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女兒從教堂回來的時候,岑今和芷青正在忙碌著感恩節大餐,但女兒很不捧場地宣佈:“爸爸媽媽,我今天晚上不在家吃飯。”
兩個大廚好不失落,異口同聲地追問:“那你在哪裡吃?”
“我要去參加一個Party(聚會)。”
“什麼Party?”
“CCL的Party,那裡有吃的。”
CCL是本市華人協會的簡稱,岑今以前也去過CCL的聚會,參加者大多是拖家帶口的中年人,她比較放心,只問道:“有人車你去嗎?”
“有,Church(教會)的人會來車我去。”
她聽說是Church的人,更加放心了,因為她知道小今那個Church的人大多是中老年婦女,臺灣人居多,都是些很文明很有禮貌的人,很樂於助人,女兒跟她們在一起,她不用擔什麼心,所以她沒反對,只遺憾地說:“唉,你怎麼不早說呢?說了我們就不用花這麼大力氣準備晚餐了。”
“晚餐你們自己可以吃呀!”
“光我們自己吃,有什麼意思?”
“你們兩個人這麼久沒在一起吃飯了,今晚能在一起吃飯,怎麼會沒意思呢?”小今大慈大悲地說,“我明天陪你們吃吧。”
父母兩個像得到了皇帝明天駕臨的喜訊一樣,生活又有了盼頭,幹活又有了勁頭。
小今上樓去了,芷青低聲說:“小乖,你把這裡的事放下我來做,你上樓去問問她。”
“問什麼?問她是不是在單戀?”
“當然不能這樣問,要迂迴曲折一點兒。”
“我也知道要迂迴曲折,問題是怎樣迂迴曲折呢?”
“迂迴曲折就是不要直接問,要旁敲側擊。”
“你這麼有點子,還不如你去問。”
芷青連連推脫:“我怎麼好問?我是爸爸,怎麼好跟女兒講這些事?”
“你就把你們男人那些鬼心思鬼花招講給她聽,好讓她警惕一點兒。”
“我不知道男人有什麼鬼花招。”
“你不是男人?”
“我是男人,但我沒有鬼花招。”
“哼,別把自己說得像朵花一樣。我看小今的這個‘他’,肯定跟你一樣,見一個愛一個,腳踏幾隻船。”
芷青又激動上了:“真的嗎?你知道這人是誰?那你告訴我,等我去收拾他!”
她又好氣又好笑:“我在說你啊,你聽不懂?”
“現在什麼時候了,你還把主要精力用在鬥爭我上。我在這裡,跑不掉的,你先把女兒的事解決好了再來鬥爭我不遲。”
父母兩個在那裡內訌得歡,但誰也不敢去跟女兒過招,還自我開解說:
“算了,這些事情最好別直接問她。”
“對,免得她產生逆反情緒。”
等兩人兢兢業業地做好了感恩節大餐,女兒去Party的時間也快到了,穿好了衣裙,化好了妝,打扮得像公主一樣,下樓來等著,但自家的飯菜一口也不肯吃,怕把口紅吃掉了。
爹媽兩個垂頭喪氣。
門外有汽車開近的聲音,女兒像只蝴蝶一樣飛了出去。
媽媽急得在後面交待:“多穿點,外面冷啊!”
爸爸索性追了出去,扯著嗓子囑咐:“早點回來!”
女兒回贈父母一人一個“知道!”,再贈給兩人一個“拜拜!”。
芷青站在門外,一直目送女兒的車走了,才回來向岑今彙報:“來接Petal的不是那個Sharon呢,是個年輕的男孩。”
“是嗎?”
“嗯。”
“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外面那麼黑,你看得見車裡坐的是什麼人?”
“他從車裡出來了麼,我怎麼看不見?”
“從車裡出來了?”
“嗯,他給Petal開的車門。”
“哦?還挺會殷勤ladies(女士)呢。中國人還是外國人?”
“應該是中國人。”
“那可能真是Lewis了,是不是頭有點兒扁扁的?”
芷青不解地問:“扁扁的?”
她比劃了一下。
芷青說:“不扁啊?”
“你看清楚了?”
“我就站在門邊,怎麼沒看清楚呢?”
“難道人長大了,頭也長圓了?”她靈機一動,“你如果再看見他,能不能認出來?”
“當然能認出來。”
她邊解圍裙邊說:“走,我們也去CCL的Party。”
“去幹什麼?”
“去看看是誰在折磨我們的女兒。”
“你的意思是這小子就是Petal詩裡寫的那個?不會吧?我看這個挺討好Petal的。”
“即便他不是那小子,我們去Party也能碰見那小子。”
“你這麼肯定?”
