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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80節

    (79)

    大姑媽的EMAIL是關於家屬探親的,她説她已經把材料交到學校去了,很快就會拿到探親的表。大姑媽也催問楊紅辦得怎麼樣了。

    楊紅簡簡單單給大姑媽回了個EMAIL,説我還沒開始辦,因為周寧這學期帶着一個實習,要到十一月才走得開,而且我不知道是辦周寧一個人,還是連小孩一起辦來。聽人説丈夫孩子一起辦,簽證官會懷疑有移民傾向,有這事麼?

    楊紅決定去問問系裏的老羅。老羅是個訪問學者,也是CARSON教授邀請來的,也是持J簽證。老羅來了一年了,最近又延長了一年。老羅的夫人肖嫺半年前過來探親,他倆應該知道J簽證辦探親的事。

    楊紅知道他倆肯定在系裏,因為老羅是個書呆子,加上沒買車,整天整晚都呆在辦公室實驗室裏,肖嫺一到晚上也跟着去系裏,在那裏上網,找人聊天。

    肖嫺跟楊紅差不多年紀,可能還大幾歲,因為沒生過孩子,也不把自己當媽媽看,打扮得挺青春的。肖嫺和老羅都是國內C大來的,老羅是教授,博導,肖嫺是藝術系的辦公室副主任,兩個人在國內都算混得不錯,但聽説也在考慮留美國或者移民加拿大的事。

    從外觀上看,老羅跟肖嫺就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了。肖嫺長得很漂亮,就是鼻子矮了點,從側面看不如從正面看。老羅人不高,四十出頭,可那頭頂禿得差不多了。象所有過早謝頂的人一樣,老羅也不甘心這麼早就剃個光頭,所以就讓那一圈頭髮懶懶散散地長在那裏,使楊紅想起小時候聽來的笑話,説有人把禿頂的人叫做“金光縣發光區一圈子人民公社幾根根大隊的毛金貴同志”。

    肖嫺是個愛交際的人,早就把A城大大小小的去處打聽清楚了也逛遍了。教堂啊,學生會啊什麼的,只要組織活動,肖嫺都去參加。以前肖嫺都是一個人去參加這些活動,現在有了楊紅了,就無論是什麼活動,都要拉上楊紅。

    這段時間肖嫺正忙着生個孩子,説呆這裏閒着也是閒着,不如生個小孩玩玩。聽説楊紅有個兒子,非常感興趣,催着楊紅把兒子的照片給她一張,説天天看男孩,就會懷兒子,然後就詳細打聽楊紅當初是怎麼樣懷上兒子的,採取的什麼體位?上面?下面?左邊?右邊?什麼時候做的?排卵前期?排卵後期?每週多做幾次?還是少做幾次?每次都把楊紅問得面紅耳赤,囁囁地説不出話來。

    楊紅向老羅打聽了一下辦家屬探親的事,老羅説,我也是差不多一年前辦的表,很多都不記得了,情況也可能變了,你還是到OISAS去問比較好。

    肖嫺看到楊紅,説:“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打電話給你,我在中國學生會的BBS上看到這個廣告,這個活動肯定有意思,你想不想參加?”

    楊紅看了一下,是A大東亞中心中文教研室組織的一個晚會,本週星期三晚上七點,在HOWELLCENTER,先由學中文的學生表演節目,然後包餃子,吃餃子,現在還缺幾個會包餃子會做餃子餡的人,所以發個通知在中國學生會的BBS上,緊急呼籲廣大中國同學支持學校的漢語教學活動,推廣中國文化,云云。

    肖嫺説,我們兩個也去吧,你會不會包餃子?

    楊紅也很感興趣,説:“怎麼不會?你看這裏還説了需要人輔助中文教學的,就是上課時坐在課堂裏,老師講完了,就幫忙輔導學生,這也不難,我們也參加吧。我正想找機會學英語呢。教美國人學中文,不是可以向他們學英語嗎?”

