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冰需要換腎的消息不脛而走,親戚朋友同事熟人都在幫著想辦法。譚維的岳父母給他們送來幾萬塊錢,一定要他們收下:“我們還有點存款,你們都拿去交押金吧,早交早排上隊——”
當女婿的自然是不收:“不用,我們有錢——”
“你們的錢留著做這個什麼——透析,還有日常生活——小冰生病肯定需要營養——”
推脫了好一陣,最後小冰作主收下了。
譚維的父母也送錢來了:“我們有幾萬塊錢,給小冰交押金——”
小冰眼淚汪汪地說:“媽,不用了,別把你們搞得兩手空空的——,您自己身體也不好,也需要錢用——”
也是推脫了好一陣,最後譚維作主收下了。
他姐姐聽說這事後,也拿來兩萬塊錢,他知道他姐姐肯定是揹著姐夫取的這些錢,便堅決不肯收,怕姐夫知道了找姐姐鬧事。姐姐說:“沒事的,他那邊我有辦法對付,你們先拿著吧——”
小謙從美國寄了一點錢回來,叫他們換成人民幣給姐姐治病,還叫他們儘管借錢,等他畢業了,找到工作了,三下兩下就還清了。
譚維的同事和學生知道了他愛人需要換腎的事後,自發地為他募捐,募了一萬多塊錢,悉數交給了他。
他們用這些錢交了押金和優先費。
後來連譚師傅也知道這事了,打電話給他,說家裡有幾萬塊錢,放那裡沒用,叫他拿去給小冰換腎用。他不肯接受,譚師傅就不時地打電話來,最後他只好叫譚師傅先把錢放那裡,等他需要交剩下的費用時再來找譚師傅拿。
譚師傅囑咐說:“你說話要算數的啊,別到時候悶不吭聲地就把手術做了,也不到我這裡來拿錢。我沒兒沒女,是把你當兒子看待的,還指望死了之後你給我扛孝子幡的,你可別想賴掉——”
常勝也從什麼地方聽說了這事,帶著娜娜來看望小冰,娜娜帶了剪髮吹髮的工具為他們兩個理髮,常勝就自告奮勇地要為他們搞錢:“錢的事你莫愁,等我來想辦法——”
他生怕常勝為此去敲詐誰,連忙說:“不麻煩你了,我們錢都籌夠了——”
常勝眼睛一翻:“你瞧不起我是不是?你籌的那些錢,都是人家的血汗錢,那都得還的。我弄來的錢,不用你還,你就放心大膽地用好了——”
他連聲推辭:“你快別——想什麼心思弄錢了,別搞出事來——”
“切,那些人的錢,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我問他們要來給小冰治病,也算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我有秘密武器,諒他們也不敢把我怎麼樣,能搞出什麼事來?”
“不管怎麼說,你千萬別去想那些心思,我們現在也不需要錢,等需要的時候,我一定告訴你——”
“說定了,你到時一定告訴我——”
押金交了,他心裡輕鬆了許多,這就等於排上隊了。至於剩下的那部分錢,他也想好了,就厚著臉皮把謝怡紅的錢先借來墊上,再加上譚師傅的錢,還有系裡一個老師答應借給他的錢,差不多就夠了。以後還錢的時候先還這幾個人的錢,自己家裡人的錢可以拖一拖。
小冰出院之後,每週仍要到醫院去做兩次透析,一做就是四、五個小時,再加上來去的時間,一整天就過去了。剛開始都是譚維陪著去醫院,後來小冰勸他別陪了,免得他請假太多,又影響教學,又少拿課時費,她說她一個人去能行,因為她除了腎臟偷懶不工作以外,身體其它地方並沒什麼毛病,自己去做透析完全沒問題。
他拗不過小冰,也的確再不能耽誤更多教學了,便答應讓小冰自己去醫院做透析,但是一定得打的去,不許擠公車。
小冰說:“你放心,我肯定打的,現在動輒就是幾萬、幾十萬,我眼界開闊多了。打的算個什麼?才幾個錢?再省也省不出什麼來,別拿著人吃虧——”
這倒是實話,他們兩個現在在錢的問題上的確是開闊了眼界,知道錢不是省出來的,而是掙回來的。他也闊氣一回,開了一個手機,便於跟小冰聯繫。家裡也闊氣一回,聯了網,免得小冰呆家裡悶得慌。現在他們覺得這些都是芝麻綠豆大的小錢,用起來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小冰自從那次住院,就沒再上班了,辭了職呆在家裡,有時接點翻譯的活幹幹,後來還打著“高考英語滿分獲得者”的旗號,在家裡辦了個英語輔導班,每週兩個晚上輔導B大附中幾個高中生的英語,每個月也能賺一些錢。譚維去一個民辦大學兼了一些課,每月可以多一點收入。他們兩個人的收入,再加上醫保的錢,還有兩邊父母不時地支援一點,基本能支付每個月的生活費和小冰的透析費。
但譚維的心裡並不輕鬆,他從小到大從來沒欠過帳,現在突然一下背了這麼多的債,簡直是寢食不安,心裡總是惦記著還錢的事,一天不還清,就一天不得安生。
他逢人就打聽下海經商賺錢的事,但奇怪的是,以前他沒提下海的事時,他那些下了海的朋友講起下海,都彷彿是下的金海,會游泳的賺大桶大桶的金,不會游泳的連淹死了都滿身是金。沒下海的那些朋友就愛吹噓自己跟這個公司的老總是哥們兒,跟那個公司的老總是拜把兄弟,但是等到他託他們幫忙介紹進某個公司的時候,大家的口氣都變了。
有的說:“你在學校幹得好好的,進公司幹什麼?幹公司風險很大的,賠起錢來真的是血本無歸——”
還有的說:“你一沒後臺,二沒資金,三沒厚臉,四沒黑心,你想在中國做生意發財?別做夢了吧!”
