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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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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大齡解釋說:“《化蝶》一段講的是梁祝死後,化為蝴蝶,翩翩起舞,從此不分離。你心裡想到的那些景色,基本上就是作曲人想要表現的意境。”然後嘆口氣說,“我現在是沒有這個本事了,一拉琴,很多精力都放在指法、弓法上去了,不能潛心體會曲子要表現的東西。”

    楊紅見他這麼懊喪,就安慰他:“你不體會曲子要表現的東西,怎麼會拉得這麼好呢?你拉不出曲子要表現的東西,我又怎麼能看到作曲家要表現的東西呢?”

    陳大齡笑起來:“讓我先把我們的姓名寫在紙上,免得我們兩個這麼互相吹捧,飄飄然起來,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

    楊紅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也是胡思亂想出來的,有時,同一首曲子,我在不同的時候聽,可以想到不同的東西。”

    陳大齡說:“那是因為你天性就跟那些優美的音樂相通,有些人,生來就是詩情畫意,多愁善感的,內心就是一首詩,所以聽到跟自己性情相通的音樂或者讀到類似的詩詞,就會引起共鳴。你是不是特別容易被一些悽美的音樂和詩歌打動?比如蘇軾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之類的?”

    楊紅驚得目瞪口呆,她記得小時候,有一次父母談論一篇紀念週總理的文章,文章的題目叫做“料得日後斷腸時,定是年年一月八”,父親說這個題目是套的蘇軾的《江城子》裡面的一句。

    陳大齡看楊紅愣在那裡,就說:“音樂比詩歌更容易引起共鳴,因為詩歌還有個識字的問題,而音樂沒有。音樂的語彙是天生就懂的,雖然也可以學,但終究不像自己悟出來的自然。像你這樣多愁善感的女孩,最容易被哀婉的音樂打動,因為你們心底,有一種很深的憂患意識。遇到高興的事,比一般人少一份欣喜,但是如果遇到傷心的事,就比一般人多十分傷心。”

    楊紅就想到自己真的是這樣,遇到高興的事,還老想,這是不是真的?然後又怕樂極生悲,怕歡喜必有愁來到,總是剋制著,不敢太高興。遇到傷心的事呢,就反反覆覆糾纏在心裡,無法開解,無力忘卻。楊紅覺得陳大齡真是看到她心底去了,就問:“那我這種性格是不是不好?”

    陳大齡安慰她說:“性格沒什麼好不好的,要我看,你這是最詩意的性格,這個世界,人人都只來一趟,但你這一趟就比別人經歷得多,因為你比別人體會得多。不過如果你不想傷心,自己就想開點,少去咀嚼痛苦。”陳大齡拿起琴,說:“讓我再考你幾首。”說罷,就拉了一首快的。

    楊紅聽了一會兒,不知道曲子在講什麼,也沒有看到像《化蝶》一樣美麗的景色,就老老實實地說:“我說我是撞上的吧?這首我聽不出名堂了,只覺得一群蜜蜂在那裡飛來飛去。”

    陳大齡哈哈笑起來:“又被你說中了,這首就叫《蜜蜂飛舞》,學琴的人練習指法時常用這個曲子,不是你特別喜歡的那種。”

    這下,楊紅也猜出興趣來了,說:“那你再拉一首慢的,如果我猜出來了,我就跟你學拉琴。”

    陳大齡說:“那我一定要選一首你肯定能聽出來的。”

    楊紅聽了這話,有點不自在,心想,陳大齡的意思是他很願意我跟他學拉琴?但她馬上又在心裡暗罵自己一句,看你想到哪裡去了。

    陳大齡開始拉一首曲子,緩緩的,很優美。楊紅不由自主地盯著陳大齡的手,看他長長的手指靈活地在琴絃上移動。她特別喜歡看他揉弦的動作,修長的手指落在琴絃上,手腕輕輕地動著,速度由慢到快,幅度由小到大,提琴的聲音就變得柔柔的。他運弓的右手也很好看,彎出一個美麗的弧線,手腕輕輕地帶動手臂,叫人覺得他的手腕一定是柔柔的,很有韌性的那種。

    楊紅無緣無故地想到,這樣一雙手,如果摟著他心愛的女人,也一定是柔和的,帶著憐惜,好像怕把她揉碎了一樣。但是他的摟抱,又肯定是有韌性的,不論誰都不可能把那個女人從他懷裡搶走。他肯定不會像周寧一樣,平時都不記得碰你,但瘋狂起來就不管是擠著你哪一塊,壓著你哪一方,拼命地擠,拼命地壓,好像不擠扁不壓碎就不甘心一樣。有時腮骨勒在你臉上,差不多可以把你的臉擠碎,真怕哪天就被他破了相。

    楊紅見他沉醉於演奏,就偷偷看他的臉,發現他因為垂著眼,有點半閉著的樣子,睫毛好像能遮住眼睛。他拉琴的時候比較安靜,不像電視上那些演奏家,擠眉弄眼,搖頭晃腦,捶胸頓足。他常常是垂著眼睛,身體隨著音樂的節奏,微微波動,好像沉醉於音樂之中。如果叫他一聲,肯定能把他嚇一跳。

    陳大齡拉完了,問楊紅:“聽沒聽出這首講什麼?”

    楊紅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心虛地說:“沒注意聽,可不可以再拉一遍?”

    陳大齡笑著說:“我說了的,要閉著眼聽的,你不信。再來。”

    楊紅心想,為什麼要我閉上眼,難道他知道我睜開眼會在那裡看他?這個人好像能看透別人心思一樣,可怕可怕,在他面前說話做事要小心。楊紅閉上眼,認真地聽了一遍,說:“反正我不是真想學琴,亂說一通吧。這首沒聽出什麼,只覺得有水有樹,仙境一樣。”

    陳大齡說:“你這回不跟我學琴不行了,因為這首是聖桑的《天鵝》。”

    楊紅使勁擺手,笑著說:“不算,不算,這個不算,我沒聽出天鵝。”

    陳大齡也笑著說:“但是你聽出了裡面的水啊,這隻天鵝是在湖上游著的。”然後停了笑,說,“真的,我教琴也教了好長一段時間了,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多少能聽出曲子的意境的。你小時沒學琴,真是浪費了。現在的家長不得了,個個都逼著小孩學琴,有的小孩根本不想學,被逼得無奈,勉強學,終歸是很難學好的。家長問起來,我還不好說他的小孩沒天賦。”

    楊紅笑著說:“你知道被逼著學是學不好的,你還逼著我學?”

    陳大齡說:“我還不是跟別的家長一樣,望女成鳳嘛。”

    楊紅叫起來說:“你才多少歲呀,就想當我的家長?”

    兩人問了一下彼此的年齡,發現陳大齡比楊紅正好大出一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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