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冷漠冰寒的聲音,喝聲:“住手!”場中響起了一片驚呼。
六劍蒙面人駭然剎勢,落在地面。
眾丐波分浪裂,朝旁邊閃開,露出居中一片空地,正對廟門。
馮真身前,多了一個面目奇醜的青衣佩劍人,目光如兩顆寒星,四下一掃,被看的人,不自覺地起了一陣股慄。
劍刃嘶風聲中,眼前現出了五朵工整的梅花,梅色影象尚未在眾人眼簾內消失,青衣人的長劍業已入鞘,似乎根本沒有動過一般。
“醜劍客!”
“醜劍……”
驚呼之聲,此起彼落。
來的,正是宮仇,他在樹上見馮真情勢危殆,才戴上面具現身出來。
宮仇朝六劍蒙面人嘿地一聲冷笑道:“孫平章,想不到又碰上老夫了吧?”
這蒙面人赫然正是“金劍盟”八護法之首的孫平章。
孫平章下意識地退了兩步,沒有開口。
宮仇又道:“孫平章,你身為觀禮來賓,這樣做是否逾越了分寸?”
孫平章色厲內茬地道:“閣下意在何為?”
宮仇提高了嗓音,意在使每一個在場的都能清楚聽到:“老夫維護至友鄧幫主的遺命!”
胖瘦二丐到此刻才回過神來,互相望了一眼,卻不知如何處理眼前這尷尬的場面,先時,二丐宣佈“醜劍客”是殺害鄧幫主的兇手,此刻,“醜劍客”卻又聲言維護遺命,同時,二丐業已看出樂天民心懷叵測,內中大有文章。
宮仇已看出兩長老猶豫尷尬之狀,振聲道:“樂天民出賣丐幫,甘受‘金劍盟’驅策,鄧幫主遺命新任幫主清理門戶……”
樂天民慘然變色,老臉扭曲得變了形,其餘屬於他的心腹死黨,也一個個面無人色,只有迫於淫威,心存悲憤的忠貞弟子,忍不住歡呼出聲。
胖瘦二丐轉身面對樂天民,胖丐激越地道:“有這等事?”
驀在此刻--
場中傳出一聲驚呼,宮仇陡地回首,登對殺機大熾,只見一雙白髮男女,分別執住馮真的一支手,那男的金箍束髮,錦袍赤足,一副岸然道貌,女的青衣錦裙,手中各拄著一根烏光閃亮的鳩頭杖。
赫然,這一雙男女正是名透武林的一老二仙三狐之中的,“二仙”“赤腳大仙文廣”與“素衣仙娘樂倩倩”夫婦。
“二仙”曾在此時此地現身,劫持馮真,的確大出宮仇意料之外。
場內起了一陣鼓譟。
“二仙”是昔年參與“二賢莊”慘案仇家之一,宮仇乍見“二仙”之面,熱血陣陣沸騰,目中射出恐怖驚人的煞芒,大喝一聲:“放手!”
“二仙”挾持著馮真,向後退了數步。
“赤腳大仙文廣”陰惻惻地道:“閣下會是‘醜劍客’?”
宮仇冷森森地再次喝道:“放開他!”
“這小子是你‘醜劍客’的什麼人?”
“你放是不放?”
“嘿嘿,即使是萬老邪親自索人,老夫也得考慮考慮!”
宮仇又一次聽到“萬老邪”之名,心中下意識地一震,難道“萬老邪”就是那“青袍蒙面怪客”?如果是的話,該是馮真的師父了……
孫平章業已看出宮仇投鼠忌器的心理,一閃身,出手如電,馮真所持的綠竹杖和竹符兩樣丐門信物,已到了手中。
“爾敢!”
幾乎是孫平章得手的同時,宮仇大喝一聲,劈出一掌,這一掌挾憤而發,已用上了十成功勁,勢道之強,駭世震俗。
孫平章悶呼出聲,飛瀉三丈之外,但,他身為“金劍盟”首座護法,也是“太上”八大弟子之首,功力豈同小可,身形甫一粘地,突地斜射而起,以駭人的速度,投入暗夜之中,眨眼而杳。
事變突然,數百丐門弟子,同聲譁然。
孫平章竟然搶起丐幫中支分幫掌舵聖物,實在出乎每一個人意料之外。
宮仇也不由為之一呆,出手追回已是無及。
胖瘦二丐徵在當場,做聲不得。
所有各門派觀禮的代表,一個個變顏失色,面面相覷。
混亂之中,階沿上已失去了“獨眼丐樂天民”的蹤影,那司禮丐也不知何時下了臺,一些屬於樂天民的心腹門下,也乘亂悄悄撒身而去。
馮真被“二仙”挾持,眼中幾乎噴出火來,任他慧黠多智,此刻也是無能脫身,他雖有“逆鱗寶呷”護體,一般刀劍掌指均奈何他不得,但也有個極限,若遇上功力卓絕的高手,以“隔山打牛”的功力虛空震擊,仍然不免要受內傷,他就是這樣傷在“金劍盟”首席護法孫平章的手下,若非他先受傷,“二仙”身手再高,要想一下制住他,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宮仇面對“二仙”,殺機雲湧,熱血如潮,恨不能把對方生撕活裂,但,馮其在對方手上,投鼠忌器,他功力再高,也是徒然。
“素衣仙娘樂倩倩”笑向“赤腳大伯文廣”道:“文老兒,如何處置?”
“赤腳大仙”一頓手中鳩頭杖,道:“老伴,依你看呢?”
“量小非君子!”
“此話怎講?”
“昔年徒兒被‘乾坤雙煞’斷臂,這仇一直不曾報得,這小子身穿‘逆鱗寶甲’,必是‘萬老邪’寵愛的人,就從他身上收這筆賬如何?”
“這……”
“怎麼,你怕了?”
“不是怕,冤有頭,債有主,仍須找‘乾坤雙煞’為是!”
“萬老邪最是護短,你忘了‘懷玉山莊’那天的事?”
“好,依你吧!”
宮仇陡喝一聲:“你倆只要敢動他一毫一髮……”
“素衣仙娘”冷冷地道:“怎麼樣?”
宮仇栗聲道:“老夫把你倆挫骨揚灰!”
“憑你‘醜劍客’?”
“不信你可試試看!”
丐幫眾弟子連胖瘦二丐在內,反而圍了過來,易主為客。
“素衣仙娘”向“赤腳大仙”一呶嘴,道:“江湖傳言,‘醜劍客’二次出山,功高無量,你試他一杖!”
“赤腳大仙”依言鬆開了馮真的一隻手,橫移三步,手中鳩頭杖斜斜上舉,“素衣仙娘”仍緊扣住馮真的另一隻手,挪步之間,把馮真拉開丈外。
宮仇右手緩緩按上劍把。
場中空氣驟呈無比的緊張。
“二仙”的名頭,尚在“乾坤雙煞”之上,這一搏可想而知必是泣鬼驚神。
“赤腳大仙”沉聲道:“閣下,拔劍吧?”
