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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天倫血淚

    無敵老人硬挨三掌,傷勢雖然不輕,但,這點傷他還可以受得起,令他痛心疾首的是輸掉了自己數十年來所得的聲譽,輸掉了武林的和平與前途,大大地傷了這位江湖異人的自尊心,呆呆地愣在那兒,眩然淚下,好似泥雕木塑一般。

    他老人家都不是攝魂仙子的對手,天下英雄簡直不堪一擊。

    更何況冷麪狐狸和人魔孫奇,狗仗人勢,益增三分威風,緊跟在攝魂仙子的左右,準備大肆屠殺。

    看來,情況一轉三折,到此已是窮途末路,羣豪要想逃過此劫,可能難如登天。

    然而,天底下絕無人願意甘心讓人宰割,雖然明知希望涉茫,仍會拼命掙扎。

    不是嗎?九華一叟師徒恨聲一嘯,首先迎聲而上。

    接着,鐵掌何修等人也蜂湧而進,聲威為之一振。

    毒閻君孫道明的死,大大地傷了攝魂仙子師徒的心,決心要置羣豪於死地而後快。

    人魔師徒雙手血腥,惡滿天下,罪與天齊,羣豪同樣恨之入骨,決心非死必勝,這一來,使情勢變萬分險惡,天曉得當一場惡鬥結束的時候,能有幾個活着離開紫金谷。

    一丈……

    八尺……

    六尺……

    此刻,雙方相距僅剩下短短四尺了!

    攝魂仙子的手一揮,冷麪狐狸和人魔孫奇傲然停在她的兩側。

    羣豪羣進,一字兒排立在他們師徒的對面。

    空氣沉悶得令人喘不過氣來,殺機緊扣着大家的心。

    無敵老人引吭憤然一嘯,驀地飄身來到切近。

    攝魂仙子揚目瞪了他一眼,冷傲絕倫的聲音説道:

    “老鬼已經把你們的性命輸掉了,這時候識相的最好自己選擇一個爽快的方法自殺好啦!省得我老婆子多費手腳!”

    説話時,神色飛揚跋扈,面容冷漠倨傲,簡直目中無人。

    陸正平聞言大怒,方待出言答話,攝魂仙子乍然一揚手,羣豪便見眼前一晃,十個抱劍童子的手中已經飛出十幾把匕首,落在羣豪腳下。

    每人一把,不多不少,就連剛剛挺身站起,帶傷奔過來的陸梅吟,霜兒姑娘,乃至青城掌門人馬宏達等人也不例外。

    無敵老人見狀勃然大怒,忽地撿起匕首,咬牙切齒的喝道:

    “婆娘好大的口氣,我老夫子就不信你能有多大的道行,今天倒要好好的領教領教!”説着,人已衝至攝魂仙子的面前。

    攝魂仙子雙眉一挑,嗤嗤冷笑道:

    “哼!老鬼最好別動肝火,你適才已被被老孃的‘玄陰掌’所傷,陰寒之氣已浸入五臟之內,以你老鬼的功力修為,如果潛心靜養,或者可活一年半載,如若逞強出手,恐怕支持不了半個時辰,就會寒氣攻心而亡,全無挽救餘地!”

    冷電似的眸光從羣豪臉上一掃而過,又道:

    “咱們是多年知交,故而據實相告,信不信由你,一切悉聽尊便!”

    羣豪聞言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心頭直冒寒氣。

    無敵老人暗一運功,果然覺得血滯氣塞,真力提聚困難。

    不由得一股熊熊怒氣直從腳心衝至腦心,雙臂猛一抖,狂風大作,準備出手。

    攝魂仙子卻似是智珠在握,有恃無恐,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一指羣豪面前的匕首,從從容容的説道:

    “如果在我老婆子話音落地的時候,你們還沒有動手自殺,可別怪老孃手段太辣,要你們粉身碎骨……”

    一語未畢,夜空中飄送來一個悠揚、響亮而又極冷傲的聲音,道:

    “婆娘好大的口氣,簡直不知天高地厚,如能接下老夫的一掌,願把我師徒的人頭獻上!”

    在場所有之人聞言大吃一驚,循聲望去,只見大廳屋頂上赫然站着兩人。

    來人是什麼時候到的?無人知曉,皆倒抽一口寒氣。

    只見男的格外低矮,全身裹在一層黑布之內,僅僅露出兩雙寒星似的眸子,正是去掉雙腳的那位神秘老人。

    怪人的旁邊,站着一個妙齡綠衣女郎,正自含情脈脈的看着陸正平,不是冷鳳姑娘還會是誰?

    冷鳳姑娘既然立在此人身旁,毫無疑問,那位神秘怪人一定就是迷魂塔主了!

    “哎呀!是迷魂塔主!”

    這是羣豪看清來人面貌後的一致呼聲。

    “迷魂塔”,一向被人視為是武林秘府,同樣也是武林絕地,上面所藏的奇書寶錄,冠冕天下,獨步武林,只要能夠得到上面的一樣東西,就可稱霸天下,迷魂塔主自己的功力修為那還了得!

    冷麪狐狸、人魔孫奇聞言心中一涼,後退三步。

    攝魂仙子雖然自視極高,聽説是迷魂塔主,也自不免心內發毛,面容立變。

    嗖!別看迷魂塔主雙腳已斷,身手卻是輕靈曼妙之極,好像四兩棉花似的飄落在人羣當中,隨即綠衣女郎也飄身而下。

    單憑這份輕身功夫就夠駭人的,羣魔中一陣騷動,冷麪狐狸和人魔孫奇身不由已的再退三步。

    迷魂塔主的眸光在九華一叟師徒、鐵掌何修、陸梅吟的臉上一掃,全身微微一顫,似是大有感觸。

    他的整個身軀裹在黑布之內,無人能夠看出他的表情如何。

    迷魂塔主一瞥四人之後,忽又恨恨地凝視着人魔孫奇,一瞬不瞬,久久未出一言,人魔孫奇不知為何,竟被這一雙奇異的眼光,看得渾身發抖毛髮悚然。

    場中靜悄悄的,都被迷魂塔主的威風懾住,誰也不敢妄出一言。

    甚至,大家連大聲喘一口氣都不敢。

    冷鳳姑娘忽然橫移三步,往陸正平的身旁一靠,情深誼重的説道:“人家總算沒有使你失望,千求萬求終於把家師請來了,你恨哪個就説出來吧!小妹管保三招之內可以要了他們的命!”

    羣魔見綠衣女對陸正平深情款款的樣子,俱都一憂。

    羣豪卻覺得柳暗花明,勝利在望,不由齊皆一喜。

    陸正平想了想,爽聲説道:

    “親仇似海,必須手刃孫奇,在下不能假手他人,姑娘只要臨視着攝魂女妖就夠啦!憑在下一人之力,足可殺人魔老賊而有餘!”

    冷鳳姑娘聞言立刻説道:

    “好!這老太婆給小妹啦!”

    香風一掠,人去如電,一掠之勢已至攝魂仙於的附近。

    陸正平一瞥師父九華一叟,忽地大步而進,隨時準備出手殺人。

    攝魂仙子見冷鳳姑娘盛氣凌人的樣子,不禁大為惱怒,

    冷笑道:

    “女娃兒乳臭未乾,準備怎麼樣?”

    冷鳳死心塌地愛上了陸正平,情人一句話,重如泰山,她寧願犧牲性命,聞言直接了當的説道:

    “我要揍你!”

    “哼!女娃兒好大的口氣!”

    “哼哼!你以為姑娘在吹牛?”

    “女娃兒,你敢在老身面前如此狂妄?”

    “你別妄自尊大,不信就試試看!”

    “我老婆子在此候教!”

    “那你就接着吧!”

    呼!説幹真幹,一掌呼嘯而出。

    呼!冷麪狐狸聽得有氣,不等師父出手,便揚掌疾攻上來。

    突聞“蓬”的一聲響,人掌相接。

    “糟!”冷麪狐狸悶哼一聲,掌招剛剛和對方一觸,便被震得倒退回去,收足處,已在兩丈多以外,臉色一片蒼白。

    一招絕技,驚動全場,一個小姑娘的成就已經如此駭人聽聞,她師父的功力修為實在匪夷所思,在場之人俱都一呆。

    冷鳳姑娘久居迷魂塔,與世隔絕,純潔如玉,對愛恨之念特別強烈,微微一怔之後,冷若冰霜似的説道:

    “怎麼樣?不服氣再上來試試看,姑娘我能不能在三招之內要了你的命!”

    冷麪狐狸聞言大怒,方待揚掌再上,攝魂仙子沉聲叱道:

    “女娃兒年紀不大,火氣倒不小……”

    “別-嗦,有種就上吧!姑娘倒要看看你老太婆的功夫有什麼奇特之處!”

    正待出手進招,迷魂塔主沉聲説道:

    “鳳兒退下,別和他們多方費詞,這兒有師父一人就足夠他們消受了!”

    這話口氣太大太絕,冷鳳恭身而退,攝魂仙子嬌叱道:

    “你是誰?”

    “你攝魂女妖不認識,你徒弟人魔孫奇大概不陌生吧!”

    攝魂仙子一怔,扭頭望着魔孫奇,道:

    “你認得他?”