    肖嫺説:“我閒着沒事幹,也參加吧。你回一個EMAIL,説我們兩樣都想參加。”

    楊紅當即就給那個叫KIRK的聯繫人發了一封EMAIL。KIRK很快就回了信,説大力歡迎,又講了一些具體事項,還問到時候要不要派車來接。

    肖嫺説學校有車到那個HOWELLCENTER,不用接了。楊紅就回説不用接了。

    把這事辦好了,肖嫺才告訴楊紅,説你還記不記得上次在教堂碰到的那個中國人MARY?她就是在東亞中心搞的晚會上認識JASON的,去那個晚會的美國人,不是學中文的,就是對中國文化感興趣的,所以對中國女人也感興趣。MARY比JASON至少大十歲,可是兩個人愛得要死要活的,為這事,MARY的丈夫都動手打她好幾次了,每次都是鄰居叫警察來解圍。有一兩次,還把MARY的丈夫抓警察局去了,後來MARY自己跑去把她丈夫取回來,説鄰居弄錯了,她丈夫沒打她。

    “那MARY幹嘛不離了婚跟JASON在一起?”楊紅象所有旁觀者一樣,一眼就能看到解決辦法,也搞不懂為什麼當事人就看不見這一點。

    肖嫺撇撇嘴:“她是F2,離了婚就沒身份了。”

    “JASON不是美國人嗎?跟美國人結婚不就有身份了?”

    “誰知道,可能JASON沒有結婚的意思吧。美國人嘛,講的是愛情,哪就談到結婚了?二十郎當歲的美國小夥子,哪裏知道中國人有身份問題要考慮?”

    MARY的故事還沒聊完,周寧就打電話來了。周寧這段時間電話打得挺勤的,而且大多是這邊晚上十點左右打,象查崗一樣。兩口子拉了一會家常,周寧就邪邪地説:“真的很想你呢,早知道旱起來這麼難熬,走之前就多做幾回,狠狠澇它一下。好多年沒做過春夢了,昨晚做了一個,在牀上畫了個地圖。”

    楊紅總不習慣跟周寧講這些,就把話岔到一邊,交代周寧一定要送兒子上幼兒園,不要一聽他哭就由着他。打完電話,楊紅就有點心神不定了。剛才周寧提到夫妻之間的事,又勾起楊紅的擔心。七月初做的人流,現在已經一個多月了,“老朋友”還沒來,是不是懷孕了?如果是,那怎麼辦?美國可以做人流嗎?聽説美國很反對人流的,如果不能做,那又怎麼辦?

    楊紅心裏有事,就放不下,到了晚上,就睡不着,然後就一趟一趟地上洗手間。海燕在客廳看書,怕開着燈ANGELA睡不着,看見她十分鐘不到就上了兩三趟,問她:“睡不着?掉情網裏了?”

    楊紅猶豫了一下,決定向海燕打聽一下人流的事,就説:“哪裏有什麼情網。是有點擔心懷孕了。”

    海燕説:“懷孕有什麼好擔心的?是大喜事呢,這裏又沒人管你生幾個。現在就業情況不好,很多人都在抓緊機會生孩子,你沒見這塊好些個大肚子。”

    “可我是要回去的,哪裏能生?”

    “不生,就做掉羅。”

    “美國能不能做掉呢?”

    “怎麼不能,不過是要花幾百塊錢罷了。”

    楊紅想到幾百塊錢,有點心疼:“要幾百塊?那不是幾千人民幣?”

    海燕笑起來:“剛來的人都要在心裏換算一下。不過你醫療保險説不定可以COVER。你還沒肯定是不是懷孕呢,急什麼?”

    楊紅想了想説:“我做流產已經一個多月,但我老朋友不那麼規則的,所以不知道究竟有沒有懷孕。”然後就把自己的情況説了一下。

    海燕笑着説:“你那叫什麼不規則?你規則得很。古書上就有記載,兩月一次的叫‘並月’,三月一次的叫‘季經’,現在有科學家正在研究如何將MONTHLY改為YEARLY呢。你一不小心就走在了時代前列,高瞻遠矚,優秀得很。”

    楊紅不相信自己半輩子埋在心裏的恥辱就這樣簡簡單單地被解釋掉了:“真的?就這麼簡單?”

