幾乎跳出了腔子。“毒經”是本門傳派至寶,他除了受命清理門戶之外,更要緊的是尋回半本“毒經”,急煞道:“‘毒經’怎樣?是否落入少林寺……”

    黃明頭一偏,嚥了氣。

    徐文像是失足落入萬丈冰窖之中,一下子身心都麻了。

    黃明死了,留下了一個不可解的謎。

    “妙手先生”蔣尉民和兩名弟子,先後為武林正義而死了。

    不知過了多久,徐文才失聲哭了出來。第一次,他痛哭流涕,但哭只是一種發洩,還不能代表他心中深切的悲痛。

    他與黃明相交不足一年,但黃明對他可說情同手足。

    是誰下的手呢?

    如果下手的人目的是援手自己,不察黃明真假身分,那黃明死的可真太冤枉了。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悲痛之中,還滲著負疚,這苦酒更濃了。

    罪魁禍首,仍是“五方教主”。

    他足足呆了個把時辰,才忍淚起身,就地挖了一個坑,把黃明安葬了。指刻墓碑“盟兄閃電客黃明之墓”,下署”盟弟徐文泣立”。

    為了怕黃明遺體受侵,他把另四具屍體也易地埋葬,但不立碑,只用些枯枝掩蓋新土。

    完畢,重回黃明墓前,坐在地上深深地想

    “令堂……‘毒經’……少林僧……”

    這是什麼意思?

    莫非母親早已脫出魔掌,帶出了“毒經”……

    “少林僧”三字又作何解呢?此地根本不是少林範圍,而且少林派一向不干預武林是非,門人也極守清規……

    他想,深深地想

    少林僧?“毒經”?是了,必然是“毒經”落入了少林僧人之手。黃明是“妙手先生”

    首徒,偷之一道當然精絕。假設他盜出了“毒經”,而後“毒經”又被少林僧人所奪;也有可能,他們一行五人在遭了殺手之後,少林僧人恰巧路過,發現“毒經”,順手牽羊……

    也有可能,少林僧人便是殺人兇手,目的是“毒經”。而自己在樹穴之內療傷,時置黑夜,根本就不會被發現。

    總之,這謎底必須由所謂的少林僧口中揭曉。

    “毒經”萬不能落入旁人之手。

    至於黃明先提自已的母親,這一點目前尚無法推測,只有待解開少林僧之謎後再說了。

    當然也許關鍵全在少林僧身上,這少林僧是一人?是數人?就不得而知了。

    赴少林寺。

    他立即決定了行動。

    他此行的目的是到“五方教”討血債。“五方教”在嵩山後峰,少林寺在正面,倒是一舉兩得,沒有衝突。

    他立起身來,面對黃明的新墳,哀聲喃喃地道:“大哥,安息吧!我走了,我一定查明事情真相讓你死得瞑目……”

    他說不下去了,淚水模糊了視線,悲傷阻塞了咽喉。

    對盟兄作了最後的憑弔,然後出林踏上大道。

    太多的哀傷與刺激,使他忘了疲乏,忘了飢渴,一味地趕路。他不敢靜下來,否則他會發狂。

    這一天,傍午時分,他來到少林寺山門之前。

    兩個中年僧人,現身出來,其中一人合十道:“施主駕臨敝寺,有何貫幹?”

    徐文冷冷地道:“在下求見貴寺掌門人!”

    “見敝掌門?”

    “嗯!”

    “訪問有何貴幹?”

    “這一點不必問了!”

    兩僧登時面現不豫之色,仍是那開口的僧人道:“小僧據何通稟?”

    “就說在下求見!區區‘地獄書生’徐文!”

    兩僧人面色大變,齊身向後退了數步,驚怖之色溢於言表。

    徐文悲憤怨毒集於一身,只是他矜於自己也是一門之長,所以先顧到了一個‘禮’字,心中已是相當不耐,當下接著又道:“在下不耐久候?”

    兩僧人不敢再開口,掉轉身,如飛向寺門奔去。

    徐文緩緩挪動腳步,登石級走向寺門。

    剛到寺門,一名老僧迎了出來。徐文一看,認得是在“衛道會”立舵大典中,曾經見過一面的少林羅漢堂住持“一心大師”。當下一抱拳道:“大師請了!”

