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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李妃發誓要為魯王爭得太子的位置!

    只要魯王能被冊為太子,即使自己不能被冊為皇后,有朝一日兒子承了大位,母以子貴,自己理所當然要被冊為母后皇太后的。

    那年春上,大周國小公主落地不足三個月時,小公主的生母李娘娘便突然生了奶瘡。兩

    乳紅腫化膿,幾天功夫便竟漲得跟石頭般堅硬。

    御醫的方子下來了,醫治的同時,李娘娘必得先給小公主斷奶、把奶水閂住。

    於是,三個月的小公主一下子沒了母奶。

    雖説宮裏連着為小公主召了好幾位奶孃,誰知小公主執意不肯吃外人的奶。就算拿綢絹蓋住她的臉也哄不住她。眾人説,要麼是小公主根本就不會吃外人的奶,要麼是這些乳婦們與小公主無緣。

    正值暑熱到來,宮裏雖有從地窖取來的冰塊鎮着,有宮女不停地扇着風,哭鬧不休的小公主仍舊還是出了一身的熱痱。不幾天下來,花骨朵似的一張小臉也開始瘦了下來。

    隋公夫人獨孤氏這些日子也天天冒着酷暑炎熱,四處幫着尋找打聽合適的乳婦,一趟趟地親自帶着她們進宮讓小公主試吃。

    這天,獨孤氏又帶了兩個乳婦來到宮中。進了紫雲殿時,見小公主的睫毛上沾着淚花,像是剛剛哭鬧過的模樣。兩個宮女為她打着扇兒,幾個宮人正在逗她看鳥——庭院的樹椏上掛着兩隻益州新晉來的奇鳥,一隻全身生着藍緞似的羽毛,一隻全身生着翠綠的羽毛。兩隻鳥兒皆生着高高的鳳頭,尖尖的紅嘴,啼聲嘀嘀嚦嚦、清悦可人,小公主興許是被鳥引住,一時總算止了哭,一語不發地望着鳥兒叫。

    見獨孤氏到來,李妃忙微笑着招呼到涼蔭下坐。

    獨孤迦羅從宮人懷裏接過小公主,又是親又是撫地説:“姨娘的寶貝乖乖!來,讓姨娘看看瘦了沒有?”

    迦羅常來常往的,人又生得喜俏,小公主倒也樂意讓她抱着。

    李妃嘆氣説:“怎麼沒瘦?這才幾天,我都愁死了。”

    獨孤迦羅將自己的臉兒貼了貼小公主的小臉:“今天天氣涼了點,這身上的痱子倒好了些。姐姐,我今兒又帶了兩個過來,是隋公兩個屬下的侍妾,我看二人生得倒也乾淨利索。再讓乖寶貝兒試試,看看認不認她們親近?”

    李妃這才看見,花園的月亮門前站着兩個穿着繡花襦衣和留仙裙的小婦人。看她們的模樣身段倒也順眼,李娘娘便令二人前來抱小公主,小公主雖沒有再哭鬧,可是,一俟讓她試着吃奶時,立馬又拚命哭鬧起來。

    小公主好容易止了哭時,兩個宮人把小公主接了過去,在花園裏看鳥聽曲,讓娘娘和獨孤氏單獨説話。

    李妃把獨孤迦羅讓到一旁的小亭子裏,二人在鋪着涼墊的石鼓凳上坐定後,宮人送來了井水鎮的西瓜和冰茶。李妃望着那邊的小公主,不無憂慮地嘆道:“妹妹,這大熱天的,一連試了十幾個奶孃了,這孩子一直都不肯吃,可如何是好?”

