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慧娘道:“他們兄弟晤面,龍二俠傷勢又重,難免會睹狀傷心,再等一會就快回來的。”
蘋兒道:“那地方很遠嗎?”
方慧娘道:“不遠。但敘談別後,探視傷痛,總要耽誤些時候的,你是不是餓了?可以叫悟非先送飯來吃?”
蘋兒道:“我不餓……我是在想,既然姑父他們還得等一會才能回來,咱們何不去請冷大先生來,吃飯的時候,大家就可以商議應敵的方法了。”
方慧娘想了想道:“這樣固然最好,只是悟非他們不知道飛來居的位置,無法將信送去。”
蘋兒忙道:“我知道那地方,雲表哥告訴過我,飛來居是由一塊大石鑿成的,就在附近不遠,而且,我也認識冷前輩的弟子盛彥生盛大哥。”
方慧娘道:“既然如此,就叫悟非駕船送你去一趟。不過,要記住快些回來。”
蘋兒道:“好!我自己去找悟非師兄。”取了密函,喜孜孜向樓後而去。
但她見到悟非,卻未提送信的話,只詳強探問了有關海雲的可能行蹤路徑,最後說道:“四嬸命我去催姑父他們快些回來吃飯,要你把船給我用用。她老人家在佛堂裡打坐,叫你們別去打擾。”
蘋兒瞞過悟非和悟果,獨自駕舟離了大覺禪院,既未去飛來居送信,也沒有往尋海一帆,而是遷問北方的獨山湖駛去。”
獨山湖接連運河,正是南下微山湖的必經之路。
運河蜿蜒南流.縱貫魯境,其中只有兩處“以湖代河”,一是東平湖;另一處就是獨山湖。
每當“河”與“湖”連接的地方.必然桅牆林立,商賈雲集,份外顯得繁盛熱鬧,東平湖口的東阿縣和獨山湖口的南陽鎮正是如此。
已是午夜時辦了,南陽鎮臨湖一帶的酒樓中.仍然燈火通明,營業鼎盛,酒客們喧嚷笑鬧之聲不絕,陣陣酒香從厚市門窗內飄進出來,盪漾在行入已稀的街頭。
忽然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街頭轉角處出現了一高一矮的兩條人影。
那高的一個戴著頂闊沿范陽笠,身上裹著一條寬大的氈子。大半個面龐都被氈子掩蔽,只露出兩隻炯炯發亮的眼睛。
他面目雖不可辨認,分明就是海雲-一因為緊跟在他身側的那個矮小人影,正是紀小龍。
兩人順著街簷向前走,不片刻,停身在_名叫“醉仙樓’伽酒店門前。
小龍指指店門外的金字招牌,低聲道:“就是這一家。”
海雲晤了聲,道:“好,我進去談生意,你在這兒小心守望著。”
小龍道:“那姓劉的綽號‘金錢豹子’,是個麻瞼,你可別弄錯了。”
海雲又晤了一聲,迫自掀開簾子,跨了進去。
店裡煙霧彌,滿滿坐了一屋子客人,擁臂猿拳,好不熱鬧,但這些客人絕大多數都是穿短衣的粗擴漢子,一望而知,全是靠水路混生活的船家。
海雲正遊目四顧,一名店外已經含笑迎了過來,說道:“客官.對不起,小店今天是船幫劉大爺冥客,席位今白了,請改天再來吧。”
海雲點點頭道:“我正是來尋劉大爺的。”
店夥輕哦道:“原來是劉大爺的客人,請問貴姓是--”
海雲道:“姓陳。我是徐州府龍記商號的採辦。”
那店外連忙陪笑道:“劉大爺在接上.陳爺請隨小的來。”
一面在前領路,一面高叫道:“徐州府龍記商號陳爺到啦,樓廳雅坐待客啦。”
樓上地方比較寬敞,大約只有五六張桌子,客人衣履也比較整潔講究.此時都已酒意闌珊.殘席將終。
首席上一個錦衣麻臉老頭兒聞聲站了起來,卻滿臉迷惘的道:“龍記商號姓陳的?是那一位的朋友?”
