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風堡”。
三天住下來,田宏武仍未決定是否接受“旋風武士”統領的職位,他閒得無聊,但心情卻很亂。
有時,他會下意識地想到那雙明亮的眸子,但卻始終未再見到丁香的面。
當然,他並非對她有什麼存心,不過,喜歡看的東西,多少會有些依戀,這也是人之常情。
堡裡自連出人命之後,顯得有些人心惶惶。
執法出了缺,由師爺姜執中兼代。
胡大明遺下的總教習一職,則由副總教習洪奎升任。
田宏武經不起總管餘鼎新與師爺姜執中的再三勸說,終於答應擔任“旋風武士”統領的職位。
經堡主朱延年鄭重其事地召集全堡上下人等,宣佈新職之後,並張盛筵慶賀。
緊接著,是屬下三十六名“旋風武士”的接風酒,與各同僚的私人酒宴,這樣一熱鬧,便是五六天。
他不再住客房,遷到了統領宿舍。
三十六名武士,負責全堡的警戒,責任可不輕。
表面上,田宏武算是安定下來了,但內心仍沒穩定,自己含冤莫白,小秀子一家的血仇沒有著落,更擔心小師妹必然有一天會找上門來。
那將是很難應付的局面。
口口口口口口
這是個月黑夜,田宏武照例巡視了一遍警哨,然後回到房裡,對看孤燈發愣,心裡想:
“自己大事未辦,總不能就這樣混下去?”房門“咿呀!”一響,一股淡淡的幽香撲鼻而來。
田宏武心中一動,意識到來的是個女人,抬頭一看,登時精神大振。
映入眼簾的,是一對大而明亮的眸子。
是丁香,她又出現了,臉上仍掛著那迷人的笑容,這麼晚了,她來做什麼?
田宏武下意識地臉上一熱,暗忖:“沒來由,自己興奮什麼勁,自己在堡中已不是做客,而是有地位的人了,而她,是個下人,雖然人無貴賤,只是名份上的分別,但人言可畏,總是不太好。”
丁香脆生生地道:“統領,恭賀您了!”
田宏武訕訕地道:“這沒什麼可賀的!”
丁香眸光在房內溜了一轉,道:“我可以坐下來麼?”
田宏武“哦!”了一聲道:“對不起,請隨便坐!”
丁香毫不客氣地在側方椅上坐了下來。
田宏武道:“我回來後沒見過你!”
丁香掩口道:“統領想見我?”
一雙明亮澄澈的眸子,使人心旌搖搖。
田宏武低下目光,道:“我隨便問問,丁姑娘有什麼事找我?”
丁香道:“我是個婢女,統領就叫我的名字吧!”
田宏武紅著臉道:“好,我就叫你丁香,來這裡有什麼事?”
他內心告訴自己用不著緊張,毫沒來由,但卻偏偏就按捺不住這顆心。
意外的情況使人緊張,大事臨頭使人緊張,見到可怕的事物,會使人緊張,但一雙美麗的眼睛也會使人緊張,這是他頭一次的經驗。
丁香幽幽地道:“我來,為了要問您一句話!”
田宏武道:“只為了問一句話?”
丁香道:“是的!”
田宏武又緊張了,但緊張中帶著迷惘,期期地道:“一句什麼話?”
半夜三更,不顧男女之嫌,跑來問一句話,不用說,定是句很重要的話。
田宏武星目睜得圓圓地,直望著她,靜待下文。
丁香忽然斂了笑容,正色道:“統領,您本來的名字不叫田宏武?”
田宏武驚得直跳起來,栗聲道:“你怎麼知道?”
丁香道:“這一問,表示您是承認了?”
田宏武努力鎮定了一下心神,道:“算我承認了,但你怎麼知道的?”
丁香沉聲道:“別管我怎麼知道,你的真名該叫什麼?”
田宏武道:“我現在的名字並非假名。
丁香機伶透頂,立即道:“那您另外還有名字。
語氣很肯定,看來不是無的放矢。
田宏武冷冷地道:“即使有,我也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丁香秀眉一挑,道:“您不告訴我,我可以告訴您,您叫一郎,不錯把?”
