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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再次見到許少文的時候,我驚覺他老了。在電視上還不怎麼看得出來,等面對面,臉上的每根皺紋都在眼裏放大,加上眼睛裏的血絲和沒有剃乾淨的鬍子,整個人像個欠了賭債的潦倒新中年。別説是偶像明星,連普通白領都比他稱頭。

    很奇怪,他不是還正紅嗎?上一屆的金鼎獎的最佳男主角就是他。私下怎麼會不修邊幅到這地步?

    女主角叫王紫霏,是個半紅不黑的小偶像。大概是沒和許少文這等大明星合作過,高度期待和興奮下,看到這麼一個歪歪扭扭的人,來不及收拾臉上的震驚和失望,笑容訕訕的。

    泰然悄悄湊到我耳朵邊,開始八卦:“你看那王紫霏。小暢告訴我,説她本名叫王家姝,女字旁的那個姝。這名字不挺不錯的,怎麼改成現在這個酒家女的名字?”

    這個人,説他成熟,偏偏有些時候又幼稚地讓人又愛又恨。

    我推推他,笑:“你看不順眼?你將來生個女兒還可以叫太子妃呢!快去和她聯絡一下感情,到時候導演一聲令下,你就得立刻愛上她。”

    泰然和王紫霏搭話去了。

    這次的這部片子叫《七月物語》,校園愛情故事。他在裏面演一個王子樣的學長,舉手投足都要有一股書卷氣質,玻璃眼睛後閃爍着精明的光芒。最後看破紅塵,半隱居到海邊做個畫家,成日思念着女主角過日子,也是那種有洋房、美酒和狗的公子哥兒。

    如此不食人間煙火,才謂之偶像劇。

    高中輟學的泰然幾乎已經遺忘了學校的感覺,他的記憶裏充滿的是跌打和機油味。鄰里夫妻的叫罵和小販的吆喝早就取代了朗朗讀書聲。他是個敬業的演員,不論接了什麼角色,功課都一定要做足。於是專門抽了兩個禮拜去大學裏讀補習班,學外語,感受校園氣氛。

    我去看他的時候,他還沒下課。我站在靠後門的窗户外靜靜望過去,看他專心致志地在本子上做筆記,垂下來的劉海遮着半張臉。造型説説他頭髮長點好看,便留起了發,現在也到肩膀了。他今天穿的運動衣,有個紅色的勾。以前他還穿着那件陳舊的校服的時候,是沒有條件坐在大學教室裏的。

    這樣的他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其實他這個年紀本該像這樣坐在學堂裏無憂無慮地讀書的,是生活耽誤了他。如果給他一個機會,讓他選擇是讀書還是繼續演戲,他會選什麼?

    有幾個女生站在我旁邊的窗户往裏面望,指指點點。

    “那裏,第三排左邊第五個就是。”

    “天,真的是他,本人比電視上的帥多了!”

    “你又來花痴了。”

    “我花痴?是誰拉着我衝過來看泰然的?”

    “你們小聲點。啊!他的頭轉過來了!”

    她們聲音太大了點,老師和學生都驚動了。泰然回頭看到我,對我點頭笑笑,又轉回去繼續聽課。

    女孩子們興奮地低聲笑。

    終於熬到下課,泰然收拾了書本跑出來。

    我問他:“餓不餓?”

    他猛點頭。

    “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你們學校怎麼樣?我很久都沒有吃食堂了。”

    他笑,“餓了什麼都好吃。”

    我們一人一份青椒肉絲炒麪,坐在鬧哄哄的學校食堂裏吃得不亦樂乎。學生從旁邊走過,就回頭看他,別的桌的學生也扭頭過來看他。我拿筷子戳戳他,笑,“你現在是個小名人了。”

    他羞赧地笑,銀幕上那麼冷酷無情的人,私下總是露出這種傻氣的笑。他看看周圍,説:“以前退學的時候,在教務處辦完手續,一個人走出校園,背後穿來陣陣讀書聲。我那時在想,這輩子會不會再也沒辦法回到課堂了。”

    “那現在想不想回學校?”我問,“你現在要願意,也是可以回去的。我沒教過書,但也痛恨孩子失學。也許你多讀點書,就不會這麼辛苦。”

    “做什麼事不辛苦?”他説。“昨天回家,我媽把我爸生前的東西整理出來,正式交給我。我又把他的老片子重温了一遍。我到自己也在這個圈子裏沉浮的時候才能夠心平氣和地去面對他。他是有才氣的人,時不待他,不是他的錯。我回顧他一生,像夏天的煙火,短暫地一瞬,其實什麼都經歷過了。生命嘛,要不就瞬間爆炸,要不就默默燃燒,沒有多的選擇。你教我那麼多,我最記得的就是不要記着成名,要打好基礎。”

    我回憶起以前,笑,“你現在知道張愛玲是誰了吧?”

