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版本的諾曼底登陸,即使對調了正邪兩方的攻守立場,卻是相差無幾的慘烈。
一個多小時後,雙方戰鬥到幾乎削盡彼此所有的氣力,看似數量無限制的子彈居然也到了乾涸的盡頭。傷重到氣若游絲的獵人們躺在掩體裡,只不過是茫然地扣著虛浮的板機,不知道是殘餘的意識,還是屍體僵硬的自然抽搐。七成的吸血鬼軍團,也成了一堆堆趴伏在血雪裡的殭屍,或倒在掩體裡與獵人互殺到死。
在剛剛那六十三分鐘裡,潮水般的吸血鬼軍團略勝一籌,新鐵血之團的防線全部崩潰。鋼鐵般的普藍哲夫,殺氣騰騰率領為數二十幾名勇捍的部眾殺進掩體連接的地下通道,即將直搗作戰中心。
新鐵血之團,只剩下孤獨的一個人。
但普藍哲夫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地下通道里,他即將面對的是什麼樣的怪物!
一道強如炮弩的疾風!
“等你很久了!”莉蒂雅大吼,鋼鏈甩出,刃球顫舞。
莉蒂雅猶如棲息在地道里的死神,較之露出森白獠牙的吸血鬼,更接近地獄的獸。
迅猛絕倫的刃球,在近身作戰的短短半分鐘內,將普藍哲夫身邊的部眾們削成了慘叫的肉塊。莉蒂雅的動作雖無吸血鬼的迅捷,但鋼鏈在她手中極為靈轉,有時鋼鏈先在手臂上纏卷五週後再擊殺逼近至鼻前的吸血鬼,下一秒莉蒂雅懸臂一甩,纏住手臂的鋼鏈登時脫韁而出,吹熄遠在十步之外敵人的生命之火。
頸子,肩膀,手臂,腰際,大腿,小腿等任何部位,配合著莉蒂雅利落的動作,都可以是鋼鏈纏卷的暫棲之所,刃球變成忽長驟短的毒蛇。
殺!殺!殺!二十多名吸血鬼愕然倒地。
莉蒂雅的眼睛,終於來到唯一還有氣息的來襲者——與薩克合謀殲滅鐵血之團的普藍哲夫。
心如沸水,恨意全開。莉蒂雅的刃球筆直砸出!
“了不起!”普藍哲夫獰笑,身形卻是模糊一震。
普藍哲夫胸口的鈦合金板遭到足以貫穿身體的重擊,發出極難聽的轟鑿聲。莉蒂雅一擊得手,普藍哲夫卻差點抓住莉蒂雅的刃球。
差點,就是沒有。
但普藍哲夫另一隻拳頭,卻朝莉蒂雅下腹猛擊!
鋼拳陷入崩潰的腹部,莉蒂雅雙眼瞪大,往後斜飛,撞上花崗岩打鑿的牆壁。
石屑紛飛。
“嘿!”普藍哲夫快速跟上,在隧道里做驚人的三度空間跳躍,手腕喀喀一拐,拳頭縫赫然彈出金屬突刺,寒芒唰出。
撞上巖壁的莉蒂雅甫落下,看見普藍哲夫兇猛欺近,也只能慌亂打滾避開。莉蒂雅鋼鏈刃球本能地甩出,卻因為下腹沉重的那一擊,失去了原本三成的力道。
普藍哲夫全金屬化的手掌猛然抓住失速的刃球,另手突刺橫斬,削斷了一截鋼鏈。然後一著重腳,狠狠將莉蒂雅的腦袋劈去。
碰!莉蒂雅雙瞳鐘擺震盪,失神倒下。
勝負已分。莉蒂雅唯一的傲人招式,在應當殺死普藍哲夫的瞬間卻沒能得手時,就已經慘敗。儘管那招式已近乎無懈可擊。
“嘿嘿,要登上權力的頂峰,靠的可不僅僅是權力而已啊!”普藍哲夫摸著兀自鬱悶的胸口。
強化金屬板竟給鑿得稀爛,要不是改造過幾個要害的支撐構造,剛剛自己已經死了。
頭顱遭受重擊,莉蒂雅嘴角流淌口水,表情呆滯不已。顫抖的手卻不停摸著腰際的短刀,想自行了卻生命。