    “一心大師”驚疑地掃了徐文一眼,合十還禮,沉聲道:“施主光臨,有何見教?”

    “想向貴掌門人查詢一件公案!”

    “公案?”

    “是的。”

    “先請進,奉茶!”

    說完,側身肅客。

    徐文再度抱拳,道:“大師請!”

    “施主請!”

    徐文不再謙讓,昂頭進入寺門,穿過護法韋陀殿,來到前院。知客僧迎上前來,先望了望“一心大師”的眼色,然後朝左邊廂房一比,道:“請施主到客舍奉茶!”

    徐文心念一轉,自己此來不是作客,當下冷冷地道:“不必了,在下急事在身,不能久留!”

    “一心大師”趨前一步,道:“施主之意……”

    “在下想立刻見掌門人。”

    “施主可否將率因告知老衲,如老衲可以作主,就不必驚動掌門人了。”

    “恐怕大師作不了主啊!”

    “一心大師”老臉一變,道:“施主無妨說說看?”

    “貴寺有人劫經殺人!”

    “一心大師”陡然一震,不期然地後退了兩個大步,栗聲道:“劫經殺人?”

    徐文勾動心中悲痛,聲音變得十分肅殺地道:“不錯!”

    “請問所劫何經?所殺何人?”

    “劫的是半部‘毒經’,殺的是‘五萬教’五名使者!”

    “啊!竟然有這等事……施主目睹麼?”

    “差不多,死者臨死吐露的。”

    “老衲毫不知情……”

    “所以在下要見貴掌門人。”

    “施主是以什麼身分來此?”

    “個人身分。”

    “一心大師”窒了片刻,向知客僧一揮手道:“啟稟掌門!”

    知客僧頂禮轉身疾步而去。“一心大師”轉向徐文道:“請稍候!”

    工夫不大,知客僧匆匆奔出,道:“稟住持,掌門在大殿接見來客!”

    “嗯”

    “一心大師”應了一聲,又道:“施主請隨老衲來!”

    到了大雄寶殿前,只見一個面相莊嚴、身披金黃袈裟的老僧,站在階沿下的院地中。身後十二名威猛僧人,想來是護法弟子。

    “一心大師”趨前恭施一禮,然後退開一旁。

    徐文上前抱拳為禮,道:“武林後進徐文,參見法駕!”

    少林掌門聲如洪鐘似地道:“施主少禮,請道來意。”

    “數日前,遂平道上,有人劫經殺人,據被殺者其中之一臨死吐露,是貴寺門下所為,在下特來晉謁,請掌門人查明此事!”

    少林掌門雙眉一皺,道:“施主莫非誤聽人言……

    徐文聲音一寒,道:“決無其事。在下深信死者所言非虛!”

    “本座可以斷言,本門弟子不會做出這等事來。”

    “掌門人太自信了?”

    “近日本寺弟子並未有外出之人……”

    “難道沒有在外的麼?”

    “有。首座護法長老‘悟元大師’,他能做出此等事麼?”

    “很難說!”

    少林掌門面色一變,大聲道:“施主不信麼?”

    “請問‘悟元大師’返寺否?”

    “甫於今晨回寺。”

    徐文冷哼了一聲道:“可否請出一見?”

    少林掌門微微一抬手,身後一名護法弟子躬身退下。不一會,一個體態威猛的白眉老僧從殿側轉出,遠遠掃了徐文一眼,然後向掌門人頂禮合十,道:“掌門宣召有何法諭?”

    少林掌門把徐文的活簡述了一遍。“悟元大師”宣了一聲佛號,道:“弟子全不知情。”

    徐文無明孽火衝面而起。黃明的話,決不會假,而這“悟元大師”又恰於今晨返寺,在時間上正好吻合,對方卻推得一乾二淨。

    心念之中,冷極地道:“掌門人對這公案,只作如此交代麼?”

    少林掌門怫然不悅,慍聲道:“施主之意,本座該如何交代?”

    “請先交出‘毒經’!”

    “‘毒經’?本座從何交出?”

    “這得問掌門自己了!”

    少林掌門修養再深,也禁不住勃然震怒,栗聲道:“小施主是有急找岔來的麼?”

    徐文也瞪目道:“未始不可!”

    羅漢堂住持“一心大師”怒聲接口道:“施主有何目的儘可言明,不必以莫須有之事為藉口……”

    “大師這麼一說,是在下無理取鬧了?”