    他裂嘴,“天下寫

    小説的女人那麼多,幹嗎那麼推崇她?”

    “多看點書總是沒錯的。”

    “我記得她説過,人性是最有趣的書,一生一世看不完。”

    我像長輩一樣點點頭,“你長進了。”

    “對了,知道唐彬嗎?”

    “那個給我預言不會成氣候的傢伙?我記得他已經同原來那個女朋友分手了。我倒是挺喜歡他女朋友的。”

    “他本來是和我競爭角色的,可是初試就給刷下去了。現在他演女配角的好友。”

    “就是常説冷笑話,總給人做背景的那個?”我瞪大眼睛,“我想他一定恨你。”

    “這有什麼?我也很恨許少文!”他答到。

    《七月物語》正式開拍,南方的梅雨季節也在這個時候來臨。沒有一天不下雨,淅淅瀝瀝的,像是沒有盡頭。清晨醒來,花落了一地。

    到處都是濕的,洗的衣服必須烘了才能幹。我讀書時落下的輕微風濕犯了,膝蓋常常不舒服,有時候疼得厲害了,泰然會幫我捶。

    我覺得這樣不大好,再説我的毛病只是偶爾的。可是推了幾次,他卻始終堅持,我也就由他服侍了。

    那時候我會幫着他練習台詞。

    他是這麼嚴肅認真的一個人,念個台詞都相當入戲,弄得我每次都心驚膽戰的,因為他的眼神太過認真。唸到情話綿綿處,聲音格外低沉且温柔,親切貼燙,字字嵌進心裏。每到這個時候他的眼睛就特別黑,特別亮,深深的,非常動人。

    我是早就知道他含着笑的眼神可以温柔地殺死人的,但我一直都是遠觀,從來沒有切身親臨。再説我又實在不是演戲的料,此刻陪他練習,站在他面前,稍微看他入狀況的一臉笑意,就緊張地手腳盜汗。

    有一種魅力稱之為攝魂。

    只聽他近乎呢喃地説:“我總在黃昏想起你。就是現在這種感覺,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我呆了呆,才照着劇本念:“想我什麼?”

    我的笨拙絲毫影響不了他發揮他的演技。他笑了一下,説:“想我又有一整天沒有見到你,不知道你今天過得怎麼樣,有沒有笑,遇見了哪些人,經歷了些什麼事?”

    我終於忍受不住,把劇本一扔,捧腹笑:“這什麼爛劇本?肉麻死了!”

    他撅了撅嘴,“我倒覺得這段還好,想一個人,不就是想些瑣碎的事?”

    “太變態了。”我笑罵,把胳膊伸給他看,“你看我這雞皮疙瘩。”

    他便就着這個姿勢抓着我的手湊近看。

    他的體温比我的要高,抓着我的手腕的地方燙燙的,像箍了一個環。他的整個人都捱得極近,頭就在我的臉側,但又和我微妙地保持着細微的距離。

    也許就是這短短的不到兩釐米的距離,讓我忽然覺得微微窒息。

    手腕的温度一直傳達到臉上,我呆呆站着,看着他的側面。那雕刻出來一般英俊的側面,這張當初讓我驚豔許久的臉。

    剛要開口説點什麼,他忽然直起身來,鬆開了我的手。

    “好了,我們繼續練習吧。”他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説,“我們開始唸到哪裏了?哦!小容,請你相信我……”

    我沒有接下去。我一屁股坐了下來。

    “怎麼了?腿又疼了?”泰然放下劇本看我,要蹲下來看我的腿。

    我按下他的手,對他笑笑,“沒什麼,忽然困了。”

    他莞爾,“也是,不早了。那我先回去了。”

    他拿起外套,往大門走去。

    我看着那個修長挺拔的背影即將消失在門背後的時候,忽然開口喊他:“泰然!”

    他回過頭,“什麼事?”

    我定了三秒,説:“小心開車。”

    他笑笑,摸摸下巴,帶上門走了。腳步聲沉沉的,漸漸遠去。

    我重重地倒在沙發裏,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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