好心人安慰他說:“也不是說那些下海發了財的人就比你聰明,主要是你現在已經錯過了創業的最佳時機,那些白手起家,一夜暴富的人,都是覺醒得早的人,會看風頭,利用國家經濟體質轉型的時刻撈了一筆錢——”
於是他想來炒股票,因為炒股票不用求爹爹告奶奶地進人家的公司,自己想炒就可以炒。他聽說現在中國是全民炒股,人人發財,連B大菜市場那個賣口水雞的大嬸都炒發了,從菜市場徹底消失,害得大家連口水雞都沒得吃了。
他想我的智商總比賣口水雞的大嬸強吧?何不也來炒股票,炒出一個換腎的錢來?他跑去買了幾本,之類的書,想看看怎麼投資買股票才能賺錢。
那段時間,A市剛好有兩個炒股票炒得傾家蕩產、妻離子散的股民跳樓自殺了,消息上了電視和報紙,把小冰嚇壞了,勸他說:“的確有些人靠炒股票發了財,但人家那是在交易市場機制不健全的時候鑽空子撈了一筆錢。現在根本沒什麼空子可鑽了,你還想像人家那樣炒得暴富是不太可能的了。以前我聽人家說過:如果連菜市場的大媽大嬸都開始買股票了,那股市就快垮臺了——”
在這些事上,他不得不服小冰,因為小冰腦子聰明,悟性高,又在社會上混了幾年,對很多事情都比他內行,連預測哪支股票會漲都比他準確,如果小冰說他炒股賺不了錢,那就肯定是賺不了錢了,再說他也沒多少錢炒股,賺也賺不了多少,搞不好還全部賠進去了,他只好放棄了炒股的黃樑美夢。
他們交的優先費不多,這事一直壓在他心上,怕小冰在等候名單上排得太后,老輪不到換腎,把病情拖嚴重了。他雖然恨得牙癢癢的,但心裡不得不承認醫院聰明,優先費不設上限,不說具體價格,只說“交得越多,排得越前”,這不等於是鼓勵病人競相交錢嗎?誰都想排前面去,誰都怕別人交得更多,於是每個人都在暗中使勁,想超過別的病人。
小冰不主張交太多優先費,說那是交給醫院的,是個無底洞,填不滿的,還不如省下錢來送給肖醫生,那樣更有把握排前面。
譚維知道小冰說得有道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利用一下肖醫生了,但他堅持要跟小冰一起去肖醫生家。他們兩人事先打了電話給葉小姐,看送多少合適。葉小姐沒說具體數字,只叫他們量力而行。他們兩個商量了一下,就封了一個兩千的紅包,還買了一點禮物,一起到肖醫生家去。
肖醫生家裝修得不錯,四室一廳,有兩個臥室是給一兒一女的,另兩個是他自己的臥室和書房,家裡到處是兩個孩子的照片,鋼琴什麼的也給孩子預備著,看上去真的是挺愛孩子的,但完全沒有老婆的痕跡,連結婚照都沒看見一張。
小冰以前學過一段時間鋼琴的,還在一些比賽中得過獎,現在看到肖醫生家有鋼琴,便技癢起來,當仁不讓地露了一手。也不知道肖醫生懂不懂鋼琴,但肖醫生說話的口氣,就像自己是個鋼琴百樂一樣,說小冰天生一雙鋼琴家的手,沒做鋼琴家真是可惜,聽那口氣,簡直就是個人的損失,民族的損失,國家的損失,世界的損失。
譚維非常慚愧,因為他這些年來竟然忽略了小冰的這一天分,沒為她買個鋼琴。說來說去,還是因為窮,不然也不會讓國家和世界蒙受這麼大的損失了。他當即就下了個決心,一定要想辦法掙錢,不光要掙齊小冰換腎的錢,還要掙錢為小冰買個鋼琴。
臨走的時候,小冰就把紅包留在了肖醫生家的鋼琴上。回家後他聽小冰說錢是留在鋼琴上的,覺得有點不妥,萬一肖醫生沒發現那錢,那豈不是一塊肉埋在飯下面吃掉了?但小冰很有把握:“你放心,他肯定會發現的——”
果然,肖醫生不僅發現了鋼琴上的紅包,還猜出了紅包的主人。肖醫生第二天就打電話給小冰,叫她去他那裡把紅包拿回來。
譚維下班回來聽說這事,不解地問:“怎麼?嫌錢太少?”
