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客棧夥計被身後的巨掌一拖一拋,掀翻在地,只嚇得混身顫抖,一疊聲只叫:“打鬼,打鬼!”雙眼閉得緊緊,半點不敢張開。
突然,一個又嬌又冷的聲音叱道:“狗才,你再叫,真是不要命了?”
夥計聽那嗓音好熟,分明是個女人所發,心中突地一動,睜開眼仔細瞧瞧,我的天,哪兒是什麼鬼怪,分明是刁家堡幾名高手和那殺人不眨眼的女魔王刁淑嫻。
這一來,他反比真見了鬼還要害怕,趕緊撲倒在地,磕頭如搗蒜求道:“二小姐該死,二小姐該死,啊!不,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刁淑嫻在堡中接得飛報,率領門中三名高手乘夜掩至,欲報唐百州羞辱之恨,正要得手,被這混賬夥計一陣搗亂,把所有的客人全吵醒了,心裡哪得不氣,剛要出手狠狠懲治他一番,身後一名高手沉聲急道:“不好,二師姊,那小子溜了!”
刁淑嫻慌忙扭頭,果不然,房中已沒有唐百州的人影,原來他趁夥計進房糾纏之際,悄沒聲穿窗遁去,刁淑嫻玉掌一揮,將那夥計一耳光打了三個筋斗,再顧不得他牙血鼻血滿臉,嬌聲低喝:“快追!”四條人影“唰唰唰”穿射出房,躍上屋面。
遠望一溜人影,順著大街向西飛奔,刁淑嫻將雙劍盡交左手,嬌軀一擰,輕似出谷乳燕,當先趕了過去,另三人全是刁人傑嫡傳弟子,功夫俱極出色,三柄劍各藏肘後,緊隨著向西飛趕。
才追沒多遠,突又見一處大院房裡先後竄出來三四條人影,那唐百州似乎特為找那三四個人來的,扭頭側身便向那幾條人影奔去,叫道:“刁天義,得手了嗎?你那寶貝師弟很重,要不要我來幫忙抬?”
那幾條黑影聞聲停步,夜色中果見其中一個脅下挾著一人,正是移居另一客棧的傅小保。
刁天義原和妹妹分批出動,由刁淑嫻往擒唐百州,自己另率三名高手來捉叛徒傅小保,傅小保從睡夢中驚醒,一眼瞥見是大師兄,哪敢翻臉還手,被刁天義點了穴道,交由同來的師弟挾著,這才翻上房頂,欲待撤回堡中慢慢審訊,不料唐百州已經脫身趕了來。刁天義聽妹妹大略說起這怪人甚似在終南山劍傷自己的唐百州,如今聞聲停步,向來人細細審視,卻覺得迥然不像,心裡不由一怔,但此人居然單身脫出師弟和妹子四人聯手襲擊,果然不是個庸手,當下向帶著傅小保的師弟低聲吩咐道:“師弟先帶這叛徒返山,禁閉後堡水牢裡,等我回來再審。”
那漢子應了一聲,轉身疾奔離去。唐百州正好奔近大叫道:“喂!慢一點,水牢裡冷冰冰多不是滋味,就在這裡公開審問,不更好嗎?”
刁天義掄劍橫身攔住唐百州,一面喝叫擒人的快走,一面揮手令其餘的兩名高手一齊並肩擋在唐百州前面,沉聲喝道:“朋友,你是吃了熊心豹膽,竟敢到咱們大巴山刁家堡來找岔?在下刁天義倒要會會你這古怪的鏽劍!”
這時候,刁淑嫻率領三名高手,也如飛趕到,八個“蛇形門”第二代高手將唐百州緊緊圍住,八支寒光閃閃的寶劍,結成一道劍牆,一個個都斂神蓄勢,等待那雷霆萬鈞的一戰。
唐百州向四下裡望望,齜牙笑道:“其實在下這柄鏽劍,你大妹子已經見識過,你又何必再見識呢?咱們和和氣氣,你把人先放了,我把劍借給你見識見識,這樣可好?”
刁天義怒道:“胡說,咱們刁家堡的幫規懲處,你算是什麼東西?要你來多話?”
唐百州笑道:“喲!刁天義,許久沒見,你老哥架子倒端足了嘛!我憑什麼就不能多話,呶,你瞧!那是什麼?”
刁天義一驚,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扭頭一看,不由猛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唐百州不知在什麼時候下了手,那一名押解傅小保回山的師弟業已在距離丈許倒臥地上,雙手捧住左腳,似被什麼歹毒暗器所傷,傅小保滾落在一旁,只差穴道未解,不能站起身來而已。
刁淑嫻等也看得目瞪口呆,這傢伙用了什麼歹毒暗器,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人打倒,而且連一點聲音也沒有出,看來暗器上一定還淬有毒藥。刁淑嫻嬌喝道:“臭賊,私下用這種歹毒晴器,出手卑鄙,算什麼好漢?今天你別想再脫身了!”
說著,雙劍疾分,便要欺身發招,替中暗器的同門師弟報仇。其餘的“蛇形門”高手也各閃步出劍,一個個咬牙切齒,準備和唐百州一拼。
唐百州忙搖手笑道:“別忙,別忙!打倒貴同門的歹毒暗器,可不是我老唐的東西,你們自己去看看,解藥還在我內人身上哩!”
