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煙不只將城市包圍住,還漂浮懸掛在每一寸空氣裡,跟遙遠城市另一頭的濃煙烈焰沉默擁抱,每一個正在熟睡的心靈都醒了,打開電視,看著鐵青著臉的播報員在SNG轉播車前大聲譴責恐怖份子的暴行。
大衣底全副武裝的獵人們,戰戰兢兢川流在小巷窮街裡,尋找每一個可疑的血跡與氣味。他們都想用手中的刀與槍創造歷史。
距離魚窩只有半條街的喘息,碎裂的膝蓋迸開,巨人終於倒下。
怪力王滿足地看著躺在眼前的上官與聖耀,垂著頭、跪在巨大的垃圾箱旁。
記不清是多久以前,自己也是這樣扛著老大在蠻荒叢林裡,一夜又一夜。
老大總是這麼信任我,我的肩膀一向是老大最安全的藏身之處,幾十年前如此,今日也是一樣。
可惜,我好像快睜不開眼睛了。
“水牛。”上官搖搖晃晃站了起來,說:“換手。”卻又斜斜摔倒。
水牛是怪力王還是人的時候,所擁有的名字。
怪力王欣慰地閉上眼睛。
怪力王的後腦被炸了一半,胸口整塊靡爛潰敗,腰際被咬了一大口,裸露出的內臟虛弱微動,生命的汁液不斷自傷口流出,背上盡是碎玻璃與彈孔。
也許,也許吧。
“上來。”上官奮力爬起,彎著腰背對怪力王,示意他爬上。
怪力王搖搖頭,聲音很輕很輕:“每個吸血鬼死前,都想再看看陽光的樣子。”
上官沒有說話,他整顆心都懸著。
怪力王繼續說道:“但我沒這個福氣。”
黑煙遮蔽了天空,不知還要持續多久,連呼吸都很艱辛。
上官身體一晃,單膝跪地,說:“快上來。”
於是,怪力王將他巨大堅實的身子靠在他最敬佩的老大背上。
上官紅著雙眼,用力背起這個大個子,一手勾著昏迷不醒的聖耀,步履維艱地走向魚窩。上官的身子一直顫抖著。
“老大?”怪力王靠著上官的脖子,聲音只剩下空氣中虛弱的震動。
“嗯。”上官忍不住流下眼淚。
“你在哭?”怪力王問。
“嗯。”上官幾乎慟聲大哭。
“謝謝。”怪力王閉上眼睛,笑著。
突然間,怪力王的頭變得好沉、好沉,上官的腳步卻越來越虛浮。
這個世界上,沒有聲音比起男子漢的哭聲,更教人哀慟。
上官的哭聲很大很大。
很大很大。
你應該躲開的。
“我絕不躲開。”
你死了,我只好走了。
“去哪裡?”
下一個即將絕望的人。
你不會希望的。
“為什麼是我?”
你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
還有。
“還有?”
你有顆勇敢的心。
在你小時候,我就知道了。
“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孤獨。
但有了你,我就不再孤獨。
“幫我。”
聖耀睜開眼睛。
兩隻壯碩的成吉思汗在眼前不斷迴游,長頸龜匍匐在沉木下,好奇地看著他,小燈魚隔著兩面玻璃觀察魟魚的蝠狀翩慟。
這裡是魚窩;聖耀在昏迷中還有印象,是怪力王揹著自己跟上官衝出死亡的。
聖耀移動身子坐了起來,看見上官裸身浴血攤坐在牆角,手裡抓著兩個乾癟的血袋,而上官腳邊已有六隻一滴不剩的血袋,而自己的肚子上也有兩包乾涸的血漿。
而上官兩眼無神地看著地上灰白巨大的怪力王,怪力王的嘴邊凝結了大塊血漬,顯然是上官搶救怪力王時,勉強灌進怪力王嘴裡的血漿。
怪力王他死了?聖耀原本想問,但他知道已是多餘。
“你的身體恢復的很快。”上官抬頭看著聖耀,面無表情地說:“天亮的時候,把怪力王抬出去,讓陽光召喚他。這是他最後的願望。”
聖耀默默低著頭,摸摸那激烈卻逐漸模糊的印象中曾經刺痛入骨的地方,卻絲毫沒有一絲痛楚。
是“它”。
上官的眼睛注視著冰箱,說:“拿幾包去喝吧。”
聖耀應了一聲,從冰箱裡拿出一包血漿刺破,讓生命的汁液湧進喉頭,聖耀覺得全身舒暢,胃裡暖烘烘的。
上官看著面色紅潤的聖耀,慢慢地說:“你的身體比其他吸血鬼堅韌數十倍,好像自己有生命似的,這樣的傷就算是我也早死了。”
聖耀將血漿一飲而盡,看著雙腕被折、全身濃疤創孔的上官,上官面容憔悴,額上的青疤黯淡無光。
這就是他臥底的目的?
這就是他深入黑暗世界,亟欲剷除的邪惡大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