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中,大俠是什麼?”
“七索,做你自己就好。”
七索躺在紅中的大腿上,看著天上的星星。
悠閒的夜已無數,貓頭鷹在樹上打瞌睡,松林間靜謐得只剩下兩個小情人說不盡的柔情蜜語。
六年前在乳家村,他們倆還是整天打打鬧鬧的玩伴,一晃六載,相處時光如鳳毛麟角,卻彌足珍貴,一刻的攜手便是一刻,幾句話便能回憶上一整年。此番重又相聚,伴隨著君寶與靈雪的離去,又多了份遺憾與感慨。
世事不能圓,人豈能久?
七索心底對紅中的愛意,是摻雜著無限感激。
不管在哪個時代,一個女孩傢什麼也不管,哭哭啼啼一個心眼兒往少林寺要人,都是極其難能可貴的。那是份真正的無畏,真正的無所不往,真正的勇氣。
七索羨慕著紅中,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可他自己,卻在與君寶分離後,失卻了對英雄的信仰。
又或者,他一直欠缺著,一份真正的執著。而不只是一個夢。
“我聽子安說,一個人會成為英雄有好幾種可能的原因,不同的原因造就不同的英雄,有的好打抱不平,有的是想保護重要的人,有的天生就以天下蒼生為己任,有的兄弟說一句話就火裡來水裡去,太多太多了,就連趙大哥拼著命也要甩一條大糞在不殺的臉上,這種無聊至極的動作,看在群豪眼底也是英雄了得。”七索的語氣有些失落。
紅中的指尖輕輕碰著七索的雙手,有些失落,也有些慶幸。
七索看著打瞌睡的貓頭鷹,嘆道:“我呢?從小聽說書師傅講英雄故事,悠然嚮往,糊里糊塗就往少林裡跑,進了賊窩還不自知。幸好碰上了君寶,我才有一丁點兒成為英雄的可能。”
“天下事兒就是如此了,要不是尋你,我這小紅中也不會走出小村子,將這有趣世界看了個透。我倆都很幸運。”紅中憐惜地撫摸七索的臉頰。
“是啊,謝謝你。此時此刻要不是天下將亂,要我跟你一塊兒胡亂在江湖上走走,當個見義勇為的方便大俠,也是極好。”七索握住紅中的小手。小紅中的手因習劍變粗了,七索心疼不已。
“君寶走了,可他還留了很多東西在我的小七索身上,你可不能灰心喪志,你火裡走我就火裡去,你有志氣,我替你高興。”紅中捏捏七索的臉頰。
“紅中,我說認真的,這次我的手算是死裡逃生、重新長出來的。若有下次,我又給打殘了怎麼辦?我一個失手被砍死了怎麼辦?”七索黯然,“君寶留了很多東西給我,可也帶走了很多東西。”
“如果你殘了,我餵你喝紅豆湯,如果你死了,我在你墳前說故事給你聽,還會買本你朋友子安寫的大作,一個字一個字念給你聽。”紅中笑笑,只要有七索平平安安待在身邊一刻,她便不擔心受怕。
七索閉上眼睛,安安穩穩地在紅中的懷裡睡了。
紅中輕輕靠在樹上,禱祝七索的夢別要再是一個月後的丐幫英雄大會,也別要是與不殺驚心動魄的對決。躲在松林的這些日子,她看多了七索渾身是汗地驚醒。
“想想說書師傅那條老黃狗吧,它可想你得緊。”紅中也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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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幫要召開英雄大會,可是武林間數一數二的大事。
論資歷,丐幫自秦以降便有萬人之眾,老字號老招牌。