刁淑嫻聽得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向自己身上一摸,粉臉微紅,忙躍過去俯身審視受傷師弟的左腳,一看之下,越加迷惘不解,原來那人所中暗器,竟是自己慣常使用的“蜂尾毒針”,這種針全由劇毒喂煉過,中人之後,立即封喉,不出三個時辰,毒發必死,難怪連聲音也沒有聽見,便中了怪漢子毒手,栽倒在地了。
她不解唐百州何來這種“毒針”?怔怔的苦苦思索,竟忘了取解藥替師弟療傷。
唐百州笑道:“內人,你盡看什麼?快拿解藥喂他,再遲翹了辮子,可怨不得我這臭賊!”
刁淑嫻頓時驚覺,顧不得被他佔去便宜,忙替他起出毒針,找出解藥,塞進他口中,然後含怒回身,向唐百州喝問道:“臭賊,你什麼時候偷了姑奶奶的蜂尾針?”
唐百州嘿嘿笑道:“內人,你忘啦!還是你在不久前,送了我三枚,是我從鏽劍上撿下來,還有兩枚在這兒呢!”
刁淑嫻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在秦嶺南麓第一次惡鬥唐百州時,曾打出三枚“蜂尾毒針”,盡被唐百州的鏽劍吸去,是確有這回事的,沒想到他竟以得來毒針,反傷了人,傷人還不打緊,最恨他當著許多人,一口一聲把自己稱作“內人”,你叫她怎能不怒氣橫生?
刁天義雖不知道唐百州得針經過,但聽他口氣聲聲叫妹妹“內人”,也是心下盛怒,厲喝一聲:“大家齊上,別叫這廝走脫!”
師兄弟六人六支劍突然一卷,把唐百州緊緊裹在核心,刁淑嫻也雙劍舞動,加入了戰圈。
唐百州哈哈大笑,卻不用“玄鐵劍”,僅用新才購置的青剛劍格擋出招,而且,也不使用“魔劍八式”,仍以心圓大師手創的“靈蛇劍法”應敵。
刁家堡“蛇形門”掌門人刁人傑座下除了刁天義兄妹和義子傅小保之外,另有六名二代門徒,也就是現在隨同刁天義兄妹分途下手的六個大漢,這六人都是刁人傑當年初創“蛇形門”時,先後收容的孤兒,自幼便在大巴山上陪伴刁天義兄妹,並且由刁人傑親授武功,一律改從姓刁,順序取名為龍、虎、豹、獅、猿、熊,稱號“刁家六劍”,武功劍術並不在刁天義兄妹之下,只不過從未在江湖上走動,名聲不如“巴山雙毒”響亮而已。
如今刁虎受傷,其餘五人一擁而上,五柄長劍聲勢業已不凡,再加上“巴山雙毒”刁天義和刁淑嫻,當真把唐百州圍了個水洩不遣,只見寒光閃閃,劍影紛紛,唐百州一柄劍哪能格擋得住,沒有三五合,業已手忙腳亂落在下風。
刁天義見他所用正是心圓大師的“靈蛇劍法”,連忙叫道:“大家小心,這傢伙關係甚大,務必要捉活的!”
唐百州本來即將落敗,經刁天義這一叫要活的,頓時四周壓力輕了不少,他心情跟著一輕,哈哈笑道:“大舅子,你自然不能傷我,我死了,你妹子不是要守活寡了嗎?”
刁天義喝道:“匹夫,滿口穢言,你是自尋死路。”
唐百州舞動長劍,拼力擋住“蛇形門”八位高手,一面仍是嘻嘻哈哈道:“我是不想活啦!反正你妹子不愛我,你這大舅子也看我不順眼,咱們哪一天辦個手續,各奔前程!”
他只顧佔便宜,卻忽略了當前敵手個個都有一身奇劍術,一個沒當心,被刁龍長劍乘虛而人,“嗤”的在左肩上劃破寸許長一道傷口,唐百州大怒,罵道:“小子們,你真幹呀?
你們不顧親戚,老唐也要反臉了!”
話音一落,果見他手中劍式一變,“唰唰唰”三劍連綿出手,竟然施展開“魔劍八式”
中第三招“搖頭擺尾”。
劍痴“顧大麻子”絕學,果然威力大非尋常,這一招“搖頭擺尾”陡然出手,四周“蛇形門”高手頓覺唐百州人影忽斂,那一股急劇擴張的威力,迫使各人都不由自主向後倒退了兩步,剎那間,場中空出了許多,唐百州哈哈大笑,腳下滑步,第三招的八式變化尚未使完,緊接著第四招“踉蹌踢-”又自揮出,場中“噹噹噹”盡是劍與劍碰的清脆響聲,眾人尚未看出所以然來,慘呼聲中,刁熊左臂負傷,刁獅腕肘中劍,連刁淑嫻腰間絲帶也被劍花從中截斷,差一點點就傷著雪肌膩膚。
才不過第二招,七人中已傷了兩人,刁淑嫻雖未被傷,也驚得花容失色,踉蹌疾退,刁天義大吃一驚,急擺手中劍約束眾人暫時稍退,準備弄清楚敵人虛實,再出妙策應付。
哪知“魔劍八式”不出手則已,但一出手,唐百州已被那劍招中的精奧絕學激發了狂念,人已如醉如痴,哪還能收勢得住,“踉蹌踢-”方才使完,第五招“花枝招展”又接著出手,刁龍退得較慢,右臂肘間早被一劍砍中,“當”的一聲響,長劍脫手,人也急忙向後躍退到七尺以外,一隻手捂著創口,齜牙咧嘴,強忍那切骨疼痛。
唐百州仍未甘心,腳下一轉,又找上刁猿刁豹,這兩人心膽俱裂,扭頭便跑,總算他們溜得快,沒有傷在“魔劍八式”之下。
唐百州沒有三招,一連傷了刁獅、刁熊、刁龍三人,加上最後被“蜂尾毒針”打中倒在地上的刁虎,堂堂“刁家六劍”已經受傷了四個,這還是十數年來刁家堡向來未有過的慘敗,“巴山雙毒”氣焰再高,這時候也已張惶失措,刁天義忙喝道:“姓唐的,有種到刁家堡來較量較量,大爺們現在有事,恕不奉陪了!”