    “施主自己明白!”

    “難道一個人臨死會造謠誣栽貴寺不成?”

    “施主說死的是五名‘五方教’使者級高手?”

    “不錯!”

    “施主當很清楚該五使者的身手高低?”

    “當然!”

    “如此合五使者之力,江湖中能加以悉數殺害的高手,屈指可數幾人?”

    徐文不由一窒。的確,這是實在話,五名“五方使者”聯手,能加以殺害的,真還找不出幾人。他聽出“一心大師”言中之意,憑少林首座護法“悟元大師”的功力,不足以同時誅殺五名使者級的“五方教”高手。

    但天下事往往不能以常情衡量,也許其中另有文章而最重要的是黃明決不會說謊話。

    “一心大師”接著又道:“請問施主,該五名使者,是如何致死的?”

    徐文又是一震。四人死於毒,黃明喪於劍,而毒與劍均非少林所長,自己如說出來,又給對方反駁的口實,但卻又不能不答覆,只好照實道:“四人死於‘毒’,一人死於‘劍’!”

    少林掌門冷冷地道:“小施主,以死因而論,劍非本門弟子所長,毒則更為本門禁例。”

    徐文一時無言可對,但心中確實未甘,這謎底非揭穿不可。黃明已死,不能起他乾地下來問個詳細,唯一依據的,便是他最後吐露的“少林僧”三個字。

    想了一想,轉向“悟元大師”道:“大師真的不知情麼?”

    “悟元大師”怒不可遏地道:“施主,你太過分了,敞寺掌門之尊的答覆,尚不足以信麼?”

    “在下堅信死者之言不虛!”

    “那你是栽定本寺的人?”

    “貴寺當提出合理的答覆!”

    “否則的話呢?”

    “在下不得真相不罷休!”

    “以施主這意,準備怎麼樣?”

    徐文頓時目露殺機,道:“大師當可想到後果!”

    少林掌門一抬手,止住“悟元大師”莊嚴無比地道:“容本座召集本門所有弟子,詳細調查,旬日之內答覆如何?”

    “貴寺既無門人在外,要查真相,立即可為,何必要旬日之久?”

    “本座所說無弟子在外,是指略有身手的弟子而言,一般弟子當然不會杜寺不出!”

    徐文猶豫不決,不知該如何才好,對方的話入情入理,但也難保十日之內另生枝節,而這“毒經”卻萬不能落入別人手中,何況,據黃明遺言,還關係著母親……

    驀在此刻

    只見知客僧匆匆奔入,朝掌門人恭施一禮,道:“稟掌門,有位叫‘天眼聖手’的施主求見。”

    徐文心頭一震,蔣尉民怎麼也會來到少林寺?

    少林掌門沉吟著道:“指名要求見本座麼?”

    “是的。”

    “可曾問了對方來意?”

    “說是有要事面稟。”

    “好,本座稍停接見。”

    徐文忍不住道:“那位‘天眼聖手’是在下素識,也許正為此事而來……”

    少林掌門深深地注視了徐文一眼,道:“請他進來!”

    知客僧頂禮而退。工夫不大,一個江湖郎中,右手持串鈴,肩背藥箱,左脅下卻夾著一個巨形包裹,一搖二擺地走了進來。

    徐文一看,不錯,正是“妙手先生”蔣尉民的另一化身。

    蔣尉民一眼瞥見徐文,不由驚“噫”了一聲,困惑地道:“你怎麼也在這裡?”

    徐文當然不能洩露對方身分,僅一抱拳,淡淡地道:“有要事而來,真是幸會!”

    蔣尉民不再說什麼,趨前數步,放下脅下巨包,朝少林掌門拱手,道:“區區‘天眼聖手’見過掌門人!”

    “施主少禮,有何見教?”

    “有件關係極大的事,請教掌門人!”

    “施主請講!”

    “掌門先看這個。”

    說完,俯身解開了那巨形包袱。

    “呀!”

    在場的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呼,只見包褒裡包的赫然是一具和尚的屍體。

    少林掌門神色劇變,激越地道:“施主,這是什麼意思?”

    蔣尉民冷冷地道:“請掌門辨認一下,可是貴寺弟子!”