全樓客人面面相覷,都搖頭表示不認識。正詫異同,海雲已循梯而上,在樓梯口緩緩脫下笠帽,卸去了裹身氈子。
所謂“佛要金裝,人要衣裝”,海雲揭去帽氈,露出一息錦緞儒衫和嵌玉文士巾,衣是彩昂生輝,人是玉樹臨風.丰神珍朗,立刻鎮懾住滿樓客人。剎那間,整座酒樓宇優靜了下來。
海雲含笑向四周供了拱手,然後走到那麻臉老人面前,欠身道:“敢問這位就是船幫劉大爺嗎?”
麻臉老人連忙還禮道:“不……不敢當……在下正是劉福根……”他似乎沒料到海雲會跟自己說話,一時竟有些期期艾艾,手足無措的樣子。
海雲抱拳道:“在下姓陳,現為徐州龍記商號採辦,冒昧造訪,打擾了諸位的酒興,請多原諒。”
劉福很忙笑道:“這是什麼話,貴客光臨清還請不到哩!夥計,快給陳爺添座來。”
店夥添了座位,海雲也不推辭.坐定後.先問桌上客人敬了盅酒.說道:“諸位是劉大爺的貴客,也是陳某的尊長前輩.初次相見.借花獻佛,委實不成敬意。”
劉福根大笑道;”說來都不是外人,在座全是船幫兄弟,誰都跟徐州府龍記商號交往過.誰不知道“龍記’是大江南北第一家大字號!”
海雲道:“可惜在下才入”徐州龍記’不久,以前和諸位都未見過,今後還請多多指教。”
眾人都道:“不敢當,以後上要仰仗陳爺的照顧。”
劉福根道:“我正覺得奇怪,徐州龍記我半年前還去過,卻沒見過陳爺,敢情陳爺是最近才到職的?”
海雲道:“敝號在大江沿岸部有分號,在下以前系在‘長沙分號’任職,最近才被黃老夫子調來徐州分號。”
劉福報道:“原來如此,貴店徐州分號的黃老夫子,我倒是頗為熟論的。”
海雲道:“在下正是奉黃老夫子之命,特來拜謁,有件事,要請劉大爺鼎力相助。”
劉福根道:“什麼事你儘管吩咐,只要我劉某人辦得到的.絕不推辭。”
海雲笑了笑道:“如此我這裡先謝謝劉大爺。敢問劉大爺.現今停泊在南陽鎮的客貨船隻,共有多少艘?”
劉福根道:“我沒有詳細算過,大約除了過境寄泊的外,總有二十餘艘吧!”
海雲道:“附近五十里內,能載人的船隻,連漁船在內,共有多少?”
劉福根沉吟了一下,道:“那就很多了,至少也有百艘以上。”
海雲又問道:“這些船隻都屬貴幫管轄嗎?”
劉福報道:“運河兩岸船隻,都屬本幫管轄陳老弟問這些些什麼?”
海雲含笑道:”敝號有意將貴幫所屬空船全部包租下來,不知辦得到麼?”
劉福根吃驚道:“包租全部船隻?連漁船也內?”
海雲道:“正是!”
席上眾人都驚詫莫名,紛紛道:“那可得要不少費用。”
海雲道:“三天之內,蔽號有大批貨物,經運河轉埠,需船甚多.是以黃老夫子特命在下趕來安排,至於費用若干,但憑劉大爺和諸君吩咐就是。”
劉福根忙道:“你要多少船,準備租用多少時間?”
海雲道:“凡運河兩岸船隻.無論大小。全部租用,日期暫以三天為限,只等貨到,隨時裝船,不知這樣行不行?”