說著一揮手,刁猿忙負起尚未醒轉的刁虎,刁豹便想帶著傅小保。唐百州嚷道:“這一個不行,你得給我留下一個,別都拿光啦!”
刁豹忙縮回手,拿眼睛望望大師兄,刁天義道:“這是咱們刁家堡的叛徒,我們拿他回去,與你什麼相干?”
唐百州笑笑,道:“原本沒什麼相干,不過,聽說你們刁家堡上鬼花樣不少,留著他給我老人家帶帶路,難道還不行嗎?放心,只要你們那老子刁人傑有能耐,明天我親自送他回山,怕只怕你們留他不住。”
刁天義略為尋思,終於揮手喝退了刁豹,恨恨道:“姓唐的,是英雄是漢子,明天別誤了咱們生死約會。”
說罷,轉身護衛著眾人,急急退去。
唐百州並不追趕,僅用劍尖遙指著眾人笑道:“各位,死約會,風雨無阻,不見不散哪!”
“巴山雙毒”忍氣吞聲,埋頭如飛而去。唐百州待他們走遠了,這才收了劍,走到傅小保身邊在他腰眼上踢了一腳,傅小保穴道頓解,忙躍起身來,唐百州理也沒理他,轉身逕自向客棧走去。
傅小保對他已經敬若天神,急急趕過前面,雙膝跪下,誠敬地說道:“唐大俠,多承你趕來相救,否則,我被他們擒回山去,只有死路一條!”
唐百州探手抓住他衣領,將他提了起來,冷冷說道:“你別高興,明天我送你回山,是死是活,還難說呢!”
傅小保滿懷信心,笑道:“我不怕,剛才你三招退了他們七個人,決然比我師父不差什麼,明天去赴會,只要提防他們的陰謀詭計,就絕不會吃虧的了。”
唐百州冷哼一聲,道:“你走你的,別跟著我,我還得回去睡一覺,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傅小保只得停步,跟望著唐百州大搖大擺,沒於夜色之中,這才長長吁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嘆道:“唉!異人,真是異人!”
他痴痴想了好一會,正待轉身也回自己的客棧中休息,準備養足精神,明天隨他同往大巴山。豈料就在他反身之際,陡然看見一個又瘦又高的老頭兒,赫然在身後三四尺內,冷冷說道:“異人?誰是異人?誰當得了異人二字?”
這老頭兒滿臉瘦削,只剩一層皮包著骨頭,雙手下垂,大袖飄飄,人雖清癯,兩道眼神卻銳利十分,開合之間,精光激射,令人望而生寒,而且,這幾句話說得又狂又傲,冷冰冰竟無絲毫高低之差,傅小保突見這模樣,突聽這聲調,心中猛想起一個人,不由得驚道:
“原來是霍伯伯!”
那老頭兒眾鼻孔裡輕輕哼了一聲,仍是冷冷說道:“唔,虧你還認得我這個霍伯伯?你連師門都敢反叛,還認識旁人嗎?”
傅小保大急,道:“霍伯伯,您老人家不要誤會,我天膽也不敢叛師,何況,師門待我不薄,我為什麼要背叛呢?皆因一時急於報復親仇,和師哥師姊他們頂撞了兩句,他們便在師父和您老人家面前說我反叛了!”
老頭兒聽了,半晌不語,博小保見他有些相信,剛要繼續解釋,卻不料老頭兒一揮大袖,那袖角飛卷,逕向自己前胸“巨闕”穴上疾點而至。
傅小保頓吃一驚,腳下急向後退,“登登登”退了三步,驚呼道:“霍伯伯,你……。”
他一語未畢,老頭兒肩頭微晃,人如行雲流水般陡的欺過身來,右臂一探,露出枯如柴棒的五指手來,閃電般向他臂上抓來,同時喝道:“畜生,見了老夫,還敢拒捕嗎?”
傅小保不敢再退,雙跟一閉,被那老頭兒一把抓了個結結實實,肩頭上一陣椎心巨痛,忍不住流下淚來,悽苦的說道:“霍伯伯,您老人家一向最疼我,難道連您也不信我這番真心實話嗎?”
老頭兒右手略松,左手卻快捷的點了傅小保的“期門”、“脊心”二穴,沉聲道:“你師父就因放心不下你師兄師姊制你不住,才請老夫隨後趕來,果然你竟然勾結外人,連傷了四位師兄,有什麼話,且到堡中自己向你師父說去,老夫卻作不得這個主!”
說罷,反手一抄,輕輕將傅小保挾在脅下,邁開大步,直出城南向大巴山而行。
可憐傅小保才脫狼爪,又入虎口,穴道受制,連呼救也不能,一路上只盼唐百州能趕來搭救自己,但老頭兒行如疾風,轉眼已進人大巴山叢嶺亂山之中,唐百州蹤跡不見,而且卻一步步接近刁家堡禁地之內,他看看獲救的希望業已斷絕,被挾制著飛奔趕路,半點由不得自己,想想本門門規素嚴,這一去,只怕凶多吉少,父仇沉冤,再也無望報復,心裡一酸,兩行熱淚,順著腮邊直滾了下來。
老頭兒步履如風,天尚未亮,便已進了大巴山山口。今夜,整個大巴山主峰周圍數十里如臨大敵,從進山開始,沿途所見刁家堡設置的明椿暗卡,何止百處,更有結隊梭巡的,臨崖擄守的,遍山火把照耀,遠望全是一條條一串串火龍火蛇,蠕蠕而動,真個把刁家堡戒備得鐵桶相似。
霍老頭挾著傅小保快步登山,途中椿卡都一一向他躬身施禮,虔敬萬分,不久行抵大寨,又有一行二十四名捧劍勁服弟子肅然相迎,為首正是“刁家六劍”中的刁豹,迎上前施禮問道:“霍伯伯擒得叛徒了?師父正在大廳坐候!”
