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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

    艾米出國居然是跟哈佛燕京有關的。艾米有極為嚴重的“哈佛情結”,嚴重到只要是沾個“哈”字的,她都格外上心,象什麼“哈爾濱”啊,“哈薩克”呀,等等,都能引起她的極大興趣。據說ALLAN有N分之一的哈薩克血統,這可能也是艾米愛他的一個原因。

    不過艾米是個典型的君子,因為君子是“動口不動手”的。你說你既然有這麼嚴重的“哈佛情結”,那你就努力啊,不是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嗎?

    艾米就恰好是個“有心人”,也就是說她只有心,沒有行。她上哈佛的決心是有的,但她不想費力去行動去爭取。她把自己的不成功歸咎於“只怕有心人”這句話。如果古人不是這樣說的,如果古人說的是“只怕有行人”,那她就肯定會行動起來了。現在既然古人都說“只怕有心人”,她光有心沒有行也不能怪她了。古人的古人說了:不聽古人言,吃虧在眼前。

    所以艾米有兩個百用不厭的詞,一個是“說說而已”,另一個就是“以後再說吧”。她父親問她:“你一直說想去哈佛唸書,為什麼總沒見你著手準備呢?”她就回答說:“去哈佛唸書?說說而已啦。”如果父親再追問一句:“不去哈佛,別的學校也行啊。”那她就懶洋洋地回答說:“以後再說吧。”

    你可以試一下這兩個詞,只要你說得真心誠意,說得百無廉恥,包管可以應付各種追問。艾米在原創不怎麼用“說說而已”,蓋因罈子裡有過一個大名鼎鼎的“說說”,她怕一用這詞,別人就以為是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與子成說罷了”。

    艾米會成為一個出國的“有行人”,而不僅僅是一個“有心人”,主要是因為系裡突然來了一個留學哈佛燕京的機會,說是什麼“庚子賠款”的錢,拿來贊助國內學人的。艾米搞不清什麼根子賠款,葉子賠款,她感興趣的是“哈佛”這兩個字,強烈地刺激了她的“哈佛情結”。

    當時艾米正在R大教英語,而她之所以會進R大教英語,應該說跟ALLAN有關,雖然ALLAN並不在R大。

    回首往事,艾米發現自己的生活基本上可以分為PRE-ALLAN和POST-ALLAN兩個時期。POST-ALLAN時期,是從ALLAN離開J市到深圳去工作的時候開始的。那個清晨,當出租車來載ALLAN去火車站的時候,艾米賴在自己房間裡,沒有送他下樓去。他臨走前,來到她的臥室,跟她說再見,說保重,說TAKECARE。她也鸚鵡學舌地說了那幾句話,然後他在她門邊站了一會,就下樓去了。

    她已經不生他的氣了,但她不想跑到樓下去,在眾人面前表現自己的不捨。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不捨了,她想通了,或者是被爸爸一通大道理講通了,或者是被媽媽一通妖言迷通了。不管是什麼原因,總之是“通”了。通則不痛,既然通了,就沒有什麼分離的痛苦了。

    爸爸說:“你不要把他當成你的洋娃娃,帶在身邊,想玩的時候就拿出來玩一下。他是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大人,他有他自己的工作和事業。如果他想到南方去工作,你為什麼不讓他去呢?”

    “那我做他的洋娃娃行不行呢?”艾米對父親的大道理從來就是不屑一顧的,她知道對付大道理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橫扯,“我跟他到深圳去,讓他把我帶在身邊,他想玩的時候就拿出來玩一下,不好嗎?”

    父親可能是把這個“玩”字想歪了,斷喝一聲:“女孩子,不要瞎說八道!”