    人魔孫奇一呆,道:

    “徒兒和迷魂塔主並無任何過節……”

    迷魂塔主聽至此,倏然身形一轉,背向羣豪,面對人魔孫奇,將黑巾一抖,道:

    “孫奇,這一下你不會説不認識吧?”

    攝魂仙子、人魔孫奇和冷麪狐狸,定目一看,不禁大驚失色,魂飛魄散,一連退了三四丈遠。

    只見眼前之人,全身上下似是被人剝了一層皮,肉枯骨裸,猙獰可怖,創痕累累,遍體鱗傷,連耳目口鼻都分辯不清,看得他們全身打顫,不寒而慄。

    “我的媽呀!鬼!鬼!”

    二十多個抱劍童子和司樂女童齊聲一呼,忙不,迭的閃身暴退。

    迷魂塔主似乎有意躲避羣豪,當大家發覺事有蹊蹺,奔過來欲看究竟時,他已適時將黑巾包起,恢復原有的模樣。

    “怎麼樣?認識吧?”迷魂塔主的聲音冷得令人發抖。

    在此同時,人魔孫奇戰戰兢兢的説道:

    “師父,不妙,做夢也想不到他還會復活,尤其居然是當今的迷魂塔主……”

    説話之初,人已拔腿而退,聲音漸去漸遠,終至默默無聞。

    人魔孫奇口中的“他”是誰?無人知曉,只有他們師徒心裏有數。

    不過,從他的口氣上分析,定然是他的深仇大敵,此人似是曾經被他置之死地,是以有“還魂復活”之言。

    仇人居然是當今的迷魂塔主,自然心驚膽顫,透體生寒。

    冷鳳姑娘一出手,就把冷麪狐狸打得狼狽而退,迷魂塔主功力之高,實在不可想像,因而,攝魂仙子師徒二話不説,便倉惶而退。

    三人好似喪家之犬,當迷魂塔主發覺有異時,人魔師徒已搶在三十多個男童女童的前面,距囚禁白如銀的靜室還有一丈多遠。

    “哼!老賊好快的動作,今天你們就是飛上天去,老夫也要把你們抓下來殺掉!”

    右掌往地上一託,整個身形凌空飛起,快如電光一閃。

    冷鳳姑娘動作不慢,和師父相距五六尺遠。

    無敵老人、陸正平師徒等人,如夢初醒,齊齊接踵而進。

    迷魂塔主師徒和羣豪動作雖快,攝魂仙子等人似乎更快,尤其三人發動在先,剎那間已消失在靜室門口。

    砰!房門關上了,羣豪進路受阻。

    靜室響起一連串的鐵鏈叮噹之聲,和女人的叱罵慘吼聲。

    轟!又是一響,迷魂塔主好深厚的功力,一掌劈出,把一張棗木房門劈成四五塊,和徒兒冷鳳當先閃身而入。

    揚目一看,人魔孫奇身子好快,就這一瞬之間,他已將白如銀手腳上的鐵鏈斬斷,把她拉至窗口附近。

    白如銀面如死灰,手腳之上還拖着三四寸長的四截鐵鏈,臉色悽苦惶悚而又憔悴不堪,望了陸正平一眼,想説話,卻沒有説出來,只有眼淚滾滾如流。

    人魔孫奇一手扣着白如銀左腕,一手緊握着一把匕首,明晃晃的刀尖抵在白如銀的心口上,一臉兇殺之氣。

    攝魂仙子站在他的左前方,已將所有的功力藴集在雙臂之上,臉色陰沉沉的,準備出手發難。

    冷麪狐狸站在人魔孫奇的右後,已將後窗打開,三人顯有穿窗而逃之念。

    此刻,林松濤、鐵掌何修、陸梅吟等人,已穿門而入。

    靜室本來就不大,雙方相距只有七八尺,如果一旦動起手來,雙方閃躲都極不便,必然會有極慘重的傷亡,所有的人都呆若木雞似的立在那兒,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迷魂塔主冷電似的眸光在白如銀臉上一掃,暗罵一聲:

    “賤人!”

    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不!他不是走,他雙腿已斷,只是利用那四五寸長的兩截斷腿,緩緩的向前移動。

    冷鳳姑娘如影隨形,緊依在師父的身旁。

    情勢,隨着迷魂塔主的步履緊張起來了。

    羣豪恨人魔師徒入刮恨不能夠親自給他們一掌一劍,方始甘心,也尾隨而進。

    人魔孫奇忽然大喝一聲,淒厲刺耳的聲音説道:

    “站住!誰要是敢再妄進一步,老夫就立刻要她的命!”

    右腕微一用力,已將白如銀的衣裳挑破一角,明晃晃的匕首抵住她雪白的皮肉,只要腕上一加力,白如銀必會當場完蛋!

    羣豪一怔,正感進退兩難,攝魂仙子聲色俱厲的説道:“無敵老鬼,你再不讓他們停下來,小心我老婆子要以最殘酷的手段對付你們,眼前斗室狹小,閃躲極為不便,我拼着一死,你老鬼應該知道眼下所有的人,至少要有一半以上死在老孃的‘玄陰掌’下!”

    這話倒是實話,羣豪聽得心頭猛一震,俱都忍恨停住。

    只有迷魂塔主師徒仍自緩緩的向前推進。

    霍然,一聲慘絕人寰的慘吼繞室而鳴,令人入耳生寒,不忍卒睹。

    一看,糟!人魔孫奇的匕首已經插入白如銀心口上寸多深。

    鮮紅的血水如泉湧一般,瞬間已流了一灘。

    白如銀慘吼一聲後,已痛得暈死過去。

    不過,大家都清楚,一寸多深的一道血口,並非置人於死地。

    只是,假如人魔孫奇再一用力,白如銀即使不開瞠,也會從前心刺到後心。

    羣豪看得心驚肉跳,一致認為此人心狠手辣,禽獸不如。

    但是,迷魂塔主卻似是無動於衷,仍自緩緩而進。

    白如銀血淋淋的不幸遭遇,阻不住迷魂塔主,卻喚回陸正平孝親的天性,當下疾行數步,橫立在迷魂塔主的面前,道:

    “老前輩請站住,您老人家快站住,千萬別拿人命開玩笑……”

    他情急之下似乎有點語無倫次。

    接着,陸梅吟也撲過來哀求不已。

    林松濤和鐵掌何修見狀,慨然一嘆,各自在心道:

    “你是怎麼搞的,一會兒請人家來幫你殺人,一會兒又……”

    迷魂塔主這時沉聲説道:

    “她是你們的什麼人?值得你們這樣……”

    陸正平、陸梅吟姐弟二人異口同聲的含淚説道:

    “不瞞老前輩,那是家母!”

    此話一出,迷魂塔主的雙目中射出兩道驚愕而又慈祥的光焰,黯然長嘆一聲,道:

    “啊!她是你們的母親,那麼,你們是……”

    忽覺一股無與倫比的暗力兜體襲來,綿綿不絕,在場所有羣豪都被震得歪歪斜斜的退了下去。

    攝魂仙子師徒三人,乘機合力連攻十二掌,待將羣豪逼退後,忽又衝着靜室屋頂牆壁連攻數招。

    三人的功力,都是第一流的高手,聯合一攻,勁可開碑,力可推山,驀聞“轟隆隆”的一聲巨響過後,整個房屋牆壁,全部倒塌下來。

    登時,砂石橫飛,磚瓦如雨,門窗倒塌,牆壁傾壓,室內大亂,一片渾沌。

    本來,以迷魂塔主的功力修為,攝魂仙子師徒的陰謀是很難得逞的,只是陸正平姐弟橫立面前,給了對方一個最好的攻擊機會,因而鑄成大錯,險些全軍覆沒。

    渾沌中,羣豪伸手五指不辯,根本分不清誰是誰,連忙運掌自保,誰也顧不了誰了。

    嗖嗖的一連響了好幾聲,似是有人竄了出去。

    當砂落塵定,一切恢復正常之後,羣豪已經變得土頭土臉。

    細一察看,糟了!

    迷魂塔主師徒不見了!

    攝魂仙子師徒不見了!

    無敵老人不見了!

    白如銀也不見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陸正平恨聲説道:

    “糟糕!上了老狐狸的當了,快追!”

    追字出口,羣豪已爭先恐後的來至靜室廢墟之外。

    屋外,月沉星疏,一切顯得很平靜,並無人影半點。

    九華一叟林松濤蹙眉一想,道:

    “他們可能是從山腳下的穴道中逃走了,咱們動作快點或者能夠追上!”

    大家聞言一致點頭稱善,當下一湧而進。

    來至山腳之下,細一搜尋之後,發現有一個穴道有幾個顯明的腳印。

    此外,還有一條血絲一直從屋後延伸至此。

    羣豪都是機端聰明之人,一看便知血痕腳印必是攝魂仙子和白如銀等人所留。

    當下毫不遲疑,依次魚貫而入。

    九華一叟林松濤説道:“諸位小心,這裏面一定被老魔佈置了重重機關圖陣,踏錯一步就會遺恨終身!”