田宏武不由心頭大震,這一郎是小時候的乳名,從師之後就取字叫宏武,外人是不知道的,她怎麼知道的呢?莫非自己的身世已洩露了?“丁香,你怎麼知道的?”語氣顯得很沉重。
丁香怔怔地瞪著他,那神情十分怪異,令人莫側高深。
田宏武內心疑雲大盛,緊迫著道:“你聽見我的話了?”
丁香沒有回答,她人像是整個的痴了,那對剪水雙瞳,現在看起來有些可怕,一點也不迷人了。
田宏武愈發事有跌蹺,大聲道:“聽見沒有?”
丁香口唇動了動,似夢囈般的道:“聽見了!”
田宏武冷厲地道,“聽見了就回答我!”
丁香期期地道:“我……是聽人說的!”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聽誰說的?”
丁香道:“如果我不說呢?”
田宏武的臉孔變得很冷很冷,像初到開封時一樣,一字句地道:“丁香,你如果不說清楚,結果將會不好。”
丁香閉了閉眼,神情突地大大地轉變,一下子又恢復了她那副嬌媚迷人的姿態,陣子也回覆了亮光,酒窩一現,道:“統領,想不到會惹您生氣,說出來您就不覺得奇怪了?我是無意中聽到令師弟叫什麼……上官文說的,他在找您。”
這一說,田宏武才鬆了一口氣,不錯,自己的乳名小師妹是知道,不過,丁香剛剛為什麼有那樣詭異的表情呢?
這中間仍然有文章,心念之中,道:“丁香,說實話,一個人有名,有字,有號,是極尋常的事,可是你剛才的表現,像是十分嚴重,而且還連夜來問我,為什麼?”
丁香淡淡地道:“我是故意裝作的,讓您驚奇一下。”
田宏武道:“不是這麼回事吧?”
“我這是說實話,信不信由您了!”
田宏武無言以對,邑然心中疑念未釋,但又不能因這小事鬧開來,而且,她說是聽小師妹說的,這話當然可信。
想了想,放緩了聲音道:“你還聽到些什麼?”
丁香搖頭道:“沒有了!”
田宏武追根究底地道:“你是在什麼地方聽到?是怎麼說的?”
丁香不假思索地道:“是對‘辣手仙姑’說的,在開封城裡,我們同投一店,住隔壁房。
這就完全對了,但,他又想到小師妹未免太荒唐,她是女兒之身,公然敢與“辣手仙姑”
司徒美雙宿雙飛,萬一露了馬腳,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他們住的是什麼店房?”
丁香道:“石雲客棧!”
田宏武點了點頭,心想:“該不該去見她?”
丁香起身道:“我要走了,您安歇罷。”
田宏武道:“你就專為了這句話而來?”
丁香道:“是的,就只這一句話!”
說完話,出房去了。
田宏武怎麼也想不透,丁香為什麼為了這點小事,連夜來找自己,這與她何關呢?可是,如果說她有什麼目的或企圖似乎與事實連結不上。
少女心,海底針,永遠使人捉摸不透。
夜已深沉,田宏武獨對娓娓青燈,毫無睡意。
他對小師妹上官文鳳邑無愛意,但彼此問的情感是不能抹煞的,單隻她甘冒違規逆父的大不盡,偷偷放自己逃走這一番恩情,就值得終生銘感。
如果不是自幼與小秀子訂了婚約,毫無疑義,他倆是一對。
一個涉世不深的少女,背井離鄉,隻身在外,他能不關心麼?
而最令他不安的,是她伴著一個煞星,隨時都會有難以想象的事發生。
他做了最後的訣定,明天一早上開封,非見她不可,這一定心意,心裡便踏實了,正準備上床就寢,門外一個聲音道:“統領安歇了麼?”
田宏武心中一動,道:“誰?”
“卑屬何雲浩!”
“什麼事?”
“堡主在內廳等候,說有要事相商!”
“好,我馬上去!”
“卑屬告退!”
田宏武大感困惑,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半夜三更傳見相商?莫非是小師妹得司徒美之助,查出了自己的下落?