論實力,歷朝歷代的開國皇帝莫不與丐幫結盟,只因丐幫人多勢眾,總是天下第一大幫,敗類絕對不少,人才卻也肯定濟濟。
論武功,自唐朝始,丐幫的降龍十八掌便與少林七十二絕技、《易筋經》神功不相上下,各擅勝場。
論風頭,歷屆武林盟主裡,丐幫得七,少林得五,其他雜派異士加起來二,丐幫拔得頭籌。
每次丐幫召開英雄大會,大者國難當頭、亂世爭雄,尋常者立新幫主,都是轟動的大事。尤其是這次趙大明生死未卜,群雄皆欲一探究竟。江湖上更有傳言,此次新任丐幫幫主頗有機會問鼎武林盟主,畢竟白蓮教雖然勢大,但派系內鬥不休,實難團結與抗。
趙大明屬意七索擔當下任幫主,十位九袋長老都看在眼底,雖有不服者,卻也難免被七索的武功所懾服,加上前幫主的雙手又掛在他身上,降龍掌又是親傳,只怕不願意也沒本事反對。
可是,七索太過年輕,又沒有趙大明一貫的無厘頭威風壓陣,他要是當上了丐幫幫主,只怕許多老江湖會瞧他不起,連帶丐幫聲譽掃地。
白蓮教派往丐幫臥底的重八,卻有另一番盤算。
大都渡口,一艘小孤舟駛在廣闊的湖心中,四周萬籟俱寂。
除非有武功高手潛在水底閉氣偷聽,否則這小舟上儘可暢所欲言,即使是全天下內功最深、耳力最佳的人站在岸邊,也不可能聽到距岸十里的小舟上的動靜。
重八與他的兩位好兄弟徐達、常遇春,坐在甲板上慎重地商議大事。
“教主來信,說道要我說服太極投靠白蓮教,事成後便派我到徐壽輝那邊繼續當內鬼,或是派我到郭子興的香軍裡當個副將。你們覺得如何?”重八看著徐達、常遇春。
重八的心裡已有了計較,只是希望兩位生死兄弟想法與他相似才好。
“內鬼這種工作不是長久之計,整天提心吊膽不是大丈夫所為,那太極心地善良,武功又好,這個朋友大可一交。”常遇春心思直率,沒有多想便說。
重八點點頭,並不答話。
的確,太極與他一見如故,是個心性澄明之人。
“如今四處民亂紛起,這韃子江山易主只是遲早之事,若想出人頭地,爭雄一方,不外跟隨英主、結識英雄兩個途徑。教主近年心高氣傲,自溺於讒言之中,教主這位子遲早是傳子不傳賢。我看那韓林兒也不是什麼好料,盡作些芝麻布局,便自以為是運籌帷幄。縱使白蓮勢大,大哥距離白蓮權力核心實在太遠。”徐達分析,說得重八連連點頭。
徐達沉思片晌,繼續說道:“大哥距離教主位遠,終不可及,距離太極卻是咫尺之間,大可兄弟相交。太極雖無謀略可言,又胸無大志,但其心地善良,若得天下英雄齊心輔佐,足可稱雄一方。此時大哥與其交好,無論將來怎麼變故,此人終究是友非敵,但教主變幻莫測,做內鬼的,遲早要將項上人頭奉上。”
常遇春讚道:“說得不錯。”
重八看著湖心上倒映的圓月,緩緩說道:“我也是這麼想。我與太極相遇之前,在丐幫里人微言輕,一個沒有分量的內鬼就算回到了白蓮教,也不會受到重用。而太極在與我相遇之前,也不過是名列通緝榜的武夫。我倆相遇,太極便即登上幫主之位,統馭十萬乞丐,而你們倆也習得降龍十八掌,冥冥之中,我與太極或許是風生水起的互運關係。”
重八的神色竟非一個十六歲少年該有的模樣,倒像是歷經滄桑。他原本不過是想趁這亂世出人頭地一番,但與太極的相遇,卻改變了他對自己的期許。
徐達提醒:“但做內鬼有內鬼的好處,兩手收情報,兩邊做人情,交互蒙利後再打算盤不遲。既是亂世,便有誰都看不準的亂局,骰子越晚離手,便越多一分機會。”
重八微笑,卻有不同的想法。
要比謀略,他是萬萬及不上徐達的。
但要比下險棋,他可是比任何一個人都還要有氣魄。
要亂世稱雄,可不是按部就班、謀略高超便得成功的,要知道普天之下能人輩出,不過三個臭皮匠,豈能贏得一堆諸葛亮?
