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話,說得在場的人人變色,的確,對方所顧慮的便是這點。
“毒瘤子杜十全”挪步進入圈子。
“玉蝴蝶”與兩個黑衣老者,自動退了開去。
“毒瘤子杜十全”揚了揚手中劍,寒聲道:“白衣童面,本座成全你!”
話聲中,一劍斜斜刺出,這一劍,部位招式,詭辣得到了家,“白衣童面”輕輕一晃身,用手中的朱文華去擋劍,“毒瘤子”的劍,滑溜十分,挪步,從另一部位刺去……
“玉蝴蝶潘巧巧”似乎與杜十全早有默契,杜十全一出手,她便繞著“白衣童面”身後打轉,伺機出手。
“白衣童面”大叫一聲:“姓杜的,你再出一劍,我便毀了這小子!”
杜十全果然不敢出手,收劍後退。
就在“白衣童面”說話分神的瞬間,潘巧巧脫手發出“毒蚨”,直取“白衣童面”的後心……
一條人影,電撲而至,“毒蚨”襲上那人影,掉落草叢。
圈子中多了一個目射煞光的錦衣書生。
“不死書生!”
驚呼聲如雷驟發。
圈子內的四名高手,不期然地齊往後退,面色大變。
“白衣童面”打了兩個踉蹌,看來他是勉力支持,現在已到了不支地步。
南宮維道面罩冷霜,手握鐵劍,片言不發,閃電般攻向側方兩老者,兩老者暴喝一聲,舉劍迎擊,但南宮維道這一著乃是佯攻,他的主要目的是“玉蝴蝶潘巧巧”,招至中途,突然連人帶劍,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撲擊“玉蝴蝶”。
“玉蝴蝶”在南宮維道出劍攻向兩老者時,從側後方突擊應援,甫宮維道一返身撲擊,她正是疾攻之勢,這一來,根本沒有閃讓的餘地。
“哇!”
慘號破空,血光迸現,“玉蝴蝶”被一劍揮成兩段。
眾“金龍武士”又是一陣驚呼。
兩老者的確驚得呆了。
杜十全登時面似龔血,他連應援的餘地都沒有。
南宮維道一回身,面對“毒瘤子杜十全”。
杜十全目毗欲裂地道:“不死書生,本座要拍你挫骨揚灰!”
南宮維道不屑地一哼道:“只要你辦得到!”
“白衣童面”栗聲道:“不死書生……人交給你!”
南宮維道目光一掃“白衣童面”手中的朱文華,心頭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
仇家之子!
姦汙尤小芬的淫徒!
他恨不得把他生撕活裂,但,養母董淑筠曾一再交待,不許傷害他,必要時還要保護他,為什麼?為什麼?他想不透“毒瘤子杜十全”暴喝道:“你們是一路的?”
南宮維道咬了咬牙,道:“原無不可!”
“白衣童面”口裡呻吟了一聲,突地跌坐下去,連帶朱文華也栽落地面。
南宮維道見狀大急,在道義上,他應該援手“白衣童面”,不由栗聲道;“閣下無法行動了嗎?”
“白衣童面”一頷首,道:“我……不成了!”
南宮維道心念疾轉,“毒瘤子杜十全”身手不弱,如果要救“白衣童面”,又要帶走朱文華的話,事實上辦不到,而“白衣童面”顯然內外傷極重,再耽擱時間,準活不成了:如要全力對付社十全,便無法兼顧“白衣童面”安全,在場的任何人,都可致他死命。
目前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殺死朱文華,力救“白衣童面”,一是放了朱文華,問題便迎刃而解。
殺死朱文華,有違義母董淑筠之命,不管內情如何,義父因自己而舍子捐生,義母撫育自己長大,可說恩重如山,不殊親生父母,她的話決不能違忤。
兩名黑衣老者,目注坐地不起的“白衣童面”,躍躍欲試,看樣子只要杜十全向自己出手,他倆便立即對付“白衣童面”,還有數十名武士,虎視眈眈,雖不足憂,但對“白衣童面”,確是大威脅。
“白衣童面”看樣子恐已無力制朱文華死命,如此,對方的顧慮便消失了。
心念之間,迅快地作了抉擇,決定放過朱文華,救“白衣童面”一命。
當下突然閃身,鐵劍指住朱文華。這一著在場的人全感到意外。
“毒瘤子杜十全”猛省自己沒立即出手絆住“不死書生”,是一大失策,但後悔已來不及了,氣得一跺腳道:“不死書生,你準備怎樣?”
南宮維道有所恃地道:“依你看呢?”
“你敢動少幫主……”
“區區不敢殺他那便是笑話了!”
“你殺了他,這筆帳將算在所有‘宏道會’的餘孽身上,你知道後果?”
“哈哈哈哈,杜十全,後果嗎?本會與金龍幫原本不共戴天,談什麼後果?”
杜十全臉色成了鐵青,啞口無言。
南宮維道凌厲的目光一掃側方的兩名黑衣老者,喝道:“站遠些!”
這話,似有無窮的威力,兩老者果然應聲退了數步。
南宮維道蹲下身去,右手劍仍指著不言不動的朱文華,左手疾探“白衣童面”穴脈,一探之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對方業已氣消脈沉,生機十分薄弱。
一時之間,他真有些無計可施。
杜十全栗吼道:“不死書生,他死定了!”
南宮維道橫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未見得!”
話聲中,伸手錦袋,摸出了三粒師門傷丹,遞與“白衣童面”,道:“閣下快服下,區區助你一臂!”
“無用了!”
“試試看!”
“白衣童面”抬起無力的手,接過藥丸,納入口中,南宮維道目光監視著全場,左掌心貼上“白衣童面”命門,徐徐迫入真元。
杜十全仗劍欺身……
甫宮維道寒聲道:“杜十全,你敢再動,區區先宰了朱文華!”
杜十全果然被迫止步,但那恨毒之氣,卻畢露無遺,額上的肉瘤在發顫,身軀也在簌簌直抖。
過了片刻,甫宮維道收回手掌,道:“怎麼樣?”
“白衣童面”悽聲道:“老弟,我……恐怕要辜負你了!”