普藍哲夫蹲下,輕鬆挪開莉蒂雅尋死的手。拳頭上的尖刺緩緩插進莉蒂雅的肩窩,直沒入骨。那緩慢侵襲神經的滋味,痛得莉蒂雅喉嚨底發出扭曲的哀喘。
“死有這麼容易就好了。我贏了,你輸了,所以理所當然應該由我支配你的生命。不過你挺強的,差點殺死了我。所以給你一個選擇吧,莉蒂雅。”普藍哲夫獰笑,伸出舌頭,舔著莉蒂雅美麗的雙眸。
“選項一,你是想被我強姦到再也站不起來,嘴巴再也閉不牢,然後肛門失血到死掉。”普藍哲夫抖動拳頭上的尖刺,鮮血緩緩從莉蒂雅的肩窩創口流出。
強悍如莉蒂雅,此刻竟怕得發抖不已。
“選項二,還是你想,乖乖變成吸血鬼,成為我的左右手?”普藍哲夫親吻莉蒂雅的眼睛,溫柔如紳士——雖然,這個選項是假的。
普藍哲夫覺得舌尖鹹鹹的。
“天啊,堂堂新鐵血之團的團長,竟然哭了?”普藍哲夫哈哈大笑,看著兩行眼淚落下的莉蒂雅。
刀光。
遠處晃著刀光,軍靴踏踏的腳步聲。
好熟悉的感覺。莉蒂雅抬頭。
“放開她。”薩克的聲音,薩克的軍刀。
薩克的臉。
薩克那剛毅,不帶表情的臉。那足以斷鐵的紅色軍刀。
莉蒂雅的眼神從害怕轉為憎恨,怒火在心中燎原。
普藍哲夫又是一陣邪惡的大笑。
“我說莉蒂雅啊,你就要死了,怎麼還想不明白?”普藍哲夫幾乎笑岔了氣,看著不再踏步向前的薩克。薩克單手握刀,凝神以待。
“……”莉蒂雅。
“薩克他這傢伙,說什麼安全第一?本來薩克想拋下夥伴,就這樣什麼也不管的跟你飛到埃及。結果?結果一聽到你也接到彼得發出的假緊急召回,還不是從要去機場的路巴巴地轉回破爛基地,走上我替他設想好的結局!”普藍哲夫暢快邪笑:“我只不過吩咐屬下演一場戲,結果你不僅信,還信出了一個新鐵血之團!信出了今天的下場!”
普藍哲夫簡單幾句話,就像一滴墨汁墜落白水,迅速在莉蒂雅的心中擴染出一幅邪惡的謊言。
巨大,扭曲,充滿惡意與嘲弄。
莉蒂雅呆呆地看著薩克。那個變成了吸血鬼的薩克。
那個從來沒有機會向自己解釋,不,即使有機會,也不見得會解釋一切的薩克。
“為什麼……”莉蒂雅乾燥虛弱的聲音,吞下為什麼三字後面,緊接著的累贅問句。
為什麼薩克非自願變成最討厭、最痛恨的吸血鬼後,竟不自殺的愚蠢理由。
那個理由,既沉默,又鮮明地站在眼前。
儘管薩克從剛剛的出現到現在,都沒有看向自己一眼。
“我說啊,你砍下自己的左手,我就放了這女人。”普藍哲夫笑笑建議。
薩克左手舉刀,表情木然。他原本習慣握刀的右手,早已被普藍哲夫捏碎了筋脈,後來即使私下動了手術,仍遠不及過去的靈敏。現已改用左手。
“那你殺了她罷。我再殺了你,替她報仇。”薩克語畢,軍刀衝前!
普藍哲夫沒料想到薩克這麼果斷就出手,還沒了結莉蒂雅的性命,就被逼得扭身而戰。
一時刀光殘影,金屬火花四濺。
左手勉強使刀的薩克,若非擁有吸血鬼的超人體質,根本就不是普藍哲夫的對手。普藍哲夫頗為輕鬆地以兩隻金屬手掌擋開薩克的軍刀快斬,拳縫突刺也在薩克的身上割開數十道傷口,鮮血淋漓。但普藍哲夫想要進一步撂倒薩克,薩克卻以固若金湯的守勢拼命擋在莉蒂雅面前。
這是薩克的死命執著,卻也是薩克的弱點,不欲移動擋在莉蒂雅前的身體,是招來傷口的原罪。
“逃。”薩克冷冷地說出。卻沒有縫隙看向莉蒂雅。
逃?