宮仇冷森森地道:“老夫拔劍你就沒命了!”
這句目中無人的話若非過份託大,便是傳言不虛。
“赤腳大仙”老臉微微一變,輕哂道:“醜劍客,這話對本人而發?”
宮仇口唇半啟,道:“一點不錯!”
“好狂妄!”
“空言無益!”
“如果一劍要不了本人的命呢?”
“武林中將永無‘醜劍客’其人!”
“接杖!”
喝話聲中,烏光打閃,“赤腳大仙”手中鳩頭杖已斜斜擊出,這一擊之勢,玄奧無比,使人根本無從拆架閃躲,仗方發,如山潛勁已迫到三丈之外。
功力差的,還看不出這一枝的厲害,胖瘦二丐業已老臉失色。
劍芒耀眼,劍氣森森,宛若朔九嚴冬捲起一陣砭骨寒風,接著是一聲震耳的金鐵交鳴,烏光與寒芒同時消失。
“呀!”
驚呼之聲響成了一片。
“醜劍客”有如天神,劍尖緊緊抵在“赤腳大仙”的心窩上,沒有人看出他如何拔劍,用的是什麼招式。
“赤腳大仙”面色如土,鳩頭杖低低下垂。
“素衣仙娘”亡魂盡冒,她夫妻縱橫武林一生,從未見過這等身手,若非目擊,誰能相信不可一世的“赤腳大仙”接不了一個照面,當下栗聲高呼道:“醜劍客,你不能殺他!”
宮仇心念疾轉,如果他要殺“赤腳大仙”,不費吹灰之力,但馮真尚在對方手中,勢必一命不保,同時“二仙”是自己的血海仇家之一,要報仇就得出示真面目……
心念之中,嘿地一聲冷笑道:“你為他乞命?”
“素衣仙娘”厲笑一聲道:“醜劍客,‘二仙’豈能向人乞命,你下手好了,不過……”
“不過怎樣?”
“這小子陪葬!”
“你敢?”
“有何不敢!”
“放了他?”
“素衣仙娘”咬了咬牙,道:“一命換一命,彼此扯直!”
馮真目眥欲裂,大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宮仇緩緩收回長劍,沉喝一聲:“滾吧!”
“赤腳大仙”老臉成了豬肝之色,頂上成束的白髮筆直地堅了起來,倒拽鳩頭杖,退到了“素衣仙娘”身邊。
宮仇殺機已透華蓋,但為了馮真,他不能不放過這一雙血海仇人。
“素衣仙娘”目珠一轉,用掌朝馮真虛虛一幌,道:“去吧!”
一鬆手,與“赤腳大仙”彈身飛逝。
宮仇正待出聲招呼馮真……
突地
馮真身形晃了兩晃,栽了下去。
宮仇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一閃到了馮真身側,只見他雙眸緊閉,腮白唇青,象是死了一般。
不言可喻,“素衣仙娘”在放人之時,施了手腳。
他此刻仍是“醜劍客”的身份,不能有所行動,空自憤怒欲狂。
胖瘦二丐與另四個老丐,一湧而前,重視之下,光只搖頭,均不作聲,想是也看不出來馮真是被“素衣仙娘”以什麼歹毒功力所傷。
宮仇憂心如焚,心念數轉之後,向胖瘦二丐道:“貴幫分幫主‘斑衣神丐’與老夫至交,臨死遺言,幫主之位由‘七巧丐’接掌,並清理門戶,這一點老夫希望兩位長老能依遺言做到!”
“胖丐趙有常”這才拱手為禮,道:“敬謝閣下維護及傳達遺命之德,‘七巧丐’現在被禁舵中,本座當傳令釋出,並繼續大典,由他接分幫主之位!”
宮仇頷首道:“關於貴幫信物,老夫負責索回!”
“胖丐趙有常”慨然道:“這豈敢勞煩閣下,本幫不幸,出此叛孽……”
宮仇接話道:“老夫言出不二,所失法杖竹符,誓必原物歸還!”
瘦丐沉凝十分地道:“這位小友因敝幫之事而傷,實在……”
宮仇恨不能立刻飛到僻靜之處,為馮真探查傷勢,當下一擺手道:“區區之事,不足掛齒,老夫別過了!”
說完,一把挾起馮真,向土阜之下瀉去。
火神廟前,大典重開,在沉重悲憤的氣氛中,由“七巧丐”接任掌舵。
且說宮仇這一路飛馳,專揀荒僻之處而行,一口氣奔出了十餘里,您覺臂彎與腰脅之間,刺痛異常,猛然憶起馮真身穿“逆鱗寶甲”,所幸僅是挾抱而行,受了皮肉之傷。
眼前現出一座秀峰,高約百丈。
宮仇略一猶豫,直馳峰頂,揀了一處平坦之地,輕輕放下馮真,只見他面上浮起一層黑氣,呼吸極微,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著手療治。
夜盡天明,晨曦在薄霧之中泛出隱約的異彩,他扯下了臉上的面具……
宮仇考慮至再之後,決定先檢查馮真全身經穴,探出傷源。
他首先解開了馮真的外衫,裡面是一件非革非絲的夾褂,用手碰觸之下,立有稜刺逆起,想來這就是“逆鱗寶甲”了。
長衫褪落,首先入目的是細皮白肉的頸項,和粉妝玉琢也似的渾圓手臂。
宮仇暗自好笑,忖道:真弟必是自小嬌生慣養,才有這女孩子似的皮肉。
解開“逆鱗寶甲”,宮仇不由直了眼,裡衣赫然是粉紅織錦。
這分明是女子的裝束呀!
發了一陣呆之後,心想,還是探傷要緊,馮真機智百出,精工易容,他這裝束,也許別有道理。
當下靜下心來,從最下盤“中都”“陽輔”“公孫”諸穴,循序而上,至“大赫”“維道”“居軫”均無異狀。
接著便要探查“帶脈”所屬的八穴,奇經七脈上下交流,“帶脈”卻是環身一週,絡腰而過,必須解開中衣,才能看得清楚。
於是,他用手指桃開裡衣的衣釦,裡衣既緊且密,衣釦一鬆,驀地崩了開來……
“呀!”
宮仇駭然驚叫一聲,一個倒翻退到八尺之外。
皮面,紅得象熟透了的柿子,一顆心幾乎跳出口來。
他閉上了眼,口裡直冒熱氣,手腳陣陣發麻。
馮真,竟然是個女的!
這是他做夢也估計不到的事。
那圓實而富有彈性的乳峰,似乎還在他眼前跳動,眼雖已閉上,印象並未消失。
他在經歷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昏亂和激動。
馮真竟然是女兒之身,這太出人意料之外。
一事透,百事明,許多謎在剎那之間揭曉
他想到馮真平時一些近於女性的小動作。
與男性有別的肌膚!
“仇哥哥!”三個字的呢稱!