“閣下傷勢如此嚴重?”
“失血過多,加上……內腑重傷,不及時治療……”
南宮維道額頭上滲出了冷汗,勢不能如此僵持下去,如能立刻帶“白衣童面”離開,盡力救治,或許能挽回他一條命。
“閣下能步行嗎?”
“試……試看!”
說著,以手撐地,站了起來,晃了幾晃,但終於站穩了。
南宮維道左手扶起朱文華,隨著起立。
杜十全怒叫道:“不死書生,你想怎樣?”
南宮維道轉念道:“如要朱文華的命,叫你手下撤退!”
“你放人?”
“可能!”
“白衣童面”激顫他說道:“不可,我……看是死定了,老弟,殺了他……”
南宮維道無法明言,只好道:“閣下有救的!”
“不……行了!”
“在下要盡力一試!”
“老弟,我擒這小子,本是……為了要替你盡點力……”
南宮維道大感意外地道:“為在下盡力?”
“不錯!”
“為什麼?”
“呢!我也……說不出……是緣份吧!”
南宮維道更加不解了,他母親“白髮紅顏”,被師父禁錮在古墓中數十年,彼此之間只有仇恨,哪來的緣份呢?不過,從當時自己被挾至墓中,他向母親求情等經過看來,他是個怪人。
“緣份嗎?”
“白衣童面”突然回身凝視著南宮維道,舉手緩緩除了面具。
“呀!你……”
南宮維道驚呼一聲,全身如遭雷擊似的一震,說不上話來。
這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白衣童面’竟然是在山中不期而遇,漸成同道的中年文士徐鬱之。
他愣愣地望著他,半響無言。
徐鬱之身形晃了一晃,強打精神,慘然一笑,道:“老弟,愚兄一生走邪路作惡多端,僅交你一個朋友,你的為人使我心折,立意從善,可惜……不能長久相交了……”
南宮維道激動不已地道:“徐兄,振作些,小弟非使你復原不可!”
徐鬱之又是苦苦一笑道:“愚兄萬分感激……只有件事,請看愚兄薄面,照顧老母……”
“一定的!還有,徐兄……是傷在杜十全他們群攻之下一是的!”
“小弟替你討這筆帳!”
“行了!”
徐鬱之面上毫無血色,雙目神光盡失,口角竟沁出了血水。
南宮維道急切中,突然伸手在朱文華身上戳了幾指。
杜十全見狀,暴吼道:“你敢傷……”
甫宮維道把朱文華拋向杜十全,杜十全急接在手中。
徐鬱之喘著氣道:“老弟,你……錯了!”
南宮維道不答他的話,帶煞的目光,冷視著杜十全,道:“姓杜的:朱文華巳被我封了功力。如果不立即救治,一個時辰送命。辦法很簡單,遍點全身大小穴道,然後一個時辰內不停地輸以真元,你記住了!”
杜十全咬牙切齒地道:“不死書生,你飛也飛不了!”
“要他活命,立即行動,咱們不久再見!”
說完,挾起徐鬱之,右手仗劍,大步走去……
“站住!…”
暴喝聲中,兩名黑衣老者,雙雙撲上。
南宮維道手中鐵劍猛然劃出。
“嗆!”挾以一聲悶哼.兩老者一個折劍,一人胸前冒紅。
南宮維道轉頭道:“現場功力高的大概只你等三人,憑杜十全一人不能連續一個時辰不斷以真元助朱文華打通穴道!”
說完,舉步再走。
兩老者怔在當地,作聲不得。
外圍的“金龍武士”知道一出手就送命,誰敢去捋虎鬚,紛紛朝兩側退開,讓出通路,“毒瘤子杜十全”業已著手救治朱文華。
南宮維道從容出廟,然後運足功力,朝曠野之地疾奔,雖然他手中多了一個人,但奔馳的速度,仍十分驚人。
一口氣奔了五六里地,採到一片丘陵之中,忙揀了個僻靜之所,放下徐鬱之。一看,不由傻了眼。
只見徐鬱之已經奄奄一息,出的氣多,入的氣少,眼白不停地向上翻。
這一下,他可慌丁手腳,不管徐鬱之以前的為人如何,自結交之後,他的表現很夠一個朋友,他曾答應為“宏道會”效力,他也是一個顯赫的人物,現在如此下場,實在令人扼腕。
“徐兄!徐兄!”
連喚數聲,對方僅眨了眨眼。
一股涼氣,從心底直冒上來,他說要為自己盡點力,所以才挾持了朱文華,他哪裡知道有義母董淑筠在中間岔了這一技呢!否則,朱文華活不到今日了。真是“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他用手疾探穴脈,“心脈”欲斷還續,氣血微弱得幾乎沒有。
南宮維道不由仰天一嘆,他略通歧黃,知道救治無望,除非有“大還丹”或“千年何首烏”一類天材地寶,護住將斷的心脈,否則,如貿然以內元救治,反速其死,他完全絕望了。
痛苦的目光,停在徐鬱之白紙似的面上,心中充滿了愧疚之情。
又一個為“宏道會”而犧牲的人。
麗日當空,他卻有天昏地暗的感覺。
突然,徐鬱之嘴角一咧,浮起了一絲微笑,笑容僵化在臉上沒有消失,頭一偏,合上了眼皮。
不可一世的“白衣童面”就此與江湖告別了。
正如他自己所說,一生作惡多端,但,到了人生盡頭,他毅然向善,江湖浪子回頭,他的笑,該是一種安慰的表示。
南宮維道撫著淒冷的屍身,掉下了數滴英雄之淚。
這是他對這位奇特的好友,唯一的吊念。
“徐兄,你去了,因小弟之事而亡,小弟會遵守遺言,報仇,照顧令堂。”
口裡喃喃祝禱,一個意念升上腦海,他悽然地笑了笑。
他脫下他的白衣,與面具放在一起。
然後,他急急掘墓,就地掩埋立碑,碑上居中刻的是:“近故武士徐鬱之之墓”。
邊下特別題了“生而何地死何為”幾個字。
下署“不死書生”敬立。
諸事妥當,前後耗去了大半個時辰。
他換上染滿鮮血的白衣,戴上面具,肅立墓前,倫聲道:“徐兄,小弟為你報仇去了!”