“你想想啊,如果那小子不去Party,小今肯定沒興趣花那麼長時間打扮。”
“那倒也是,但是我們去Party,如果被Petal發現……”
“我們就說你想去開開眼界,因為你沒去過CCL的Party。”
芷青不滿:“你怎麼拿我做擋箭牌?”
“你去不去?你不去我一個人去了。”
“我當然去。”
她吩咐說:“上樓去,打扮打扮,別丟了我女兒的臉。”
過了一會,兩人分頭從洗手間出來,看見對方打扮得人模狗樣的,都忍不住好笑。
芷青說:“幸虧還帶了套西服,不然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衣服。”
西服挺能藏拙,墊肩,深V領,掐腰放擺,能把渾圓肩膀、短粗脖子、水桶腰、將軍肚都掩蓋起來。當然芷青沒那麼糟糕,後三條都不佔,就是肩部比較渾圓,穿西服可以得到掩蓋。
“這套西服你穿著挺好的。”岑今誇獎前夫說,“打扮一下,比不打扮那還是強多了。”
前夫眼裡也放著光,不僅嘴裡誇獎,還身體力行地走上來,想要摟她吻她。她慌忙推脫:“幹什麼幹什麼?別把我臉上的妝搞亂了。”
“搞亂了再化嗎。”
她一聲斷喝:“別瞎扯了,快出發吧,不然什麼都看不到了。”
“一點兒不解風情。”芷青放開手,咕噥說,“喊這麼響,真要把人嚇出病來了。”
她也不管他嚇病不嚇病,直接下樓去開車庫門。
兩人開車來到CCL的聚會,人山人海,每個攤點前都排著隊。他們象徵性地買了杯珍珠茶拿在手裡,就開始在人海里尋找女兒和“他”的嫌疑犯。
大廳裡找遍了,也沒找到女兒的身影,芷青說:“Petal是不是在騙我們?”
“不會的,我女兒從來不騙人。”
“不騙人的女孩子,到了談戀愛的時候,就會騙人了,你以前不是這樣嗎?”
她不答話,只睜大眼睛到處找,終於在大廳頂端一個賣紀念品的小店子門前看見了小今。她拉住芷青:“看,小今在那裡!”
“在哪裡,在哪裡?那個男的在不在?”
“有個男生跟她在一起,走,我們也去那個店,你找個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偷偷瞄一眼,看看那男生是不是今天接她的那個。”
兩人擠到店子門前,芷青繞來繞去地找到一個角落,偷看了幾眼,低聲彙報說:“是的,是的,就是今天接她的那個。”
她顧不得暴露身份,也擠到他身邊,但人頭攢動,她矮了點,看不見。芷青一把抱起她,給她增加了一點高度,她也不客套,藉著他的抬舉偷看女兒小今,只見女兒正站在櫃檯前,仰起臉跟一個高個子男生說話,她無比欣慰地發現,那男生不是Lewis,也不是Michael,肯定是個華人,但不是她認識的任何人。
她以丈母孃相女婿的眼光打量了那男孩子一會,覺得挺不錯的,主要是男孩子的表情和姿勢是很討好的樣子,而不是像女兒詩中寫的那樣,對女兒的心意全然不覺。
她看見女兒在試手鐲,一會戴上一個,伸出手來給那男孩看。那男孩評價幾句,女兒又換一個。
她正看得興起,芷青卻把她放了下來,她小聲問:“怎麼回事?”
“實在堅持不住了。”
“再來!再來!”
芷青深吸一口氣,再次把她抱起,她看見女兒低頭看手腕,那男生在付賬,然後女兒伸出手腕,在男孩子面前晃來晃去,大概是在告訴他錢花得值。女兒很得意,男孩很欣賞,兩人臉上的表情都很甜蜜,
她感動得差點落下淚來,恨不得衝上去對那男孩說:謝謝你,謝謝你,請你從今往後都這樣好好待我的女兒。
她看到女兒和那男孩在往店子外面走,是從另外一個門出去,她立即掰開芷青的手,落到地上,拉著芷青離開那個店,遠遠地跟在女兒後面,見那男孩很自然地用一條手臂摟住女兒的肩,她覺得這一幕很甜蜜,非常感動,感動到準備允許芷青也這樣摟她的肩了,但聽到身邊芷青憤怒的低吼:“這小子!手都伸到Petal肩上去了!看我不把他……”
她拉住他:“別發神經了,想想當年的你自己吧。”
“我自己怎麼啦?”
“你自己不也是老想著摟女孩子嗎?”
“但是Petal十八歲都不到。”
“別老土了,現在什麼年代了?難道你還指望她像我一樣,搞到二十七八歲才開始談戀愛?”
兩人眼看著那男孩摟著女兒的肩膀,進了另一家小店。
芷青還要繼續跟蹤,被她勸阻了:“好了,我們看見了是誰,也看見了他倆挺好的,就行了,你還跟蹤他們幹什麼?”