想到這裡,不由一陣緊張,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出房向後院奔去。
客廳內的堡主與高級幹部商談機密的地方,一路要經過數重警衛,田宏武身為武士統領,當然是暢行無阻,連問都沒人問。
到了廳門,田宏武報名而進。
廳裡,只堡主朱延年一個人。
行了禮,朱延年示意他靠近桌邊,沉緩地道:“田統領,有樣東西你先看看!”說著,用手指推了推。
是一張字柬,字跡潦草,寫的是:“明夜三更,請至古人墳做徹底了斷,如欲避免枉死無辜,宜隻身赴約。”
末後的署名,赫然是“復仇者”三個字。
田宏武不由心頭劇震,栗聲道:“堡主,這字柬是怎麼來的?”
朱延年語音沉重地道:“一個更次前,老夫聽見有人直呼老夫的名字,起來探視,發現這字柬。”
田宏武更加駭然,這“復仇者”出入這警戒森嚴之地如入無人之境,這未免太驚人了,在殺了三位堡中的高級幹部之後,竟然找上了堡主,當下打了一躬道:“請恕屬下監督不周!”
朱延年搖搖手道:“不甘你的事,沒有人能阻止得了他的。”
田宏武想了想,道:“請問堡主,這‘復仇者’是何許人物?”
朱延年道:“不知道!”
田宏武困惑地道:“堡主心目中,對方該是什麼樣的仇家?”
朱延年搖頭道:“想不起來,見了面會知道的。
田宏武激聲道:“堡主準備赴約?”
朱延年“唔!”了一聲。
田宏武想了想,道:“做什麼安排?”
朱延年不快一堡之主,顯得很鎮靜地道:“老夫一人赴約,不做安排。”
田宏武窒了一窒,道:“那不太冒險?”
朱延年豪雄地道:“身為武林人,無時無刻不在風險之中,對方既然投柬相邀,不管彼此間是仇是怨,或是誤會,總歸要了斷的,老大不才,但在武林道上還佔有一席之地,如果畏首畏尾,豈不令同道齒冷!”
這番話,聽得田宏武大是感動,沉吟著道:“由屬下隨行如何?”
朱延年灰眉一軒,道:“不必!”
田宏武不解地道:“堡主傳見屬下,有什麼吩咐?”
朱延年沉凝十分地道:“這件事堡中還沒有第三者知道,老夫也不希望有人知道,老夫要你來的目的,是交代一句話,如果後天午正,老夫尚未回堡,你便與餘總管姜師爺兩位,秘密處理善後,不要宣揚出去。”
田宏武心頭一沉,變色道:“堡主已經決定這樣做,不再考慮了麼?”
朱延年道:“老夫已考慮至再了。田統領請回房安歇吧!”
田宏武喘了口氣,道:“請問古人墳在什麼地方?”
朱延年道:“在開封附近不遠,是個很荒僻的地方,本地人都知道,你記住老夫的話了?
後天午正不回,才能採取行動,事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千萬不能插足,老夫一生最重名氣,極珍羽毛,你明白老夫的意思了?”
田宏武無話可說了,武林人為了維護一個“名”字,常常無視於生死,把名看得比生命還重。
當下施了一禮,默然退了回去。
躺在床上,兩眼睜的好大,心頭十分沉重。
食人之祿,忠人之事,但朱堡主不許別人插手,還要保密到底,看來這件事只有聽其發展了。
奇怪的是當事人慷慨應約,卻不知道對方是誰?
照“復仇者”的編號,名登黑榜的不在少數,已故執法閔三爺是十八號,說不定後面還有,前面的呢?
目前所知,只周昆與胡大明二人,朱堡主難道也是榜上的人物?如果是,他是第幾號呢?
想起來實在令人顫慄,朱堡主能全身而回麼?將近天明,才朦朧睡去。
口口口口口口
堡裡的氣氛,與平日並無不同,只田宏武一個人坐立難安。
他又想到一個問題,照理,自己是新進的人,朱堡主不囑咐他的心腹如餘總管等,卻把這樣的大事,交代自己,這是為什麼?