然後,彈身回奔“七賢廟”。
怒火在胸中燃燒,仇恨在血管裡流轉,他祈望著“毒瘤子杜十全”一行尚未離開,他要以“白衣童面”的身份為徐鬱之報仇。
身形猶如魅影飄風,其快無比。
顧盼間,那片梅林在望。
他在木橋頭放緩身形,然後昂首過橋。
“站住!”
暴喝聲中,四名“金龍武士”橫攔身前,一看之下,不由大驚失色,齊聲驚呼:“白衣童面!”
“白衣童面”竟然活著,前後僅一個時辰,這的確令人駭異。
南宮維道腳步未停,向前直闖,四名武士驚悸地退了兩步,齊齊拔劍在乎,甫宮維道片言不發,雙掌猛拂。
如山勁氣卷處,慘號破空而起,兩人立栽路中,另兩人被震飛三丈以外。
他看都不看一眼,徑直朝林中撲去。
七八名外圍警戒武士,聞聲撲至。
“呀!”
驚叫聲中,齊剎住身形。
“哇!哇!”
南宮維道掌劈指戳,旋飛戳殺,只眨眼功夫,全部了帳,逃得了最遠的,不出兩丈。
到了廟門前,兩名黑衣老者,匆匆撲了出來,目光掃處駭然怔住了。
南宮維道直奔到對方身前兩丈處,才止住腳步。
老者之一栗聲喝問道:“白衣童面,你竟然沒有死?”
南宮維道以內功逼住嗓音,陰森森地道:“本人若死了,這仇由誰來報!”
兩黑衣老者深深掃了滿身血汙的冒牌“白衣童面”一眼,另一個道:“好極了,生有地,死有方,你既然回來找死,我們當成全你!”
語聲中,雙雙仗劍前欺……
南宮維道也懶得拔劍,雙掌一掄,攻了過去,雙方展開了驚人的搏鬥,赤手對雙劍,只三個照面,兩老者便已失去了還手之力。
又是三個照面,暴喝聲中,一名老者口噴血箭,栽倒在廟門石階之下。另一名見狀不佳,虛晃一劍,轉身便朝廟門裡彈去。
“哪裡走!”
南宮維道如影附形而上,疾逾電光石火,一把抓住了對方右臂,用力一抖,“鏘!”老者手中劍掉落地面。
另一手隨即揪住老者腰帶,振臂把他舉了起來,猛朝廟門石獅砸去。
“哇!”
又是一聲驚人心神的慘嗥,那名老者,被砸成了一堆爛肉。
三名“金龍武士”由裡面奔了出來,遠遠見狀,掉頭折回。
南宮維道一步一步朝廟裡走去。
穿過中門、便是原先交手的院落,現場已不見屍體,諒來已清理過了。
十幾名武士,驚怖地遠遠站著。
“毒瘤子杜十全”嘿嘿一陣怪笑,迎上前來。
少幫主朱文華雙眉緊蹙,站在殿廊上,他的穴道看來已解開了。甫宮維道遠遠掃了他一眼,目光回到業已欺近身前的“毒瘤子杜十全”面上。
杜十全目中盡是獰色,陰側側地道:“白衣童面,你真是命大!”
南宮維道嘿嘿一笑道:“杜十全,我不死你便完了!”
“配嗎?”
“你可以看得到的!”
“白衣童面,先前若非‘不死書生’橫來一手,你一百個也死了……”
“所以,該死的還是死!”
“你很有自知之明,回頭領死。”
“杜十全,‘金龍幫’又將失去一個太上護法。”
“有種的我們再來對上三掌?”
南宮維道心中一動,看來徐鬱之一定傷在對方掌下,破了心脈,這“毒瘤子”的掌上功夫,必然十分了得,正好,以同樣的方法來為徐鬱之報仇,當下冷哼了一聲道:“好極了!”
“三掌之內你仍不死。本座饒你一命!”
“但本人卻非要你的命不可!”
“嘿嘿嘿嘿,白衣童面,你是在做夢!”
“咱們走著瞧了?”
“準備!”
杜十全暴喝一聲,矮身,弓腰,雙掌半提。
南宮維道暗運全部真力於雙掌,但表面上從容不迫,雙掌虛虛下垂,似乎根本不把對方放在眼裡,但眸中卻是殺機可掬。
無形的殺機,瀰漫在荒蕪的廟院。
朱文華突地彈身入院,站在圈子之外,冷酷地道:“太上護法,你說三掌不死,你饒他一命?”
“嗯!”
“我的帳呢?”
“你可以自己算,本座言出必踐,不會下手殺死他!”
“那好,三掌之後交給我!”
“這麼一說,本座只好手下留情,留個活口了?”
“當然,這比較恰當!”
雙方一問一答,似乎“白衣童面”已是砧上之肉,聽任宰割了。南宮維道冷眼一掃兩人,道:“杜十全,你如不用全力,將沒有對第三掌的機會……”
“毒瘤子”輕輕地一笑道:“改為一掌如何?”
南宮維道不以為然地道:“那更乾脆!”說完,轉向朱文華道:“少幫主,你會失望!”
這種神情態度,使杜十全與朱文華困惑,一個重傷將死的人,復活已是奇蹟,竟然回頭挑戰,莫非怪事?一個人即使服下天珍地寶,靈丹妙藥,也不可能在短短時間之內,驟增功力。
“白衣童面”何所恃呢?
杜十全突然若有所悟道:“白衣童面,你倚那白髮紅顏的母親撐腰嗎,何不請她現身出來!”
南宮維道怒哼一聲道:“你在放屁!”
杜十全額上的瘤子一顫,道:“那完全是存心找死來的?”
“是存心索命來的!”
“那好,準備!”