    不錯,穴道中的確被他們佈置了重重機關圖陣。

    只是,這時早已破壞無遺。

    陸正平道:

    “師父,以眼前的種種遺像看來,攝魂仙子確是由此逃逸,而迷魂塔主師徒和無敵老人也是從此追去的,這機關圖陣想系毀在冷鳳姑娘他們手中的!”

    這話説來合情合理,大家都有此同感,懷着滿腔希望與憤怒,順穴電奔而進。

    途中,陸正平忽然想起一事,道:

    “師父,徒兒早先所問人魔孫奇憑什麼可以一手遮蓋天下人耳目的話,你老人家還沒有……”

    九華一叟沉吟一下,接道:

    “此事説來實在可恨,人魔孫奇所以能使天下英雄都認為他就是你父陸守智的原因,是因為他把你父打死之後,曾將人皮剝下,經過靈藥煨軟後,又再粘他自己的身上,所以連何三弟也分不出真假來!”

    天啊!人魔孫奇居然用出剝皮的殘酷手段,直聽得羣豪切齒痛恨,陸梅吟姐弟立刻滾下兩行熱淚,為之痛哭失聲。

    良久後,陸正平才憤憤的説道:

    “人魔孫奇好狠的心,原來這樣慘絕人寰,徒兒如不能親手把他碎屍萬段,絕不離開紫金谷!”

    陸正平有此決心,羣豪同樣以此自許,仇恨的火在大家心中燃燒。

    默行半晌,鐵掌何修回想起迷魂塔主現身以後的言語表情,尤其是當陸正平姐弟勸他停步,別送了白如銀的性命時,所説的那句話,頗耐人尋味,令他疑團重重,妹容鄭重的道:“林兄你覺得迷魂塔主是誰?兄弟懷疑他和平侄他們姐弟的關係似乎很密切!”

    “嗯!愚兄亦有此同感!”

    “那麼,你認為他會不會是……”

    “你是説劍聖陸大哥還魂復活?”

    “嗯!兄弟的確是這樣想。”

    陸正平姐弟,乃至羣豪,聞言心頭都一顫,臉色大變。

    九華一叟林松濤尋思一下,道:

    “可是,陸大哥的確已經死了,而且死得很慘!”

    鐵掌何修道:

    “所以,兄弟感到萬分困惑,迷魂塔主實在是一個謎樣的人物!”

    陸正平思忖片刻,心中忽有所感,道:“然而,師父,並沒有一個人看到先父的遺體呀!還魂復活並非不可能之事……”

    林松濤沉重的説道:

    “沒有見到遺體,並不能證明你父未死,事實上人魔孫奇將他打死,剝皮之後早已丟到了一個虎狼成羣的絕谷里去了,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殘骸留……”

    “但是,師父當初遇難之時,我和何叔叔也是以為您老人家已被虎狼吞噬,結果一年多以後的今天,您老人家仍安然無恙,而且功力猛增,家父又何嘗不可以……”

    “孩子,師父的遭遇和你父完全不同,一則師父傷勢較輕,被毒閻君劈下斷崖時,一息尚存,二則你父遇難迄今,怎麼也不可能仍健在人間,假如迷魂塔主是你父親,無論如何他也會和你們姐弟相見的,絕不會悄然離去。”

    “嗯!師父固然説得很有道理,但是孩兒總覺得家父沒有死,説不定就是迷魂塔主!”

    “但願如此!”

    “但願如此!”

    這條穴道好長,半是天然形成,半是人開整修,疾行頓飯之久,依然無頭無緒。

    鐵掌何修苦思一陣,道:

    “林兄,小弟覺得迷魂塔主即使不是陸大哥本人,也必和陸大哥有密切的關係,熟知他的身世遭遇。”

    “哦!這倒的確大有可能。”

    接着又道:

    “不過,此事疑團尚多,不可胡思亂猜,一切等見到迷魂塔主之後,一問便知分曉!”

    陸正平馬上説道:

    “師父之言極是,徒兒再見到冷鳳姑娘的時候,一定要好好的問她!”

    主意既定,大家重負稍釋,不再思慮此事。

    自從攝魂仙子師徒,閃身逃入靜室,扣住白如銀,劈倒房屋,乘機逃逸,羣豪疾追至此,大家的心情一直緊張異常,也沉重異常,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迷魂塔主和攝魂仙子等人的身上。

    現在,微鬆一口氣,這才發現羣豪之中只有少林明性、武當無塵、青城馬宏達、施雪玉、鐵掌何修、陸正平姐弟,還有九華一叟林松濤等八人聯袂而來。

    少林明理、武當無為、無慧,早已亡命飛魂。

    而峨嵋神尼妙常和乃徒霜兒卻不知在什麼時候,突然悄悄地走了。

    由於神尼妙常師徒的悄然而去,使羣豪想起很多過去以及現在,她和人魔孫奇之間的事情。

    有不少人清清楚楚的知道,神尼妙常和人魔孫奇曾一度過往甚密,雙宿雙飛,後來曾生一女。

    最後,人魔孫奇入主紫金谷,害死劍聖陸守智,霸佔了人家的財產和妻室後,二人便不歡而散,相互仇視。

    根據人魔孫奇和神尼妙常、霜兒姑娘相見時言語表情,尤其是當毒郎君企圖姦污霜兒時,孫奇所説的那句“亂倫”的話上推論,他們所生的女兒就是霜兒姑娘,她和毒郎君是同父異母姐弟,而神尼妙常和她師徒相稱,只不過遮人耳目罷了。

    最後,九華一叟林松濤總結道:

    “是的,霜兒那孩子定是人魔孫奇和神尼妙常所生,但不知神尼妙常和她既然滿懷恨意而來,為什麼忽悄然離去。”

    陸正平聽説霜兒姑娘是仇人的女兒,心情大為沉痛,在衣冠冢上,霜兒為了替他辯護不是毒郎君,被師父毒打一頓,迷魂塔附近,為了救自己,被少林寺的和尚一掌劈下絕谷,幾乎喪了性命……

    她對他恩重如山,情重如山,萬萬想不到命運捉弄人,她竟是仇人的女兒。

    陸梅吟見弟弟神色有異,關心體貼的説道:

    “弟弟,事到如今,你也不可過份煩惱,一切遲早總會有一個合理的解決。”

    “姐姐,我並不煩惱,只覺得上天的安排太巧、太慘、太不公平,她既然有恩於我,為什麼偏是人魔孫奇的骨血……?”

    “弟弟,這是命運,非人力所能改變……”

    “我不相信命運,我要和命運宣戰!”

    “你的意思是……”

    “恩怨分明!”

    “怎樣分明?”

    “先殺人魔孫奇,為父親報仇,六親不認……”

    “神尼妙常對他懷恨極深,霜兒姑娘斷斷不會……”

    “那我就好好的報答她一下,不論做牛做馬,直至心安理得而止。”

    話是説完,前路忽然受阻。

    不!前路不曾受阻,只是穴道至此忽然分開五條岔路,羣豪不知該走哪一條,故而相繼停身不前。

    羣豪追尋攝魂仙子,以及迷魂塔主,乃至無敵老人的依憑,是他們的足印,和白如銀胸口下流出來的鮮血。

    不料,五條穴道內外,都有血跡和足印。

    而且,入洞不及一丈,忽又全部中斷。

    這一來,使羣豪大感困感,不知攝魂仙子師徒究意從哪裏逃逸。

    眾人默然相對袋煙工夫,九華一叟對林松濤鄭重其事的説道:

    “以眼前的種種跡象來看,他們到底從那條穴道逃竄,實在無法肯定,為今之計,只有分途追趕,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少林明性、武當無塵、青城馬宏達等人,認為目下處境如此,除此之外,實在別無良策,當下一齊點頭稱善。

    大家説到就做,協商結果:

    第一條穴道:

    由九華一叟林松濤獨自負責。

    第二條穴道:

    由青城馬宏達和施雪玉負責。

    第三條穴道:

    由陸梅吟和陸正平姐弟負責。

    第四條穴道:

    由少林明性與武當無塵負責。

    第五條穴道:

    則由鐵掌何修獨自一人負責。

    情急可危,分秒必爭,任務分配完畢,大家再商定連絡方法後,便分道而去。

    放下其餘四路人馬不談,單寫陸正平姐弟二人。

    二人沿穴道默行一個多時辰,終於穴盡而出。

    只見皓月當空,輝銀滿地,星星閃着小眼睛,好像是個俏皮的小姑娘,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穴道的外面,是一條寬不過三四丈的狹谷,兩旁絕壁陡峭,遍是叢樹雜草,前面黑糊糊的一片迷朦,也不知道有多長多深。

    流目四下張望,夜靜如死,風聲悽悽,目力所及之處並無半個人影。

    陸梅吟道:

    “弟弟,以眼前的情形看來,何叔叔他們可能到別的地方去了!”

    “嗯!我也是這樣想,老賊在穴道內一定有巧妙的安排,五條穴道有一條是他們逃逸的路,其餘四條,小弟很懷疑人魔定有機關理伏,一個不小心,就會上了他們的大當!”

    陸梅吟聞言深具同感,聲沉語重的道:

    “事實的確可能如此,吉人天相,也許不會發生什麼意外,咱們且先以嘯聲連絡一下,就知何叔皮他們下落何方!”