“我要保護我女兒,怕那小子對我女兒起壞心。”
“什麼叫壞心?”
“車上就他們倆,誰知道他……如果開到一個沒人的地方……”
“別傻了,如果他們兩人相愛,那就沒什麼能算做壞心。”
“那你的意思是你允許他現在就跟我們的女兒Makelove(做愛)?”
“如果他們要Makelove,難道你還管得住?”
“我怎麼管不住?”
“你怎麼管?頂多給自己的女兒多交待交待。”
“你平時給Petal交待過沒有?”
“怎麼沒交待?SafeSex(安全性關係),避孕,過早懷孕的壞處,單身母親的苦衷,什麼都講過,每次遇到這方面的電視,我都叫她一起看。”
“看電視有用?”
“怎麼沒用呢?電視多形象啊,比我枯燥的說教更有用。記得有個電視劇,裡面有個十五歲的女生,懷了孕,男朋友跑掉了,她不得不做單身母親,學也上不成了,人也搞胖了,再想約會都很難。小今對那個電視劇印象很深。”
“唉,辛辛苦苦養大一個女兒,卻被那小子……”
她忍不住笑起來:“虧你自己還是男人,我也是人家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還不是被你……”
“你怎麼這麼說呢?難道你沒從中得到快樂?”
“就是啊,難道小今不能從中得到快樂?”
“但你那時已經快三十了,Petal才多大?”
“又繞回來了,我已經對你說了,現在時代不同了,地方也不同了,快三十歲了還沒性經驗,已經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了。小今的同學,很多都有過性經驗了。”
“她的同學就有了性經驗了?這美國也真是太無法無天了!”
“難道中國不是這樣嗎?”
“我不知道中國現在怎麼樣,至少我們那個時候……”
“但現在不是你們那個時候了!”
芷青仍不服氣,但找不出反駁的話來。
她決定今天的行動到此為止,別讓女兒發現他們在跟蹤,壞了女兒的情緒,也壞了他們在女兒心目中的形象。
兩人開車回到家,上了樓,她正準備進浴室去換衣服,芷青一把抱起她,像剛才跟蹤女兒時那樣豎抱著,她吃了一驚,邊掰他的手邊問:“幹嗎?幹嗎?本次行動早已結束了。”
他把她放下,但仍然緊摟著,吻了上來,她掙脫:“你才真是起了壞心。”
“是起了愛心。”
“濫愛!”
“不是濫愛!”
“不是濫愛是什麼?你那邊一個,還想這邊也一個?”
“那邊不要了。”
“那邊不要了,就想起這邊了?”
“你知道不是這樣的,我從來都是愛你的。”
“你也從來就是愛她的,你兩個都想要。”
“你不是兩個都想要?”
“我不是。”
“好的,好的,你不是兩個都想要,你只想要他,你。為了他。把我推出去。但結果怎麼樣呢?他不識抬舉,你還是落得個孤家寡人。”
“你這都是聽誰說的?”
“聽Petal說的。”
“所以你就來取笑我?”
“不是取笑你,是來取代他。小乖,我們才是屬於彼此的,他們都是多餘的,現在我們都把多餘的部分丟掉了,該我們自己迴歸彼此了。”
她放棄了抵抗,讓他把她抱到床上。
剛纏綿完,就聽到外面汽車聲,兩人急忙披掛下樓,在家居室坐下,做看電視狀。
女兒開門進來,岑今問:“回來了,今天的Party怎麼樣?”
“挺好玩的。”
“吃東西沒有?”
“吃了,吃了好多東西。”
“還餓不餓?再吃點吧?”
“不吃了,吃太飽了。”女兒得意地伸出手腕,“媽媽,看,好不好看?”
她裝作剛知道的樣子:“Bracelet(手鍊,手鐲)?剛買的?好看,好看。”
女兒又跑到爸爸面前秀一把:“爸爸,好看不好看?”
“嗯,好看,好看。今天玩得開心吧?”
“嗯,很開心。你們在家幹嗎?”
“我們?什麼都沒幹。”
女兒嘻嘻笑:“什麼都沒幹?那你臉上怎麼有口紅印?”
爸爸尷尬地問:“哪裡有口紅印?”
女兒跑上去,指指爸爸的唇角和腮邊:“這裡,這裡。”
爸爸急忙用手去擦。
“哈哈,爸爸,你吃媽媽的口紅了?”
“沒有啊!”
“沒有?那你就是吃了別的Woman(女人)的口紅了。”
“沒有,沒有……”
女兒指點說:“爸爸,下次你記得讓媽媽幫你檢查一下!”
爹媽兩個恨不得打個地洞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