場面頓時緊張了。
南宮維道可不敢大意,互對一掌,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既要為徐鬱之報仇,就得有所表現,以慰他在天之靈。
雙方的內力,均已提到了極限。
這是互判生死的一擊,但南宮維道自信極強。
十幾名“金龍武士”,逡巡著迫近圈子,要見識這難得一見的對掌。
相持了約莫半刻時間,杜十全首先不耐,吐氣開聲,雙掌猛然拍出。
南宮維道沉哼一聲,相繼推掌。
轟然一聲巨響,猶如山崩地裂,勁氣如怒濤般向四外卷湧,站得最近的朱文華,被卷得退了一個大步。十餘武士,面目失色。
勁風過後,場中兩人仍兀立對峙。
這一掌究竟誰勝誰負?
所有在場的原本駭震的目光,變成了困惑。
突然,“毒瘤子杜十全”身軀晃了兩晃,“哇!”地射出一股血箭,“砰!”然後跌坐地上,口中冒出血沫。
“呀!”
驚呼聲破空而起。
誰也料不到,堂堂太上護法,接不了“白衣童面”的一掌,而他,本是他手下敗將,重傷將死之人,短短一個時辰,竟有這麼意外的變化。
驚呼聲過後,現場立趨死寂。
朱文華面如土色,大喝一聲:“撤退!”
十幾名武士,如漏網之魚,倏然而沒。
朱文華髮令之後,急急轉過身去,作勢……
“朱文華,你還打算走嗎?”
語冷如冰霜,令人不寒而粟。
朱文華腳下生了根,寸步難移。
朱文華觳觫地轉過身來,面上沒有一絲血色,但仍硬著頭皮道:“白衣童面,你待怎樣?”
南宮維道恨恨地道:“我剁碎你!”
朱文華全身一顫,下意識地退了兩步,驚恐萬狀地望著“白衣童面”。
南宮維道殺機陣陣洶湧,“唰!”地掣出鐵劍。
朱文華再退了兩步,他連拔劍反抗的勇氣都消失了。
南宮維道握劍的手在發抖,義母董淑筠一再交待的話,又響在耳邊:“你不能傷害他,甚至必要時你還要保護他……”
他的心痛苦得在起痙攣,他垂下了劍,大喝一聲:“你滾!”
朱文華狠狠瞪了他一眼,道:“白衣童面,什麼原因使你不敢下手?”
“不敢,哈哈哈哈,為了‘不死書生’的緣故,饒你不死!”
“那……又為什麼?”
南宮維道厲聲道:“朱文華,快滾,在本人未改變主意之前。”
朱文華目光轉向“毒瘤子杜十全”。
南宮維道再次厲喝道:“滾!”
朱文華彈身疾縱而去。
南宮維道一回身,面對杜十全,滿腔怨毒,突然爆發。
“杜十全,本人要以同樣的手段對付你!”
“毒瘤子杜十全”全身一顫,想掙起身來,但撐起一半,又跌坐回去。
“白衣童面,殺吧!本座認命了,只是……”
“只是什麼?”
“你原沒這高的功力?”
“你想知道?”
“當然,否則死不瞑目。”
“好,本人讓你瞑目!”
說完,脫下面具。
“毒瘤子杜十全”絕望地怪叫一聲:“不死書生!”
“不錯,我為好友報仇!”
“啊!本座……有目如盲,早該……認出你小子的鐵劍。”
“認得出認不出都是一樣,反正你死定了,你等聯手殘害‘白衣童面’,理應付出代價!”
杜十全沮喪地一嘆,道:“不死書生’下手吧!”
“我會的!”
話聲中,戳出一劍。
“哇!”
血水似噴泉般噴了出來。
“哇!哇……”
一劍又一劍,杜十全頃刻間變成了一個血人。
“不死書生,你……你……夠狠!”
“好說,比你閣下差多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你……”
“杜十全,現在你才知道嗎?”
杜十全倒了下去,抽扭,喘息,慘哼,就是斷不了最後一口氣,充滿戾氣的眸子,此刻成了乞憐,他希望快些結束這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
鐵劍從心窩緩緩刺入,杜十全雙腳一伸,結束了醜惡的生命。
南宮維道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在屍身上拭淨了劍上血跡,歸入鞘內,然後把面具與那襲血汙狼藉的白衣,拋在屍旁,仰天喃喃道:“徐兄,小弟已為你報仇了!”
斜陽,照射在破廟的一角,悽清而慘淡。
這一幕由血開始的慘劇,在血光中結束,只留下了令人不忍目睹的現場。
南宮維道離廟上路,繼續奔向許州。
一路無甚事故!似乎“金龍幫”的囂張氣焰,經過多次的挫抑,已收斂了許多。
這一天,黃昏時分,南宮維道抵達許州,他徑奔五女店。
他心頭下意識地緊張起來,見到了師伯義母他們,將如何措詞呢?赴大別山尋“五色蘭實”刻不容緩,萬一延誤時日,周小玉被他人贅配,豈非終身遺恨,也難以對“金釵魔女”交待,但,這總屬兒女私情,報仇復會才是大事。
目前報仇最大的阻礙當是崆峒“魔魔道人”的“行屍武士”,那是非人力所能強的,不知師伯“野和尚”他們可籌出了善策?
起更時分,抵達五女店。
遙望南宮莊宅,隱在夜色之中,一片謐靜。
可能,“金龍幫”方面,尚未發現在外圍所撒之毒,業已被掉了包,認為可以活活困死莊內人。
倒是那些可怖的“行屍武士”不知是否仍守伺在附近!
到了接近護莊奇陣的外圍林中,仍未發現什麼異樣,心頭放鬆了不少。
突然,一個蒼勁的聲音傳了過來:“小子,你回來了?”
南宮維道一聽是神秘人物“一枝梅”的聲音,不由大喜,忙道:“前輩也回來了?”
“比你早兩天!”
“這裡仍然平靜?”
“表面如此,危機四伏,對方不除去這心頭之瘤,豈肯幹休?”
“晚輩未曾發現敵蹤。”
“你多呆一會,便可發現!”
“行屍武士仍在嗎?”
“在,兩名,駐守未離。”
“這倒是件麻煩事……”
“老夫業已發現了‘行屍武士’之秘……”
南宮維道精神大振,迫不及待地道;“是怎麼回事?”
“一枝梅”沉聲地道,”行屍武士均是人,而且是不弱的高手!”
“哦,怎成了這等形狀呢?”
“因為他已由人變為行屍!”
