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智,你會不會餓啊?”建漢看著我,這傢伙真是明知故問。
“你不問會不會死啊?”我沒好氣地說。
我們看著立著鐵欄杆的窗戶,點點星光微弱地照在潔白的床褥上。
“你有沒有仔細想過,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建漢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
“因為我們沒有爸爸媽媽,這還需要問嗎?”我輕輕用腳踢向窗戶照射進來的星光,想把星光踢散。
“錯!我們不是沒有爸爸媽媽,而是我們的爸爸媽媽不要我們了。”建漢慢條斯理說道,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比我幸運多了,至少你還看過你爸爸媽媽的樣子。”我說,繼續將星光踢出房間窗外。
我得花點時間說說我跟建漢之間的恩怨情仇,雖然在這個愛情故事裡,跟我談戀愛的決不是小小年紀就開始長胸毛的建漢。
建漢是在七歲時進來這酷似監獄的孤兒院的,比我大了半歲。一開始我們兩個人坐在教室裡上課時是坐在一前一後的位置,卻是整天忙著憎恨對方的死敵,這有著孤兒院傳統的結構性原因。
建漢的媽媽跟爸爸離婚後嫁到國外,爸爸灰心喪志之餘,還不忘整天把米酒當水喝,這樣持續努力不懈把自己弄成米酒人後,終於有一天喝到忘記回家,就這麼消失無蹤,建漢餓了兩天後,居然一個人撐著雨傘、在臺風夜自動跑到這裡敲門報到。說到底建漢還真是一個鋼鐵男子。
而我,據說是被不明人士放在鋪滿報紙的臉盆裡,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早晨放在孤兒院門口的,為我抵擋住風寒的是一條跳上臉盆的流浪狗,它愉快地跟我一起相依偎著。可恨的是,臉盆裡一點信物或是字條都沒有留下,當然我連叫什麼名字也因此變成無解的謎團,會姓“王”只是因為虎姑婆院長也姓“王”的關係。真是倒楣。
也就是說,建漢至少知道他的爸爸媽媽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他待這這個臭地方很可能只是暫時的權宜之計,只要他的米酒人爸爸哪一天想起回家的路,建漢就可以回到那酒香澤國的家裡,跟他爸爸一起變成米酒人。
而我,卻註定要被關在這裡,直到我滿十八歲,或是我有能力燒掉這裡為止。
這就是我所謂的傳統結構性因素。孤兒院裡的小孩,除了有長小鳥跟沒長小鳥的分別,就是以“知不知道爸爸媽媽是誰”來劃分成兩邊,兩邊的人彼此都不喜歡對方,都互相認為對方自卑過了頭,事實上卻是半斤八兩。
起先建漢剛剛進來時,因為我高了建漢半顆腦袋的關係,在教室裡我坐在建漢正後面的位置。對一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新同學來說,為了維持孤兒院優良的傳統,我這個老鳥自然得好好整治整治他,於是上課時我常常拿自動鉛筆往他的脖子上亂刺,或是趁他打瞌睡時在他的背上貼著“白痴大拍賣,一個五塊錢”之類的標語,搞得他心神不寧又火大。
但這種令人愉快的場面只維持了一個學期,原本在來孤兒院前跟他爸爸有一餐沒一餐的建漢,在孤兒院裡大吃特吃後,過了一學期要排座位時,居然反倒比我高出半根指節,這下慘了,建漢被安排坐在我的正後方!從此他變成我最頭痛的剋星。真的!真的很頭痛!因為建漢常常拿鐵製鉛筆盒毆打我的頭,不只上課時如此,午間靜息時也如此,害我一整個學期都過得提心吊膽、渾渾噩噩。
該怎麼辦呢?我只好卯起來吃!吃!吃!吃!沒事就在走廊上助跑、然後跳起來摸教室的門牌,建漢看了很緊張,他一眼就看出我的計謀,所以他吃得比以前都更多、甚至在樓梯上跳來跳去,一場拼命長高的惡性競爭於焉展開。
誰先長高,誰就擁有敲破對方腦袋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