    陸正平點頭稱善,立時引吭長嘯兩聲。

    結果,沒有喚來羣豪,左側山峯半腰上卻出現一條陌生的人影。

    姐弟二人細細察看一陣,也分不清究竟是誰,陸正平説道:

    “姐姐,這個人很可能是紫金谷的人,咱們先下手為強,把他活活擒住,自不難問出何叔他們的下落來!”

    如此打算,立刻振袂迎了上去。

    一迎一進之間,快如電光石火,也不過是一轉眼的工夫,來人已至狹谷內。

    陸正平一看是曾在衣冠冢內騎樓上的那位怪犬——追風劍客謝雪峯,心中不由一怔,往事又像電似的湧上心頭。

    追風劍客謝雪峯這時也看清二人的面貌,氣虎虎的往二人面前一站,射來兩道憤怒眸光。

    陸正平姐弟見他盛氣凌人的樣子,原已想好的幾句禮貌客氣話忽又咽住,不曾出口,追風劍客謝雪峯四下一望,道:

    “啊!你們倆,好極好極,老夫正愁找不到你們,今天無論如何不會輕易放過……”

    陸正平想起他過往對付施姑姑、姐姐和自己的種種橫蠻無禮之處,本來就有氣,聞言更加惱火,恨聲説道:

    “你找我們做什麼?”

    “好説,老夫要教訓教訓你們,要取這賤婢的性命!”

    陸正平聞言一怒,陸梅吟淚眼汪汪的説道:

    “爸爸……”

    剛剛叫了一聲爸爸,忽又想起他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爸爸,但一時間又不知怎麼稱呼,只好住口不言。

    追風劍客謝雪峯頭一昂,滿頭亂髮橫飛,雙眼赤紅如火,形相至為猙獰可怖,聲色俱厲的説道:

    “不要叫我爸爸,謝家根本沒有你這樣的女兒,衣冠冢內沒有殺了你,今天休想逃得活命!”

    陸梅吟此刻已是淚下如雨,陸正平伸手握住背上的鐵琵琶,怒目而視,準備應變。

    追風劍客謝雪峯橫掃二人一眼,又道:

    “不過,你先別怕,在老夫沒有找到那淫婦之前絕不會殺你!”

    陸正平臉一沉,道:

    “那你就滾吧!在下沒有閒工夫和你窮泡!”

    “別忙,老夫尚有一事打聽!”

    “説吧!陸正平聽着!”

    “淫婦到哪裏去了?”

    “淫婦?你是指誰?口齒最好放乾淨一點,再沒遮沒攔的胡言亂語,小心在下對你不客氣!”

    追風劍客謝雪峯怒氣陡升而復斂,氣忿忿的道:

    “小子別裝糊塗,老夫是要找施雪玉那個……”

    “不知道!”

    “據老夫所知,那淫婦和你們一同來到紫金谷,怎麼……”

    “不知道就不知道,你還-嗦什麼!”

    追風劍客聽畢,勃然大怒,方待發作,陸梅吟適時婉轉的將真實情形告訴他,最後道:

    “施姑姑究竟在哪裏,連我們自己也不知道,不過,按理説,她老人家應該在我們的右邊,因為她老人家是從第二條穴道出來的!”

    謝雪峯聽完,恨恨地瞪了二人一眼,悄無聲息的向右側山崗奔去。

    陸正平望着他的背影,道:

    “哼!和瘋子一樣,簡直是活見鬼!”

    陸梅吟連忙説道:

    “弟弟快別這樣説,他對施姑姑誤會極深,一直以為姐姐是施姑姑的私生女,是以懷恨不忘,積鬱成瘋,説起來他老人家實在很可憐的……”

    “這倒是事實,待將咱們的事料理清楚,殺掉人魔孫奇之後,倒該好好的替他們解釋一下!”

    一語甫畢,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衣袂飄揚之聲,二人猛回頭,穴道中奔出一個鬚髮斑白,身穿灰袍,眉慈目善的古稀老人來。

    老人神目如電,開合間精光湛湛,一瞥陸正平道:

    “這位小哥兒,老夫想探詢一事,不知是否可以?”

    陸正平見老人慈祥可親,彬彬有禮,連忙行禮答道:

    “可以,可以,老前輩有話請吩咐就是!”

    老人聞言正欲答話,忽一眼瞥見正平身旁的陸梅吟,驚訝的説道:

    “啊!是你梅兒!”

    陸梅吟這時也已認出老人正是東海逍遙莊莊主東海神君謝宗道,也就是追風劍客謝雪峯的父親,施雪玉的公公,陸梅吟一直把他老人家當成祖父看待。

    “爺爺,梅兒高興能在這裏看到您老人家……”

    説到這裏,不幸的往事,齊又湧上心頭,滿腹的委屈,總算找到一個發泄的機會,撲到東海神君謝宗道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東海神君讓她哭了片刻後,伸手撫摸着她的秀髮,慨然長嘆道:

    “孩子,別哭啦,你們的事枯藤叟宋平他們已經全告訴我了,他日找到你雪峯叔叔之後,我老人家-定讓他向你陪不是!”

    在謝宗道慈祥的愛撫下,陸梅吟悲痛稍斂,擦乾眼淚,道:

    “您老人家相信梅兒是陸家子孫,施姑姑清白無辜?”

    “相信相信,我老人家就一直完全相信!”

    “可是,雪峯叔叔卻始終不相信,百般虐待梅兒和施姑娘!”

    “孩子,別難過,我老人家一定會讓他們相信的!”

    “爺爺,您老人家對我太好太好了,雖然您不是我的親爺爺,但是梅兒仍然願意把您老人家當成是親爺爺,不知您老人家還願意否?”

    東海神君謝宗道慈可親的哈哈一笑,道:

    “願意,願意,我老人家非常願意有你這樣一個孫女!”

    話完,又是一陣親切歡暢的笑聲。

    陸梅吟笑得更甜,更歡欣。

    笑聲中,二人儼然你一對嫡親祖孫,陸正平看在眼中,也大為欣喜,笑逐顏開,所有的愁苦暫時一掃而空。

    片刻後,東海神君謝宗道一瞥陸正平,道:

    “梅兒,這位小哥是……”

    “這是舍弟正平!”

    “啊!對了對了,這位一定是曾深入迷魂塔,領袖羣豪的九華第十五代掌門人,小俠年紀不大,已是名滿天下的成名英雄,難得難得,失敬失敬!”

    陸正平忙重新深揖一禮,道:

    “老前輩過獎啦!日後還望多多提攜才是。”

    陸梅吟適時説道:

    “爺爺,您老人家這次離開東海逍遙莊是為了……”

    謝守道滿面肅容的説道:

    “爺爺早已封劍,不履江湖,這次重作馮婦,主要是因為攝魂仙子師徒肆虐天下,羣豪興師問罪,東海逍遙莊素為武林一大宗派,實無袖手之理,故而前來欲效棉薄之力,其次,祖父也想利用這個機會,好好教訓你雪峯叔叔,讓他和你施姑姑重修舊好,相攜返回逍遙莊!”

    陸梅吟笑容可掬的道:

    “叔叔和施姑姑如能重修舊好,返回逍遙莊,那真是太好太好了!”

    謝宗道哈哈一笑,忽又鄭重的説道:

    “我老人家晚來一步,到達紫金谷的莊院時,但見屍積如山,羣豪早已不見,這才尾隨追了下來,想不到能在此和梅兒相遇,但不知人魔孫奇他們逃向何方?你施姑姑又到哪裏去了?”

    陸梅吟見問,將當時的經茸情形細説一番,最後説道:

    “施姑姑和人魔孫奇等人卞落不明,梅兒卻在此看到謝叔叔……。”

    東海神君一怔,道:

    “什麼?你看到我兒雪峯?”

    “是的,梅兒曾親眼看到謝叔叔!”

    “什麼時候?”聲短語促,迫不及待。

    “他剛剛才走,最多不會超過半盞熱茶的工夫。”

    “到哪裏去了?”

    “往右面山崗去了,可能是要去追尋施姑姑。”

    “罪孽罪孽!我老人家一定要把他追到,這孩子瘋瘋巔巔的,一旦和雪玉相遇,説不定會發生意外……”

    他心急如焚,自説自語,説到這裏,人已一陣風似的向右面山崗飛奔而去。

    也不過是眨眼間的工夫,便消失在樹叢雜草之中。

    陸正平目送老人消失不見後,又放聲清嘯兩聲。

    結果,反應全無,不見羣豪到來。

    陸正平心中納罕,又連續四五次發嘯聯絡。

    一切顯得沉寂、神秘、而又諱莫如深。

    無奈,陸正平沉聲説道:

    “看來何叔叔他們不是走到別一個地方,就是誤觸機關,發生意外了,事逼到這步田地,不如繼續追尋,小弟想這人魔孫奇師徒十之八九是從此逃逸的!”

    陸梅吟道:

    “弟弟説得固然很有道理,只是施姑姑他們吉凶未卜,實在令人放心不下,這可如何是好?”