重八原先就一無所有。
父母病死無錢下葬,任土石流隨意掩埋,為了果腹偷生,躲進廟裡敲木魚當和尚,人家也不要,將他轟了出來。
大不了,就讓這亂世洪流將他淹沒吧。
但只要他手中還有籌碼,他便要一次賭大小,贏了獲利,輸了重來。
“我要繼續當內鬼,只不過,這次要反過來。”重八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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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大會前幾天,七索跟紅中在林子裡練武說笑。
紅中的劍法在丐幫幾位善使劍的九袋長老指點下,頗有進境。只是紅中內力薄弱,只靠著劍法和速度,實在沒有太大威力,七索便教紅中他與君寶領悟出的呼吸吐納道理,緩則剛,剛則柔。雖然進展緩慢,但七索明白這功夫急不得,卻終究能發揮巨大威力。
“太極兄!雙手恢復得如何?”重八笑笑,在遠處打著招呼。
“恢復?多虧你家老大,這雙手只怕比以前還要管用哩!”七索哈哈一笑。
這話倒是真的,七索以往雖在慢拳太極拳中領悟到四兩撥千斤、以柔克剛的妙理,但自從被方丈點破“柔與剛的勝負,仍在於功力深淺的基本問題”之闕漏後,就一直無法突破對“最強的剛”的畏懼迷思。
而現在學了降龍十八掌的一掌一腿,全身真氣可以至剛純陽,威力更勝以往,若能剛柔兼濟,將以柔克剛的太極拳與以剛碎柔的降龍掌融會貫通,一定能另闢蹊徑,功力倍長。
但說到將太極與降龍融會貫通,簡直就是無法想像的怪題目,七索也只是隨意想想,並不認為自己真能找出答案。
以後找聰明的君寶問問看吧?或許這才是七索心底的盤算。
“太極兄,這些天瞧你們練功練得勤,不敢打擾,但一直想找你聊兩句。”重八說,肩上的袋子已經到了四隻,簡直是拉人的高手。
“你去說話吧,我一個人練劍行了。”紅中說,滿身香汗。
七索於是迎上去,留下紅中獨自在林間習練慢拳吐納。
“你那兩個七爺八爺兄弟呢?”七索問,他們三人幾乎都是形影不離的。
“幫主正命他們比劃哩,依我看,我那姓常的兄弟要強上一些。”重八笑笑,七索點頭同意。
重八與七索看似隨意走著,實則在重八的導引下,避開了林間長老護衛最多之處,來到那日君寶與靈雪練劍的瀑布旁,讓瀑布巨大的聲響掩蓋了兩人的談話。
七索不是笨蛋,自然明白重八的用意。
兩人坐在瀑布旁,吃著大西瓜。
“太極兄,你我一見如故,對我們三兄弟又是恩重如山,有件事,我不想瞞你。”重八開門見山,對七索這種人來說,迂迴鋪陳只是浪費時間。
“嗯,趙大哥要你勸我當幫主嗎?”七索話才說完,卻又覺得不可能。
趙大明那傢伙橫看豎看,都不是行事娘氣之輩,要說便直說了。
“不,不是那樣的。”重八搖搖頭,看著手中的西瓜。
“那你說吧,我不跟別人說就是。”七索吃得滿臉是子。
“我是白蓮教派來打探丐幫消息的內鬼,像我這樣的探子,幫裡只怕還有十幾個。應該說,現在武林中各大門派,都有白蓮教的內鬼在裡頭。”重八看著七索坦白,沒有閃避他的眼睛。
“嗯,那也沒什麼。”七索聳聳肩,根本不在乎。
或者,他根本不感興趣。
重八笑了出來,又增添了對七索的幾分好感。
這樣的人,要對他用心機,誰都會感到內疚,誰都會覺得多餘。