老頭兒鼻孔裡應了一聲,將傅小保交給刁豹押了,道:“人在這兒,你們押了他到廳上來,好好看看,別難為了他,讓你師父親自審問!”
刁豹喝令手下把傅小保兵刃繳下,加上腳鐐手拷,待老頭兒先進了寨,然後狠狠揍了傅小保兩記耳光,沉聲罵道:“小雜種,你不是狠嗎?害咱們掛彩了四個,你也有現在?替你撐腰的那個混賬東西呢?他怎麼不來救你啦?小王八羔子的!”
傅小保低著頭只不做聲,刁豹又在他屁股上踢了兩腳,這才拍活他的穴道,威風凜凜地押了他直進大寨。
刁家堡建在大巴山主峰之上,人力開成方圓裡許一片廣場,前後五進黑壓壓盡是房屋,進得寨門,便是十丈以上一個空場子,第二進又是滿鋪細沙一塊空地,後面便是大廳,廳後三進,外加東西廊房,也就是刁家門人的住宿之處,此外,寨左右還有兩翼配房,是莊丁下人們使用。
傅小保被二十四名大漢挾在中間,緩步進了第二進大門,但只見廳上燈火輝煌,密密麻麻站滿了人,一二十支紅紅火炬,侍立兩邊,正面三張太師椅,坐著刁人傑、霍老頭兒,和一個黝黑瘦長的老者,左邊一列椅子,是刁天義、刁淑嫻和“刁家六劍”中幾位同門,靠右邊另有七八張座椅,卻坐著一個頭陀,一個喇嘛,和幾個惡神似的陌生漢子,四周“蛇形門”
弟子何止數十,但廳上靜悄悄的沒有一絲人聲,靜得連火炬上焰火的顫抖和輕微的火花爆裂聲全都能清晰的聽到。
傅小保被押上大廳,廳上幾十雙眼睛全都聚集在他身上,刁人傑白髮蒼蒼,目光如電,凝神看他,在那目光中,有一種懾人心神的無形力量,使傅小保就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低了頭跨進廳堂,身不由已的雙膝跪倒,輕聲叫了一聲:“師父……。”
刁人傑從鼻孔裡冷哼了一聲,沒有開口言語,大廳上頓似暴風要來之前,氣壓低悶得怕人。
傅小保偷偷用眼角向左右瞄了瞄,怪了,這廳上所有的人全是一張張撲克面孔,冷冷看著自己,不言不語,使傅小保幾疑已經身亡,神押進了城隍廟,遇著滿堂神像,準備要開陰司森羅殿審訊自己,不由得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
終於,還是正面座上的霍老頭兒開口說道:“刁兄,這孩子適才遇著老夫,倒沒有不馴之心,也許是他真的一心記掛父仇,行事難免欠妥,刁兄看在他平素尚能受教,從輕發落他吧!
刁人傑木然的臉上微微一動,用右手拈著銀髯,冷冷道:“霍兄太疼他了,殊不知他私行下山尋仇事小,一旦在長安鬧出事來,替咱們多樹強敵,現在正是本門宏大開山緊要關頭,失去一部‘靈蛇劍譜’已經夠丟人現眼了,他要再挑動那李長壽的師叔‘金臂人魔’孫伯仁,咱們‘蛇形門’還有清靜日子過嗎?刁某倒不是畏懼孫伯仁難纏難鬥,霍兄試想,東海二怪已在左近現身,青陽派又參與爭奪劍譜。此外峨嵋武當誰不想併吞咱們‘蛇形門’方始甘心,仇家已經太多,怎當得他小小年紀便不遵訓誨,正值本門中多事之際,再勾引一個姓唐的怪客來大巴山尋釁,這種門人,枉留了他十餘年,還要他作什麼?”
傅小保心裡大急,連忙叫道:“師父,您老人家不能全責怪我,這是師姊她……。”
刁人傑不待他說完,厲聲喝道:“住口,你自小受本門訓誨,知道本門所立的規範嗎?”
傅小保垂頭低聲應道:“弟子知道!”
刁人傑冷笑道:“那麼你自己當眾宣誦,違命行動,抗不受令,叛師欺宗,應該如何懲治?”
傅小保唯唯不敢應聲。
刁人傑突然把臉一沉,叱道:“說!”
傅小保猛的全身一跳,只得大聲說道:“那是該剁足斬臂,拉在後寨處死暴屍的。”
刁人傑嘿嘿一陣笑,說道:“既然你自己也知道,不用老夫多說,來人,拖他下去!”
階下哄聲答應,立刻上來兩名壯漢,一左一右架起傅小保,向階下便拖,另外兩名捧劍弟子,肅容上前向刁人傑躬身一禮,然後各提長劍退下,由先前兩人將傅小保按在地上,立刻便要行刑。
傅小保心膽皆裂,扭頭哀聲哭叫,道:“師父,師父!您老人家真為了這點事,不容小保辯白,要將小保剁斬處死嗎?”
