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心心姊姊的成績單在今天早上寄到,903分,分數不低,應該足夠成為蜘蛛市市立大學社會福利系的新鮮人,另外六個大哥哥大姊姊考的也不錯,虎姑婆院長還特地在門口放了七串紅鞭炮,一整天孤兒院都喜氣洋洋的。杜老師還在演講時一再提到:“各位同學們要記取這幾位大哥哥大姊姊努力考取好成績的精神,本院備有充分的教育基金,絕對可以支付每一個大哥哥大姊姊第一年上大學的全額費用,就是希望大家都能努力讀書,將來能夠為自己、也為所有的弟弟妹妹們爭取更好的教育機會……”
我遠遠看著站在升旗臺上的心心姊姊,她站在接受表揚的七個人中間,一雙眼睛正看著我跟建漢,神色間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惋惜。
遠遠的,她又打了一個噴嚏。
我吐吐舌頭。
“心心姊姊對你真是越來越過敏了。”建漢忍俊不已。
“虎姑婆院長還真是好心,第一年的全額補助,夠心心姊姊慢慢找打工的機會了。”我說。
“真羨慕她,已經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這地方跟軍營沒兩樣。”建漢說。
杜老師繼續在升旗臺上口沫橫飛,接著,就是七個準大學新鮮人輪番發表考試準備的經驗,一個說得比一個還要長,有個金髮的大哥哥甚至從他六歲進孤兒院的奮鬥故事開始講起。在大太陽底下,建漢閉上眼睛陷入昏迷,我低著頭看著鞋子上的泥巴漬,泥巴漬晃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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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雨下的好大,我獨自一人坐在院子前的長廊末,雨水滴滴答答、答答滴滴、滴滴答答、答答滴滴。
那時,我十歲。距離我變成孤兒正好滿十週年。
每到我被拋棄的那一天,我都會陷入跟我年紀不對稱的愁緒裡,那愁緒很巨大,有時會出現在我的夢裡,化身為一頭大到看不見尾巴的鯨魚,它的嘴巴張開,好大好大的黑,可是卻不急著把我吞下去。就這麼張著。
這讓我很焦慮,焦慮到最後,變成一種慣性的哀愁。一種不應該被十歲小孩擁有的情緒套在心裡,不必等鯨魚將我吞下,我自己就沉到了墨綠色的海底。
“哈咻!”
心心姊姊拿著剪刀,站在我後面。剪刀片一開一闔。
“幫你剪頭髮。”心心姊姊。
“不要。”我低下頭。
“為什麼?”心心姊姊。
“上次你把我剪得好醜。”我摸著頭,上次我頂了非常像西瓜頭的西瓜頭,長達兩個月。
“……把頭給我。”
心心姊姊抓起我的頭,一剪一剪,我毫無抗拒之力。髮絲一塊塊慢慢掉在我腳下的報紙上,我看著發愣。
雨珠沿著屋簷流下,像幅古老的日本畫。
“你的頭髮有一點褐色,說不定你的爸爸還是媽媽有一個是西方人。”心心姊姊。
“是嗎?”我不置可否。
“不感興趣嗎?”心心姊姊笑笑。
“怎麼感興趣?我一點印象都沒有,當時我還是個小娃娃不是嗎?”我感到窘迫。
我感覺到冰冰涼涼的刀片順著一個弧度,慢慢颳著我的後腦。
“這裡好爛,糟透了,總有一天我一定要逃出這裡。”我忿忿不平。
“總有一天是什麼時候?”心心姊姊。
我不說話,這個問題我當然也想過。
頭髮落下。
“算了。”我想起了什麼。
“為什麼算了?”心心姊姊。
“反正外面也沒有人在等我,也沒有人知道我,我出去以後也不知道應該去哪,該找誰……這個世界真是一頭王八蛋,王八蛋透了。”我感到沮喪。
“以後我出去了,你可以來找我啊。”心心姊姊。
“嗯?”我心頭一空,四肢發熱。
“我出去以後,就有人在等你,知道你,你也就知道應該去哪裡,該找誰了。”心心姊姊一邊說,一邊繼續揮舞手中的剪刀。
我半晌說不出話來。
雨一直下到半夜,我的靈魂也一直待在那著滴水的長廊,屋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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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照了照鏡子,是個龐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