“自遇到了你,我就覺得自己運氣不錯,開始想幹點大事。”重八老實說,“韃子欺我漢族太甚,我漢族勇士是韃子兵的十倍,若能團結大家齊心合力,復興漢族指日可待。將韃子趕出關,救我民族,才是我大好男兒的作為。”
七索正缺一個奮鬥的方向,聽到此言,不禁動容。
他想到了說書老師傅的兩條斷腿,想到了自己曾住過文丞相養老的柴房。
“說來說去,還是要我當幫主不可?這叫緣木求魚。”七索直言。
“如果只幹自己願意幹的事,又豈能稱作英雄?”重八不諱言。
“哇,這樣也行。”七索失笑,的確很難反駁。
“當丐幫幫主跟驅逐韃虜是兩回事,但當了頭頭兒,辦起事來就不是那麼難。如今丐幫欠缺領頭人物,白蓮教的勢力就更加難以控制了,大局未明,我們漢人千萬不能自己分裂,徒給韃子翻身機會。”重八道。
七索點點頭,聽多故事的他也熟悉這樣的語句。
“如果太極兄願意擔當重任,小弟甘心回白蓮教,表面上擒功而回,實則為太極兄當內鬼,我們兩個相互呼應,漢人勢力團結不散,大事指日可待。”重八話中之意,是將七索看作答允了。
“你小小年紀,竟能想到這麼奇奇怪怪的地步,真該把你寫進子安的故事裡,當個白面書生鬼才相公。走一步是一步,總是不負我心就得。倒是你,也不一定要去當什麼內鬼不內鬼的,聽起來很危險,你若瞧著不對就儘管閃開吧。”七索嘆道,算是答允了。
重八緊緊握住七索的雙手,激動不已,那份交心之情自也感染到了感情豐富的七索。
“如果重八你不嫌棄,我倆此刻搓土為香,結拜兄弟,學他個義結金蘭如何?”七索想起子安故事裡的水滸英雄,整天沒事就是搞結拜,搞到最後尾大不掉,足足拜了一百零八條好漢。
此刻七索心情激盪,便生起了這個念頭。
重八又驚又喜,也不廢話,當下朝七索磕起了響頭。
七索嚇了一大跳,趕緊飛快磕了回去。
兩人不斷磕過來磕過去,足足磕了百多個才滿身是汗住手。
“你一直管我叫太極,其實我本名叫七索。你是重八,我是七索,我另一個好兄弟俠名叫三豐,咱們名字裡頭都有數字,自然也是要用數字來排名的,三豐大哥,我二哥,你三哥,你那兩個跟班也排進去的話,那便是四弟跟五弟了。”七索滔滔不絕說道。
重八點點頭,自然沒有異議。
兩人結拜了兄弟,心情都是大好,重八在瀑布邊繼續聊著天下大事,並逐一將他所知道的各幫各派的情況、朝廷的兵力部署,都簡單地跟七索說了一遍。
“現在最要緊的是讓丐幫對你心服口服,你這幫主才當得實至名歸,說的話才有斤兩。”重八的口氣很興奮。
“那要怎麼做好?”七索直言,如果當個人人等閒視之的幫主,必定無味至極。
要幹,當然得體面些。
“幹件大事,越大越好。現在距英雄大會尚有九天,我們用三天尋找下手目標,再用三天干件大事,最後三天內這件大事自然在道上傳得沸沸揚揚,分毫不差。”重八眼睛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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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白,萬里無雲。
熱河大山谷,皇家獵場。秋黃的大草原,草比人長,大風不斷掠過。
窸窸窣窣,呼呼託託,不安靜的山谷,一片的肅殺。
但那肅殺卻不是來自長草裡藏著的猛虎野獸或是飛禽巨蟒,而是來自遠方兩千多人的冷眼注視。
這兩千多雙眼睛在短短半個時辰內,便將這十里獵場裡的所有猛獸逼趕到這片枯黃山谷,等待至高無上的皇帝一箭又一箭,將它們天決。