莉蒂雅看著薩克的背影。昔日兩人並肩作戰的模樣頓時重現。
那時,鐵血之團的人好少,好弱,好膽怯。安全第一。
但,那時的鐵血之團……
莉蒂雅抄起只剩三分之一截的鋼鏈刃球,踉蹌站起,用她受重創的肩頭,輕輕舞動。站在她最熟悉的,常常一起做愛取暖,約定好不需要多餘情感的夥伴後。
但就在莉蒂雅輕輕看向薩克的瞬間,普藍哲夫的拳縫突刺貫穿了薩克的頸子,耀眼的紅光,大量潑灑,飛濺。
時間暫時停止。
普藍哲夫得意洋洋拔回突刺,卻見薩克右手捂著被割斷的頸動脈,左手軍刀兀自有條不紊地刺向普藍哲夫,在他的臉上劃出一道血痕。
不肯倒下的薩克,鎮定地強壓致命的傷口,皺著眉頭揮舞著軍刀,氣勢更勝。連普藍哲夫也感到詫異,跟實在忍不住地想笑。
“喂!我說莉蒂雅,你就逃吧!我一點都不想跟這傢伙打下去啦!”普藍哲夫故意說反話,擋下軍刀的手掌卻隱隱感到薩克的氣力竟沒有絲毫減弱。
這傢伙,簡直就是鬼怪!
莉蒂雅努力想揮舞鏈球,肩窩卻痛得快爆炸,急得眼淚都無法歇止。
算了,要死便一起死吧。
那樣也很好,不是?
突然,隧道上空一陣莫名的震動,灰粉不斷落下。普藍哲夫的強波通訊機傳出紅色警告的聲響,普藍哲夫往後一躍,戀戀不捨地看著薩克與莉蒂雅。如果什麼都不做,這傢伙失血久了也會死,根本不必動手。
但紅色警告的內容很不尋常:“老大!人類有大批援軍突然出現!敵人配備精良,非常有組織地作戰!好像是新的獵人軍團!數量是我們的兩倍!請允許撤退!”
大批人類的援軍?在莫斯科有這種東西嗎?普藍哲夫咬牙切齒地看著表情漠然,鮮血不斷自指縫中流瀉而出的薩克。脆弱得要命,卻不知道何時倒下!
“嘿嘿,以後還會再見面的。”普藍哲夫留下這個哼笑,便轉身消失在地道深處,往來的方向衝出。
薩克瞪著深邃的地道。過了許久,確定普藍哲夫真的走了,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一鬆懈,臉色蒼白的薩克立刻重重倒下。
莉蒂雅近乎崩潰地看著薩克。
那個只是喜歡跟自己做愛的薩克。
那個口袋裡放著前往埃及的機票,卻死命不肯多說一個字的薩克。
那個為了自己,即使變成吸血鬼,也只好勉強爛活下去的薩克。
但,倔強的莉蒂雅發覺自己,根本無法將不熟悉的“對不起”三個字說出口。而且還以無法諒解的眼神瞪視著薩克,就跟過去的日子一樣。
然而眼淚卻以另一種無法隱藏的形態,滴落在薩克高聳的鼻子上。
“真想,以人類的樣子死掉啊……”
薩克淡淡地說,淡到,彷彿不是在告別似的。
快說啊!莉蒂雅!
如果無法說出對不起,另外三個字更好不是?
但莉蒂雅只是憤怒地看著意識逐漸模糊的薩克,憤怒到眼淚滂沱雨下。
地道上方一陣重響,大量的空氣隨著地道的崩塌灌入。
幾個穿著墨藍色制服的特種部隊,全副武裝地垂繩而降,動作迅捷地架起機槍朝四周警戒,隨時準備“清場”。
這些特種部隊隊員全都配備最新式的超薄溫度感側儀,肩膀上繡著銀光色的Z字,似乎就是剛剛吸血鬼發佈的紅色警告中提到的“人類援軍”。
這場不被記錄在歷史上的戰爭,終於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