    “這……我想何叔叔他們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縱然誤觸機關,或者誤入迷陣之中,還不至於有喪命的危險,倒是攝魂仙子師徒逸去已久,迫在眉睫,再也不能耽誤……”

    “可是,以攝魂仙子師徒的功力修為,憑咱們姐弟之力,即使追到,恐怕也無濟於事,搞不好也許會……”

    “不礙事,小弟以為迷魂塔主師徒,以及無敵老人可能已經追上了,單憑一個迷魂塔主已經夠他們招架,何叔不來同樣可以要了人魔孫奇的命!”

    陸梅吟聽弟弟説得有理,立時點頭稱是,相攜向谷內如飛而去。

    一提到迷魂塔主,二人就感到狐疑叢生,百思莫解。

    “姐姐,你覺得迷魂塔主會不會是我們的父親?”

    “旦願真是我們的父親!”

    “旦願真是我們的父親!”

    二人邊説邊走,動作快極,片刻已奔出四五里地。

    再行片刻,峯迴路轉,前路絕壁插天,狹谷向左右分開。

    二人正感不知該走那一條好,忽見左面一條山谷的青石上,赫然有好幾滴鮮血,陸正平喜的説道:

    “姐姐,這一定是媽留下的,人魔孫奇他們無疑是向這方而逃的,咱們快追!”

    姐弟所見相同,拔腿電奔一刻之後,谷盡路終,眼前現出一個山穴。

    二人細一察看,見有足痕血跡,當下小心翼翼的側身而入。

    出得山穴,眼前景色大變,如置身另一個世界之中。

    面前是一個十幾畝大小的谷地,四面絕壁奇峭,好似刀削劍劈,光滑如鏡,寸草不生,實是天險之地。

    山壁上清泉潺潺,細流如鏈,彙集成數條小溪,蜿蜒全谷,煞是美觀。

    溪流兩旁,垂柳綠楊,奇花異卉叢生,微風起處,花香撲鼻,令人心曠神怡。

    四面八方流來的小溪,在谷地中央的地方,全部匯合起來,成為二三畝方圓的池塘,池內種荷蓮芙蓉,一片嫣紅翠綠,看得人心情為之一暢,煩惱頓消。

    荷池一旁,有一座竹製小橋,紅欄綠柱,美不勝收。

    順着小橋往前看,有一座建構宏偉精巧的三層大樓矗立荷池之中。

    高樓橫匾上寫着三個斗大的金字,是:

    望月樓

    望月樓的對面絕壁上,有一個四五丈方圓的平台,平台上有一座別緻的小亭,小亭橫匾上也有三個斗大的金字,是:

    逍遙亭。

    “逍遙亭”、“望月樓”,多麼好聽的名字,簡直是世外桃源。

    可是,美景如畫,卻無人影半點。

    不見攝魂仙子師徒。

    不見迷魂塔主師徒。

    不見無敵老人。

    也不見白如銀和天下英雄。

    靜悄悄地,靜悄悄地,整個山谷像是正在熟睡,一點動靜也沒有。

    陸正平一怔,道:

    “怪,攝魂仙子師徒明明是由此而入,難道會飛上天去不成?”

    陸梅吟道:

    “嗯!這事的確透着邪門。”

    忽見“望月樓”的陽台上面擺着一把太師椅,太師椅上面坐着一位中年婦人,急忙改口道:

    “弟弟快看,弟弟快看,那是娘呀!”

    陸正平定目一看,可不是嗎?太師椅上坐着的婦人正是面容憔悴的母親白如銀。

    “媽!媽!”

    “媽!媽!”

    陸梅吟姐弟直着喉嚨喊叫着。

    哪知,白如銀卻理都不理,甚至連身形都一動不動,姐弟倆同時往壞的地方想,卻不敢説出口來。

    “姐姐,我們上去看看吧!”

    “好,弟弟,我們上去看看!”

    狗不嫌母醜,這確是一句至理名言,儘管陸正平姐弟曾一度因為白如銀敗節事仇,心懷恨意,但母子天性卻是無從泯滅,姐弟二人阻止迷魂塔主,是為了“孝”與“愛”,現在冒險而進,同樣是為了“孝”與“愛”。

    二人心急母親安危,接連幾個起落,已通過小橋,進入“望月樓”下。

    陸正平道:

    “姐姐,老賊讓母親坐在陽台之上,絕非無因,説不定另有什麼歹毒陰謀,咱們可要小心謹慎才行!”

    “是的,姐姐也這樣想,‘望月樓’內一定有名堂,咱們不可大意。”

    説着,陸正平手握鐵琵琶,陸梅吟手執長劍,躡手躡腳的走了進去。

    如臨大敵,如履薄冰,處處不敢大意。

    耳聽四路,眼觀八方,隨時蓄勢待發。

    誰也想不到,姐弟二人虛驚一場,一二三層樓上空空如也,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任何機關埋伏,平平安安的登上陽台。

    “媽!媽!”

    “媽!媽!”

    姐弟二人一面在大聲叫着,一面向母親走去。

    這時,他們才看清,母親的心口上插着一把匕首,咽喉上也有一把,鮮血流了一地,面色蒼白如紙,全身一片冰涼,已氣絕多時。

    姐弟二人見狀,只覺得天在旋,地在轉,頭暈目眩,淚如雨下,相擁痛哭起來。

    良久,良久,二人才哭罷淚收,分立母親遺體左右。

    “弟弟,媽去了!”

    “嗯!媽已去了!”

    “弟弟。我們要為媽媽報仇!”

    “嗯!我們一定要為媽媽報仇!”

    餘音繞耳未盡,“望月樓”下的入口處急然湧進好幾個人來,姐弟二人細細一看,是九華一叟林松濤、鐵掌何修、施雪玉與青城馬宏達。

    陸正平睹狀大喜,正要出聲呼喚,林松濤等人已發現他們姐弟所在,聯袂疾奔過來。

    就在四人已經進入“望月樓”時,少林明性和武當無塵也已通過小橋,正向“望月樓”走去。

    陸梅吟道:

    “只要何叔叔他們沒有發生意外,一切仍大有可為,只是不知人魔孫奇老賊跑到哪裏去了?”

    “姐姐,依我看來,他們一定潛伏在這附近……”

    “嘿嘿!嘿嘿嘿嘿!”

    一陣陰森森的笑聲,從“逍遙亭”上空傳來-

    看,糟!“逍遙亭”上突然冒出三個人來,正是攝魂仙子、冷麪狐狸、人魔孫奇。

    人魔孫奇首先粗獷嘶啞的聲音説道:

    “嘿嘿!你們殺死我兒孫明在先,害死我師兄在後,老夫今天要把你們一網打盡!”

    陸正平聞言大怒,恨聲説道:

    “孫奇,你別在那兒吹大氣,有種就……”

    突聞“卟”的一聲,從“逍遙亭”上竄下一條火線來。

    陸正平一怔,正感莫名其妙,那邊又傳來冷麪狐狸的聲音道:

    “野小子,你大概莫名其妙吧!告訴你,這是導火線,一旦點燃樓下的炸藥,你們全部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樓上樓下,所有的羣豪聞之皆倒抽一口寒氣,手足無措,愣在原地。

    火線燃燒得好快,一陣“噗噗”聲中,已至太師椅附近。

    羣豪的心隨着火線的推進,急劇的下沉、下沉……

    夜,靜寂啦!四外一片死寂,如果在極短的時間之內沒有人前來斬斷導火線,天下英雄恐怕只有粉身碎骨一途。

    “望月樓”內一片驚惶,“逍遙亭”上卻狂笑不止,成為一個強烈的對比。

    陸正平見情勢危急,忽然説道:

    “姐姐在此照顧母親,我去把導火線斬斷!”

    方待縱身跳下荷池,逍遙亭上傳來攝魂仙子的聲音,道:

    “娃兒認命吧!望勿逞能,荷池之內已經下了劇毒,沾上即爛,瞬息五毒攻心而亡!”

    亡字甫出口,嗖!望月樓下射出武當掌門人無塵道長。

    轟!武當無塵還沒來得及踏上小橋,小橋已被炸得四分五裂。

    “小子,下一次就輪到‘望月樓’了,孫某人在此給你們送終!”

    導火線燃燒的聲音,穿過被炸的小橋,直向“望月樓”

    而來。

    近了,近了,羣豪的心緊張得快要跳出來,危如千鈞一髮。

    可是,任何人也想不到,久久,久久,竟然全無動靜。

    人魔孫奇不禁大為困惑,道:

    “怪!導火線預先包了一層防水之物,同時只要小橋一炸,已至樓下,本是萬無一失,怎會遲遲未發?難道被人破壞?”

    “不錯,正是被老夫破壞了!”

    話落人現,“逍遙亭”的後面出現迷魂塔主師徒。

    攝魂仙子師徒睹狀魂不附體,情知絕非迷魂塔主敵手,當下一言不答,撥腿就向左面逃去。

    “嘿嘿!仙子,你乖乖的跟我站住吧!我老人家已候多時!”