    “那你還想搞多麼複雜?是不是為這事一直擔心自己不正常啊?”

    “還真被你説中了。早遇到你就不擔這些年的心了。”

    “這不是遇不遇到我的問題,因為這並不是什麼很深奧的知識,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你太愛面子,很多事習慣於藏在心裏,怕人知道,不敢問人,早問早就放下包袱了。其實怕人知道本身就是個很大的包袱,背在身上很沉重。美國人這方面比較單純一些,他們不把家醜當家醜,而是當國恥一樣公開討論。夫妻有矛盾,就找婚姻顧問、心理醫生諮詢,事無鉅細,全抖落出來。酗酒啊,戀物啊,就跑到這樣的討論班去,大家都在那裏暢所欲言,説出來了,就輕鬆了,一是不再害怕別人知道了,二是發現還有那麼多人跟自己一樣,大家彼此彼此,你不笑我,我不笑你,別人能克服我也能克服,別人能戒掉,我也能戒掉。”

    楊紅覺得她説得有道理,就心悦誠服地説:“我這個人就是太愛面子,怕別人笑話,很多事憋在心裏,很難受。”

    “有事不要憋在心裏,憋着,不光是心理上累,連身體都會有反應的。我有段時間,跟我老公關係不好,離婚又怕別人笑話,在一起又吵吵鬧鬧,心情煩悶,動輒胃痛,當時不知道什麼原因,很久了,才發現完全是因為生悶氣造成的。不生氣,胃不痛;一生氣,胃就痛。”

    楊紅想到自己這四年來心口痛的毛病,很有同感:“其實我也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就是想不開。”

    “遇到想不開的事,就想想最壞的可能是什麼。對最壞的可能作個思想準備,剩下的就不怕了。聽説那些等候宣判的囚犯,最痛苦的就是等候的日子,一旦判決書下來了,哪怕是死刑,心裏也不象等候的時候那樣焦急了。象懷孕這種事,最壞的可能就是懷了,又不準備生,要花這幾百塊錢。錢嘛,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花了又掙回來就是了。”

    夜晚躺在牀上,楊紅老半天沒睡着,倒不是擔心做流產的事,而是想到自己這一生中,可能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就是那時候沒有跟陳大齡去。那時候擔心的,一是怕周寧有個三長兩短,但那個擔心很快就被證明是多餘的,因為周寧早就不記得他説過跳樓的話了。真正阻攔自己走向陳大齡的,是自己的兩塊心病。一塊就是自己不是黃花閨女了,另一塊就是自己可能是個不正常的女人。

    現在看起來,這兩塊心病都是自己臆造出來的,陳大齡也許根本不計較我是不是黃花閨女,而我也沒什麼不正常的。如果那時候—楊紅不願再想下去,也許這就是海燕所説的性格悲劇,説到底,還是自己自信心太弱,自尊心太強。怕自己不能使陳大齡幸福,怕他會瞧不起自己,怕自己配不上他,還沒邁步,就心有預悸,最後卻發現自己的擔心都是捕風捉影、毫無根據的。這也可能就是所謂“度”沒有掌握好,該爭取的時候選擇了放棄,落得終生遺憾。

    楊紅想起再過兩個星期就是自己的生日了,不過這一次是不可能收到陳大齡的明信片了,因為他不知道我在美國的地址,他會寄到H大去。要不要寫封信給他,就算是告訴他我的新地址?還是算了吧,現在告訴他也來不及了,因為寄封信到中國得十五天,等他收到信,生日就過了。

    不知為什麼,想到陳大齡的時候,楊紅老有一種筋疲力盡、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感覺,愛過,痛過,悔過,一顆心好像已經碎成了片,每一片都浸透了愛,揮之不去,永遠都沒辦法清除,但卻沒有力量把這些碎片揉合起來,變回那顆完整的心,再猛烈地跳動。

    現在想到陳大齡,只有一點還牽牽掛掛:不知他結婚了沒有?