南宮維道心頭飄過一抹寒意,粟聲道:“是真正行屍?”
“不折不扣的行屍!”
“什麼原因呢?”
“這是一種絕滅人性的左道旁門之術,武林高手,被施術者制住之後,立即以藥物使被制的高手失去本性人性,然後在特製的藥水中,浸泡百日,使其皮肉堅韌,至此,作為一個人的條件便完全喪失……”
“太殘忍了!’
“這只是起頭,隨後,以特殊手法,使被制的氣血逆行,一反正宗運行之道,再服以特製的增長元氣的藥物,這種藥物,平常人服之必死,但受術者服下之後,內元頓增,再以後,授以幾式特殊殺手,再練百日,大功告成……”
南宮維道驚然道:“頗不簡單?”
“當然!”
“前輩何以知道得這般清楚?”
“是‘百花婆’說的!”
“啊!那‘百花婆’也通此術?”
“她不懂,也是聽人說的。”
“行屍武士自己不能言語?”
“老夫說過作為一個人的條件完全喪失,全受施術者支配,對生死二字亦已無所感受,這是極可怕的殺人工具!”
“能否再恢復為正常人?”
“不能!”
南宮維道沉重地吐了一口氣,道:“該有制伏之法?”
“除了施術者本人!”
“魔魔道人?”
“不錯!”
“那只有設法擒拿‘魔魔道人’一途?”
“行不通!”
“為什麼?”
“他決不肯毀壞他窮畢生之力所製造的工具!”
“他不怕死?”
“一枝梅”哈哈一笑道:“魔魔道人並非等閒人物,要擒他談何容易,即使他入了你的手,死並不能威脅他去做這件事!”
“為什麼?”
“因他自知如被擒便死定了,同時,決不會放過他,對嗎?”
“如果晚輩真的網開一面呢?”
“他會相信嗎?他被擒是死,毀了自己的傑作也是死,所以他不會做。何況擒捉他決非易事。”
“但為了毀去‘行屍武士’,晚輩雖明知不可為也要去做!”
“決辦不到!”
“前輩認定如此?”
“他與‘行屍武士’心靈相通,彼此不分離,你沒時間下手,還有一點,除了他,沒有人能完全控制這幾具行屍,設若他死了,‘行屍武士’失去控制,試想,後果如何?那些失去人性的怪物,在不受控制的情況下,其禍害之烈,你可以想象得到。”
南宮維道倒抽了一口涼氣,激聲道:“那就是說根本無法可施了?”
“或許有”
“老前輩或許有這三個字做何解釋?”
“有一個人可以制伏,但此人難以找到!”
“誰?”
“杳杳真人!”
“杳杳真人?”
“對了!”
“從沒聽說過這一號人物?”
“哈哈哈哈,小子,豈止你沒聽說過,連老夫也是初聞呢!”
南宮維道困惑地道:“既有名號,必是人物,以前輩的閱歷,竟然沒聽見過!”
“天下奇材異能之士,所在多是,豈能全部知曉,而且這‘杳沓真人’,是先輩人物,平時不行走江湖,其號不彰……”
“前輩現在卻能提出?”
“是‘百花婆’相告的,約三十年前,她因採集百花之精,去到桐柏山中,巧逢這怪人,這怪人當時業已白髮蒼蒼,也極好神家之術,所以兩人談話投了機,他才說出外號‘杳杳真人’!”
“原來如此!”
“還有一點,時已相隔數十年,不知他是否還在人間?”
南宮維道心頭微微一涼。
“可是‘百花婆’怎知那‘杳杳真人’能制‘行屍武士’呢?”
“一枝梅”哈哈一笑道:“這話問得好,原因是‘百花婆’與‘沓沓真人’談到物物相剋時,偶爾提到江湖中有人能使人變成行屍,人力不可制,只有某種奇藥可以毀滅之時,當時‘百花婆’也只聽聽便過了,沒有追問是什麼藥物。”
“好,晚輩去碰碰運氣看,桐柏山與大別山一脈相連,正好順道!”
“怎麼扯到大別山?”
南宮維道把“百花婆”所說的“五色蘭實”之事,說了一遍。
“一技梅”聲音中充滿了驚震之情,道:“你要去‘西歸谷’?”
“是的,前輩也知道這地方?”
“豈止知道,險些一命嗚呼!”
南宮維道大喜過望地道:“前輩肯賜告經過嗎?”
“當然可以,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老夫也是一時好奇,想一探這可怖之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地頭……”
“阿!”
“別啊呀哇呀的,老夫懷著戰兢的心情,進入‘西歸谷’不到十丈,只聽一個似空谷回聲般的聲音道:“此谷不開,入者西歸’,老夫當時已生了退後之心,但一念好奇,硬起頭皮再往前行,約莫又進入了十丈左右,驟覺陰氣迫人,身上頓感不適,默察之下,內元不聚……”
南宮維道禁不住又“啊”了一聲,這的確是聞所未聞的怪事。
“一枝梅”話聲一頓之後,又接下去道:“老夫靈魂出竅,等到急忙回頭時,已經四肢無力,舉步艱難,陰寒之氣,不斷往穴脈裡鑽,走不了幾步,便告不支倒地……”
“後來呢?”
“老夫拼著一點殘存之氣,一寸一寸爬出來。”
南宮維道倒吸了一口涼氣,栗聲道:“夠驚險,前輩可能是唯一生還的人?”
“可能,你還想去嗎?”
南宮維道以斷然的口吻道:“晚輩不輕易改變心意!”
“有種,但你想到後果了?”
南宮維道豪氣入雲地道:“想到了,但天下無論任何事,總得有人去做!”
“小子,老夫著實佩服你……”
“過譽了!”
“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把這裡事略作會商之後,立即動身!”
“好,願你成功,為武林史冊添光輝!”
“晚輩有個不情之請,祈前輩俯允!”
“什麼事?”
“在晚輩離此之後,望前輩能暗中維護此莊安全!”
“可以,老夫不離開就是!”
“還有,晚輩與‘百花婆’前輩約定三月為期,在此晤面,為了桐柏山之行,展約二月,請前輩能予轉告………
“那就是改為四個月了?”