還有,那神秘的“青袍蒙面人”所提令人眩感的警告,他在心裡重溫了一遍:“……把她交給你了,不許和任何女子交往,否則……”
是的,他早該想到,而竟沒有想到。
馮真是“青袍蒙面人”的獨生女兒!而“青袍蒙面人”就是他曾兩次聽人提及的“萬老邪”,難怪馮真不時在言語中推崇“白石島主”武力無雙。
但,“萬老邪”的來歷呢?此刻,他無暇去想這問題。
“乾坤雙煞”,“長江廢人”,“千年秀士範世光”等,都是她父親的門下,都些曾經隱現的微妙關係,也因之得到澄清。
他的意念在兜了一個圈子之後,又回到現實,不管馮真是男是女,此刻他必須查出她的傷源,挽救她的生命。
他睜開了眼,戰慄著重新移到馮真身前。
冷汗,從他的額上涔涔而落。
他感到有些暈眩,那羊脂白玉般的肌膚,粉臂,酥胸……
他幾乎沒有勇氣移轉目光。
前後盞茶工夫,他對馮真的看法,感受,完全變了樣。
他不禁又陷入遐思
照“青袍蒙面人”的說法,已然早認他為東床快婿,難怪“青袍蒙面人”曾因他的一句話,放過“三狐”之中的“二狐”,把下半部“一元寶-”輕易地讓給他。
先前,他誤認“青袍蒙面人”是“金劍盟”太上,因為除了諸葛瑛之外,他不曾與任何女子有過交往。
“趙氏廢園”之中,“青袍蒙面人”也曾現身,如果當時他對諸葛瑛的示愛,有所反應,結果將是如何呢?
對美絕天人的諸葛瑛,在下意識中,他有一種不能釋然的情懷,人,畢竟是感情的動物,有時,根並不能否定一切。
由於這些,他聯想到母親的遺言,何二嬸是生是死?她所生是男是女?如果是女的,而且健在人世,今後一旦相遇,他能違背父母生前指腹的婚盟嗎?
他下意識地把目光移向馮真……
這一想,使他遐念盡消,跌回現實。
馮真整個面龐已為黑氣罩滿。
難道她就此而不治了嗎!
宮仇猛一挫開,自語道:“為了救命,顧不得許多了!”
他伸出顫抖的手,解開她的裡衣,咬牙忍住狂跳的心,循輕繞脈,逐步探索,手指觸處,柔若無骨,滑如凝脂,全身有如浴在褥暑烈日之下,汗出如漿。
這一探索,使宮仇魂散魄飛,馮真奇經八脈之中,有五脈錯亂,四十八穴閉阻,真氣逆竄,竟是散功無救的跡象。
兩滴淚水,不自覺地滾下面頰。
他與馮真,情同手足,現在得知對方是女兒身之後,感受又自不同,如果馮真就此不治,玉殞香消,豈非終身遺憾。
他不自覺地想到了“青袍蒙面人”,假使這怪人出現,馮真或許可救,但平時如冤魂附體,暗隨潛追的“青袍蒙面人”,偏在這緊要關頭,杳如黃鶴。
究竟“素衣仙娘樂倩倩”以什麼古怪功力傷了馮真,他連想都沒處想。
從她面上籠罩的黑氣情形看,她似乎是中了毒,從脈象看,卻又不象。
雖然,他自習全了“一元寶-”之後,功力已到了通玄之境,但對這無名之傷,卻感到無從下手。
在萬般無奈之下,只好來個急病亂投醫,摸出懷中的“歸元丹”與“闢毒丹”兩個小瓶,一倒,每樣只剩下了三粒,他扔去了空瓶,把六粒丹丸全數塞進了馮真的口中,然後以右手按在她後心“靈臺穴”上,助她順氣呼吸,左手抵住“天突穴”,以本身真元助藥力推行。
盞茶工夫之後,馮真臉上黑氣漸散,呼吸也均勻起來。
宮仇心中大喜,暗忖,這下可有救了,忙自加緊施為。
又過了盞茶時間,馮真嚶嚀一聲,睜開眼來。
宮仇忙不迭地撤掌起立,俊面火辣辣地直燒到耳根。
馮真迷惘地朝四外一陣掃視,道:“仇哥哥,這是什麼地方?”
此刻,仇哥哥三個字入耳,宮仇下意識的心裡一蕩,不自然地一笑道:“這是一座山頭,距離火神廟大約不到二十里,我也不知道叫什麼地方!”
馮真苦著臉道:“我記得著了‘素衣仙娘’的道兒?”
宮仇餘憤猶烈地道:“是的,現在你覺得怎樣?”
“我……不成了!”
“什麼?”
“內元已無法提聚,功力想來是廢了!”
宮仇狠狠地一跺腳道:“我會替你報仇!”
馮真忽地發覺宮仇神情不對,訝然道:“仇哥哥,什麼不妥?”
宮仇吶響地道:“沒……沒什麼,只是……你……你……”
“我怎麼樣?”
“你原來是……”
馮真兩手撐地,坐了起來,覺得身上涼颼颼的,低頭一看,面色陡變,“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這一哭使宮仇手足無措,惶惑至極的抓耳搔腮,要想勸她兩句,又無法啟齒,只好在旁乾瞪眼,心中,可就倒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麼滋味。
半晌之後,馮真自行止住悲聲,淚眼婆娑地道:“仇哥哥,你為什麼要這樣……”
“為了替你查看傷源!”
馮真理好了衣釦,索性把“逆鱗寶甲”摺疊起來,嬌羞不勝地道:“仇哥哥,你恨我嗎……”
“為什麼?”
“因為我欺騙你!”
“不,我沒有這種想法!”
“你喜歡我嗎?”
“我……”
“不要勉強,說出你心中的話!”
宮仇倏地直視著馮真道:“我們的感情不變,仍和今天之前一樣!”
馮真幽幽地道:“不,不會一樣,因為你現在知道我是女的!從前的真弟已不存在了!”
宮仇心念幾轉之後,毅然道:“我喜歡你!”
馮真破涕為笑,面上又現出刁鑽慧黠的神情,道:“真的?”
“當然真的!”
“永遠喜歡我?”
“是的!”
“如果你尋到那指腹為盟的妻子呢?”
宮仇登時一窒,強笑道:“焉知對方不是男的?”
“如果是女的呢?”
“這……”
馮真笑態一斂,道:“仇哥哥,我們不必去想那些,你喜歡我,我相信,這就夠了!”
宮仇略顯微動地道:“真弟,你……”
“什麼,你還這樣稱呼我?”
“那該如何……”
“你懂的,為什麼要問我?”
“我叫你真妹!”
“嗯!”
“真妹,現在是不是告訴我一切的時候了?”
“告訴你什麼?”
“比如說你的名字,身世……”
馮真呆了半晌,面上突現幽悽之色,緩緩地道:“好,我告訴你,我不叫馮真!”
宮仇心中一陣怦然,道:“叫什麼?”
“鳳真!”
“鳳真?”
“是的。鳳馮諧音,聽起來差不多,所以我胡亂改做馮真!”
“姓呢?”
“萬!”
“萬鳳真?”
“對了!”