“行!行!行!劉福根連聲答應,滿臉皺紋都笑得抖動起來,一面大聲吩咐:“夥計,快借把算盤來用。”
這可是百年難遇的大交易,在座皆是船幫中人,誰不笑在臉上,樂在心頭。於是,有的幫忙劉福根計算費用,有的就巴結海雲,殷勤敬酒。
算盤“滴滴答答”敲了好一陣,劉福根陪笑說道:“彼此是老交情,不好意思過份認真,就按二十艘大船,一百艘小船計算吧!大船每日租費五錢銀子,小船三錢,三一得三,二五一十,每日合計四十而,三日共是一百二十兩。龍記是老主顧、訂金只須先付半數,等…”
海雲擺擺手道:“三天租費.在下全部預付。”從袖中抽出一卷銀票揚了揚.眾人眼晴都大了,看那厚厚一疊.怕不有幹兩以上。
劉福根嚥著唾沫笑道:“這…真是不好意思…”
海雲當場點出一百二十兩徐州龍記錢莊的銀票,卻不立刻交付給劉福根,正色說道:“親兄弟明算賬。在付清定金之前。在下有個條件,必須言明。”
劉福根眼睛只顧望著銀票,忙道:“陳老弟儘管吩咐,咱們一定遵辦。”
海雲道:“貴幫船隻既然由敝號包租了,三天之內,不能另接生意,這話可對?”
劉福根道:“這是規矩,當然對。”
海雲道:“但貴幫轄區遼闊,唯恐有照顧不到的地方,收了敝號租費,卻又另接其他生意,那樣必然妨礙了敝號運貨時效。所以,在下想請諸位答應,今夜就發出通知,要附近五十里內船隻,天明前全部集中到此間南陽鎮,但不得泊靠碼頭,必須在距岸三十丈外水面下錨,聽候通知,方準移動。”
劉福根大笑道:“船由你包租了,你高興要他們在湖裡統圈子玩兒都成。放心吧,天亮以前,一定辦到就是。”
海雲付清了銀票,起身道:“丈夫一言,快馬一鞭。承諸君慨允協助,在下改日再謝,告辭了。”
劉福根忙道:“老弟,別走,公事談完了,咱們還得述述私誼,再喝兩杯……”
海雲謙謝了一番,堅持要走,劉福根見挽留不住,只得親自送到店門口,海雲叮囑次日晤面;長揖而別。
轉過街角,小龍從暗影中快步迎了上來,問道:“妥當了麼?”
海雲點點頭,一面又戴上笠帽,披上氈子,一面微笑道:“咱們總算搶先一步,等他們天亮以後,附近五十里內,已經無船可僱了。”
小龍道:“我真不懂,你憑什麼斷定他們到此地又要僱船呢?”
海雲道:“理由很簡單:第一,由東平南下,陸路比小路方便.由南陽至微山湖水路卻又比陸路方便多了;第二,此地已經接近微山湖,船上更較陸上易於隱蔽行藏;再說,他們人數眾多,也耽心再往下去,不容易僱到大船。”
小龍道:“如果他們決心乘船,隨時可以動武強搶,你縱然預租了全部船隻,又有什麼用?”
海雲道:“他們當然可以逞強奪船,但那樣一來,等於暴露了行蹤,依我想,聶開泰不在,那姓姚的統領未必敢如此明目張膽。”
小龍道:“可是,他們要去大覺禪院,總得用船才行呀。”
海雲道:“所以我只想阻止他們三天時間,三天以後,黃老夫子已經準備妥當,就不愁他們不中計了。”
兩人邊談邊行,不多一會,已走到鎮街盡頭,海雲首先停步,小龍也跟著停了下來。
凝目望去,只見鎮外曠野寂寂,一片沉靜,夜色濃重,古無人跡。
小龍皺眉道:“他們會不會中途轉了方向,不往這兒來了?”