“是的,萬一……”
“萬一怎樣?”
“晚輩如四個月之內不返,那可能發生了意外,望前輩仍能大力協助敝會遺者們完成復仇大舉……”
“要老夫鞠躬盡瘁?”
“不敢,謹竭誠以求,前輩可為則為!”
“這不須你說的,老夫豈是虎頭蛇尾,為德不卒之輩,不過窮通壽夭,雖不諳風鑑,觀其人亦可略知,小子,老夫等你回來!”
南宮維道激動地道:“謝謝前輩金口……”
“噓!有人來了!”
“噢!”
“小子,你趕快入莊,最好別使對方知道你的行蹤!”
“來的何等樣人?”
“例行巡邏,依老夫的話,快進去,殺幾個小卒子於事無補!”
“前輩,後會有期了!”
“去吧!”
南宮維道彈起身形,如魅形般投入護莊奇陣之中,然後,站在陣緣,舉目察看,只見數條人影.分散開緩緩掠過,看身法是“雙龍武士”之流的身手。他也覺得出手沒有什麼意思,於是,返身朝莊宅奔去。
方出陣外,立即有人喝問:“什麼人?止步!”
他應了聲:“是我!”隨即站定身形。
四條人影,閃現身形,雖在暗夜,但他的視力不殊白晝,只見為首的手執虎尾鞭,雙目精光的的,赫然是新加盟入會的曹氏昆仲老二“單鞭將曹真”,不待對方開口,先發話招呼道:“是曹老哥嗎,小弟南宮……”
“單鞭將曹真”搶前兩步,朗朗一笑,躬身道:“原來是少主,失迎!”
“不敢,此地大家都好?”
“平安!”
曹真身後三名弟子,也恭謹地行禮口稱:
“參見少主!”
南宮維道一招手,道:“少禮,眾位弟兄辛苦了!”
“單鞭將曹真”對身邊一名弟子道:“急速傳報範主事!”然後側身向南宮維道道:“少主請!”
“請!”
兩人相差一肩而行,那名弟子早沒了影兒。
將及莊門,一行人迎了出來,當先的是“野和尚範文昭”,怪樣如昔,分毫不改,南宮維道疾步趨前,躬身道:“不敢當師伯屈駕!”然後又向其餘的作了一個羅圈揖,道:“勞動各位大駕,愧不敢當。”
“哪裡!哪裡!”
範文昭哈哈一笑道:“來啊!維道!”
“師伯與各位先請!”
“來,我們攜手而行!”
南宮維道有一種倦鳥歸巢的感覺。
“師伯,我娘……”
“那不來了!”
董淑筠業已來到中門前邊的院地。
南宮維道脫開被範文昭握住的手,奔上前去,雙膝一曲,喚了聲:“娘,您好!”
董淑筠雙眼一紅,扶起南宮維道,叫道:“孩子!”
雖非親生,但那有逾骨肉的情份,使所有的人,全受感動。
緊接著,義姐南宮倩與韓小虎兩夫婦迎了出來,互相寒喧。
一行人直入大廳落座。
南宮維道目光掃視廳內一週,低聲向旁邊的董淑筠道:“娘,小芬呢!”
董淑竅黯然道:“她不願見人”
南宮維道劍眉一蹙,說:“孩兒又放過了朱文華一次!”
董淑筠粉腮一慘,苦苦一笑道:“孩子,難為你了!”
範文昭開了口:“少主此行如何?”
“挑了‘金龍幫’所屬‘沁陽分舵’,毀了‘赤後宮’設在孟津城的‘怡紅館’,不過,暗中全有‘一枝梅’前輩相助,來此途中,劍劈‘金龍幫’太上護法‘毒瘤子杜十全’……”
“啊”
的確是語驚四座,滿廳俱是讚歎之聲。
範文昭眉毛一揚,道:“算是去了一個頭號勁敵,可喜,可賀!”
“莊中沒有困難?”
“沒有,備糧豐富,不虞匱乏,外間監視並不嚴密,偶爾採辦什物,也沒發生過意外,只是大傢伙悶的慌。”
“目前可慮的是‘行屍武士’,怪物不除,無法行動。”
“大家均為此憂慮,苦無對策!”
“小侄已經有了路數!”
此言一出,滿座動容。
範文昭激情地道:“什麼路數?”
甫宮維道把“一枝梅”的話,扼要地說了一遍,同時也把請託“一枝梅”盡力協助的話說了出來。
董淑筠關切地道:“孩子,這是刻不容緩的事!”
“你一切要小心……”
“是的!”
他本待說出赴“西歸谷”尋“五色蘭實”的事,但想了想,把到口邊的話嚥了回去。如果說了出來,義母與師伯等會力阻,即使勉強成行,也會令大家不安,同時,對會中人也是一種心理的負擔,對情緒影響極大。
一直不曾開口的獨臂老者尤允中開了口:
“我等靜候少主佳音!”
南宮維道起立欠身道:“多謝,尤前輩兩位令郎前此為會捐軀……”
尤允中愴然一笑,打斷了南宮維道的話:“少主。他們死得光榮!”南宮維道眼圈一紅,坐了回去。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卻不知如何啟齒。心中難過到了極點,因為死者是為“宏道會”而捐軀,而自己是少主。
黃衣老人古上梅沉重地道:“爭戰殺伐,死傷難免,今晚在座的,誰又料到是何終場,身為武士,只要死得其所,死得其時,亦可瞑目於九泉。”
尤允中點了點頭,道:“古老哥說的是!”
範文昭起立道:“少主路途辛苦,也該歇歇,聚會到此中止,廚下已整備酒萊,稍停再請各位與少主一洗征塵!”
南宮維道起立道;“不敢當!”
眾人紛紛施禮告退。
南宮維道向董淑筠道:“娘,孩兒想看看小芬?”
董淑筠點頭道:“跟我來!”母子倆出廳轉入後院,來至靠偏院的一間小閣前,只見燭影搖紅,一個纖巧的半身人影映在碧紗之上。
董淑筠向南宮維道點頭示意,然後退了出去。
南宮維道心頭先一陣黯然,徐步上前,輕輕釦了扣門。
房裡傳出小芬低沉無力的聲音:“哪位?”