    迦羅啜了兩口冰茶,望着一臉愁相的李妃,驀地記起:當年四姐嫁到唐國公李-府上之後,多年未有子嗣。後來姐夫的一位侍妾生下一子名叫李淵,奉命過嗣給四姐哺養。四姐不想淵兒再親近那位侍妾,抱到身邊後,當時便思量着給淵兒找個奶孃。當時唐國公府內的雜户僕婦中雖也有幾個剛剛生了孩子、正在哺乳的婦人,淵兒卻也是不肯吃,於是日夜哭鬧不休。後來姐夫令屬下在封邑之地貼出露布,結果一下子來了二三十個年輕的乳婦,末了終算從中找到一位淵兒肯認從的乳孃。

    聽迦羅説了此事,李妃笑道:“這倒是個法子。回頭我和陛下商議一下。”

    閒話中,兩人再次提起兒女的親事。李妃道:“前段日子陛下心情好,我乘勢又提了兩個孩子的婚事。陛下説,待和朝中幾位大臣們商量後再定。”

    獨孤迦羅微微一笑:“有勞姐姐費心了!”

    這時,亭外傳來了一串鳥的啼聲和宮人的笑聲。李娘娘轉過臉去,望着小公主和哄公主開心的幾位宮人,心下卻兀自思量:自己雖是南梁王公之後,卻因當年國破城陷而淪為罪奴之身。後來,因為陛下的格外厚恩,終於被晉封為妃。然而,儘管風風雨雨多年小心的服侍陛下,並實際掌領後宮十幾年,又為陛下生下了兩子一女,也儘管大周的皇后位置一直虛設着,她卻不敢指望自己能有冊後的一天。

    這裏有兩個原故:一是當年太祖在世時,曾為陛下聘有正妻的:比陛下整整小了十八歲的突厥大汗的阿史那公主。只因突厥公主當時才兩三歲,所以兩國當時約定:等公主及笄後再行迎娶。前年,阿史那公主年滿十六,陛下便派王公大臣一路北上、迎娶阿史那公主迴歸中夏。

    孰知,突厥突然反悔,三年來始終不允婚嫁。

    為了大周北境安寧,更為了實現自己一統天下的雄圖大業,陛下鐵定了心:三年裏,無論突厥如何羞辱拒絕,他接連派了好幾撥的王公大臣,帶着迎娶皇后的全副儀仗和衞士宮人,千里迢迢一趟又一趟地往返於兩國之間,決計不達目的不罷休。

    李妃明白:即令沒有與突厥的聯姻,無論按陛下的雄心或是個性,也無論是按大周的律令,陛下即令再怎麼寵愛自己,為了實現他最終的雄圖大業,他是寧可另擇別國公主,也決不會冊定出身罪俘之女的自己為大周皇后的。

    李妃因此暗暗發誓:一定要為自己的兒子魯王宇文-爭得太子的位置!

    只要魯王能被冊為太子,即使自己不能被冊為皇后,有朝一日兒子承了大位,母以子貴,自己理所當然地會被冊為皇太后的。

    李妃私下斟酌:陛下其它幾個兒子多在幼年,魯王是陛下的長子,除了生母出身南朝罪俘之後這個忌諱之外,魯王應該是最有希望被立為太子的。

    眼下,她能做的就是先為魯王選一個孃家勢力較強的王妃。當她提出欲聘楊麗華為魯王妃時,她看出陛下有些動心。透過這點,她有些預感:陛下對立魯王為儲應該是有幾分打算的。

    她想,魯王只要能聘定頗有眾勢之威的楊家之女為王妃,無疑等於為他有一天被冊定太子增加了一大幫極有實力的後援。

    李妃得知,在大周立儲之事上,大周諸王和朝中幾幫文武大臣爭執得甚是激烈。有人私下認為陛下的帝位是陛下的兩個兄長按嫡庶長幼之序所傳,因而陛下的子嗣如果尚在幼年或是才德稟質不堪大任時,儲君就應當仍舊冊立兄弟諸王。更多的朝臣言説陛下正當壯年,為了朝廷和國家的安寧,理當立子嗣為儲。

    如今,滿朝文武眾臣和皇室諸王乃至後宮嬪姬們,私下都在蠢蠢欲動,哪個都希望未來的儲君是與各自利害相關的人。

    李妃至今不敢斷定:陛下到底最終會立誰為儲?