    (80)

    星期三下午五點鐘,楊紅和肖嫺約好了一起剁餃子餡,主要是剁些大白菜、韭菜等,肉餡是從超市買來的,不用剁。肖嫺建議用絞肉機把白菜什麼的絞一下得了,但楊紅不肯,説絞出來的菜餡不好吃,因為水分都絞沒了。

    兩個女人剁着餡子,嘴也沒閒着,肖嫺問楊紅有沒有想過移民的事,説我們老羅正在準備移民的事呢,如果美國不好辦,就先辦加拿大移民,聽別人説加拿大公民可以自由出入美國,還可以在美國工作,也算曲線救國。

    楊紅還從來沒想過移民的事,只好奇地問:“你跟老羅在國內都挺不錯的,為什麼要移民?”

    “老羅這個人呢,做學問還可以,搞人際關係就不行了。現在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出個書,搞個項目,做點成果,沒關係你就辦不到。其實我們以前不在C大,而是在S大,學校名氣大多了。但那邊風氣更不正,老羅提職稱,加工資,每次都不是水平不夠,但就是有人憑關係就可以把他擠下來。最後沒辦法了,才調到C大,勉強把職稱什麼的解決了。不瞞你説,也是花了錢,請了客送了禮的,不這樣沒辦法。”

    “那這裏就沒這些事了?”

    “老羅説這邊好多了。在這裏,你的文章寫得好,就能發表;寫得不好,發不了,是你自己沒用。老羅來這裏後發了兩篇文章,前不久在德拉華那邊開會,老羅的POSTER還得了一個獎。”

    楊紅聽肖嫺一口一個“老羅”“老羅”的,突然很羨慕她,有這麼一個丈夫,在外打天下,不象自己,事無鉅細,都得自己去奮鬥、去爭取。要錢花?自己去掙;提職稱?自己去拼;想出國?自己去找機會。一切的一切,都得自己去做。不是説女人一定得靠男人,但至少夫妻兩個人共同奮鬥,而不是象自己這樣,白天在外面要跟老羅這樣的人比着搞成果出PAPER,晚上回到家要跟派出所的人比着抓賭,還要跟那些雲啊風的搶丈夫。以前沒請保姆的時候,還要跟肖嫺這樣的人比着做家務。有時候,奮鬥得太累太累,真的想有一個肩膀讓自己靠一下,哪怕是暫時喘口氣也行。

    有時楊紅也奇怪,到底周寧能為這個家做些什麼?沒有周寧,我到底會失去什麼?她想不出什麼別的理由,唯一的理由就是兒子會沒有爸爸,以後在外面要被人恥笑辱罵,説他是沒有爸爸的野種。如果自己離了婚,帶着孩子也很難再嫁,即使再嫁,未來的丈夫也肯定對兒子不好,想到這些,楊紅就覺得周寧還是有很大用處的,至少是使這個家完整。周寧的哥哥是離了婚的,孩子判給了他哥哥,結果那孩子現在完全不成氣,讀了個初中,就輟學了。楊紅想,我的兒子可不能那樣。

    餡子剁好了,兩個人望着幾大盆餃子餡發愁,這麼多,怎麼帶着去坐校車?楊紅想了想,説我來給牛小明打個電話,看他能不能送一下。這段時間,牛小明差不多成了楊紅的車伕,帶她到這裏那裏地辦事,隨叫隨到,每次幫了忙,楊紅就做飯請他吃,有時還做了菜讓他帶回去。

    楊紅撥了牛小明的號,卻聽見一個女聲:“HELLO?”

    楊紅一下就愣住了,就聽那邊又來一句“HELLO?”。楊紅急急忙忙地説聲“SORRY,WRONGNUMBER”,就掛上了。

    檢查了一下電話號碼,再撥一次,聽到的還是那個聲音,楊紅只好用英語問牛小明在不在。可能是英語太不地道,就聽那邊直接用中文問:“找牛小明有什麼事?他現在在下面打網球,要不要留個口信?”