“那令尊是武林人所謂的‘萬老邪’了?”
馮真小嘴一翹,道:“哼,人家都叫他,‘萬老邪’,其實他並不邪,一隻是不肯隨俗罷了!”
這一說,等於是承認了。
宮仇一想她的話意,忖道,不肯隨俗,必然標新立異,怪僻反常,這不說明了邪嗎,同時,從萬鳳真的言語舉止來看,仍然多少帶點邪味,真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女了。
心念之中,緊迫著道:“令尊到底是誰?”
“你還不知道?”
“知道了就不問了!”
“我可以告訴你,但我爹在不願示人以真面目時,你不能戳穿他?”
“我答應!”
“他就是‘白石島主’,‘奇門派’掌門!”
“哦!”
宮仇忍不住說,口驚“哦!”了一聲,想不到“青袍蒙面人”就是“萬老邪”,也是“奇門派”的掌門人。
於是
又是些疑問得到解答,首先,他回憶起在赴“星子巖”的小鎮上,所見的那個目射懾人心志的異光,行路時以身上的潛力迫開行人的怪老者,原來他就是謎一般的“青袍蒙面人”,怪不得那眼神似曾相識。
鎮上萬鳳真忽然溜開,原來是躲避她的父親。
“乾坤雙煞”、“長江廢人”、“千手書生”等,全屬“奇門派”下,“長江廢人”隱居的山莊叫“懷玉山莊”,玉者,白石也,他被逐離師門,隱寓懷念“白石島”之意,那萬鳳真當初在莊內那些閃爍的言辭,謎一般的舉止,也不說自明瞭。
萬鳳真不待宮仇開口,又自動地道:“關於‘一元寶-’的周折,我爹遷怒所有門人,全部逐出島外這些過節,想來你已經明白了,不用我再說……”
“希望你再說一遍,我有些還不甚了了?”
“好吧,‘乾坤雙煞’暗裡偷情,被大師兄賈亮舉發,他倆畏罪逃出‘白石島’,順乎竊走了我爹視為拱壁的上半部‘一元寶-’,我爹一怒之下,把大師兄,二師兄,四師兄,五師兄等挑斷了腳筋,逐出島外……”
“那‘乾坤雙煞’該是你三師兄與六師姐了?”
“不‘坤煞’排最末,第七!”
“第六呢?”
“千手書生範世光!”
“他……”
“江湖中‘空道’一門,奉‘奇門派’為宗主,範師兄被派出掌‘空道’,事發之時、他不在島上,事後因他私自與“無雙仙子’成婚,被我爹喚回囚禁,直到你家慘禍傳出,下半部‘一元寶篆”落入”武林一老’之手,我爹才放他出島,要他設法得手那半部寶-,將功抵罪,唉!想不到他命喪‘三狐’之手!”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時我還沒有出世。”
“你為何又離開‘白石島’呢?”
“我爹管得我太緊,我偷跑了出來!”
“令尊入中原是為了找你?”
“誰說不是!”
“令堂呢?”
萬鳳真眼圈一紅,泫然欲泣地道:“我媽在生下我之後死了!”
“哦!真妹,恕我無心惹你傷心!”
“不!”
“你那些師兄們遭了無妄之災,委實……”
“我爹已有悔意,除令‘雙煞’尋找幾位師兄的下落之外,已答應恢復他們的武功,重歸師門……”
“腳筋挑斷,已是廢人。”
“告訴你,你太小覷我爹了,他老人家自有辦法使他們復原!”
宮仇心中一動,道:“真妹,如此說來,你的傷……”
“怎麼樣?”
“令尊當可為力!”
萬鳳真黯然道:“只怕很難!”
“令尊功力無雙,學究天人,既能使殘廢的人復原,難道醫不了你的傷?”
“你知道我受的是什麼?”
“什麼傷?”
“廢仙掌!”
“廢仙掌!這名稱好怪?”
“這是‘二仙’的獨門絕技,意思是神仙也難逃這災厄!”
宮仇變色道:“那你……”
萬鳳真幽幽地道:“找著我爹之後再說吧!”
“如何找法?”
“到了市鎮我自有辦法!”
“那我們現在就走?”
“我……你且等等!”
說著,向一堆亂石之後姍姍行去。
不多時,宮仇但覺眼前一亮,一個美如天仙的少女,從石後轉了出來,只見她一身淡紅衣裙,秀髮如雲,在後腦處用一個金箍束住,否臉桃腮,眉目如畫,宛若觀音大士身畔的龍女,這種美,使人有一種聖潔的感覺,只是那副眸子似乎太嫌靈活。
宮仇不由自主地呆了。
在他的意念中,“金劍盟”主諸葛瑛可說美絕天人,如以兩人相較,一個是國色天姿的牡丹,一個是空山幽谷的芳蘭,可以說各擅勝場。
萬鳳真噗哧一笑道:“仇哥哥,你喜歡我這裝束嗎?”
宮仇木吶地道:“真妹,你……美極了!”
萬鳳真一扭頭,嬌嗔道:“你壞!”
那宜嗔宜喜的神態,更加令人傾倒,宮仇連呼吸都幾乎停止了,但當他想到眼前的紅顏知己,功力已廢,是否能復原,尚在未定之天,又不免黯然神傷。
對“二仙”算是仇上加仇,恨上加恨。
如果她與他不逢“胖瘦二丐”,引出這一場事來,直接赴天南尋“天狼尊者”索仇,萬鳳真還是好端端的,世事的變幻,的確令人莫測。
萬鳳真突地道:“仇哥哥,如果我傷殘難復,就這樣成為一個普通女子,你一樣喜歡我嗎?”
宮仇毫不思索地道:“當然,那有什麼關係呢,我一時大意,使你受傷……”
“別說了,我很放心,只要你不拋棄我,我什麼也不放在心上!”
“真妹,我們該走了?”
“走吧!”
兩人雙雙一彈身……
一聲尖叫,萬鳳真摔倒地面,粉面一片痛苦之色。
宮仇剎勢回身,恨聲道:“該死,我忘了你已失去武功!”
萬鳳真悽然道:“我自己也忘了武功已失!”
“傷了哪裡沒有?”
“內創又將發作了!”
說著,撐起身來“哎喲”,又坐了回去。
宮仇劍眉一皺,道:“真妹,我揹你?”
“這……給人看見了算什麼體統?”
“荒山野嶺,不會有人看見的,其實,又有什麼關係明?”
“可是我身上的‘逆鱗寶甲”……”
“不要緊,你記住上身不要貼實就行!”
萬鳳真尚在猶豫之際,宮仇已蹲下身去把她背在背上,展身緩緩朝峰下馳去。
一個風標絕世的青衫書生,背上一個姿容蓋代的少女,奔行在荒山野嶺之間,這情景如落入第三者眼裡,的確有些驚世駭俗。
荒山之中,本無途徑,宮仇揹著萬鳳真奔行了近一個時辰,忽覺不妥,竟然陷入了一座遮天蔽日的古林之中,四望不見邊際,當下一緩身形,喃喃地道:“這樹林不知要走多久?”