    餘音尚未落地,無敵老人已大步而出。

    人魔師徒又是一驚,剛剛轉身奔了三步,石面又冒出一個東海神君謝宗道。

    於是,三人被四位武林主高手三面包圍,進退維谷,危險萬狀。

    退路既斷,陰謀未逞,只有訴諸一拼。

    果然,攝魂仙子嬌叱一聲,已率眾一湧而上,和迷魂塔主等四人惡戰起來。

    陸正平姐弟見狀大喜,陸正平説道:

    “姐姐,迷魂塔主和無敵老人等這一來,就不怕他們飛上天去,咱們快下去接應,如不能親手給人魔孫奇一刀,那就太便宜他了,咱們更於心不甘!”

    正欲抱起母親遺體下樓,陸梅吟比他更快,已抱着母親踏在樓梯上。

    姐弟二人在三樓上碰到鐵掌何修等人,二層上遇見少林明性,最下一層樓上和武當無塵相遇,一行八人轉眼已走出“望月樓”。

    小橋被炸,碎片四散池中,陸正平道:

    “師父,池中有毒,咱們必須利用碎木片橫渡,否則,難保不會發生意外。”

    九華一叟林松濤聞言正中下懷,首先縱身射出,在池中木片上連點三下,輕而易舉的渡過荷池。

    嗖!鐵掌何修接踵而過,迅快絕倫。

    陸正平一瞥陸梅吟,道:

    “姐姐,把媽媽給我好啦!”

    陸梅吟自知功力不及弟弟甚遠,自己單獨橫渡固然毫無問題,但如抱着母親遺體,就大成問題,當下一頜首,將母親交給陸正平,隨即一躍而過。

    好!陸正平好妙的身手,懷抱母親遺體,依然輕靈迅捷,好似行雲流水,但見人影三起三落,已至對岸。

    羣豪立即爭先效尤,片刻工夫不到,已全部安然渡過。

    “逍遙亭”上熱戰方酣,羣豪急於接應,立腳甫穩,便飛奔過去。

    來到絕壁附近時,陸正平首先將母親遺體放在附近的一顆大柳樹下面,然後仰頸望望“逍遙亭”,對師父林松濤道:

    “您老人家所走的那條穴道,究竟通到哪裏去了?徒兒出來以後,曾以嘯聲聯絡好幾次,一點音訊也沒有,當時急得不得了……”

    九華一叟林松濤道:

    “師父和你何叔叔他們所走的穴道,都是死路,有重重機關圖陣,為師的等人不得已返轉身來,又走你走的那一條才找到路,是以誤時頗久!”

    施雪玉這時正望着“逍遙亭”上的東海神君謝宗道,喃喃自語道:

    “啊!公公他老人家也來了!”

    陸梅吟見她自言自語,面露喜色,乘機小聲説道:

    “施姑姑,謝叔叔他老人家也來了。”

    施雪玉一呆,道:

    “你是説你雪峯叔叔?”

    “嗯!正是他老人家!”

    “他現在在哪裏?”

    “我和弟弟出穴道之後,就和謝叔叔相遇,他聽説你在我們的右面,便向右側山崗奔去,後來爺爺他老人家隨後趕到,又尾隨追了下去,謝叔叔究竟下落何方,一問爺爺他老人家就知道了!”

    陸正平這時仔細的看看“逍遙亭”上的戰況,對師父九華一叟道:

    “師父,憑迷魂塔主師徒,無敵老人和東海神君謝老前輩四人之力,對付人魔師徒,應是綽綽有餘,不過,徒兒和孫奇老賊仇深似海,必須把他親手殺掉方始甘心……”

    轟!話至此,迷魂塔主和攝魂仙子對封一掌,強勁絕倫的掌風,竟將“逍遙亭”震塌,砂石磚瓦,齊齊傾瀉而下。

    羣豪看得一呆,慌忙閃身後退。

    混亂中,頭頂袂聲飄拂,攝魂仙子師徒首先被迫一瀉而下。

    三人恍如驚弓之鳥,足一着地,立時借勢縱起,企圖逃命。

    陸正平猛一吼,聲震雲天,鐵琵琶在呼嘯聲中當先迎了上去。

    羣豪如影隨形,動作飛快,掌劍交揮,阻住三人去路。

    攝魂仙子玉面一沉,正想以命相搏,迷魂塔主師徒已電瀉而下,立在他們身後。

    接着,無敵老人和東海神君也接踵瀉下,分峙人魔孫奇師徒左右。

    於是,前有羣豪,後有迷魂塔主師徒,左是無敵老人,右有東海神君,十幾位一流高手,把他們三入團團包圍起來。

    攝魂仙子雖然自視極高,一向目空一切,至此也不免心驚膽寒,面如死灰,三人一陣旋走,背抵背而立,監視着四面的羣豪,未敢輕舉妄動。

    沉默!一陣可怕的沉默!

    仇人就在眼前,陸正平心火難耐,忽然一指人魔孫奇道:

    “老賊,你滾出來,咱們今天不死不散,小俠我一定要你的命!”

    話音一落,呼地攻出一琵琶。

    人魔孫奇自知仇人找上門來,不打也不行,立時發掌迎戰,全力反攻。

    攝魂仙子和冷麪狐狸相互一瞥目,心意早通,忽地箭射出去。

    二人本來是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陸正平活活擒在手中,然後再以他的性命為要挾,逼羣豪就範,安然脱險,豈知,她們快,迷魂塔主更快,揚腕一揮舞,已連發兩掌,威猛的暗力震得二人一歪。

    只聽得迷魂塔主冷森森的聲音説道:

    “你們最好乖乖的給我站着別動,他們是生是死,各憑真功夫,如敢輕舉妄動,小心陸某人要以最殘酷的手段對付你們!”

    咦!他自稱“陸某人”?除了劍聖陸守智之外還會有誰?

    場中情勢危如燃眉,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陸正平和人魔孫奇的身上,未曾察覺,只有九華一叟林松濤和鐵掌何修聽出端倪,舉步走了過去。

    陸正平功力本來就在人魔孫奇之上,孫奇在“逍遙亭”

    上和諸人拼命相搏一場,耗費真元過巨,更加不濟,三十招之內還可勉力支持,三十招一過,就感力不從心,窮於招架。

    霍然,陸正平獅吼一聲,豪情大發,咬牙喝道:

    “哼!我就不信你有三頭六臂,如不能在三招之內把你制住,從此不談復仇二字!”

    “乘風破浪”、“空谷傳音”、“玉帶圍腰”,一口氣連攻三琵琶。

    這話非空口託大,陸正平確有絕對把握,三招絕學彙集成一股強大無比的力道,直向人魔孫奇撞去。

    説時遲,那時快,人魔孫奇悶哼一聲,中盤已被暗力掃中,震得渾身打顫,硬生生的退了下去。

    蹬!蹬!蹬的一連退了兩丈多遠,居然被他硬把身形拿穩。

    忽覺得胸中一陣翻騰,忍不住連噴三口黑血。

    頓覺頭暈目眩,金星如豆,身形搖擺起來。

    叭噠!最後孫奇還是倒了下去!

    攝魂仙子見徒兒已奄奄一息,心中大為焦灼悲痛,但羣豪環峙,大敵當前,縱有救人之心,卻也不敢貿然行事,只有把痛苦埋藏在心裏。

    施雪玉見陸正平勝券在握,心下稍安,姍姍地走至東海神君謝宗道的面前,恭恭敬敬的福了一福,道:

    “公公,請恕媳婦不孝,未能晨昏侍奉……”

    説到這裏,忽又想起自己和夫婿之間的不愉快的往事,珠淚滾滾而下,已是泣不成聲,千言萬語再也説不下去了。

    東海神君謝宗道,見她如此,也自暗暗傷心,道:

    “玉兒別難過,公公相信你,一切有我老人家來作主。”

    “公公,聽説他來了,公公曾追了一程,不知追到沒有?”

    謝宗道搖搖頭,道:

    “沒有,公公追了一程,毫無發現,卻無意中來至此地,和無敵老人相遇。”

    九華一叟林松濤,鐵掌何修和迷魂塔主私語半刻,二人滿臉欣喜之色,何修一瞥正向人魔孫奇走去的陸正平,對陸梅吟一招手,道:

    “梅侄過來!”

    陸梅吟見何叔叔招喚,立時舉步走過去。

    在這同一時間之內,陸正平已奔入人魔孫奇倒地之處,當下手掌往他胸口上一按用力搖晃了他好一陣工夫,等孫奇神智稍微清醒之後,恨聲説道:

    “孫奇,你睜眼看看我是誰?”

    孫奇此刻耳鳴眼花,暈暈沉沉,睜眼一看,信口説道:

    “你……你是陸正平小子!”

    “好,你知道我是陸正平就夠啦!死後做鬼時也好在閻王爺的面前有個交代!”

    呼!代字出口,鐵琵琶早已高高舉起,準備劈頭打下。

    “陸相公手下留情,陸相公手下留情!”

    適在此時,夜空中傳來一片呼喊求救之聲。

    循聲望去,只見一個二十餘歲的少女沒命似的,從死谷入口處奔跑而來。

    陸正平一看是霜兒姑娘,心中一震,暗道:

    “哎……”

    長嘆一聲,還沒有想出個所以然,霜兒姑娘已奔至切近,一下子就撲倒在陸正平面前,淚流滿面的道:

    “陸相公手下留情,求你千萬不要傷害他老人家!”