    如果說爸爸是義正詞嚴但收效甚微一類的演說家,那麼媽媽就是妖言惑眾類的。媽媽說話,總象是漫不經心,又象是無的放矢,好像是在說不相關的什麼人,或者是在說媽媽她自己,但媽媽說的話,卻象海妖的歌聲一樣,穿過夜空,輕輕向你飛來,不知不覺之中就把你魅惑了。

    媽媽說:“男人的通病就是一鳥在手,不如另一鳥在林。緊追著他的,他就不當回事,他追不到手的,他才挖空心思去追。”

    媽媽說話常常是泛指,不知道是為了達到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效果,還是為了推卸責任,但認真的聽眾就會以為是在特指他,所以這樣的話題,多半是被爸爸撿起,糾纏住媽媽,與她探討“你究竟在說誰”的問題去了。

    “你這是說誰呢,你?聽你這意思,是說我不夠珍惜你了?”爸爸氣呼呼地說,“還是說你當初對我就是使的欲擒故縱大法?”

    艾米就在心中嘿嘿地暗笑,不管他們誰勝誰負了。她知道他們接下去會回憶他們自己的往事,唇槍舌戰地探討當初究竟是誰追誰。然後文鬥不解決問題,就上床武鬥去了。如果依她文化大革命的脾氣,她就要擂他們的門,吆喝“要文鬥,不要武鬥”。但她現在是不會那樣損了,因為她也算是個“過來人”了,知道正在興頭上的人,被外人這樣一嚇,肯定是興味全消,不知在心裡怎麼咒罵那個打岔的人呢。嚴重的,落下個病根都未可知。

    她覺得媽媽說的有道理,看來我要做個ALLAN追不到的人,這樣他才會挖空心思地來追我。早知這樣,當初就不該傻呼呼地先對他示愛了。也許他現在這麼堅決地走,就是因為他得到的太容易了。

    悔之莫及!不知道從現在起開始欲擒故縱,還來不來得及?但這樣想,至少自己思想上比較好過一點:你以為是你自己要走的嗎?別自己恭喜自己了,是我在縱你呢。

    艾米就躲在窗簾後面看著ALLAN坐進出租車,看著出租車開走了。那車是一溜煙地開走的,肯定是個搞笑版不懂詩意的司機,不知道此刻應該開慢一點,要“漸行漸遠,漸行漸遠”……

    有些事件,其現實意義往往不如歷史意義重大深遠。事件發生的時候,你體會不到什麼,但事件發生後的漫長日子裡,事件的影響才慢慢顯示出來。

    ALLAN的走,對艾米來說,就是這樣一個事件。看著他在樓下對著她臥室的那扇窗揮揮手,然後鑽進出租車的時候,她並沒有什麼刻骨銘心的痛苦,感覺跟他去出個短差一樣,過幾天就會回來的。但那個場景,會那麼久,那麼經常地出現在她眼前,使她一次比一次深地體會“永訣”這個詞,卻是在那個場景過去之後很久才開始的。

    PRE-ALLAN和POST-ALLAN這兩個時期的區別,就在於一切的一切,是否跟ALLAN相關。在她漫長的POST-ALLAN時期裡,她做的每一個決定,幾乎都是與ALLAN有關的。畢業後,她本來是想南下的,因為ALLAN去了南面,南面對她就有了特殊的意義,但她父母死活不同意。

    爸爸說:“一個女孩子家,還是呆在大學比較好。到南面去幹什麼?進公司?做花瓶?你一個學英語的,難道還能當上公司總裁?充其量也就是做做OFFICE小姐,做到老,也沒有什麼出息。”

    媽媽呢,就東扯西拉,從OFFIICE小姐一下子扯到OFFICE先生上去了:“其實當初ALLAN選擇進公司,我就知道是長不了的。他學英語學文學的,那家公司錄用他,也是用他的外語知識。他不是個庸庸碌碌的人,肯定不會甘心一輩子做人家的助手和翻譯,估計他現在也該離開那家公司,進大學教書去了。”

    艾米迫不及待地問:“那他會進哪個大學呢?”

    “那誰知道?不過還有那個城市比J市更大學林立、更重點大學比比皆是呢?”

    於是艾米就滿懷希望地進了位於J市的R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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