刁人傑臉上毫無表情,恍如未曾聽到。傅小保見師父不理,忙又轉面向霍老頭叫道:
“霍伯伯,您老人家一向疼我,求你向師父告個情,至少也得給弟子一個辯白的機會!”
霍老頭嘴上動了動,似要說什麼,但刁人傑面凝寒霜,目如冷電,使他欲言又止。
傅小保又求師兄們,但這批人更巴不得他早死,竟沒有一個人替他說情的。他不禁心慌意亂,大聲叫道:“師父,您老人家辛辛苦苦教養小保十幾年,弟子這一次雖然做錯了事,但常言道:父仇不共戴天。難道您老人家不是教導弟子尊師敬友,孝順父母嗎?縱然弟子錯了,您老人家也不能就這麼心狠,不容弟子說一句話,便這樣勒令處死……!”
刁人傑白眉突然一聳,冷冷說道:“‘蛇形門’弟子,刀刃臨身,絕不稍懼,像你這樣貪生畏死,哭哭啼啼,便算不得咱們‘蛇形門’人,掌刑的,不許拖廷,快將這叛徒剁足斬臂,拋向後寨喂鷹!”
霍老頭見了這樣子,忍不住叫道:“刁兄,可否看在……”
刁人傑舉手製止他再往下說,冷漠的道:“霍兄別再替他求情,不重懲他,‘蛇形門’還有門規沒有?寧可犧牲一人,萬不能壞了門規。”
這時,執刑的兩名弟子早已將傅小保按好,長劍高舉,轉眼便要斬下,傅小保心知無望求生,只得含淚待死,口裡喃喃說道:“父親,母親,可憐孩兒雖有復仇之心,卻再也達不到心願,只有趕到陰曹,再向你們領責啦!”
長劍劃過空間,飛快的向傅小保兩腿上斬落,兩旁本門及外到高手已有人覺得不忍卒睹,各將眼睛閉上……。
驀然間,廳上響起一聲震懾人心的喝聲:“且慢!”
行刑的弟子被這一聲斷喝一驚,急忙抽劍,卻已經來不及,劍鋒透進腿肉,鮮紅的血液向外急冒,所幸的在中途聞聲收手,僅只將肌肉割破,尚未傷及骨骼,大家一齊循聲回顧,卻見是那坐在左首邊太師椅上的清癯老者,緩緩站起身來,向刁人傑說道:“掌門雄才震懾全幫,本來整治叛徒,老朽是不便插嘴的,但今夜今時,卻不可預先處決這叛徒。”
刁人傑似對這老者甚為尊敬,聞言立即也站起身來,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道:“師叔,您老人家有什麼吩咐,只管請坐下來說。”
傅小保本來痛得快要昏過去,突聽刁人傑那麼一把年紀,居然稱這老頭為“師叔”,不覺精神一振,連痛也忘了,回頭看那老頭,卻見他年紀也不過六旬左右,頭髮花白,似乎還沒刁人傑的年紀大,但他怎會是刁人傑的“師叔”,怎麼自己在刁家十餘年,從來還沒有聽說過呢?
原來他不知道,這老頭姓諶名度才,本是武當道士,算起輩份正是刁人傑的師叔,後來為了一點意氣,和當時的武當派掌門人元虛道長吵翻,一怒還俗,隱在深山潛心修煉,數十年未曾再在江湖中露過臉,別看他好像只不過六旬年紀,其實他的實際年紀,已逾百歲,武當派元字輩都先後凋謝,連刁人傑如今都自立門戶,這湛度才可說是當今世上對武當劍術特具造詣的碩果僅存高手,一身武當嫡傳劍術,世上已無匹敵。
諶度才隱居了數十年,又因負氣脫離武當的,最近被刁人傑不期而遇,費盡口舌才從深山中將他請了出來,“蛇形門”中添了這麼一位厲害人物,越發使刁人傑雄心勃勃,實有取武當派而代之的大志,因為連日前武當振掌門人明靈真人依元、惠、明、光字輩挨下來,只能算刁人傑的師侄,自然更無法和諶度才比擬。
諶度才坐下後,緩緩道:“聽得天義兄妹回來說,那姓唐的一柄怪劍,幾式怪招甚為奇特,這孩子和他勾結,原約今日拜山的,如果這時候把他廢了,說起來豈不算咱們氣量太窄,且將他困在寨中,等擒住那姓唐的,兩人一併處置,方顯得氣度。
刁人傑唯唯應了,依言喝令暫將傅小保收押囚禁在後寨水牢裡,腿上的劍傷也不替他療治,隨意將他向牢中一甩,傅小保雖然失血甚多,飽受皮肉痛苦,總算暫時保得一條性命。
諶度才待傅小保押走後,又恢復他本來的木然正坐,再沒有開第二句口,刁人傑便問霍老頭道:“霍兄,方才擒捉叛徒的時候,可見過那姓唐的什麼蹤跡沒有?據淑嫻他們回報,姓唐的一人一劍,不及三招,便打敗他們七人,並且傷了其中四個,這種功力,如果是真,只怕必是絕頂高手,不是刁某說句大話,他們兄妹八人聯手,就算心圓大師在世,也不能僅憑三招,便能傷人制勝,這種玄之又玄的傳聞,真使刁某人難以相信。”
霍老頭笑道:“不過天下怪事也不少,咱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前兩天還聽得小兒傳報,長安城中也出現過這麼一位怪客,據說‘金臂人魔’也吃了大虧,但不知道是不是這位姓唐的。”
刁人傑驚道:“啊!一鳴也在長安?難道他還和那李長壽混在一起?”