他苦苦地想,最後得到一個結論,如果交代餘總管或姜師爺,他們可能不顧一切採取行動。
因為他們是堡裡的老人,朱堡主可能是顧慮到這一點。
這解釋很牽強,但除此之外,別無解釋。
該不該私下與餘總管一談?這又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如果洩露了,便是違命,朱堡主平安回來,將無法交代。如果遵命守秘,萬一朱堡主遭了不測勢必要受埋怨……
他把這問題反覆想了一上午,始終拿不定主意。
由於心情太亂,中午他喝了幾杯酒。
飯後在房裡依然坐立不安,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終於,他做了決定,為了堡主的安全,只有拼著受責,自己無妨暗中先去古人墳埋伏,見機而為,不到萬不得已不現身,如果朱堡主能自己解決問題,自己再悄然退回,絕對無人知道。
同時,也可以見識一下“復仇者”的真面目,看看這恐怖的人物,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他覺得這樣做很對。
古人墳,不用說是個土地名,問問當地的人,不難打聽到,開封距此地數十里地,要走得趕早。
於是,他託言到開封城會見師弟,打馬上路。
雖是句託辭,但他確實是有心要去見小師妹上官文風一面的。
這一路去是寬闊的官道,馬行極速,日頭還有老高,便到開封了,向人一打聽古人墳的位置,是在離城不到十里的地方,他想,現在去太早,不如先去五雲客棧找小師妹,起更前到地頭正合適。
不知小師妹是否仍與“辣手仙姑”司徒美在一道?如果兩人仍在一道,說話將相當不便。
心念未已,忽聽一個聲音道:“停住,下馬!”
田宏武心頭一震,以為是叫別人,勒馬一看,只見一個半老婦人,站在路邊,瞪眼望著自己,不用說,這話是對自己而發的,但仔細審視,這老婦陌生得緊,素不相識,她這是什麼老婦接著又道:“我等你很久了,不錯,還算等著了!”
田宏武下了馬,冷冷地道:“芳駕有什麼指教?”
老婦目無表情地道:“我警告你遠遠離開這一帶。
田宏武暗。忖,這婦人來得突兀,莫非她是……
老婦接著又道:“離得愈遠愈好,別讓我再看到你。”
田宏武道:“這是為了什麼?”
老婦冷極地一笑,道:“為了你活得長一點。”
田宏武不由動了肝火,比對方更冷道:“芳駕知道在下是誰?”
老婦蠻橫地道:“我不管你是淮,只要你離開這一帶。
田宏武道:“在下倒很想知道芳駕是誰?”
老婦披了披嘴,道:“你不必問,也不配問。”
田宏武重重地哼了一聲,作勢就要上馬離去。
老婦肩不搖,膝不曲,筆直地平平飛到田宏武的馬前,寒聲道:“你聽清了,下次如果讓我在開封一帶看到你,就別想活了。”
對方這一式身法,使他暗暗吃驚,但對方的話卻使他受不了,彼此素未謀面,這是從何說起?
他想,除非她就是“復仇者”的化身,否則她沒理由如此對待自己,自己當了“風堡”
的武士統領,而且對方几次殺人,自己都在場,可能,她認為自己對她是一種障礙,心念之中,道:“在下一向不受威脅!”
老婦道:“這不是威脅,是警告!”
田宏武道:“芳駕不說出身份來歷,在下便不接受這警告。
老婦冷森森地道:“你馬上就會後悔……”
田宏武道:“恐怕不見得!”
老婦目芒一閃,道:“這裡不便,我們離官道遠些,到那邊去。”
說著,自顧自地投入道旁林中。
田宏武想了想,也拉著馬跟了過去,把馬拴在道旁,捏著劍,進入林子。
雙方在林子裡面對面的站著。
田宏武實在想不透老婦到底安的是什麼心,硬迫自己離開這一帶地區,如果照自己方才的猜想,對方是“復仇者”本人,或是同路人,那倒是撞正板了,在此地鬥一鬥,古人墳也就可以不必去了。
老婦開口道:“最後一句話,你離不離開?”
田宏武道:“最低限度,芳駕得說出要在下離開的理由?”
老婦略一思索道:“好,你一定要知道的話,我就告訴你,你破壞別人的婚姻!”
田宏武不由大大愣住,破壞別人婚姻,這話從何說起?照這樣說來,對方不是“復仇者”,自己的猜測錯了。
他雖然驚愣不解,但冷漠的臉上卻沒表情,平板地道:“在下一點也聽不懂!”