萬鳳真道:“你只朝一個方向走,總有盡頭的!”
宮仇徵了一陣,舉步又行,背上的萬鳳真想是內傷復發,竟然哼出了聲,這一來,他更顯惶然無主,心急如焚。
林中愈來愈黑,算來正是午時光景,但林中彷彿已經黃昏來臨,再走一陣,四周更是漆黑一團,以宮仇目前的功力修為,暗夜辨物不殊白晝,但此刻,他運足目力,仍然無法辨物,腳下愈走愈慢,一腳高,兩腳低,狼狽不堪。
他意識到事態的確不尋常了,這簡直是透著邪門。
當下勉強又摸索了一程,突然左首現出一顆閃閃發光的大星。
凝神一看,那不是星,而是燈火之光。
既有燈光,必有人家,加快腳步,筆直朝那燈火走去。
萬鳳真的哼聲,越來越密了,差不多宮仇每跨三步,她就要呼出一聲。
急走一陣,忽失燈火所在,忙提氣輕身,穿升林頂,那燈火已在身後,極目四望,黑壓壓的盡是樹海,奇怪的是竟然不見天日。
宮仇躍落原地,心裡直發毛。
宮仇咬了咬牙,又往回奔,誰知接連奔了幾次,始終無法接近那燈火,真是觀之在前,忽焉在後。沒奈何,他只好停步不走,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大有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慨。
萬鳳真停止了哼聲,有氣無力地道:“仇哥哥,怎麼樣?”
宮仇頹然道:“這樹林作怪!”
萬鳳真默然了片刻,道:“這是一座陣勢!”
宮仇倒吸了一口涼氣,道:“陣勢!”
“不錯!”
“這可……”
“仇哥哥,向右前方斜角走!”
宮仇猛省萬鳳真精通奇門五行之術,鬆了一口氣,道:“真妹,你還好嗎?”
“嗯!不要緊!”
宮仇依言揹著萬鳳真向右前方的斜角走去,萬鳳真口裡卻在喃喃地數著步數,待數到四十八步之後,道:“左走十六步!”
宮仇茫然地依言而行。
萬鳳其待宮仇走完十六步之後,又道:“再向右邊斜行八十一步!”
一個指點,一個遵循,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林中,曲折迂迴而行,時而左,時而右,時而倒退,半個時辰之後,那燈火陡然呈現眼前。
宮仇心中大喜,猛一彈身……
方風其驚呼一聲:“別莽撞!”
宮仇只覺雙足落空,但他的功力已到了收發自如之境,猛吸一口真氣,硬生生地把下落之勢頓住,凌空劃了一道半弧,回到原地,卻已驚出了一頭冷汗。
萬鳳真略作喘息,又道:“直三斜四橫六地走去,切不可錯!”
宮仇照著萬鳳真所說的,小心翼翼地向前行去,不及十丈,只見一盞燈籠,高高地掛在樹梢上,其餘仍一無所見。
萬鳳真適時又道:“斜八直五!”
宮仇斜行八步,正好繞過燈籠,再向前走五步,眼前陡地一亮,日麗風清,不遠處現出一棟精舍,碧瓦紅牆,花木扶疏。
目光再向其它地方遊掃之下,不由連打了兩個寒顫,只見橫七豎八盡是深坑,只要一步走差,勢非陷入坑中不可,回望掛著燈籠的林木,依然一片烏暗沉沉。
萬鳳真道:“出聲招呼吧,但願這裡主人是友非敵!”
宮仇氣貫丹田,凝聲道:“在下誤闖寶居,先行告罪,請主人方便,借地方歇歇!”
屋中寂然無聲。
宮仇再叫了一遍,方聽一個陰冷得令人股慄的女人聲音道:“你倆既能走到這地萬來,必有本領進我屋子,難道要老身出外迎接不成!”
宮仇不由一窒,細看那屋子,古怪已極,一方一圓,無門無戶。
萬鳳真揣摩了片刻,道:“仇哥哥,左二右四!”
宮仇頗覺不耐地道:“真妹,我們好沒來由,你既然懂得這撈什子陣勢,為什麼不向外走,反而往內行,我真不懂你是……”
萬鳳真語含歉意地道:“仇哥哥,甫入林之時,我也不知道林中會有陣勢,待到深入陣中,這才發覺,我爹對奇門五行之術,可以說天下無雙,我一時見獵心喜,想見識一下此間主人,如果你不高興的話,現在退出去吧!”
宮仇吐了一口長氣,道:“好,真妹,只要你喜歡,依你!”
說著,左二右四地向前走去,走到一百二十步之時,正好繞到了屋子方形的一端,屋子無門無聲,只好又住了腳。
萬鳳真思索了片刻,道:“從屋頂進去,落在右邊!”
宮仇一彈身起在空中,一個盤旋,向屋中落去,停足右首,一看,不由駭然而震,落身之處是一個院子,右邊是實土,左半邊卻是個水塘,心中對萬鳳真的如神妙算,佩服得五體投地。
院子實地的一端,是一個月洞門,隱約看出又是一個小院。
萬鳳真有氣無力地道:“進去吧,裡面沒有古怪了,我……需要歇憩!”
宮執跨過院子,進入月洞門內,迎面是一個小軒,軒門敞開,可不見人影,當下開聲發話道:“在下宮仇,冒昧進謁,請主人先容!”
“進來!”
那聲音冷得不象是發自活人的口。
宮仇心頭微微一震,舉步跨入軒中,目光所及,幾乎失口而呼,一股股寒氣,打從心底裡直冒上來,渾身雞皮疙瘩遍起。
軒內左右相對地擺著兩張竹榻,左面是空的,右面的竹石上,坐著一個黑衣婦人,懷中抱著一具嬰孩骷髏,兩眼射出一種怨毒至極的冷芒,註定宮仇。
那婦人須邊白髮絲絲,額上皺紋密佈,但齊眼以下,卻如凝脂,一張臉以眼為界,上半老,下半少,相差了至少二十歲年紀。
這情景使宮仇駭凜不已,半晌,對方仍是不開口,只是眼中仇恨的光芒愈來愈濃,把懷中的嬰兒骷髏,摟得更緊,象是怕被人奪去似的。
宮仇不得已開口道:“尊駕如何稱呼?”
那黑衣婦人恍若未聞,連眼皮都不眨一下,萬鳳真這時又開始發出哼聲,宮仇性本冷傲,索性不睬對方,逕自把萬鳳真放落左邊那張空著的竹榻上,轉身審視,只見萬鳳真面無血色,惟悴蒼白,雙眸已布起了兩道黑圈,不由大感急躁,憐惜地道:“真妹,你感覺怎麼樣?”
萬鳳真露出一絲苦笑道:“胸隔之間,有如火焚!”
黑衣婦人忽然開口道:“小子,你是何人門下?”
宮仇轉身道:“無門無派!”
黑衣婦人冷極地哼了一聲,道:“你還是實話實說的好?”
宮仇以同樣森冷的語調道:“這就是實話!”