精銳。
兩支全副武裝、身披犀甲的千人隊守衛在蒙古皇帝妥(A5)帖睦爾旁,人高馬壯,軍容嚴整,個個手持長槍鐵鉤,眼神如鷹,不愧是馳騁萬里的蒙古鐵騎的最強。
這些驍勇善戰的鐵騎全是王保保親自挑選的好手,貼身保護著統馭全世界有史以來最大版圖的皇帝。
更遠處兼有兩個萬人隊就近紮營,但那兩個萬人隊久未經戰,馬肥人呆,這正是王保保要帶著親軍護駕的原因。
祟動。
兩隻野豹正玩弄著一隻受傷的瞪羚,彼此追逐嬉戲,使得長草晃動的方向與風悖反,暴露了形跡。
“常聽得人家說,將軍武功蓋世,治軍鐵血,跟朕比比看射箭如何?”年輕的皇帝說話已頗有架勢。
“皇上先請。”王保保笑道,連“微臣不敢”、“傳言都是謬讚”這樣的自謙都省了。
“為何?”皇帝微笑,彎弓搭箭,瞄準了野兔。
“皇上射得了兩隻豹子,臣便射得一隻,皇上射得一百隻猛虎,臣便勉力追上九十九隻。”王保保氣宇軒昂,話中承認箭術無敵天下,卻又自認不敢贏過當今聖上。
一番話不卑不亢,鋒芒畢露,說得親軍大感威風。
“倘若朕一隻都射不到呢?難道將軍便要跟著失手出醜?”皇帝笑笑,不以王保保的驕傲為忤。
蒙古人在馬上打下天下,對真正的英雄一向敬重。
“絕無可能。”王保保不知哪來的自信。
“是嗎?朕看未必。”皇帝哈哈一笑,拉滿弓。
兩隻豹子兀自耍弄著遍體鱗傷的瞪羚,渾不知自己已經命懸一線。
皇帝嘴角上揚,弓滿箭出。
此箭去勢凌厲,方向卻略偏上揚,多半要劃過草原,直射入林。
王保保快速絕倫彎弓搭箭,輕喝一聲,一枝較尋常羽箭重、厚、長的鐵箭迅即破空而出。
不愧是當今蒙古第一將軍的箭!
只見後箭去勢勁急,直追皇帝前箭,帶起一股風壓,竟將底下枯黃長草狠狠壓低,甚至削開,幾尾乾草甚至還破散開來。
“好!”皇帝驚歎。
那後箭不止追上了前箭,雷電般的風壓還逼得前箭往下一歪,皇帝原本射高了的箭,立即貫入最大的那頭豹子腦裡。而王保保的後箭直直前飛,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受傷的瞪羚愣了一愣,看著腦門爆開的花豹圓瞠雙目,緩緩倒下。
剩下的花豹驚吼一聲,嚇得拋下瞪羚四處亂竄,不時張望探察不知從何處飛來的敵人,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將軍好箭法!”皇帝拍手大讚。
兩千親軍立即就地頓步,大喝威風,聲勢何其驚人。
這一頓地,不只那頭受驚慌亂的花豹立即伏在地上不敢亂動,隱匿在山谷裡的幾頭猛獅也發出恐懼的低吼,幾隻雀鳥呀呀怪叫,漫無章法地飛出山谷。
王保保將軍卻毫無驕傲之色。
他沒看見他那後箭的最終著落。
他很在意。
王保保的箭法天下無雙,眼力更是天賦異秉,有百里碎花針之稱,要是他沒算錯,那柄箭現在應該插在一頭白額虎的眼珠子上。
但箭消失了,無聲無息,好像被神秘的山谷給悄悄吞沒似的。
“怪了。”王保保皺眉,不等皇帝開口,又搭上了一箭。
“將軍可是要射殺那頭花豹?”皇帝失笑,實在不覺得宰殺那頭受驚的花豹,有什麼樂趣可言。
“臣是想打頭大白虎獻給聖上,祝皇上龍體安泰,國靖民安。”王保保有口無心,箭頭瞄準了那正警戒四方的白額虎。不射,他心底會老實不痛快。
這箭與方才那一箭又有不同,箭尾裝上特製鐵爪,足以帶起更霸道的尾勁。
“哪來的大白虎?”皇帝還在狐疑,王保保猛箭出手!