    説着,叩頭如搗蒜,狀至悽楚,可憐!。

    陸正平一呆,道:

    “霜兒姑娘,他是你什麼人,值得姑娘這樣?”

    “這是家父!”

    “啊!他真的是你的父親?”

    “是的,不但他老人家是小妹的親生父親,家母正是神尼妙常,這些事小妹以前一無所知,是家母剛剛才告訴我的!”

    “令堂現在哪裏?”

    “她老人家本來要帶我回峨嵋山,是小妹放心不下家父,故而偷偷跟來!”

    人魔孫奇這時神智已經清醒許多,一瞥女兒,滾下兩行熱淚。

    “爸爸,爸爸!”霜兒叫了兩聲,倒在父親身上痛哭起來。

    “哎!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人魔有氣無力的撫摸着女兒的秀髮。

    “唉!”在場羣豪都長嘆不止。

    “唉!”攝魂仙子師徒感慨萬千。

    良久後,霜兒姑娘抬起頭來,道:

    “陸相公,我求你饒我父一命……”

    陸正平不等她説完,便恨聲説道:

    “不行!”

    霜兒心中一涼,乞憐道:

    “陸相公,小妹過去對你……”

    “別説下去,在下一向恩怨分明你有恩於我,固是事實,他有仇於我,更是千真萬確,你是你,他是他,絕不能混為一談,你的大恩,在下必有厚報之日,人魔孫奇必須身首異處。”

    説來字字咬牙,句句切齒,心意堅如鐵石!

    霜兒姑娘繼續乞求道:

    “小妹無意居恩索報,只求饒家父不死!”

    “不行!不行!説不行,就不行!姑娘免開尊口。”

    這份的憤怒,使他變得詞堅意決,語冷如冰,如像是一頭瘋獅,心中只有“仇”與“恨”,此外什麼話也聽不進去。

    噗通,霜兒姑娘萬般無奈,雙膝跪在陸正平的面前,千言萬語,離不開乞求陸正平饒命,豆大的淚珠濕透了半邊衣襟。

    陸正平本是至情至性之人,見此情景,心中感觸良多,想起霜兒對自己的種種好處與愛意。

    但,一轉念間,又被仇恨淹沒,一瞥柳樹下的母親遺體,殺機頓生。

    呼!陸正平抖手將手中琵琶擲了出去。

    他,好大的勁,鐵琵琶一直橫飛三十多丈遠,才落在地上。

    羣豪看得一呆,正感困惑不解,陸正平一字一咬牙的説道:

    “姑娘對我陸正平不薄,在下願意給他一個逃命的機會,他可以起身徑自走至在下的琵琶落地之處,然後小俠我再起步追殺,能夠跑掉,是他的運氣,陸正平從此不談復仇二字,否則,只有亡命伏誅!”

    人魔孫奇聽畢,自知自己傷重垂危,無論如何也難逃一死,本無掙扎之意,但卻拗不過女兒的苦苦哀求,只好挺身而起,踉踉蹌蹌的向鐵琵琶走去。

    他,步履蹣跚,神色黯然,充滿了生離死別的悲哀。

    霜兒姑娘含淚跟在父親之後,小心護衞着。

    在場所有之人,都緊張得不得了,陸正平的雙眼死死的盯着孫奇父女和鐵琵琶,只要孫奇一到鐵琵琶落地之處,立刻就會拔腿追殺。

    終於,人魔孫奇父女到了。

    嗖!陸正平立刻箭也似的射了出去。

    嗖!羣豪冷不防,冷麪狐狸也接踵而出。

    嗖!又是一聲,飛出來的是冷鳳姑娘。

    通!陸正平動作好快,孫奇父女只不過才奔出四五丈遠,他已凌空一掠而到,霜兒姑娘揚掌攔截,被他一掌震倒。

    叭達!陸正平一掌當頭罩下,用了十二成的真力,人魔孫奇慘吼半聲,已仰面栽倒,僅僅剩下一絲遊氣。

    陸正平方待上前再添一掌,霜兒姑娘已連滾帶爬的撲了過來,倒在父親身旁。

    “爸爸!爸爸!您老人家快醒醒……”

    人魔孫奇的眸光,此時已經變得很遲鈍,望着女兒,上氣不接下氣的道:

    “孩子!我……我太……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娘,更……更對……更對……不起……陸……大……俠!”

    説到這裏,中氣已盡,伸腿瞪眼而亡。

    一切的恩仇愛恨,都隨着他的死,永遠的去了!

    霜兒姑娘見狀,如雷擊頂,聲嘶力竭的道:

    “陸正平,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一定要為先父復仇……”

    言猶未盡,急痛攻心之下,一口氣上不來暈倒在父親遺體上。

    陸正平呆了一呆,心道:

    “你恨吧!應該恨我,更該替他復仇,因為你是他的女兒呀!”

    “你簡直不知天高地厚,叫你別動,你偏要逞能,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冷鳳姑娘話落人到,衝着冷麪狐狸連攻五掌。

    以冷鳳的功力,一掌就可以把她打個東倒西歪,現在連攻五掌,冷麪狐狸如何能消受得了,驀聞嬌哼一聲,當場栽倒在地上,口噴鮮血。

    陸正平定目一看,一恨撫平,一恨又起,大踏步的走過去拾起鐵琵琶,轉身來至冷麪狐狸面前,恨恨的説道:

    “賤婢,起來!和在下見個真章!”

    場外人影穿梭,一陣走動,攝魂仙子和羣豪,都已適時來至切近。

    冷麪狐狸看了師父一眼,滿臉驚惶,勉勉強強的挺身站起來。

    陸正平見她一起身,鐵琵琶蓄勢待發。

    攝魂仙子適時冷若冰霜似的説道:

    “娃兒休得得寸進尺,大逞兇鋒,奇兒與你仇深,死而無怨,梅兒與你何仇何恨!值得你這樣……”

    陸正平聽至此,嘿的冷笑一聲,道:

    “哼!你倒説的好聽,我問你,武當無慧、無為道長是死在誰的手中的?”

    攝魂仙子聞言語塞,陸正平清嘯一聲,怒氣沖天,當下呼!呼!呼!的連攻三琵琶。

    冷麪狐狸已被冷鳳姑娘所傷,陸正平再攻三琵琶,哪還能夠招架,鐵琵琶擦胸打下,一片血污,當場暈倒下去,奄奄待斃。

    陸正平放聲一吼,正待取他性命,人羣中衝出武當無塵道長稱道:

    “小英雄且慢下手,這個賤婢交給貧道吧!貧道要親自為兩位師弟復仇!”

    餘音尚未落地,人已來至冷麪狐狸倒地之處。

    陸正平點頭説道:

    “好吧,此人確應由道長親手處決!”

    話完,退向一旁。

    武當道長忽地右掌一揚,正要劈下,攝魂仙子倏然一閃身,電撲而出。

    免死狐悲,唇亡齒寒,攝魂仙子連傷兩個得意門徒,現在就剩下冷麪狐狸一人,又眼看要喪命亡魂,不禁憤火中燒,生出同歸於盡之心,疾衝三步,劈面打出一掌。

    武當無塵見狀駭了一跳,惶然後退三步。

    陸正平勃然大怒,挺身而上,不等她招式遞滿,便攻出一琵琶,道:

    “你想死也別急在一時,等一下就會輪到你的!”

    攝魂仙子名頭太健,功力又深,羣豪怕他有失,無敵老人忙從右側僕出。

    東海神君德高望重,功力深厚,身形一晃,已至攝魂仙子左邊。

    攝魂仙子見狀,大為氣餒,慌忙撤掌退下。

    陸正平冷哼一聲,道:

    “哼,諒你也不敢動手動腳!”

    無敵老人衝着她扮了一個鬼臉,道:

    “仙子,人是老的滑,此話不假吧!”

    攝魂仙子瞪了他一眼,話未出口,武當無塵疾進數步,已劈面打下一掌。

    突聞一聲淒厲的哀鳴劃空而起,這一位淫毒無比的魔女——冷麪狐狸便就此一命嗚呼!.

    攝魂仙子看得心碎腸斷,滾下兩顆豆大的淚珠。

    幾次想和羣豪硬拼一場,但衡情度勢,又不敢自找麻煩,呆呆地立在那兒,一下子像是老了好幾十歲,真的變成一個古稀老太婆了。

    陸正平瞥了已死的冷麪狐狸一眼,對攝魂仙子道:

    “老婆子別傷心,現在就輪到你了,陸正平在此候教!”

    攝魂仙子聞言一怒,揚掌欲發,無敵老人忽然説道:

    “仙子別動肝火,聽我老頭子一言如何?”

    “老鬼有屁快放,有話快説!”

    無敵老人望了迷魂塔主一眼,道:

    “仙子,按罪論刑,你自毀約言,重履江湖,雖未親手肆虐,卻有教唆之嫌,理當和毒閻君等同罪,身首異處,我老頭子姑念你一身功夫來得不易,前此二十年的時間,還算安份守己,又年近古稀,應是風燭之年,晚景無多,正宜閉門思過,是以願意厚顏請天下英雄饒你一死,而後應多加檢束,望勿再興風作浪,否則,一念鑄錯,回頭已晚,區區之意,務盼三思!”