黑農婦人目中厲芒閃爍,沉聲道:“告訴你,我‘神算鬼女黎雯’並非善心之人!”
萬鳳真突地止住哼聲,杏目圓睜,驚聲道:“你就是‘神算鬼女黎雯’?”
“不錯,除了我‘神算鬼女’,武林中誰還能佈設得了這種陣……”
話說得一半,倏地住口,她自以為這奇陣之奧妙,天下無雙,但對方卻輕易地闖了進來,當下臉色一變,厲聲向宮仇喝問道:“小子,你到底是什麼來路?”
宮仇冷冷地道:“在下宮仇,因小妹受了點傷,誤闖了來,就是這樣!”
“你怎識得這陣勢?”
“這……”
宮仇頓時答不上話來,他對奇門之術,根本一竅不通,若非萬鳳真指點,他早已困死陣中了。
萬鳳真冷冷地接話道:“難道只許你能擺,就不許別人識得?”
“神算鬼女”面上的肌肉牽動了兩下,憤然道:“我不信你兩個小鬼有這種神通!”
“可是我們已進來了!”
“哼,進來可就別打算活著出去?”
“未見得!”
“黑沼別居,不殊鬼門關!”
“在我看來等於小孩子的玩意!”
“神算鬼女”目中陡射殺光,惡狠狠地道:“丫頭,你知道這陣勢何名?”
萬鳳真喘息了片刻,道:“區區九宮五行之陣,算得了什麼?”話聲一頓之後,口裡低低誦道:“九宮之義,法以靈龜,二四為肩,六八為足,左三右六,戴九履一,五居中央。”
宮仇聽得莫名其妙,只好保持緘默。
“神算鬼女”登時面色灰敗,幽然一聲長嘆,喃喃自語道:“罷了,我數十年苦研,還不如一個黃毛丫頭!”
萬鳳真似有意眩耀般地接著又道:“九宮每宮又可化為一個八卦,八九七十二數,以此數環繞九宮成圈,每圈八字,交界之處又有四圈,共為一十三圈,每圈數字相加,均為二百九十二,這洛書之圖,變化神妙。”
“神算鬼女”突地把懷中的小孩骷髏,小心地放在榻上,然後站起身來,向前移了數分,目不稍瞬地註定萬鳳真,栗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萬鳳真不經意地道:“馮真,江湖無名之輩,不值一道。”
宮仇下意識地轉頭望了萬鳳真一眼,不知她為什麼又把以前的化名抬了出來?
“神算鬼女”口中唸了幾遍“馮真”,搖搖頭,又道:“師承何門?”
“家學淵源!”
“家學……”
“不錯!”
“神算鬼女”忽地雙手撫胸,臉上現出劇痛之色,眼中竟然充滿了淚光。
宮仇惑然不已。
萬鳳真似乎說話過多,非常疲累,緩緩地合上了雙目,口中又發出微哼。
“神算鬼女”木立了半晌,面上乍陰乍晴地不停變幻,久久,面色一緩道:“小子,她是你什麼人?”
“朋友!”
“僅只是朋友?”
“這……現在是如此!”
“神算鬼女”默然端詳了萬鳳真片刻,聲音中不帶絲毫感情地道:“她可是中了“二仙’的‘廢仙掌’!”
宮仇心頭一震,暗忖,好厲害的眼力,頷了頷首,道:“早的。”
“可惜!”
“可惜什麼?”
“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就這樣毀了!”
宮仇陡地一震,雙目電張,顫聲道:“你說什麼?”
“神算鬼女”冷冰冰地道:“她還可以活三天!”
“什麼,三天?”
“不錯,照說,她中了掌之後,不會活過一個對時,可能‘二仙’下手之時匆忙,沒有用足全力,要不就是被身上什麼東西擋了一擋,才能拖這麼幾天!”
宮仇一顆心實地下沉,三天,這紅顏知己只有三天的生命,縱使能立刻找到她父親“白石島主”也未必有法可想,何況“白石島主”尚不知身在何方,“神算鬼女”所說的身上什麼東西擋了一擋,他明白是那件“逆鱗寶甲”的緣故,但,多活三天,與活一個對時,又有什麼差別呢?
“神算鬼女”言之有理,當然不是危言聳聽。
心念之中,大粒的汗珠,滾滾而落,反身握住萬鳳真的手,心如刀絞。
萬鳳真突地睜眼,愴然欲絕地道:“仇哥哥,我要永遠離開你了!”
斷腸哀音,令人不忍卒聽。
宮仇虎目蘊淚,大聲道:“不,你不會……”
他本待說你不會死,但那死字卻說不出口,到了口邊,又吞了回去。
萬鳳真淒涼至極地一笑道:“仇哥哥,生死有命,只要你心中想著我,我也就瞑目九泉了!”
宮仇再也忍不住滿眶痛淚,撲簌簌地滾落腮邊,狂聲道:“不,真妹,我不能讓你死,縱是上天入地,我也要設法救你!”
“不可能了,不過,我滿足了,你對我的心意我死也記住!”
“真妹,我們馬上走,設法找令尊……”
“沒有用,我知道,時間太短促了!”
“神算鬼女”突然舉目望著軒門外的長天,慢吟起來,那聲音一反剛才的森冷陰酷,竟然充滿了一種柔婉之情,聲調十分迷人:
“豆蔻梢頭春色淺,新試紗衣,拂袖東風軟。紅日三竿簾漫卷,書樓影裡雙飛燕。”翻來覆去,吟了一遍又一遍。
宮仇幼年曾隨母涉獵過詞章,知道是半闋“蝶戀花”,雖然他很奇怪“神算鬼女”何以在此刻突然吟了出來,但,他沒有心思去理會這身外之事了,他的一顆心已因萬鳳真的不幸而片片破裂。
萬鳳真的面色變得更為難看,卻又似在凝神傾聽。
宮仇愕然了片刻,道:“真妹,我們走!”
“神算鬼女”吟聲頓止,面色又陰沉下來,厲聲道:“走?可沒有這麼容易!”
宮仇不由氣往上衝,寒聲道:“尊駕意欲何為?”
“我這裡豈能容你兩個小輩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尊駕的意思……”
“與老身留下!”
宮仇心中本已悲傷莫名,這一來,卻引發了怒火,冷冷一哼道:“你有本領就留留看?”
“神算鬼女”淒厲地一笑,道:“小輩,你未免太不自量了,找死容易!”
話聲中,虛飄飄的一掌向宮仇前胸按去。
宮仇揮掌相接,但對方明明直擊的一掌,突地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敘插向“七坎”
重穴,迫得他撤掌後閃,栗米之差,便被點中。
“神算鬼女”也似被宮仇能避過這一擊而吃了一驚,微微一窒之下,第二招又告出手,無論部位方向變化,均大異武學常軌。
一連三個照面,宮仇大感駭然,對方的身手,全屬陰柔一路,武功另成一家,每一式都藏有毒著,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真教人防不勝防。
三招一過,“神算鬼女”一窒,口中道:“小輩好身手!”