老婦怒聲道:“我的忍耐力是有限的,你既是有意裝糊塗,就別怪人心狠手辣了,現在你準備保命吧,我要出手了!”
說話聲中,出手便抓,這一抓之勢,詭異到了極度,使人有避無可避之感。
日宏武暗吃一驚,對方這一抓,師父任何招式,都無法應付,幾乎快得像發自本能般地,他施出了“追魂三式”之中的第一式“守網待魚”,這一式寓攻於守,可以說妙到毫顛,同時也厲辣到了十二分。
這種劍術,完全脫離了武林常軌,左右手分執劍柄與劍鞘,劍身出鞘不過三分之一,看起來,絕對不像是逃命殺著,如果老婦一下抓實,就等於游魚自投入網。
老婦對敵的經驗與反應之神速,的確驚人,在抓出三分之二的瞬間,突然收了回去,收勢與出手同樣快捷。
“卡!”地一聲,田宏武器出的劍身,又隱入鞘中。
老婦的雙目睜得好大,栗聲道:“你這算是什麼劍法?”
田宏武道:“劍法便是劍法,退則生,進則死!”
老婦麵皮抽動了幾下,身形後挪一個大步,曲背弓身,手臂半伸,雙掌亮在胸前,姿勢怪得不能再怪。
田宏武心上大感忐忑,他從沒碰到過這樣的對手,不知對方要施展什麼詭異的殺手,他雙手緊捏著劍,凝神以待。
就在此刻,一聲怪笑倏地傳來,接著一個聲音道:“人命雖然不值錢,但也不能隨便殺人,護駕的,把你那落湯蝦子式收起來吧!”
田宏武不禁心中一動,這護駕的是什麼意思?不像名也不像號,是護什麼駕?倒是,這句落湯蝦子式貼切得很,那樣子的確像只落場的大蝦。
老婦收起了那怪姿勢,面對發聲的方向,大聲道:“什麼人?”
那怪聲音道:“宇內瘋癲客,世間佯狂人!”
老婦面色一變道:“胡瘋子,你管什麼閒事?”
田宏武皺了皺眉頭,這胡瘋子又是何許人物?
他猛可裡想起來了,曾聽人說過,武林中有位佯狂玩世的奇人,叫做“宇內狂客”胡一奇,從對方剛剛唸的那兩句看來,定是此老無疑了。
“哈哈哈……”
狂笑聲中,一個怪模怪樣的老人出現了,禿頭赤腳,亂髮紛披,虯鬚繞頰,一襲土藍布衫齊腰曳起,手中拄著根七彎八扭的藤杖,一步高一步低,歪歪斜斜地走來。
老婦瞪著眼道:“要發瘋到別處去,這裡沒你瘋子的事。”
怪老人不理她,偏著頭,斜著眼,打量了田宏武一陣子,道:“這小子倒是滿俊的,喂!
你叫什麼名子?”
田宏武冷冰冰地道:“田宏武!”
他似乎多一個字也不願說。
怪老人目光注向老婦道:“你別兇霸霸的,我姓胡的又不要你請我喝酒,我沒瘋,倒是你像染了點風邪,平白無故的要殺人。”
有的人演曲唱詞,聲調不正,音節不符,謂之荒腔走板,此老連說話都有些荒腔走板,那種腔調使人聽在耳中,有說不出的彆扭。
老婦嘿嘿一笑道:“胡瘋子,你怎麼知道我無故殺人?”
怪老人道:“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是麼?”
老婦斜源了田宏武一眼,道:“我只知道他是個武林無賴,好色無行。”
怪老人拍了下腦袋,道:“怎麼,他敢勾引你?”
老婦連臉都氣青了,大聲道;“胡一奇,你放屁!”
這一叫出了姓名,證明此老真的是“宇內狂客”。
但這老婦是何許人物呢?“宇內狂客”一咧嘴道:“這屁可是你自己放的,你說他好色無行……”
老婦氣乎乎地道:“你憑什麼橫岔一枝?”
“宇內狂客”道:“看見有人起意行兇,裝聾作啞,老夫設這份修養,再說,好心人終有好報,今晚的酒錢得有人出呀!”