    這話説來至情至理,中肯已極,羣豪見無敵老人寬仁厚德,有意給她一條自新之路,大家默默無語,未持異議。

    攝魂仙子遲疑片刻,霍地一縱身,悄無聲息的向谷外飛奔而去。

    迷魂塔主忽然爽聲説道:

    “看在無敵老人的情面上,老夫不願追根究底,不過,你如再為非作歹,可別怪老夫以最殘酷的手段對付你!”

    攝魂仙子聽得清楚,卻未回頭答言,不知何故,黯然一嘆,眼角卻滾下兩行熱淚。

    這是慚悔的哭,攝魂仙子自己明白。

    陡地腳步加快,瞬息之間已奔出絕谷。

    當羣豪目送攝魂仙子去後沒多久,絕谷入口處已奔出來一人,那是峨嵋神尼妙常。

    神尼妙常一眼瞥見女兒倒在亡父身上痛哭不止,連忙撲過去把女兒抱在懷中。

    霜兒姑娘滿腹的悽楚,總算找到一個發瀉的對象,哭聲悽絕,令人不忍卒聞。

    神尼妙常也不由得悲從中來,和女兒相擁而泣。

    陸正平看在心裏,也自傷心欲泣,木然而立,欲語無言,好似木雕泥塑一般。

    忽見眼前一亮,耳畔響起姐姐銀鈴似的聲音,道:

    “弟弟別發呆,姐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説着,伸手拉住陸正平,向正和九華一叟,鐵掌何修等人談話的迷魂塔主走去。

    陸正平邊走邊問道:

    “姐姐,什麼好消息?”

    陸梅吟一瞥迷魂塔主,道:

    “我要你猜!”

    迷魂塔主乍然沉聲説道:

    “梅兒真頑皮,爸爸也可以猜!”

    陸正平聞言心頭猛一震,疾衝數步,來至迷魂塔主的面前,囁囁嚅嚅的道:

    “你老人家是……”

    九華一叟適時説道:

    “平兒還不快向你父親行禮!”

    此話一出,真相全白,陸正平雙膝跪倒在父親腳前,道:

    “爸爸,謝天謝地,您老人家總算安然無恙,在紫金谷時,孩兒姐弟就覺得你老人家很可能是……”

    説至此,前塵往事,齊又湧上心頭,一肚子的酸楚,化作點點淚珠,簌簌而下。

    迷魂塔主伸手拉住他的右臂,道:

    “孩子,起來,起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別再為此難過!”

    説着,説着,他自己也不由得落下兩行英雄淚。

    陸正平如言起身,父子二人寒喧數語後,正平説道:

    “爸爸,在紫金谷外時,你老人家為什麼要出手相攔天下英雄?”

    “為父的怕你們的功力不濟吃了攝魂仙子師徒的虧,故而藉詞考較。”

    “您老人家當時也不認得我和姐姐,可是,何叔叔你老人家總是認識的,為何不肯相認。”

    “為父的當時並不想和你何叔叔乃至任何人相見,只想待血仇了斷清楚之後,便返回迷魂塔,從此隱姓埋名。”

    羣豪聞言一愣,陸正平道:

    “爸爸,你老人家為何要這樣?”

    “因為,哎!因為爸爸已經面目全非,被人魔老賊剝了一層皮,如非上一代的迷魂塔主出面相救,挽回一命,可能早已骨化飛灰,雖然幸而未死,全身上下卻已傷痕處處,寸皮無存,縱然公然現身江湖,也會被人視為妖魔鬼怪,再也沒有人認得我是劍聖陸守智了!”

    羣豪聞言喜恨參半,喜陸守智死裏逃生,恨人魔孫奇手段太辣。

    陸正平忽然道:

    “爸爸在此稍待,讓孩子兒過去把老賊的人皮剝下,看看他的本來面目吧!”

    劍聖陸守智見神尼妙常母女哭得傷心,道:

    “罷了,人魔已死,別再認真,就讓他帶着假面具去吧。”

    陸正平聞言一諾,未敢造次。

    忽見冷鳳姑娘脈脈的望着自己,道:

    “冷姑娘,你也真是的,如果早點告訴在下家父的出身來歷,人魔他們可能早在半年之前俯首伏誅了,那還用得到勞師動眾,麻煩天下英雄!”

    冷鳳姑娘馬上説道:

    “人家當時根本不知道師父的出身來歷,叫人家如何向你訴説?”

    “你不知道家父的名諱來歷?”

    迷魂塔主陸守智不等徒兒開言,便道:

    “平兒,為父的一直存心隱跡遁世,將一切恩仇愛恨埋藏心底,不願再重履江湖,是以,當你到了十二層迷魂塔時,為父的根本不屑一顧,我的名諱身世,也從來沒有向鳳兒提起過,不要冤枉她!”

    陸正平一怔,滿臉堆笑的道:

    “這樣説來,我真的冤枉鳳妹了,謹此致歉!”

    一句鳳妹,聽得冷鳳姑娘笑逐顏開,聲若玉盤滾珠似的道:

    “陸相公,歸根結底,你還是全依人家了,羞!羞!羞!”

    説着説着,像小鳥依人似的,緊依在陸正平身旁。

    “鳳妹,我什麼地方依了你呢?”

    “你想想看!”深情款款的望着他,一眨不眨。

    陸正平本是聰明人,略一尋思已知她是指上清觀相擁,此刻稱她鳳妹而言,當下釋然一笑,春風滿面。

    這事看在迷魂塔主陸守智的眼中,心內早有決定,一瞥施雪玉,説道:

    “施女俠,麻煩你替我撫養梅兒多年,實在萬分感謝,重恩不敢言謝,唯盼你日後多去迷魂塔或紫金谷兩處走動,好讓老夫略敬微忱,圖報於萬一。”

    施雪玉連忙説道:

    “陸大俠快別這樣説……”

    一語未畢,“逍遙亭”上瀉下一人,正是追風劍客謝雪峯。

    謝雪峯似是業已聽到陸守智的話,前嫌盡釋,落地後一瞥施雪玉,方待出言,忽又見父親站在近旁,忙屈膝跪下行禮問安。

    東海神君謝守道教訓兒子幾句後,肅容滿面的説道:

    “峯兒,現在你該明白事實的真相了吧?”

    “明白了,孩兒知罪!”

    “那就快去向雪兒陪個不是吧!”

    真相既明,謝雪峯引罪自責,聞言立即起身向妻子行禮陪不是。

    施雪玉睹狀,連忙笑臉相迎,還了一禮。

    夫妻二人默默甜笑中,又握手言歡,重修舊好。

    看得羣豪皆大歡喜一致稱慶。

    東海神君謝宗道這時正色道:

    “老夫此番離開東海逍遙莊,就是為了人魔師徒肆虐,和小犬雪峯夫妻的事,現在心願已了,就此告辭,諸位有暇務請光臨逍遙莊一敍才好!”

    話完,一一握手示別,轉身而去。

    施雪玉也和陸正平姐弟等人,依依告別,和夫婿相攜而去。

    謝宗道父子去沒多久,無敵老人對迷魂塔主陸守智道:

    “陸大俠,我老人家肚飢得慌,也要先走一步。”迷魂塔主陸守智道:

    “承老前輩厚愛,對平兒諸多照顧,陸某銘感五內,終身不忘,倘蒙不棄,務希常常駕臨賜教!”

    無敵老人神秘的望了正平和冷鳳一眼,直着嗓門説道:

    “等陸大俠給令徒完婚的時候,我老人家一定要叨擾三杯!”

    迷魂塔主劍聖陸守智立刻笑嘻嘻的説道:

    “一定一定,那時候一定要恭請老前輩福證!”

    二人談笑自如,卻羞煞了陸正平和冷鳳姑娘,也喜煞了他們二人。

    陸正平和冷鳳但覺面熱心跳,心亂如麻,偶而會心一笑,半羞半嬌半喜。

    無敵老人在一陣哈哈大笑中,已消失不見。

    接着,少林明性,武當無塵,青城馬宏達,也相繼告辭。

    不知何時,峨嵋神尼妙常母女,早已不知去向,人魔孫奇的遺體已被霜兒草草安葬。

    場中,還剩下迷魂塔主陸守智,九華一叟林松濤,鐵掌何修,陸梅吟、陸正平,和冷鳳姑娘等六人。

    九華一叟林松濤這時説道:

    “陸大哥的打算是……”

    陸守智想了想,道:

    “愚兄的意思是先回紫金谷料理整頓一下,再去迷魂塔靜養一個時期,然後便給平兒和鳳兒完婚,並藉此機會宴請天下英雄,酬謝相助之恩,同時愚兄也很想屆時當眾封劍歸隱,不知兩位賢弟意下如何?”

    二人聞言一致點頭稱善,並聲言願和陸守智同時封劍歸隱。

    陸正平姐弟不等父親動身,連忙將母親遺體,就地草草安葬。

    在這同時,鐵掌何修和林松濤,不忍眼見冷麪狐狸暴屍當場,也掘穴埋葬。

    諸事完畢,一行六人這才振袂而去。

    瞬間,六人便走得蹤跡全無,絕谷內又恢復原有的平靜,空餘三座新墳,面對着初升的旭日——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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