“是我,小芬!”
“你……是……”
“南宮維道!”
“哦,是少主,您回來了?”
“小芬,我可以進來嗎?”
“請進!門沒有上栓!”
南宮維道推門而入,小芬起立相迎,面上帶著一絲愴然的笑容,這笑容並不能掩飾她內心的悲慼,只見她憔悴容顏淡淡妝,消瘦花枝深深愁。
“少主請坐!”
“小芬,你瘦了?”說著,在她對面椅上坐下。
小芬幽悽地一笑道:“少主你定奇怪我依然活著?”
南宮維道心頭一慘,強裝出一個笑容,道:“小芬,別那麼說,身為武林兒女,有些遭遇必須逆來順受。”
小芬眼圈紅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答非所問地道:“難得少主來看我。”
南宮維道盡量保持平靜地道:”小芬,你是巾幗不讓鬚眉,不要自苦!”
淚水,終於滾落粉腮,面上再現令人心顫的笑容。
“少主,這並非自苦二字所能解釋的,一個女人,失去了珍逾生命的東西,活著的,只是一副軀殼而已。”
“小芬,唉!我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我是為吳伯母一句話而忍辱偷生!”
“為我孃的一句話?”
“不錯!”
南宮維道心頭一動,義母董淑筠為什麼如此諱莫如深,行事如此詭秘,她要自己不殺朱文華,又用一句話穩住了遭朱文華強暴的尤小芬,的確令人難解。
“小芬,我娘說了句什麼話?”
尤小芬搖了搖頭,道:“不能告訴你!”
南宮維道明知得到的答覆必是這一句,但仍追問道:“為什麼?”
“是吳伯母交待的!”
“連我也不告訴?”
“我爹也不例外!”
說完,覺得這句話不妥,但也無法收回,只好笑了笑。
南宮維道懷著滿腹狐疑,轉了話題道:“小芬,我明天要走了!”
“什麼,少主明天又要離開?”
“是的,不得不走!”
“什麼要緊事?”
“到桐柏山中尋訪一位前輩異人,解決‘行屍武士’的難題!”
“哦!這是件大事,何時回莊?”
“四個月之內!”
“不知還能否再見少主?”
南宮維道鼻頭一酸,苦笑著道:“小芬,別說喪氣話,這不像你平時的為人。”
“我……本已不是原來的我了!”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試想,尤老伯現在只剩下你一個女兒,能使他老人家晚景無依嗎?”
“少主,我的心已死了啊!命運……誰能違抗呢?”
“命運由自己主宰!”
“也許對,但對我已失去了意義,我什麼都不在乎了!”
南宮維道不願繼續談這些傷心話,起身道:“小芬,今夜莊中有個小宴,希望你能參加!”
尤小芬毫不考慮地道:“不!謝謝少主美意!”
“散散心也好?”
“我不想見任何人!”
“你能看開些,即使是勉強,尤老伯心裡也會高興!”
“不!”
“那……我走了!”
尤小芬木然點了點頭,道:“少主請便!”
出了小閣,南宮維道心頭像是壓了一塊巨石,暗歎一聲:“可憐的女子,這種奇慘遭遇的確不是一個年輕的少女所能承當的!”
廳內,擺上了十桌酒席,頭目以上的都參加。
這一餐,南宮維道因心中橫梗著尤小芬的事,吃的食不甘味。
第二天一早,他辭別了義母師伯,離莊上路。
真可說得上是風塵僕僕,馬不停蹄。
這一天,來到了大別山,他已置備了豐富的乾糧準備在山中食用。
大別山廣袤千里,“西歸谷”在何處呢?
他不由跌腳失悔,在五女店時,竟不曾向“一枝梅”問清楚“西歸谷”的坐落,但,現在已來不及了,他不能再回頭去問,好歹只有自己摸索了。
這一大半天,他深入山區數十里,一無所獲。
入夜,他在一個石穴藏身。第二天一早,又開始盲目搜尋,如此一連五天下來,一無所見,連個相似或可疑的山谷都不曾看到,他不由有些沮喪,但那搜尋到底的意志,是分毫也不動搖的。
本來,在這綿直無盡的山巒中,尋找一座根本不識的山谷,的確是件難事。
由此,他想到桐柏山中的“杳杳真人”,找起來更是難上加難,說不定對方已經不在人間,但事實上非盡人事不可。
第六天,他已搜遍了近百里範圍,近午時分,他登上一座高峰,默察山勢,準備深入做第二階段的搜尋。
一隻雉雞,從不遠處衝空而起,一見之下,不由童心大發。獵雉,是他童年的拿手好戲,可惜跟前沒有彈弓,他幾乎不加思索地伸手錦袋,去摸金釵,手方探入,忽然觸及一個紙折,不由心中一動,這是什麼東西?
那隻雉雞轉眼投入峰邊樹叢之中不見了。
他取出紙折,打開一看,不由雀躍起來。
這紙折上,繪的正是“西歸谷”的位置,不用說,這是“一枝梅”的傑作,但他是什麼時候放入自己的錦袋中的呢?錦袋從未離身,只那晚在莊中過夜時解下掛在床頭,神偷,的確名不虛傳,這種身手,真是神出鬼沒。
回想那夜,一方面旅途勞頓,又多喝了幾杯酒,再方面在自己莊中,放心大睡,毫無警覺之心,所以才毫無所覺。
這六天的莽撞,實在冤枉,不過幸而現在發覺,如果再茫然亂搜下去,那才真正氣人呢!
他迫不及待地攤開地圖,仔細參詳。
這圖繪的十分細緻,從入山起,均標明瞭特殊山勢,里程及方向。
他默默回想搜尋過的峰谷,與地圖對照,再細察立身之處,不禁喜極而笑出聲來,這高峰,赫然是圖中最重要的指標。
順峰西行,越過三道澗,便是“西歸谷”口。
他收起了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中對“一枝梅”的感佩,簡直難以形容。他取出於糧充飢。
看日色,,是正午時分。
正待下峰之際,忽然一眼瞥見十丈外峰邊一塊怪石上,赫然呈現一個女人身影,心頭不禁為之駭然而震。
只見那女子長髮紛披,背向而坐,生形年貌,無法看到,身著青衣。
在這荒山絕嶺,出現這麼個女人,的確令人駭異。
她是原本就坐在那裡,還是剛來不久,為什麼自己竟然一無所覺?
