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再見了,乾妹妹!
隔天就要啟程回臺灣,Jim陪著我釣水鬼到深夜才驅車離去,情深義重。
小妹尤其戀戀不捨。
Jim走後,小妹幫我洗完衣服,為我了做了頓豆子渣米飯,然後我們相擁而眠,身上的跳蚤不斷地跳來跳去。
輕輕抱著她,我唱著臺灣的流行歌曲,小妹起先很樂,但後來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小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生命發生的趣事特別的多、特別的頻繁,我想過沒多久小妹就會忘記我這東方面孔的輪廓,我也不覺得漸漸熟睡的她會記住我現在唱的「牽掛」、「無情的情書」、或是「十年」。但記得了幾天就是幾天,人與人之間的相處要美好就是如此簡單。
身為一隻作家的雞,香吉士顯得頗有個性。牠不發一語,在地上走了大半夜,偶而啄食從床落下的跳蚤。
而水盆裡的水蛭挺耐活。牠這幾天不吃生牛肉塊上的血(因為血已經凝固),也不吃螺,身體一天天縮小,但就是不死,等待著我對牠生命做進一步的安排,或是等待我發現我跟牠之間究竟產生了什麼樣奇妙的聯繫。
天一亮,我將原本就很簡單的行李收拾好,坐在屋簷下等待傑米森跟老師過來找我。昨晚我太晚回來了,但老師竟然徹夜不歸,比我還猛,現在不曉得要睡到幾點。
我杵著臉,打了個呵欠。
香吉士斜躺在地上,用奇怪的姿勢睡回籠覺。
身為一隻作家的雞,香吉士還是沒有啼,保證是隻價值連城、毫無時間觀念跟責任感的雞。
「你好樣的,小心別給人家吃了,有危險就逃。」我瞪著香吉士:「逃到臺灣,我保你一輩子。」
在我收拾行李的期間,小妹替我做了早飯。
是昨天香吉士下的那粒蛋,淋上剁碎的生羊腸,然後撒上鹽跟胡椒。甘比亞傳統餞別食品,駭人聽聞。
我們一起吃了,還真是津津有味。
「香吉士就送給妳吧,謝謝妳,乾妹妹。」我笑笑,比手劃腳。
小妹又驚又喜,抱著香吉士跳來跳去。
如果她能理解「乾妹妹」是什麼意思,我想她一定會更高興的吧。
Jim來了,同樣開著那輛破爛汽車。
我付了他應得的薪資,還多給了三天汽車的租金跟油錢。
「開車載你弟弟妹妹去玩吧,休息幾天不工作也是挺好。」我抱著Jim,他哭了。
雖然你比我高兩個頭,但你終究還是個17歲的孩子啊Jim,別太急著長大,即使你已經吃掉了你爸爸。
我拍拍Jim的背,偷偷擦掉了眼淚。
傑米森開了廂型車過來,老師已坐在車上。
「九把刀,跟你的朋友們說再見了。」老師疲憊地說,抽著煙。
老師的臉上彩畫著藍色的圖騰,一臉睡眼惺忪。
妳也玩得很起勁嘛!
「嗯,甘比亞再見!甘比亞再見!」我大笑,再次擁抱了Jim跟小妹,然後偷偷踢了香吉士一下。
香吉士啼了。
車也開了。
Jim在原地用力揮手、跳躍,而小妹終於號啕大哭。
我打開車窗,拼命深呼吸。
將甘比亞趣味盎然、活力十足的空氣通通吸到身體裡,從此不分不離。
「九把刀,我睡一下,到機場時再叫我起來。」老師說,含著煙就這麼睡了。
後來上了飛機我才知道,老師昨晚到一個偏遠部落,拿起粗製濫造的步槍,跟著當地的民兵組織打了一晚的獵。教我好生羨慕。
老師睡了,傑米森也睡了,只有一個僕役醒著,因為他開車。
我莞爾,拿出預先盛滿清水的竹筒,打開,輕輕捏著竹筒裡頭水蛭那虛弱、縮小的身體,小心翼翼地放在傑米森肥肥的脖子後的衣領裡。
水蛭身子一緊,瞬間咬住傑米森的脖子。
傑米森忙著打呼,渾然不覺。
據說水蛭吸飽了,吸到快爆炸了,就會自動脫落,滿肚子的血足以讓牠存活十幾天。
我想,這就是為什麼這隻水蛭會遇上我、被我抓起來豢養的原因。
當時不解,只是時機未到。
「加油,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我哼著歌,將頭探出車窗。
飛往西雅圖的飛機上,老師打開筆記型計算機,聚精會神地記錄這趟旅行的一切,也將數字相機裡的照片傳到計算機裡編號存盤,臉上的彩繪也在海關要求下洗掉,恢復專業研究者的架式。
我吃著飛機上久違的冷凍漢堡,在一旁看著老師這些天拍的相片,包括她昨晚獵到的樹獺、全村倒立行走一整天的倒立慶典、住在巨大魚籠裡十年的偷竊犯,當然還包括那個令人肅然起敬的忍耐王阿忠。
琳琅滿目,不輸給任何一個死日本觀光客。
「原來在甘比亞能遇到的新鮮事真多,被錯過的趣事也是一樣多。」我下了批註,把玩著手上的物事。
「嗯。」老師點點頭,然後看著我,然後疑惑地注視我手中的東西。
「那是什麼?」老師問,本能地皺起眉頭。
「是一塊珍藏四十多年的老包皮。」我說,遞了過去。
一秒後,飛機上所有正在打盹的人都醒了,空姐全跑過來,我也差點聾了耳朵。
我想,這就是甘比亞的浪漫吧。
浪漫到,一個根本沒有到過甘比亞的我,還能夠掰出這麼浪漫的遊記。
是該好好解釋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