    楊紅趕緊説不用了不用了。

    肖嫺説:“算了,我們還是去坐校車吧,怪我上次多事,本來那個KIRK説了派車來接的。”

    正要出門,海燕從外面回來了,看見她們兩個,就笑吟吟地説:“我送你們去吧。看你們兩個,穿着旗袍高跟鞋,卻又提着大鍋小盆的,這不是醜化我們中國美女嗎?”説着,就拿起一個大鍋子往外走,“走吧,別遲到了。”

    楊紅有點不解,好像自己沒對海燕説過晚會的事,不過也許是説過又忘了,這記性是越來越糟糕了。

    在車裏,海燕説:“東亞中心的中文教研室管着全校的漢語教學呢,我在那裏做過好幾年TEACHINGASSISTANT,教老美漢語。現在那裏的負責人是SWINDLER,不過他把自己的名字翻譯成很漂亮的中文,叫做詩文德,化腐朽為神奇,厲害吧?”

    楊紅問:“怎麼這裏還有很多人學中文嗎?”

    “其實應該叫漢語,因為中國是有很多民族很多文字的,大家通常説的中文其實只是漢族人的語言文字。漢語現在很吃香呢,不少人在學漢語。很多是高瞻遠矚,想到有朝一日跟中國人做生意什麼的用得上,有的完全是因為喜歡中國文化。有的是完成一門外語的要求。有些是華人子弟,從小會聽會講,但不會寫,也來學學。還有些是講廣東話福建話的,來學學普通話。當然也不排除有些人只是湊熱鬧。”

    海燕開車把楊紅和肖嫺送到HOWELLCENTER,進去叫了幾個美國學生幫着搬東西,然後對楊紅説:“估計今天是不用我接了,肯定有帥哥靚仔的送你們回來,不過萬一沒人送你們,就打個電話給我,我來接你們。”説罷就開車走了。

    楊紅和肖嫺站在大廳裏,正在張望,一位風度翩翩的中年男人迎了上來,用純熟的中國話説:“我是詩文德,你們好!歡迎!”

    原來這就是詩文德教授,高鼻子凹眼睛,英俊瀟灑,穿的是一件古樸的灰色長衫子,偏大襟那種,真象是滿腹經綸,有詩有文有德。

    楊紅見他普通話説得這麼好,便用漢語回答説:“您好,我是楊紅,她是肖嫺。”

    詩文德用漢語介紹説他在台灣呆過一年,在北京呆過半年,喜歡京劇,會打太極拳,還懂一點書法,又説等會要請她們兩位給學生示範怎樣包餃子。

    楊紅一聽,心裏就有點慌了。包餃子不成問題,但要教這些老外,就不光是個包的問題了,還得用英語講解,那自己恐怕是不行了。正想推脱,詩文德教授已經忙別的去了。

    楊紅就坐在那裏,心焦地打着腹稿,看怎麼樣才能把包餃子的方法用英語傳授給這些老美。

    一會就有熱心的美國學生上來找她倆説話,一個個都誇獎她倆的衣服漂亮,表情之熱切,態度之誠懇,使楊紅恨不得立即就把身上的旗袍送給她們。還有幾個就湊上來與她倆切磋中國話,語調之滑稽,又使楊紅覺得他們的老師應該是一位山東大漢,普通話吐字還算準確,但聲調完全是山東方言一般。

    有個叫MORGANYOUNG的還把自己的中英文名字都寫在紙上,問她這名字好不好。楊紅一看是“楊墨耕”,不由得連聲叫好,説你的姓跟我的一樣。這一下,就圍上來一羣,個個把自己的中英文名字寫出來,向她討教。

    楊紅把他們的中英文名字一一對比,發現這個取名的人,的確不錯,ANDREWRODECO就叫“若岸舟”,CATHERINECOX就叫“高愛玲”,中文名跟英語名的發音相近,又很優雅動聽,就問:“你們的中文名是誰取的?”