這種瘋瘋癲癲的話,簡直可以人氣死。
老婦怒極反笑道:“你如果只為了酒錢,我給你。”
“宇內狂客”搖頭道:“無功不受祿,老夫不要你的錢,如果定要請客,等下回吧!”
老婦聲音一寒道:“你真的要管這件事?”
“宇內狂客”道:“見死不救三分罪,管定了!”
老婦橫眉豎目道:“我們要先打上一架?”
“宇內狂客”頭搖得像貨郎鼓似的道:“好男不與女鬥,老夫生平就是忌這一點,你不是不知道,打架的話再也休提,說真的,你想殺他,恐怕不容易,剛才他露了那一手的確不賴,告訴你,別把馮京當作了馬涼,你找錯對象了”
老婦道:“這是什麼意思?”
“宇內狂客”道:“看在多年相識份上,老夫指引你一條路,到龍亭去看看你就明白了。”
老婦猶豫著道;“龍亭?”
“宇內狂客”道:“不錯,老夫剛從那裡來!”
老婦又瞟了田宏武一眼,道:“你沒誑我?”
“宇內狂客”拍了拍胸脯,道:“老夫是天下第一正經的人,幾時誑過人?”
老婦沉聲道:“如果你誑了我”
“宇內狂客”瞪眼道:“隨時等你算帳,成麼?”
老婦片言不發,突地彈身走了
鬧了半天,田宏武還摸不情是怎麼回事。
“宇內狂客”咧嘴一笑道:“小子,該請客啦!”
田宏武道:“請客沒問題,但晚輩到現在還摸不情是怎麼回事?”
“宇內狂客”道:“沒什麼,老虔婆老眼花認錯了人。小子,你請客不冤,如果不是碰上老夫,那婆娘的兩下子可夠你受的。”
田宏武道:“老前輩能賜告她的來歷麼?”
“宇內狂客”擺頭道:“不知道最好,走,酒蟲要爬出喉嚨了!”
田宏武一看日色,要進城找小師妹恐怕時間上來不及,素性陪這怪客喝上幾盅,也就好赴古人墳了。
反正這客是請定了,以“宇內狂客”的名頭,要想親近未必能夠,這也是番機緣,心念之中,道:“老前輩請!”
“宇內狂客”翻了翻白眼,道:“小子,你可是心甘情願的?如果食不得花錢,老夫也不稀罕……”
田宏武微一莞爾道:“哪裡話,老前輩賞臉,榮幸之至!”
“宇內狂客”道:“好,老夫先走一步,前面不遠,路邊有個酒樓‘醉仙居’,咱們那裡見,你可不能黃牛,老夫身上沒帶錢,也沒什麼東西可以當,別讓老夫坐下去起不來!”
田宏武道:“不會的!”
“宇內狂客”一歪一斜地出林去了。
別看他走路劃八字,速度可真驚人。
田宏武出林解了馬匹,他已走得沒了影子。
口口口口口口
醉仙居,是開封城廂連通城門正街的一家酒樓,規模不小,但座上客都屬中下者流,品流十分複雜。
田宏武進入店中,“宇內狂客”已在靠角落的座頭上大聲招呼。他走了過去,只見酒菜都叫好了,都是上等的,不下七八式之多。
“宇內狂客”叫了聲:“吃啊!老夫等不及了!”說完,便開始大嚼,他旁若無人地猛吃猛便,像是餓了幾年沒吃東西似的,連說話的工夫都沒有。
田宏武也不開口,低著頭吃喝,他不期然想到初臨開封時,在正陽樓碰見的黃衣老人,那份吃相,與眼前這怪客恰是一對。
添了三次酒,“宇內狂客”才放下杯筷,用衣袖擦了擦嘴,道:“這一頓吃的很過癮,小子,你說你叫什麼?”
田宏武道:“晚輩叫田宏武!”
“宇內狂客”點點頭,道:“晤,好,老夫記下你,老夫還要辦事,後會有期了!”說完,起身便走,連個謝字都沒有,像是該吃的。
田宏武當然不會在意,這類風塵異人,都各有怪病。
付了帳,出得店來,已是夕陽西下的時分,田宏武上馬便奔古人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