銳不可當的天下第一箭!
風壓有如龍捲,霸道地激開擋在前頭的所有乾草,一時漫天飛黃。
“好!”
幾乎,兩千雙眼睛在心底同時讚道。
鐵箭的尾勁發出嗚嗚聲響,生了厲鬼的眼睛,領著閃閃發亮的追命箭頭。
銳利的風扎得白額虎臉上的毛都豎了起來,白額虎愣了一下。
那銳箭已經到了它的鼻頭前三寸。
王保保也呆了一下。
因為那鐵箭不僅沒有令白額虎腦漿迸裂,反而硬生生停在半空,然後居然以極快的速度倒退,倒退,再倒退,向皇帝的方向奔來!
那鐵箭抓在一隻大手裡!
那大手長在一頭比野獸還要像野獸的男人身上,那男人生了一雙快似疾風的腿,還有一對天真無邪、興奮火熱的眼睛!
“真是好箭!差點就要抓不住啦!”
太極,七索!
“護駕!”王保保驚極大吼。
縱使沒有人及時察覺現在是什麼情況,但隨時貫徹命令是一種嚴肅的反應。
兩千枝箭同時瞄準了底下的山谷。
不必尋找什麼可疑的、移動的黑點,第一時間就朝兩千個方向射出,最暴力的壓制!
“狗皇帝!今天吃飯了沒!”
七索大吼,剛猛的內力將朝氣十足的招呼,直噴到皇帝的臉上。
七索左手持一面厚重大鐵盾,右手抓著兩枝原本應該深深插在白額虎頭上的鐵箭。
狂奔。狂奔。狂奔。
兩千枝羽箭飛掠在大山谷裡,像一朵形狀不規則的、黑色的雲。
“最好是吃飽啦!”
七索右手奮力一擲,適才王保保射出的兩枝箭立即以驚人的力道射向谷頂,與那兩千枝羽箭錯身而過,朝皇帝方向轟來!
皇帝驚呼,王保保還來不及搭箭相抗,那兩箭便呼嘯逼來。
一名參將中箭倒地,一匹黑馬也跟著彎倒。
七索的暗器天分奇差,這一擲力道雖強,但偏得亂七八糟,那倒黴的參將與那匹中箭彎倒的黑馬都離皇帝老遠,一人一馬還隔了三丈。
“狗皇帝好狗運,真不愧是天賜良緣!”