    首座護法‘悟元大師’跨步上前,一審視,栗聲道:“稟掌門,是十三代弟子‘了空’!”

    少林掌門宣了一聲佛號,凌厲的目光掃向蔣尉民,道:“請施生解釋!”

    徐文是“毒道”能手,目光轉處,不由脫口道:“是中毒而死的!”

    在場的,無不大驚失色。

    蔣尉民瞟了徐文一眼,道:“不錯,是中毒而死的!”

    在場的少林僧人,齊齊向蔣尉民怒目而視。

    蔣尉民冷眼一掃眾僧,然後沉凝十分地向少林掌門道:“很巧,區區昨夜投宿登封城外的‘淨靈寺’,這位貴門人也投宿該寺,深夜偷拆一封密柬,這……”

    “施主請說下去!”

    “區區得先請教掌門人,死者所持密柬是掌門人所差傳達的麼?”

    “一封密柬?”

    “不錯!”

    “傳監寺!”

    一名弟子應聲而退。

    現場頓呈死寂,但氣氛卻十分詭秘。不久,一個虎面僧人快步而來。

    “監寺弟子‘悟真’參見掌門法駕!”

    “免。‘了空’是你所差麼?”

    “悟真”轉身,才瞥見地上的屍體,不由驚呼道:“了空’他……”

    少林掌門面色一沉,道:“‘悟真’,你向本座解釋!”

    “俗真”轉身垂首,道:“兩月前,弟子差‘了空’送一份度牒到福建莆田下院……”

    “兩月前麼?”

    “是的。”

    “但據‘天眼聖手’施主說他是於昨夜在‘淨靈寺’中偷拆密柬……

    “稟掌門,算時日,他當由下院迴轉。”

    蔣尉民冷哼了一聲道:“密柬內並非度牒!”

    少林掌門一愕道:“是什麼?”

    “是一本徐有劇毒的秘笈。他便是偷拆而中毒致死!”

    少林掌門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其餘的又是一陣驚呼。

    徐文也雙目圓睜。

    蔣尉民接著又道:“是以區區特地冒昧奉謁,請掌門人示知這秘笈的來路。”

    少林掌門困惑至極地先掃了“悟真”一眼,然後才凝重地道:“塗有劇毒的秘笈?”

    “一點不錯!”

    “秘笈何名?”

    蔣尉民從藥箱中取出一個厚厚的羊皮封套,一揚,道:“‘毒經’!”

    “‘毒經’?”在場的又驚呼出聲。

    徐文全身猛震,忘情地大叫道:“世叔,給我!”

    蔣尉民震驚地望了徐文一眼,遲疑地把羊皮套交了過去。徐文接在手中,顫抖著手打了開來;抽出一看,是一本薄薄的古書小冊子,封面上有兩個古體篆字:“毒經”,下側方注了兩個小字:“上冊”。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屬於本門的至寶,但他憑感覺確定是本門之物無疑。再翻開幾頁,一看內容,不錯,正是本門之物。

    他把“毒經”納入懷中,望著驚異莫可名狀的蔣尉民道:“世叔,小侄正為這‘毒經’到少林寺而來。”

    “你……為‘毒經”而來?”

    “是的。”

    “你事先知道了情況?”

    “不。是……”

    是什麼,他說不下去了,喉頭似被什麼東西哽住,淚水立即在眶內打轉。

    蔣尉民駭然道:“到底怎麼回事?”

    徐文咬緊牙關,強抑悲痛,悽聲道:“黃明大哥,他……”

    “他怎麼樣?”

    “死了!”

    蔣尉民噔噔連退數步,雙目暴睜,厲叫道:“黃明死了?”

    “死了,死得很慘……是被利劍穿心而死的!”

    “什麼……地方?”

    “遂平道上,小侄……親手安葬的。”

    蔣尉民面上立起抽搐,身軀簌簌直抖,淚如湧泉般滾了出來。

    少林僧眾自掌門人以下,一個個駭震而又困惑地望著這一對,沒有人開口。

    蔣尉民拭了拭淚水,道:“事實經過如何?”

    徐文咬牙把事實經過說了一遍。

    蔣尉民目中露出了殺光,這是極少見的現象,在徐文的印象中,這神偷兒一向都是滑稽應世,機智為先。

    徐文一轉身,面對少林掌門人“可以解釋了吧?”