霍老頭臉上微微一紅,道:“誰知道呢?那孩子也是個不聽教誨的東西,我不知告誡過他多少次,叫他少跟李長壽這種人交往,他偏偏硬是不肯聽話。”
刁人傑心中一動,沉思了好一會,忽然笑道:“不過,話也不是這麼說,我們對姓李的原無恩怨可言,主要全因叛徒傅小保那段直仇所致,現在叛徒也叛離了,師徒之情已盡,咱們倒是再犯不上為他去多結無謂仇家,哪一天有機會,咱們還希望能道孫伯仁那老頭兒來大巴山盤桓幾日,大家親近親近。”
霍老頭也笑道:“原是應該如此,常言道:“英雄惜英雄。老夫也久對那孫伯仁有幾分景仰。”
兩人正談得有勁,忽聽諶度才冷哼一聲,插嘴道:“孫伯仁是什麼東西?當年老朽玩劍的時候,他還在穿開檔褲子,溺尿和玩捏泥人兒呢?什麼時候又捧出個‘金臂人魔’的金字招牌了的?”
霍老頭一聽這話,臉色登時大變,照這麼說起來,自己當然也不在他眼睛角落上了,不錯,諶度才是老前輩,比自己和孫伯仁大了好幾十歲,但他說這話,卻未免太叫人無地自容,尤其還當著金輪頭陀,黃衣喇嘛兀突柯等眾多方外高手,叫他如何能受得下這種奚落?他立時便想發作,了不起拂袖而去,不再和“蛇形門”打交道,刁人傑豈有看不出霍老頭面上不悅之色的,連忙乾笑兩聲,把話題岔開,道:“現在天也亮了,怎麼那姓唐的還未上山,得派人去紫陽看看他動靜再說,師叔,您老人家請去休息吧!這兒有咱們這許多人,相信足夠應付的。”
諶度才既沒答應,也沒不答應,只坐在那裡不言不動,霍老頭霍昆心裡好生不悅,尖酸地道:“也許是那姓唐的知道諶老前輩坐鎮在寨中,嚇得不敢來了也不一定。”
諶度才電目向他一瞥,陰惻惻一笑,道:“不一定果是如此,老朽該當迴避,最好能找孫伯仁來坐著,保準姓唐的聞風而至,正中你們的計謀。”
說罷,放聲咯咯乾笑起來,左側的金輪頭陀和黃衣喇嘛兀突柯等全都陪著假笑,一時廳上響起一陣笑聲,似乎氣氛十分融合似的。
眾人笑聲還役有完,忽見前面匆匆進來一個弟子搶步到階下,大聲稟道:“回掌門,姓唐的瘋子已經到寨前了,守門弟子攔不住,已被他進了寨門。”
刁人傑等聽了這話,全都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刁人傑喝道:“混賬,滿山椿卡怎麼都沒有傳報,難道全死光了不成?”
那弟子顫聲回道:“姓唐的好豫不是剛混進山,方才天亮,守寨的同門發現他靠在寨邊呼呼睡大覺,看樣子是昨夜就已經進山來,他還到廚房裡偷了半隻雞,一壺酒,吃光了才睡覺的哩!”
刁人傑那等沉得住氣的人,聽了也氣得哇哇怪叫,一疊聲叫人快去水牢查看傅小保還在不在水牢中,一面揮手要領著眾人出廳迎敵,廳上群雄大亂,刁天義兄妹等是吃過唐百州的虧,人沒見就已經緊張起來,其他高手有忙著要衝出廳去的,有吆喝著取兵器的,有叫大家不要亂的,鬧嚷嚷就像座菜市場。
諶度才大感不耐,猛的一聲大喝:“你們都吵什麼?”
眾人被這一喝,果然立時平靜,鴉雀無聲,這時候,廳外已傳來一陣沙啞的山歌聲,唱道:“遠望巴山草青青,到了巴山冷冰冰,姑爺來回門,唉唉喲,怎麼不見人?”
這歌聲眾人不解,只有刁淑嫻聽得粉臉上一陣紅,方要拔劍迎出去,忽見第二進屋外搖搖擺擺進來一個又髒又襤,獨眼蓬頭的怪客,一面彈著劍鐵,一兒咧嘴笑著,又唱道:
“‘蛇形門’裡一枝花,刁家寨上是孃家,內人啊,小妹子,你怎麼不聽話,要把老公殺?”
眾人看他那副尊容,不問可知必是單劍敗八雄的瘋人唐百州了,心裡各有一絲憚忌,但瞧他邊唱邊行,一步步跨向石階,逕向大廳正堂上行來,何曾把群堆放在眼中,又不由都有了氣,大家立在廳上,各按兵刃,蓄勢準備出手。
好個唐百州,當著許多一等一的高手,仍然喜笑顏開,如入無人之境,不一會上了臺階,直碰直,向刁人傑緩緩踱去。
刁人傑身為一幫幫主,無論行事出手,全得顧到自己尊嚴禮面,見唐百州逕奔自己,忙側身立掌護身,厲聲喝道:“姓唐的,還不站住?這兒豈是你撒野的地方!”