    自誅除奸相、陛下親政以來,李妃漸漸開始發覺,很多朝廷上的事,陛下眼下已不大肯和她談及了。今非昔比,為人機敏聰慧的李妃自然也懂得“避嫌”二字。

    不過,她倒是從獨孤氏那裏得知了不少朝廷內情:比如自陛下親政以來,朝廷大臣中又分為三黨。以齊王、王軌和宇文孝伯為首一黨;以楊堅、竇熾和趙王為首一黨。兩幫朝臣在朝事之議上常常各執一詞,互不相讓。還有,以尉遲迥為首的尉遲家族自成一黨,可是尉遲家族中因各自與兩幫的姻親連結,也各有親疏遠近。一般的朝國之事上,尉遲家族和兩幫都過得去。逢有大事時,有時會裝聾作啞或是坐山觀虎,有時也不乏來點煽風助火或是擂鼓助陣。

    李妃預料到:因利害關係,齊王一黨一定會拚命反對魯王與楊家聯姻的。但他們會以什麼理由反對,最終能否阻止得了這門親事,她卻無法預料。

    當然,陛下的長子選王妃,一定出不了三公要臣之女。然而聘定誰家的女兒為魯王妃,在決定魯王將來是否能被陛下立儲,立儲後的在朝中的實力如何,還有將來的魯王妃與李妃的婆媳關係是否融洽,結果卻是大不一樣的。

    李妃端起茶盞輕啜了兩口,放下茶盞望着孤獨氏説:“妹妹,當年明帝在世時,和陛下的兄弟情份原比別人就格外親近。孤獨皇后當年拿我和你這個親妹妹一樣的對待。你們家麗華不僅眉眼五官生得最像她大姨媽獨孤皇后,就連性情也一樣温柔賢淑。我實在喜歡那孩子,又端莊又知禮的。這門親事若能促成,也算了卻我平生最大一樁心事了。”

    迦羅提起青玉小壺為李妃的盞中續了水,放下玉壺説:“姐姐,我孃家姐妹雖多,也只有大姐和我是一母所生。別的姐妹平素其實也並不常來往的。你比我年長几歲,自大姐去後,我其實就只有你這麼一個知心知意的姐姐了。所以,平素有什麼喜歡或是煩惱,總想找你訴説一番。如今魯王和麗華這兩個孩子若真有這個緣份的話,不獨姐姐開心,其實更是妹妹我的大福份。魯王那孩子我也是打小看着長大的,是個知情重義的孩子。若能成了這門親事,妹妹以後也能正明公德地常來宮中走走坐坐,常和姐姐説説心裏話了。”

    李妃道:“我和妹妹的心事一樣。妹妹知道,我在宮中雖和姐妹們還算和睦,卻是從不敢隨便説話的。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有見了妹妹才敢訴上一訴……”

    這時,兩人見張宮監趨步走進殿來,稟報説陛下已經下朝。

    這位張宮監是李妃宮中的心腹。因陛下現在每天下朝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先過來紫雲殿看一看小公主,而兩家的親事上眼下尚未説定,獨孤氏出入紫雲殿過於頻繁只能引起陛下的多心。獨孤氏知道張宮監這是有意先通知自己一聲是否該回避一下?雖説姐妹二人還有許多話意猶未盡,然因避嫌之故,獨孤氏也只得匆匆告辭,從北掖旁門徑直出宮去了。

    武帝來到掖庭宮小花園時,小公主又開始哭鬧了。

    武帝不及更衣就從宮人手裏接過小公主,抱在懷裏又是晃又是哄起來。

    李娘娘一面交待宮人把專為武帝備的冰茶端上來。冰茶用一個盛了冰塊的綠瑪瑙盤鎮着,中間是一個白玉的茶盅。因武帝抱着公主,李娘娘端了茶盅送來,武帝就着李娘娘的手喝了兩口。