    那些老外咬文嚼字地回答説:“丘老西”.楊紅就想,這個丘老西看來中英文水平都不錯。

    楊紅打量着那些着中國裝的老美們,很有點忍俊不禁。這林子倒不大,可是什麼樣的鳥都有。女生比較單一,主要是旗袍,有幾個人穿得不倫不類,上面是偏大襟的小褂,下面卻是牛仔褲,大約實在是找不到配套的了。

    男生就有點象在搞傳統男裝大匯萃了。有中山裝配長圍巾,象當年演唱《我的中國心》的張明敏;有一身黑色長袍馬褂的,如果不是《白毛女》裏面的黃世仁,至少是他的狗腿子穆人智;有一身素白雪紡唐裝的,飄飄然如陳真霍元甲;還有的一身短打,腰間扎着三英寸寬的紅腰帶,英氣逼人。

    這些裝束,就算放在今天的中國,都要引得路人注目,堵塞交通,現在在這裏,每套中裝的上面都探出一個高鼻凹眼的頭來,就越顯得搞笑。看來中國的傳統,真的要在外國才找得到了。

    楊紅跟肖嫺兩個邊看邊笑,很久沒有這麼開心了。

    聚會開始後,詩文德教授上去講了話,不過這次,就不知道是照顧聽眾,還是他自己中文底子不夠,他講的是英文。楊紅努力想把他每句話聽懂,但自覺聽力還是不行,只能聽出個大意。

    接下去有各個年級的老美用中文表演節目,雖然中文説得那是不敢恭維,但態度之虔誠也令人感動。楊紅看了這些表演,就在心裏得出一個結論,美國人不大在乎別人怎麼想,他在那裏表演,就兢兢業業地演,不去看台下的人有什麼表情。表演完了,大家照例一通熱烈鼓掌,他也不去分析別人鼓掌是真的叫好,還是處於禮貌,都很開心很自得地受了,得意地笑着,好像他的表演剛得了第一一樣。

    楊紅不由得對肖嫺説:“看人家美國人臉皮多厚,活得多自在?剛才那個舞刀的,連刀都飛出去了,撿回來照樣舞,還有那個女生,裙子掉下去一半,台詞又忘了,如果是我,肯定是捂着臉逃下場去了。”

    肖嫺聽着,心思卻不在説話上,她指指台上,説:“嘿,這個人的太極耍得真不錯呢。我看他象箇中國人。”

    楊紅順着她的手指向台上望去,只見一位身着白色對襟褂褲的男人,正在表演太極拳。他一頭黑髮,長而飄逸,加上身上的衣褲也是寬鬆而飄逸的,在刻意調暗了的帶紅色的燈光下,有如一位天外來人,飄飄灑灑。

    楊紅不懂太極拳,但這個人的表演卻有一種讓外行都能入迷的美。就象當年陳大齡拉琴一樣,他那揉弦的動作,把她這個外行都迷住了。也許無論做什麼,熟練到揮灑自如的程度了,就會產生一種攝人心魄的美。

    這個人就是這樣。只見他全身似乎非常放鬆,但又松而不散,運行自如,柔中帶剛。他的身體疏鬆自然,不偏不倚;他的動作輕柔自然,圓活不滯。他的腰,彷彿是一個軸,左右搖擺,上下相隨,周身組成一個整體。楊紅特別喜歡看他的雙手,運行過程中是緩緩的、徐徐的、柔韌的,但到了轉換方向的那一刻,又有着完全意想不到的、看似綿軟卻很剛勁的暗力。這個人似乎永遠處於運動之中,動作銜接緊密,如春蠶吐絲,綿綿不斷,又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

    觀眾似乎也都迷醉了,場上沒有人説話,好像連大氣都沒人出,都在聚精會神地看錶演。表演結束,音樂也恰到好處地結束,燈光轉亮的那一刻,楊紅覺得自己的呼吸幾乎都停止了,因為她認出,那個白衣人,雖然他頭髮留長了,雖然他臉上是一本正經的表情,雖然他實在沒有理由出現在A大,但他的確是朱PE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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