他這等聲色俱厲,要是旁人,怕不當場嚇得倒退三步,誰知唐百州恍如未覺,非但腳下未停,口裡更吟著“蓮花落”道:“不用狠,不用強,我和令嬡沒拜堂,要殺要剮全由你,就算我,虎落平陽被犬傷。”
口裡吟著,人已到了刁人傑面前三尺以內,再近一步,便要和這位“蛇形門”掌門人鼻子碰眼睛,挨在一塊兒了。
這一著大出眾人意外之外,但凡一個會武的人,哪有和對方走得如此親熱的,眾人兵刃全在手上,卻因怕傷著刁人傑,不敢冒然出手,各人心中捏著一把冷汗。
刁人傑更不知道這小子有的什麼壞心,一時大意,竟被他欺近身邊,本可一掌便傷了他,又不知敵方虛實,自己一派宗匠,如果輕易出手,一擊不成,豈不失了臉面,趕緊拋肩移步,向後疾退三步,轉到太師椅左側六七尺外。
霍昆站在右邊,也和唐百州近在咫尺,但他一則不滿諶度才瞧不起自己,存心不肯先行出手;二則他也怕唐百州暗懷陰謀,離得太近,如果遽然出手,自己難以肪衛,便在刁人傑躍退的同時,跟著也撤身後退離開太師椅。
這一來,唐百州沒費舉手之勞,對面三大高手倒被唬住了兩個,剩下一個諶充才也在運氣護身,雙目注視著唐百州,腳下偷偷向後移了半步,準備唐百州突起發難,自己好預有退路。
同時,他心裡千百個問號,一時解之不開,眼前這半瘋半痴的人,如此大膽,如此沉著,真是他有生百年來第一次遇見,他既不明白唐百州想幹什麼,當然也忘了下手截襲。
霍昆和刁人傑撤身暴退,說來慢,實際卻僅只那麼一剎那的事,就在這剎那之間,唐百州突然哈哈一笑,身軀一旋,竟然穩穩當當坐在刁人傑的太師椅上,還笑道:“咦!這位兒軟較的,坐著怪舒服!各位,站著幹嘛?請坐請坐!”
他兩手擺了擺,儼然以主人自居。刁人傑、霍昆和諶度【此處缺一頁】
霍昆一想:不惜,我來者是客,怎能毀壞人家的房屋?
硬生生把將要發出的力道收住,仰頭喝道:“是人物就下來真刀真槍比比,這樣藏頭露尾,算什麼英雄?”
唐百州笑道:“不是我不肯下來,你們都守在下面,我要是翻身下來,腳沒落地,你們又像剛才那樣群鬥群毆,我豈不被你們當作練拳的靶子?”
刁人傑怒叱道:“你賴在上面咱們就把你沒有辦法了嗎?大不了毀了這棟房子,就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唐百州忙道:“老泰山,你千萬別誤會,你不心疼房子,我做女婿的還心疼呢!”
刁人傑氣得牙癢癢的,喝道:“滿嘴胡說,你到底是下不下來?”
唐百州道:“馬上就下來,但為了保障我下來時的安全,能否請你們向後暫退五步,留個地方給我落腳?”
刁人傑喝道;“胡說,咱們都是有地位的,難道還會中途暗襲你不成?”
唐百州笑道:“這年頭越是有地位的,做事越靠不住,咱們寧可先小人後君子,省得再蹈適才太師椅的覆轍,各位請暫退四五步,咱們有什麼話,下來慢慢講,那該多好。”
刁人傑暗忖:就讓你先下來,還怕你插翅飛上天去?當下便依言向後退了四步。
群眾見他後退,也個個向後倒退,但倒退的時候,難免須要低下頭注意地上,這一暫時忽略了樑上,待得各人全都退了五六步,再向樑上看時,不由全都倒抽一口涼氣,群雄譁然,原來就在這轉顧之際,樑上已人影俱杳,失了唐百州的形蹤了!
這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廳上這麼許多高手,尤其諶度才、霍昆和刁人傑等人的耳目何等靈敏,竟會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了敵人蹤跡,大家還絲毫未覺,就算他唐百州輕身功夫登峰造極,落地無聲,他要搶出這大廳,不可能不讓任何人知道,大廳左右是牆,前後有門,門前全是“蛇形門”弟子守護,唐百州總不可能是齊天大聖,有七十二變,變成蒼蠅從門縫兒裡竄出去啦?
廳上群雄議論紛紛,七嘴八舌,全因唐百州這種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舉動驚駭非凡,有的人大放馬後炮,說是早就看出他眼神不穩,必是個會邪術的東西;更有人一口咬定他本來並不是這模樣,一定是特別變成這種怪樣兒,存心戲弄大眾;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活靈活現,吵得大廳上烏煙瘴氣。
刁人傑等自然不會輕信這種無稽之談,各在心中揣摩唐百州可能逃走的途徑,刁人傑傳令至全寨嚴加巡查,只要發現蹤跡,立刻便飛報大廳,霍昆咬牙切齒,發誓非弄到這害人精不肯罷手,只有諶度才老奸巨滑,凝神細看這大廳屋頂的構築情形。
忽然,他發現這大廳靠東北角有一處天窗,上面以明瓦嵌遮,較普通瓦面略高,在一個內家修為較高的人來說,寸許空隙,便可以搭手懸身,而這明瓦因靠近第三進房屋,中間隔壁不厚,又有一扇高可及簷的立窗,假如有人一手搭著明瓦間隙,另用一隻腳勾住窗檻,是不難復窗孔中進入裡面第三進房屋,而不必經由前後門戶的,當然,不是高手,絕不容易辦到,但他看了又看,最後斷定唐百州必是趁廳上眾人低頭之際,用快速身法搭著明瓦,從立窗中縮進後一進房屋,這時候,大家人多勢亂,些微聲息不易被查覺,的確是脫身出屋的大好時機。
他不能不佩服唐百州的機智和矯捷,能利用這麼短促的機會,從窗中退去,居然連自己都被他瞞過,除了對這兒的房屋結構十分熟悉,一定事先早就踩探好進退路徑,才能故佈疑陣,從容退去。
但他心裡明白,口裡卻不聲張,只低聲附耳向刁人傑嘀咕幾句話,刁人傑一聽大驚,急急低聲說道:“果然如此,咱們得快些截捕,後面便是內眷,被這傢伙溜進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諶度才沉聲道:“不妨,你先將這批飯桶穩在廳上,單傳親信弟子圍住內宅,多備暗青子遙守,你我進去捉人。”
刁人傑只怕後面的女眷們受驚,方寸已亂,連忙點頭答應,高聲向廳上群雄道:“賊徒不過鼠竊之輩,既已逸去,各位且請就坐,叫弟子們看酒菜侍候,刁某有點私事,暫且告退。”
眾人聽說吃酒,哪還有不贊成的,齊道:“老英雄請便吧!咱們自會稍待。”
刁人傑抱拳一禮,用眼色向右面座上的天義兄妹和“刁家六劍”示意,刁天義等一齊起身退出大廳。
霍昆眼中看出不對,趁刁人傑和諶度才相率離廳,便也搶行了兩步,和刁人傑走了個肩並肩,低聲道:“刁兄,咱們相交不淺,有什麼新鮮事,你能瞞我嗎?”