    李娘娘仍舊把茶盅放在瑪瑙盤裏鎮着,兩手捧着侍候在一旁。她站在那裏,從邊側打量陛下,發覺他的雙鬢不知何時竟已生有白髮了,不禁心內一熱。

    説來也奇,一直哭鬧不休的小公主,憑別人怎麼哄、怎麼勸都不行,一經武帝抱在懷裏,便漸漸地平息了哭聲,躺在父皇懷裏,噙着淚的一雙大眸子眨啊眨地很快就睡沉了。

    見女兒睡熟,武帝依依不捨地把女兒遞給身邊的宮人,眼看着宮人將小公主輕輕放在傍邊的搖籃裏、又拉嚴了薄紗之後,才長長地噓了口氣,對李娘娘説:“這養兒育女其實和治理國事一樣,最勞人的倒不是身體,也是心神啊。”

    娘娘點頭以為極是。一邊和武帝輕聲輕氣地説着家常閒話,一邊為他遞上一盞冷飲。這時,就見小公主一母同胞的哥哥魯王-兒和漢王贊兒兩人一頭闖進來,兩人身上的盤龍杏黃緞袍一路絆過花叢枝柯,一路大聲嚷嚷:“妹妹在哪裏?”幾個宮監在後面忙不迭地小步快跑着,生怕他們跌倒了。

    跑進園子後,方才看見父皇也在。魯王-和漢王贊嚇得進不是、退不是的,一下拘謹起來。父皇對他們的各樣文武功課和言談舉止一向都是極嚴厲的,他們一羣兄弟中沒有一個不畏懼這個做皇帝的父親。

    若在平時,武帝見他們這樣一路瘋跑不知持重的模樣,必定會厲聲呵斥一番的。可是今天他的情緒似乎格外好,神情便也温軟了許多,只是輕輕地噓了一聲道:“妹妹鬧了半晌,現剛睡着,別吵醒了她才好。”

    漢王贊兒一頭栽在李妃懷裏,再不敢直頭了。魯王-兒則望着父皇感激地笑了笑,悄悄伏在紗罩上朝搖籃裏望了望,伸進小手兒輕輕地撫了撫妹妹的臉蛋,又躡手躡腳地來到父皇身邊壓低了聲音問:“父皇,妹妹怎麼這麼小一點兒啊?妹妹什麼時候才會長大啊?”

    武帝望望李妃一笑,撫着魯王-兒的頭説:“你和妹妹這麼大時,比她又瘦又小。你看你,轉眼不就長這麼大了?”

    見陛下興致不錯,李妃裝做不大經心的神態,有意無意地又提起了魯王-兒與楊家的親事來。武帝聞言不大經意地説:“-兒還不算大,此事雖是兒女婚事,卻也最使朝臣敏感的大事。現在我最放不下心的倒是女兒,這大熱的天氣,如此下去怎麼是好?”

    李妃道:“哦,迦羅説過一件事,我倒忘了。當年她四姐嫁到李家後一直沒有生育。淵兒過嗣給迦羅的四姐後,好幾個奶孃淵兒也都不認,後來唐國公令屬下在他的封邑地貼下露布,從幾十個奶孃中終算尋到了一個淵兒肯吃的。”

    武帝笑道:“哦?此事倒也有些道理。朕的女兒乃天子驕女,自然也不是哪個婦人都可隨便親近的了。雖説是乳母情分,也須有三分的母女之緣才行。待朕馬上令內史擬詔,也為

    咱的賀兒找一個投緣的乳孃來。”

    因見張宮監在一旁立着,武帝令他立即去尋內史擬詔,並即刻傳旨下去:命京京畿附近各州縣遍貼詔布,急召乳婦進宮應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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