    少林掌門一震,道:“要本座解釋什麼?”

    “‘了空’何以身懷‘毒經’?”

    “他已因此喪命,本座將派人徹查此事。”

    “是搪塞麼?”

    “搪塞!施主這話……”

    “事實非常明顯,‘五萬教’四名使者是死於‘毒經’所含的劇毒,而另一人,也就是在下盟兄,卻被利劍所殺。他臨死遺言,指出是貴寺弟子所為。而以死者‘了空’而言,似無此功力殺人劫經,其中必有原故。這原故,請掌門人交代!”

    聲落,目光向首座護法“悟元”掃了過去。

    “俗元大師”甫今晨返寺,時間上正好巧合,論身手,要殺黃明是辦得到的。

    蔣尉民厲聲道:“掌門人,小徒黃明,匿身‘五方教’為的是武林正義,而今竟遭橫死,很顯然是一種謀殺……”

    “謀殺?”

    “難道不是麼?”

    監寺“悟真”沉聲喝道:“施主休得無禮!”

    蔣尉民悲憤過度,已完全失去了平時的為人態度,橫目相向道:“無禮!今天如不交代明白,這佛門淨地將要染血!”

    這話,使得在場的少林弟子面色大變,個個橫眉豎目,只是格於規戒,不敢發作。

    徐文加上一句道:“掌門人,請速作決斷!”

    少林掌門怒聲道:“施主欺本寺無人麼?”

    “不敢,在下只要素還命債!”

    “本寺弟子陳屍當場,難道不是人命麼?”

    “在下沒有義務答覆這問題。”

    “施主準備如何辦?”

    “請交代劫經殺人的內情!”

    “本座在事實真相未明之前,無法交代。”

    “那就別怪‘地獄書生’心狠手辣了……”

    首座護法“悟元大師”怒哼了一聲道:“你敢怎樣?”

    徐文目中碧芒陡現,冰寒至極地道:“殺人!”

    這兩個字,出自“地獄書生”之口,別具驚人威力。

    少林僧家齊齊怒哼出聲。

    少林掌門高空了一聲佛號,道:“我佛慈悲!本寺開派以來,專門之內未見過血腥!”

    徐文冷森森地道:“今天可能要破例了!”

    羅漢堂住持“一心大師”合十道:“請掌門裁奪!”

    少林掌門一襲金黃袈裟無風自蕩,顯然已激動萬,羅漢堂負有護寺之責,住持僧這一請示也就是等於請命出戰,這後果是相當可怕的。少林寺雖閉關自守,不問江湖是非,但耳目卻靈,“地獄書生”最近在江湖中的名聲作為,他們十分清楚,別的不談,單說那“毒手”,寺中誰人與敵?

    掌門人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那一老瞼的肌肉在不停抽動。

    這局面,如何應付?

    空氣中充滿了濃重的殺機。

    蔣尉民狂聲道:“區區今天如不能為徒報仇,不打算活下少林峰了!”

    喝話聲中,身形欺了上去……

    場面在蔣尉民一欺身之際,驟呈緊張,所有護法弟子,全部作勢而待,“一心’、“悟元”、“悟真”三個有地位的高僧,齊齊橫身攔在掌門身前。

    徐文一彈身,截住蔣尉民,激顫地道:“世叔,交給小侄了!”

    說完,碧芒閃閃的眸子,同掃三僧,道:“在下如出手,有死無傷,三位齊上還是哪位先上?”

    這話狂妄至極,但也令人不寒而慄。

    在場的,誰也擋不住徐文的“毒手”,因為“毒”並非一般功力所能抗拒的。

    羅漢堂住持“一心大師”向前邁了一大步,字字如鋼地道:“本座為少林榮譽出戰!”

    “出手吧?”

    “本座為主,讓施主先著!”

    “接招!”