刁人傑示意他別再多說,三人退出大廳,刁人傑便向兒女和六位徒弟低聲吩咐一番,八人應了,各率親信莊丁,趕往內宅四周埋伏不提。
諶度才見安排妥當,提了一支劍,當先闖進後院,和刁人傑和霍昆挨房兒細搜,第三進搜完又搜第四進,直到第四進也搜遍,仍然沒有唐百州的人影,再向後第五進便是刁家女眷們的臥房了,刁人傑心裡有些著慌,便問諶度才道:“師叔,前面四處找他不到,再後便是舍間女眷們臥室,想來那狗賊也不至會藏到裡面去,咱們要不要再把東西庫房再搜一遍。”
諶度才道:“不,我想那賊東西一定是藏入內室去了,這第五進房屋萬萬不能放過。”
刁人傑面有難色,吶吶道:“這樣吧!由晚輩先進去問一聲,如果那賊在裡面,她們必然看見,晚輩叫她們迴避了,省得格鬥之際,驚了女人們。”
他這話中之意,很明顯是覺得不願讓師叔和霍昆直闖內室,說起來不雅,但諶度才聽了卻怒道:“這個時候,你怎的還這麼迂腐?老夫這一大把年紀,霍兄又是你知交好友,就進進內室有什麼打緊?難道倒讓那臭賊躲在你內眷房裡你反而情願嗎?”
刁人傑被師叔罵得啞口無言,再沒有理由不進去細搜一搜了,但他心裡卻不服氣得很,暗中嘀咕道:“你怎麼知道人一定躲在裡面?這裡面那許多人,有陌生男人亂闖,難道她們不會呼叫嗎?如今安安靜靜,顯見得就不會有人藏在裡面,莫不是你這老東西人老心不老,想借這詞兒到內室去東翻西找,飽飽眼福?”
他心裡在罵,口裡卻敢出聲,原來刁人傑雖然年已不惑,但卻極愛美色,女兒都三十郎當歲了,內室還收容著十八九歲二十歲的絕色女子,所以他一百二十個不情願讓旁的男人亂人內室一步,這整個後進大院子,除了他自己和刁天義之外,就只有刁淑嫻住在裡面,可以進出,其他連所謂“刁家六劍”平時都是絕對禁止入內的,如今被這師叔硬逼,實在沒法,只得橫橫心,道:“好吧!咱們就搜吧!”
三個人魚貫進了後進內室,一間間臥房向裡搜尋,諶度才兩支銅鈴眼瞪得大大的,見了女人,死命盯住不肯放鬆,進了房,翻床倒櫃,連放小衣小褲的箱子都要搖一搖,只怕唐百州會躲在箱子裡。霍昆好奇心遠勝過捉賊的心,這一進了眾香國,東顧四盼目不暇接,這兩個老傢伙搜過三五間內室,早已暈淘淘不知如何是好,苦只苦了刁大掌門人,為了一個惹人厭的唐百州,把一切香豔內情全都向外人公開,心裡那份氣,唉!就不用提哪!
好一會,內室全都搜遍,仍然沒有找到唐百州,刁人傑一肚子不痛快,口裡已經有隱約的抱怨,諶度才指著最後一間樓房問道:“那上面是誰的臥室?”
刁人傑道:“那是小女淑嫻住的,大約不會有賊藏著吧!”
諶度才心中一動,道:“呔,一定在這一間了,咱們快上去,霍兄千萬注意窗戶,謹防此賊兔脫。”
說著,提劍飛步便搶上小樓,就好像他已經看見唐百州躲在樓上。
刁人傑大感不快,但大部分的都搜過了,女兒這一間既然女兒不在,就讓他們搜一搜吧!
所以,他懶洋洋跟在後面,跨登小樓。
剛達樓頂,刁椒嫻的房門大開,掩都沒有掩,諶度才等正要進屋,陡聽得裡間傳出破鑼似的笑聲:“哈!各位現在才來,我在床上已經睡過一覺啦!喂,現在是什麼時刻了呀?”
三人一聽,這不是唐百州還有誰,全都猛然一震,緊接各晃身形,如三縷輕煙,穿進房內……。
可不是?唐百州正穿著一身又髒又破的衣服,斜身躺在刁淑嫻那香噴噴的牙床上,一雙手支著頭,正齔牙喇嘴看著三人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