“搞不清楚,反正他叫我今晚去他那裡把紅包拿回來,他說如果我真的有心謝他,幫他翻譯一些醫療文獻就行了,他英語不好,以前都是他老婆幫忙翻譯,後來他老婆不願意翻了,他都是出錢請人翻譯的——”
“那我跟你一起去拿吧——”
“他只說叫我去,沒叫你也去——”小冰猶豫了一下,說,“也行——你要去就去吧——”
他們兩個一起跑到肖醫生那裡,肖醫生責怪他們說:“你們連個換腎的錢都要問人借,還搞這套幹什麼?幸好昨天只有你們來過,不然的話,你不聲不響地把錢放這裡,我根本就不知道是誰送的——”
譚維解釋說:“我們聽葉小姐說——”
“聽她說?你去問她我收過她的紅包沒有?這都是你們病人和家屬自己弄出來的一套東西。我這人愛名不愛利,你送不送紅包,我都會盡心盡力給你治,難道我還敢給你瞎開一刀,壞我自己的名聲?”
小冰恭維說:“我昨天就對譚維說,人家肖醫生是很廉潔的,不會收病人的紅包,他不相信——”
肖醫生說:“不是什麼廉潔不廉潔,如果是別人送,我照收不誤,因為現在就是這種風氣,就算我不收,病人也以為我收了,但如果同行知道我不收禮,還要說我搞怪,我何必惹那個麻煩?我是看你們缺錢用,又要打腫臉充胖子,搞這一套,替你們累得慌。你這點錢,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對你們來說,也還是一大坨呢——”
小冰連忙說:“那我幫你翻譯文獻吧——”
肖醫生拿了幾份文件出來,交給小冰:“你先幫我翻譯這兩份,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就空那裡,等有時間了我們兩人碰個頭,你把整段文字逐字逐句翻譯給我聽,我就知道是在說什麼。我就是吃了這個英語不好的虧,我要是英語好的話,那還會窩在這個地方?早就飛黃騰達了——”
小冰嗲嗲地說:“那我說個自私的話,我巴望你英語別那麼好,不然你去了別的地方,我怎麼辦?”
肖醫生臉上笑開了一朵花,許願說:“你放心,就算我明天就要提到中央去,我也要抽今晚的時間把你的事辦好——”
兩個人拿了紅包回來,忍不住要議論一番。譚維說:“看來肖醫生還是個——挺不錯的人,就是傲一點,但是人家有技術,傲得起——”
小冰說:“男人就是要傲一點,有傲氣的男人——才有魅力——”
他酸了一句:“你是不是被他——魅住了?”
“哈,亂吃醋了吧?我老公比他更有傲氣。你知道不知道?在女人眼裡,最有魅力的是那些在女人面前有傲氣的男人——我老公就是最有魅力的男人——”
“瞎說了吧?我哪裡在女人面前傲氣了?”
“我說的這個在女人面前有傲氣,就是說在女人的進攻面前把握得住自己的男人,就象坐懷不亂的柳下惠。那些見女人就追,或者坐壞就亂的男人,女人並不喜歡,因為他們沒有魅力。你說人是不是很奇怪?如果我知道誰對我有好感,我會自覺不自覺地利用他的好感,但是能被我利用的人,我又瞧不上,覺得他沒魅力,他只能證明我的魅力——”
“肖醫生算不算能被你利用的人?”
小冰一笑:“我覺得他是這樣的人,但是我不會讓他得逞的,我讓他得逞了,他就不會再被我利用了,我只給他一點想頭,但絕對不能讓他得逞——”
他見小冰把肖醫生看得這麼清楚,又有這麼陰險狡猾的利用政策,覺得小冰應該不會上肖醫生的當。後來他就沒一步一跟地陪著小冰去肖醫生家了,如果是晚上,他一般還是會陪著去的,但如果是白天,他就不請假陪著去了,相信小冰把握得住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