宮仇也冷喝一聲:“你也接我三掌試試!”
“一元寶-”所載的三掌招中的第一招“斷雲零雨”電閃出手。
這蓋代神功一經施展,其勢豈同小可。
“神算鬼女”竟然避無可避地被擊中肩頭……
宮仇但覺手掌所按之處,滑溜柔綿,竟然無法著力,心方一動,“神算鬼女”已滑退到側方五尺之外,不由大感震驚,這種身手,的確是聞所未聞。
“神算鬼女”駭然瞪視著宮仇,看樣子也是吃驚不小。
宮仇冷哼一聲,第二招“月落星沉”跟著施出。
“神算鬼女”驚呼一聲,身形一個踉蹌,仍然絲毫無損地滑了開去。
宮仇這下可真的駭怔了,不久前,“趙氏廢園”之中,被疑為“天狼尊者”的東方雷,曾當諸葛瑛與首座護法孫平章之面,毀去“二鳳錢蓉”,諸葛瑛與孫平章的身手在武林中可算是拔尖之流,聯手合擊之下,竟然碰不到東方雷一片衣角,而在“玄妙庵”中,東方雷在“斷雲零雨”一招之下負傷,第二招“月落星沉”出手,東方雷望影而遁,如今連施二招,奈何不了對方,對方身手之高,的確是駭人聽聞了。
“神算鬼女”這時面色慘變,歇斯底里地道:“我苦練了數十年,敵不過一個乳具未乾的小子,還報什麼仇!”
宮仇心想,與對方無怨無仇,也不為己甚,伸手去扶萬鳳真道:“真妹,我們走!”
“神算鬼女”一抬手,道:“慢著!”
宮仇冷眼一掃對方,寒聲道:“尊駕準備怎樣?”
“你想不想要她活?”
“活,什麼意思?”
“她的傷,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可以救得!”
宮低心中怦地一跳,道:“真的?”
“神算鬼女”陰陰地道:“不信就算了,三天,三十六個時辰,你守著她吧!”
宮仇捺住性子,道:“尊駕說的這人是誰?”
“神算鬼女”默然了片刻,才道:“算你倆造化不淺,碰上了我知道那人的住處,又幸而此去路程不遠,三天之內準可到達,不過……”
“怎麼樣?”
“那人肯不肯救卻是難說!”
宮仇喜從天降,萬鳳真有救,這對他簡直如聖旨仙音,急聲道:“請見告那人是誰。在下無論如何必求得他醫治……”
“神算鬼女”道:“你等著!”
話聲中,人已轉向側屋之內。
宮仇激情地緊握萬鳳真的手道:“真妹,你有救了!”
萬鳳真淡淡地道:“禍福尚難逆料!”
“真妹,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對方安的什麼心?”
“這……難道……”
“再說吧!”
工夫不大,“神真鬼女”幽靈似地轉了出來,手中拿著三個個小的布囊,道:“出林之後,直奔西北,便是官道,到了通州,南行五十里,拆開這白色的布囊,下一步行動,裡面寫得明白,時地未至,千萬不能拆閱!”
宮仇迷惘地點了點頭,伸手去接。
“神算鬼女”一縮手道:“且慢!”
“尊駕還有話說?”
“當然,平白無故,我為什麼要指引你!”
宮仇一窒,道:“有條件?”
“不錯!”
“請講?”
“假如她此去獲救,得以不死,她須在一個月之內,到我這裡來,陪我相聚一年,就是這麼個條件,如何?”
宮仇劍眉一緊,道:“回來和尊駕相聚一年?”
“嗯!”
“為什麼?”
“別管為什麼,只問她肯不肯!”
萬鳳真突地接口道:“仇哥哥,她要我教她奇門術數之學,答應她!”
宮仇暗忖,真妹的聰明,的確是天下少有,當即道:“是這樣麼?”
“一點不錯!”
“好,在下答應!”
“神算鬼女”到此刻,臉上才現出一絲很難覺察的笑意,把三個一白一紅一黃的布囊,遞與宮仇。
宮仇接過手來,道:“我真妹如果獲救,這一筆恩情,在下記在心裡!”
“神算鬼女”冷冰冰地道:“不必,用不著放在心上,人不為己,天珠地滅,我這樣做也是為了自己,我早說過,‘神算鬼女’並不是善心之人!”
這話使宮仇倒吸了一口涼氣。
“神算鬼女”逕即走到榻前坐了下來,又把那嬰孩的骷髏抱在懷中,輕輕地拍著,面上暴戾陰森之氣突然消失了,幽幽地道:“你們可以走了,不過記住一點,切不可說出我的名號!”
宮仇看得汗毛直豎,不知她何以象慈母哺兒似的抱住那具嬰孩的骷髏。
低吟之聲又起:“豆蔻梢頭春色淺,新試紗農,拂袖東風軟,紅日三竿……”
仍是方才所吟的那半闋“蝶戀花”。
是對往事的懷念?還是這半閣“蝶戀花”與她有什麼切身的關聯?抑是……
萬鳳真似乎不願在這恐怖詭秘的地方久耽,己掙扎著坐直了身形,從懷中掏出了一粒血紅的東西,向櫻口放去……
突地
“神算鬼女”放落懷中嬰兒骷髏,一晃身到了方風真所坐的榻前,目露兇光,厲聲喝道:“那是什麼?”
宮仇本能地勁貫右掌,正想揮了出去,聽見話聲,才收回勁道,一看,萬鳳真把一粒血紅的豆也似的東西,放入口中,猛省起那是被視為武林奇珍的“血豆蔻”。
往事電映心頭,他記得兩年前初識了鳳真,她曾以“血豆蔻”穩住拜兄“辣手書生徐陵”的毒傷,然後從容地赴星子巖向“黑心國手”求取“闢毒丹”,曾幾何時,拜兄“辣手書生”被“金劍盟”迫害而死,一度被疑為下毒手的戀人邢玉嬌,也殉了情,世事多變,實在令人慨嘆。
心念之中,只聽“神算鬼女”再次喝問道:“那是什麼東西?”
宮仇脫口道:“血豆蔻!”
“血豆蔻?”
“不錯!”
“神算鬼女”面孔也變了形,這視著宮仇道:“血豆蔻乃是‘白石島’獨有的奇珍,你倆何處得來,快說!”
萬鳳真連連以目示意,但宮仇卻沒有注意到,冷冷地道:“她是白石島主的女兒!”
“神算鬼女”陡地退了兩步,厲聲道:“萬老邪的女兒?”
宮仇發覺語音不對,但話已出口,無法收回,想起剛才萬鳳真報名馮真,原來是有用意的,自己一時大意,露出了馬腳,當下偏頭看了心上人一眼,見她似在閉目養神,回過頭道:“不錯,‘奇門派’掌門的千金!”
“萬老邪年逾古稀,會有這如花似玉的小女兒?”