七索並不氣餒,兀自亂用成語,左手持大鐵盾運勁亂舞,輕輕鬆鬆震開了射向自己的十幾枝羽箭,腳步絲毫不停。
然而被刻意驅趕到山谷裡的百隻猛獸可就沒本事避開羽箭了,鮮血濺上無數破碎的草屑泥土,有的甚至被射成了刺蝟,連哀嚎都被兩千道殺氣給掩埋了。
只見七索越奔越近,皇帝的背脊驚出一身冷汗。
“一分三!”王保保臨危不亂,手中鐵箭同時瞄準狂奔直上的七索。
這兩千名久經沙場的武士瞬間一分為三,三分之一繼續挽弓搭箭,三分之一挺起長槍鐵鉤策馬衝下山谷,三分之一緊緊將皇帝圍在核心,慢慢朝後方移動。尖銳的號角亦立即響起,傳到駐紮在附近的兩個萬人隊的耳朵裡。
“隨意放箭!”王保保下令。
數百枝羽箭衝著七索飛射而來。
七索腳步略緩,側身躲在鐵盾後,擋住絕大多數的飛箭砸擊,右手不斷重複那招半生不熟的見龍在田,揚起的氣旋將幾枝太過靠近的羽箭震歪。
突然間,七索的鐵盾吃力一震,原來是王保保沉重的鐵箭轟到。
“看你能擋得了我幾箭!”王保保自負,又挽起一箭射出。
王保保的武藝不凡,練的是西域輾轉傳進蒙古大草原的奇特內功野呼喊,發勁、擊打、摔投,乃至呼吸吐納都與中原各派功夫迥異。王保保是這野呼喊功夫的箇中高手,要不是曾親眼見識不殺恐怖的殺人手段,以他的個性,他恐怕會誤以為自己乃是武功天下第一。
“好傢伙!”七索手中鐵盾連續擋開王保保十二枝鐵箭,震得手掌發麻。
漫天羽箭如蝗,又全都是朝七索射來,這壓迫感可不是兩千枝羽箭隨意亂射可以比擬萬一的。七索擋得很吃力,腳步幾乎要停頓。
但七索沒有忘記撿起射落在身邊的羽箭,一把一把往皇帝撤退的方向擲去。
皇帝強自鎮定,卻聽得背後慘叫聲此起彼落,七索亂丟的羽箭毫無準頭,可都是霸道無比的兇器,有幾滴熱血甚至穿過層層護衛,濺到皇帝蒼白的臉上。
王保保繼續凝神發箭,遙遙與七索較量著,不一刻已攻了四十多箭,其中還有三箭連珠的神技,在百箭的聲勢輔助下,射得七索是寸步難行。
但蒙古兵越是射,七索反擊的兇器就越多,死咬著漸行漸遠的皇帝隊伍。
王保保左手持弓高舉,眾箭手立即停止射箭。
“在死前告訴我,你的名字。”王保保心下佩服不已,此張狂刺客若非敵人,真是值得傾酒相交的豪士。
“太極!”七索臉不紅氣不喘,聲音有若洪鐘。
“竟是此人!”王保保眯起眼睛,原來這傢伙便是刺殺其父汝陽王五次未果的江湖狂人。勇敢如此,難怪不殺拿他不住。
兩人遙遙對視,皇帝早已退到七索臂力之外的安全地帶,兩個萬人隊也已開拔,急急朝這裡衝來。
大地晃動,百鳥驚鳴。
地面傳來驚心動魄的震撼,一分為三的六百多個鐵騎持長槍鐵鉤正朝七索衝來,沒有人嘶吼吶喊,沒有多餘的虛張聲勢,只有震耳欲聾的馬蹄聲。
“不妙。”七索暗叫。
如果真與合作無間、視死如歸的數百蒙古鐵騎正面交鋒,不管武功再怎麼高的勇士,恐怕都不能全身而退。一個不留神,就得把命留下。
“這事應該鬧得夠大了,再不走就太累了。”七索深呼吸,孔竅快速收縮、凝斂,將全身所有的真氣都積聚在丹田。
六百鐵騎與七索的距離不到三十丈。
七索猛然大喝一聲,地上乾草全都硬挺了起來!
王保保座下的神駒立即躍起,更何況是直奔七索的六百匹戰馬,匹匹都錯愕地急停、嘶叫、差點摔倒、拉屎。
七索這聲簡短有力的驚天一吼,乃是丐幫人人都會的鎮魂歌,若是數萬人同時默契地這麼一吼可不是開玩笑,在前幫主齊天果的帶領下,曾嚇得青州圍城外的蒙古大軍三個月不敢越雷池一步,南宋方得以延長三月的國祚。
“這太極豈是雷神?”王保保大駭,雙腿一夾,坐下神駒方才鎮定下來。
待得六百鐵騎從錯愕中回過神來,那箭海中只剩下一面合三人之力才能勉力扛起的大鐵盾。
刺王未果。
遍地落箭的山谷,留下英雄未竟的豪爽餘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