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上野恩賜公園,剛剛抽發新芽的櫻花樹林間,飄抹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一臺銀色的奔馳SL350用最緩慢的速度繞過不忍池,連池裡最敏感的天鵝都沒有驚動,車子最後終於停在幽靜的櫻樹林間,熄掉引擎。
車門打開,一個臉色蒼白的長髮女子左顧右盼,確定沒有躲在暗處親熱的情侶後,一個深呼吸後的決心,長髮女子迅速下車。
長髮女子在白天時已來過附近探勘了幾次,知道這個角落並沒有隱藏式監視器,於是,“她”突然摘掉頭上的假髮,丟進車窗裡。
原來“她”竟是由男子假扮。這樣刻意偽裝,背後的企圖已很明顯。
犯罪。
男子走到車尾巴,因為手不停顫抖的關係,滿身大汗的男子連續試了三次才打開後車廂,抬出一具剛剛氣絕不久的女性屍體。
“對不起美照子!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怎麼了,我明明是如此愛你……你知道的,我有時候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
男子明明就很想痛哭一場,卻無法掉下眼淚。一滴眼淚也沒有辦法。
儘管哀慟不已,但男子身體的動作就像上了發條的自動木偶。
他拿出預先準備好的繩索,抬頭找到一條特別粗大的橫長樹幹。一甩手,繩索蕩劃過樹幹,男子迅速結了個結實的套環,嘆了口氣。接下來五個無法言明的犯罪步驟後,將臉色發黑的女子成功吊上樹頭。
終於完成了上吊死亡的“偽自殺”。
就像儀式最後的單調獨白,男子的精神走向崩潰,跪在女屍搖晃的雙腳下,難受得想要就此死去男子痛苦地想嘔吐,卻竭力忍住,以免留下證據。
“不可能的……我不可能為了錢殺了你的……一美照子,我根本無法請求你的原諒啊!我是個是魔……不,有隻惡魔住在我的身體裡面啊……”
男子的手指拼命在眼睛裡掏挖著,想挖出根本不存在的眼淚,最後兩眼血腫,終於顫抖不已地放棄。
這名叫荒木彰的四十七歲男子,在十九歲時便結了婚……生平第一次的婚嫻。
結婚第二年,荒木鬼迷心竅,替妻子保了兩千萬日幣的意外險,然後將不知情的妻子推下了山崖。那時的荒木,非常清楚自已要的是什麼。不過就是錢。
荒木第二任妻子,在為他生下一對可愛的雙脆胎後,便因為產後憂鬱症墜樓自殺,鄰人議論紛紛,無不為她早逝的生命惋惜。當然,事情的真相充漏了惡意。荒木又只是輕輕一推,便從保險公司領走了計劃中的一億五千萬日元。
緊接著的兩年,雙胞胎相繼因不明的疾病死去,荒木用邪惡舔舐著鈔票,得意洋洋。他根本列親生孩兒不抱情感。
“錢”,才是他靈魂的唯一牽繫。至少,在那個時候荒木還可以這樣“安慰”自己。
但,荒木在擁有了美好的財富後,他還是下意識地替深愛的第三任妻子保了鉅額意外險,數目尾巴的零多到荒木也數算不清。荒木與新婚妻子在馬爾代夫度蜜月時,荒木將安眠藥摻入吧檯的飲料裡,看著妻子掛著甜蜜的笑意睡去。
“我實在是控制不了我的手……”荒木當時淚流滿面,卻還是將妻子永遠沉葬在旅館後的蔚藍泳池裡。
荒木終於驚覺,他的邪惡已經迷失了方向,只剩下了邪惡本身。
為什麼?他已經如此富足,為什麼還要謀害枕邊的至親?
一筆鉅額保險金又進了荒木的銀行賬戶,但荒木一絲喜悅也提振不起。毫無人生方向,畏懼自己被地獄的惡魔附身,荒木全心投入了佛經與宗教的世界,想借此淨化自己的靈魂……也因此認識了經銷佛書的妙因女士。
一年後,荒木與妙因幸福締結連理,生下一個聰明的女娃娃。
第三年,等到荒木從血泊中驚醒時,他才醒覺他又亂七八糟地害死妻子與女兒,手中拿著不知所以然的保險單。
那絕不是意外,根本找不到理由擺卸責任,荒木很清楚他一手設計的車禍意外充滿了恐怖的惡意。
惡意。犯罪。邪惡。數字。不斷因為不再需要的金錢害死身邊的至親,成了荒木無法擺脫的陰影,一串沒有解答的混賬問號。
美照子,不過是荒木即將領收的第七張支票罷了,再無其他的意義。
荒木跪在美照子冰冷的腳下,唸了三遍往生咒後,終於壓抑住想毀滅自己的衝動,恢復一貫的冷靜,仔細將地上剛跪下的痕跡抹去。
“再見了,美照子。如果有一天到了地獄,我心甘情願受你的折磨。”荒木慢慢站起,拋下應該留在現場的奔馳車,朝著沒有隱藏監視器的小徑離去。
咚。
一聲沉悶的小尋常重響,就在荒木轉身的瞬間。
荒木感覺背脊發冷。
那是……那是什麼聲音?
荒木的喉頭鼓動,清晰地聽見自己口水艱難吞嚥的聲音。
荒木慢慢轉頭,脖子的肌肉完全緊繃,呼吸就在他瞳孔縮小的那一瞬間暫時停止。
美照子的屍體斜斜趴在地上,兩隻因高壓突出的眼睛彷彿正凝視著荒木。
懸在樹幹上的繩索斷了,夜風一吹,搖晃的繩影更顯詭異。
荒木竭力剋制害怕的情緒,將心思轉向一個犯罪邏輯的分岔點:就這樣走開吧,繩索承受不了重力而斷裂,在警方看來也是很合理的?不,這樣可不行,美照子是被自己活活掐死的,才剛剛用繩子假裝吊死就失敗,繩痕根本來不及取代脖子上的勒痕……自己特地選了一條格外粗大的繩子,就是這個道理。
怎麼辦?荒木冷靜蹲下,在腦子裡搜索自己看過的推理小說,赤川次郎……卜洛克……宮部美幸……克莉斯蒂……想在五花八門的殺人脫罪方式中選出最適合現在情況的一種。
“真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