宮仇只吟了一聲,並不答腔。
“神算鬼女”面上陡現恐怖殺機,狠狠地直盯著榻上的萬鳳真,看樣子就要出手。
宮仇心中暗道,只要你敢一動,我就一劍劈了你。
萬鳳真冷冷地開口道:“仇哥哥,把那三個布囊還給她!”
宮仇惑然道:“為什麼?”
“她是我爹的仇人,我們焉能受她的好處!”
“可是你的傷……”
“我寧可死!”
宮仇遲疑地取出三個小布囊,放在榻旁的桌上。
“神算鬼女”突地轉頭望著軒窗之外,痛苦的叫道:“天啊!天啊!”
萬鳳真道:“仇哥哥,我們走吧!”
“神算鬼女”轉過面來,臉上神情既痛苦又沮喪,咬牙切齒地道:“數十年來,我研習奇門五行之術,目的就是要進‘白石島’報仇,萬老兒的女兒已然如此,我黎雯再學一百年也是白費,命該如此,夫復何言,你們走吧!”
說著,把三個布囊重行塞回宮仇的手中,又向萬鳳真道:“血豆蔻對你內傷無用,僅能助你振奮一下精神,記住一月之約!”
說完,抱起那具嬰兒骷髏,頭也不回地向軒後而去。
宮仇愣了半晌,向萬鳳真道:“我們走吧!”
萬鳳真無言地點了點頭,仍是宮仇揹著她,由她口中指點,循原路出陣,足足一個半時辰,才出林外。
時間又已到了黃昏,暮色四合。
宮仇在附近村落隨便買了些食物與萬鳳真充飢,乘夜趕路。
途中,宮仇不解地道:“真妹,‘神算鬼女’與令尊結的是什麼仇?”
“我也不太清楚,只聽說二十多年前,她曾到‘白石島’尋仇,被奇陣所困,幾乎一命不保,以後就沒有下文,想不到會在這荒林絕地之中遇上她!”
“你為何還答應她一月之約?”
“話出難改!”
“可是她要向你學習奇門之術,目的卻是進‘白石島”向會尊尋仇……”
“這我倒不怕,我所學不及我爹十分之一,全教了她又能怎樣!”
宮仇若有所感地道:“真妹,她年輕時必是個美人兒,看她下半個臉就可以證明,至於她髮間的白髮和額上的皺紋,想是長時間的苦思焦慮所致?”
“管她!”
“看來她是個別具懷抱的傷心人?”
“也許!”
“恕我直言,她昔年會不會與令尊有什麼感情上的糾紛?”
萬鳳真嬌軀似乎一震,道:“算了,我們不談這些,倒是她那三個布囊不知藏了些什麼鬼,我們先拆開來看看,好不好?”
宮仇畔一沉吟道:“還是到地頭再看吧!”
“如果她不懷好意……”
“不會!”
“為什麼?”
“她拿出布囊之時,還不知道你的身世,再說,你受了不治之傷,如有心害你,大可不理,何必多此一舉呢?”
萬鳳真一想也是,默然不語。
宮仇目前的功力,已到了驚世駭俗之境,因心中急於要揭曉求治之謎、這關係著心上人的生死,是以毫無保留地疾馳,速度可就快得驚人了。
第二天晨早時分,竟然趕到了通州城,在路邊匆匆打尖之後,又向南奔……
正行之間,只聽數聲淒厲的慘號,遙遙破空傳至,聽聲音,似在官道旁不遠的山坳之內。
萬鳳真生性好事,忙道:“仇哥哥,我們去瞧瞧!”
宮仇皺眉道:“真妹,你的傷勢不能拖延,愈早求治癒好、管那些閒事幹什麼?”
話聲中,已馳出了數十丈。
突地-
宮仇“噫!”一聲,猛然剎住身形,官道上,橫陳著四具血肉模糊的屍體,血跡未乾,看來被害的時間不久,屍身衣襟上,明顯地繡著一柄金劍,不問可知,是“金劍盟”屬下的弟子。
“金劍盟”在當今武林中,氣焰不可一世,下手人既敢公然殺害“金劍盟”弟子,顯非泛泛之輩,同時以死者的死狀來看,下手的人出手極是殘忍。
宮仇投身“金劍盟”,雖說是別有居心,但仍蹩不住一股好奇之念,剛才萬鳳真要看,他不同意,現在,他卻不得不探個究竟了,當下尷尬地道:“真弟,我想進山拗去看看?”
“好,你放我下來!”
“你能走了?”
“勉強可以!”
“不,還是我揹著你吧!”
聲落,人已向山坳內奔去,顧盼之間,來在一片疏林之前,地上,赫然又是三具血肉模糊的屍身。其中之一,竟然是“白旗壇主穿心劍韓方”。
宮仇心中大是駭然,“穿心刻韓方”功力相當不弱,看樣子,是未經搏鬥就已遭害,這說明了下手的人身手已到了驚人地步。
是什麼人下的手呢?
是仇殺抑是……
他輕輕地放落萬鳳真,望著那三具屍首出神。
就在此刻
一條人影,幽靈般地從林中飄了出來,赫然是一個藍衫蒙面人。
宮仇一見來人,忍不住脫口道:“索血書生!”
“索血書生”冷冷地道:“宮仇,幸會!”
宮仇手指屍身道:“這是閣下的傑作?”
“不錯,宮仇,你現在以什麼身份對本人說話?”
“以我宮仇自己的身份!”
“不是‘金劍盟’近衛長?”
“是又如何?”
“索血書生”嘿嘿一聲冷笑道:“宮仇,你是否有意要為死者找場?”
宮仇潛意識中對“索血書生”有一種同仇之慨,同時因上次“索血書生”曾勸他脫離“金劍盟”,所以心中對他有一份好感,當下冷冷地道:“在下沒有這個意思!”
“我不瞭解你!”
“為什麼?”
“你這是包庇敵人,不怕盟規處治?”
宮仇不經意地道:“就讓閣下不了解罷,在下無意解釋!”
突然,“索血書生”的目光射向了一旁的萬鳳真,良久,沉聲道:“她是誰?”
宮仇道:“在下女友!”
“索血書生”向萬鳳真面前移了數步,栗聲道:“你是馮真?”
此語一出,不但萬鳳真面色大變,宮仇也是心頭大震,“索血書生”何以能認出萬鳳真就是未改女裝之前的馮真?彼此俱屬素昧平生呀?
萬風真已激顫地道:“閣下怎知我是馮真?”
索血書生激動地道:“那你承認是了?”
“就算是吧!”
“我給你一個忠告……”
“忠告?”
“不錯,希望你離開宮仇!”
“為什麼?”
“他不值得你愛!”
宮仇登時心火大發,冷笑了數聲,道:“閣下說話要三思而後開口!”
“難道不對?”
“你說個理由聽聽!”
“助紂為虐,棄友之仇,人格卑下,辱設武道!”
宮仇意識到對方仍是一番善意,希望自己脫離“金劍盟”,但,自己的事,根本不足為外人道,只不知對方何以如此看重自己,當下氣一平,淡淡地道:“閣下何不現出真面目,開誠佈公地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