他乾咳了一聲,希望那女子回頭,但,對方似塑像般的寂然不動。
他想;管它,自己的事要緊。
於是,他舉步便要離開,腳步一移,耳畔突然傳來一聲幽然長嘆,那聲音,孤悽,渺茫,有如空谷足音,給人一種幽寂但又虛無縹渺的感覺。
他不期然地止了腳步。
那女子嘆息了一聲之後,又寂然如故。
南宮維道忍不住發話道:“姑娘怎麼稱呼?”
沒有反應。
南宮維道從鼻孔裡吹出了一口悶氣,方待再次舉步……
那女子卻在此刻發了話:“你是什麼人?”
聲音冷的怕人,大天白日,給人一種陰森冰寒的感覺。但聽起來不失嬌脆,這證明對方年紀不會太大。
南宮維道想了想道:“區區‘不死書生’!”
“哈!‘不死書生’,這名號倒很別緻!”
“姑娘怎樣稱呼?”
“我麼?沒有名字,有人叫我‘無名女’!”
“無名女?”
“對了!”
“姑娘怎會來在這荒山野嶺之中?”
“誰說的,我世代居在此山!”
她仍沒回過身來,卻跟著反問道:“不死書生,你來這深山之中有何目的?”
南宮維道迭經禍患,閱歷也不少,心裡本能地有一種警惕之念,淡淡地道:“興至而已!”
“哈哈哈哈……”
“無名女”縱聲狂笑起來,嬌軀亂顫,紛披的頭髮,陣陣波動,那笑聲如午夜急雨,顫人心絃。
南宮維道重重地一哼,道:“姑娘因何發笑?”
“好一個興之所至!”
“這也不見得好笑呀?”
“好笑之至,這裡既非名山,也無勝景,人蹤罕至,你竟然會興之所至,這興頭可真不小!”
詞鋒犀利,咄咄逼人,南宮維道不禁大惑。
至此似已無話可說,南宮維道心念一轉,默然舉步……
“慢走!”
“姑娘還有話說?”
“你未見我面,也不知道我的年紀,竟稱我為姑娘?”
這話近於取鬧,南宮維道有些啼笑皆非,溫聲道:“那該如何稱呼你?”
“算了,姑娘也罷!”
“姑娘喚住在下,就是為了說這句話嗎?”
“我想知道你入山的目的!”
“在下說過……”
“我代你說了吧,興之所至,沒有目的,對嗎?”
“對了!”
“深山多虎狼,你一點也不怕?”
“姑娘所指何意?”
“就這麼句話,沒旁的意思!”
“在下自信還有點膽子,一般虎狼,倒不放在意下!”
“很自負,對了,你叫‘不死書生’,這名號也夠狂妄……”
“何得謂之狂妄?”
“因為世間沒有不死的人!”
“誠然,那是指天年已盡而言,在下所謂的不死,是別於天年當終而言!”
“所以我說的‘狂妄’兩字並沒錯!”
“這不值得辯論!”
“你無以自解吧?”
“就算這樣也無所謂。”
“有意思!”
“在下沒空饒舌……”
“噫!奇了!你不是興之所至嗎?怎地又沒空了?看來你善說謊。”
南宮維道面上一熱,訕訕地道;“隨便姑娘如何解釋,在下要走了!”
“你不屑與我交談?”
“不是這意思,不過我們似乎沒有什麼好談的!”
“談談江湖中的趣聞軼事如何?”
“這方面在下所知有限,很抱歉令姑娘失望。”
“你很固執?”
“並無不可!”
“也許對你有好處?”
“在下不需要什麼好處!”
“你會後悔?”
南宮維道心中一動,對方這話斷非無因而發,看來這女人居心叵測,她的目的是什麼呢?她的現身,本就突兀,這一說,距正題便不遠了,當下好奇之心大發,試探著問道:“在下有什麼值得後悔的?”
“無名女”冷悽悽地一笑,道:“因為你不願與我交談!”
“這有什麼?”
“後果十分嚴重!”
“在下倒很想知道什麼嚴重後果?”
“你會取消名號!”
“姑娘的意思是死嗎?”
“嗯!”
南宮維道仰天打一個哈哈,道:“在下不在乎生死!”
“但你取了‘不死書生’的外號?”
“也是興之所至。”
“無名女”沉默了片刻,突然又發出一聲嘆息,自言自語地道:“只緣情關看不破,此身常在奈何天!”
南宮維道心中一動,道:“姑娘莫非情場失意?”
“春蠶作繭自縛……”
“姑娘逢上了負心人?”
“無名女”突然厲聲大叫道:“誰敢對我負心?”
南宮維道被她這突然的厲叫嚇了一大跳,這話倒是新鮮,既然她自信無人敢對她負心,那她嘆的是什麼氣呢?
到底是什麼來路?
“沒人敢對姑娘負心嗎?”
“當然!”
“為什麼?”
“很簡單,負心者必死!”
南宮維道不由蕪爾道;“姑娘的意思是負心人必遭報應?”
“不錯,這報應由我主宰!”
“既然如此,姑娘何事可嘆?”
“這你不必知道!”
南宮維道啼笑皆非地道:“是姑娘自己提起的!”
“無名女”撲哧一笑,聲音已不似先前的冷漠,竟和緩了許多。
“是的,這是我……提起的!”
南宮維道淡然道:“在下也沒興趣探人隱私。”
“無名女”大聲道:“但我要告訴你!”
南宮維道暗忖,好一個任性的女子,反反覆覆,全是她自己說的話,她不是任性,便是心神失常。
“為什麼要告訴在下呢?”
“因為一年多來,我只碰到你一個人,我不能對石頭樹木去說。”
“一年多隻碰到在下一人?”
“不錯!”
“以前呢?”
“沒有以前,一年多前我才認識他!”
“他是誰?”
“正是我要告訴你的人!”
“在下很願意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