    喝話聲中,徐文展出了“毒手一式”,功力用到十成:“一心大師”袍袖一揮,如封似閉,採的是守勢,但卻寓攻於守,論招數,的確是妙著。

    “砰!砰!”連震,徐文的“毒手一式”竟然被解。

    少林掌門等,在雙方出手之際,紛紛退出圈子之外。

    徐文用毒,收發由心,這一招,完全以真功實力發出,並不含毒,否則只要掌指與對方肌膚接觸,“一心大師”勢非當場倒下不可。

    “一心大師”封了對方一著,雄心大振,以為“地獄書生”不過爾爾,沉喝一聲,少林七十二藝之中的“碎碑掌”猛然劈出,掌勢之雄渾沉猛,令人咋舌。

    徐文傲性使然,雙掌挾以畢生功力,硬封出去。

    他仍不用毒,要以真實功力稱量一下羅漢堂住持功力究竟有多深。

    “隆”然一聲巨震,狂風漫卷,三丈之外,仍覺勁風迫人。

    悶哼聲中,“一心大師”踉蹌後退,身軀連晃,幾乎栽了下去。

    徐文也被反震得退了兩個大步,腳下的青磚,碎了四塊。

    這一個照面,看得在場的動魄驚心。

    “一心大師”身為羅漢堂住持,身手在少林寺中是數一數二的,竟然接不下兩個照面,由此而觀,誰是徐文的對手?

    徐文冷森森地開口道:“在下念及佛門淨地,不宜褻讀,所以這兩手沒有用毒。現在,在下要開殺戒了,勿謂言之不先。”

    提到“毒”,自掌門人以下,無不悚然變色。

    蔣尉民栗聲道:“賢侄,用不著慈悲,殺吧!”

    首座護法長老“悟元大師”沉重一聲佛號,彈身取代了方才“一心大師”的位置,老臉凝重得有如鐵板,栗聲道:“施主出手吧!”

    徐文認定“悟元”必與“毒經”和黃明之死有關,心中已生殺念,眸子碧芒大盛,雙掌一提,道:“‘悟元’,本人要你一招喪命!”

    “悟元大師”老臉成了紫醬之色,雙目暴睜,僧袍無風自鼓,功力已提到極限。

    所有的目光都直了,心絃繃得緊緊的。

    少林掌門面寒如冰,但掩不住內心的激動。

    就在這殺機濃熾逼人之際,大殿中傳出一聲洪喝:

    “師祖佛駕到!”

    洪喝過處,少林僧眾齊齊面呈肅穆莊嚴之色,梵唱聲中,紛紛轉身退到兩側,排成兩行;正待交手的“悟元大師”也退入行列中。

    “當!當!”

    鐘聲悠然響起,一片祥和莊嚴之氣,把現場的殺機,似乎也驅散了。

    徐文不由自主地退到了蔣尉民身側,投以詢問的一瞥。

    少林掌門高宣一聲佛號,在場的齊聲應和。

    只見一個枯瘦如柴的白眉老僧,法相莊嚴,垂眉合目,盤膝坐在一個巨大的蒲團上,由四個虎面僧人,一人一手,抬著蒲團,從大殿中緩緩而出。

    所有僧眾,合十躬身。

    蒲團在階沿放落,四個虎面僧人恭謹地俯首走向兩側。

    少林掌門戰戰兢兢地道:“弟子不肖,驚動佛駕!”

    白眉老僧枯瘦的手微微一揮,沒有開口。

    場面頓時靜得落針可聞,鐘聲也告停止。

    蔣尉民輕聲道:“想不到這老怪物還在人世,看來少林寺不為‘五方教’侵擾是有原因的。”

    徐文劍盾一蹙道:“如何處理?”

    蔣尉民沉默了一下,道:“聽對方劃出道來吧,反正這公案非合理解決不可。”

    白眉和尚開了口,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如有形之物,震得人耳膜作響:“老衲‘梵淨’,不染塵俗已三十年,想不到今天再沾劫塵。我佛淨地,不容玷汙,兩位施主太過分了!”

    蔣尉民正要開口,徐文已搶先一步道:“老禪師可知事件始末?”

    “老衲已知。”

    “請問老禪師如何了因?”

    “事實必須查明。兩位施主先退出少林,聽候答覆。”

    徐文窒了一窒,道:“老禪師不查究一下真相麼?”

    “當然。”

    “晚輩說現在?”

    “必須假以時日!”

    “恕晚輩不能接受!”

    “小施主準備何為?”

    “公案不了結不離少林!”

    白眉老僧雙目倏地睜開,兩道冷森森的目芒,如電般直射到徐文面上。徐文心內一驚,下意識地退了一個大步。

    從這目芒,可以看出這老僧修為之深。

    空氣又呈無比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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