海雲側耳聽了片刻,忽然低聲道:“快些掩蔽,他們已經來了。”
兩人急忙閃身隱入暗處,屏息以待。
果然,沒多一會工夫,衣袂振風聲入耳,幾條人影如飛而至,一近鎮口,便齊齊停住腳步。
人影處,正是五名黃衣劍手,內中卻沒有那姓姚的統領。
為首一人仰面望望天色,搖手道:“時間尚早,姚統領還沒到,大家先在這兒休息。”
其餘四個也不說話,默默走向路旁一棵大樹下面,席地坐了下來。
這些黃衣劍手無論何時可地,無論人數多寡,最奇特的表現,便是“絕對服從”,只要領隊吩咐一句,絕不會有反駁爭辯,而且行動劃一,舉止毫不雜亂,三數人或三數十人,看來就和一個人一樣。
約莫過了盞茶光景,人影閃現,又是五名黃衣劍手趕到。
這五個人更是連話也不說一句,一齊走到樹底坐下,彼此既不交談,甚至招呼也沒招呼。
海雲看得暗暗皺眉,心想:“金蚯蚓宮不知用的什麼方法,竟將門下弟子訓練成這般冷酷?這哪兒還象是人?簡直就是一批殺人的機器。”
思忖間,風聲再次入耳,姚統領親自帶著二名劍手也到了。樹下十個人不等吩咐.同時站了起來。
姚統領略為清點了一下人數.吩咐道:“從此地往南已經接近敵區,大家先改換衣著,不可再暴露黃衣,現在就開始換衣。”
話落.十餘名黃衣劍手立即取下隨身行囊,紛紛動手換衣。
他們似已早有準備,行囊中帶有各色衣衫,不片刻間都已改扮成負販行旅模樣,只差十幾付貨物擔子了。
姚統領親自檢查一遍,說道:“現在分為兩路入鎮.第一路隨我行動,第二路隨包副統領行動,大家記住西街上的“集賢莊’,個要弄錯了。”
轉面向最先帶隊抵達的那名劍手問道:“老包,暗語還記得嗎?”
那名“包副統領”低聲道:“記得。是那句俗話:“晴帶雨傘,飽帶飢糧.’掌權的姓秦,內掌權姓梁。”
姚統領滿意的點點頭,道:“很好,但咱們一年多沒來,須防其中有變,見面的時候,務必先看仔細。”
包副統領道:“是.”
於是,兩人各帶一半劍手,分頭動身,進入鎮內。
小龍嘆聲道:“海大哥,咱們也分路跟下去吧!”
海雲道:“不必分路,咱們只須盯住姓姚的一路就行了。不過,這事卻有些奇怪……”
小龍道:“甚麼奇怪?”
海雲道:“‘他們所說的‘集賢莊’、好像是早已佈置在鎮內的聯絡站,那‘晴帶雨傘、泡帶飢糧’的暗出.也含著‘未雨綢繆’的意思.莫非他們早已對大覺禪師懷著戒心.預先佈下了監視的人?”
小龍道:“管他預先的也好,臨時的也罷.等到動手的時候.還不是一網打盡。”
海雲搖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的,如果他們事先已有同黨匿於鎮中.咱們今夜的計劃就可能白費心機了。”
小龍催促道:“現在多想無用.快跟下去要緊。”
拉著海雲一路尾追蹤了下去。
那姚統領和六名劍手在鎮內繞路而行,兜了幾個圈子,竟向臨湖碼頭區走去,然後轉入一條窄巷。
這條巷子,正是在“金錢豹子”劉福根宴客的酒樓背街,巷內全是大小客棧.一盞盞店招燈籠,由巷頭直排到巷尾。其中有設備豪華的大旅店,也有專門媒介娼妓的小客店,雖值深夜,仍很熱鬧。
海雲跟到巷口,一眼就望見六盞巨大的店招燈籠,高挑著“集賢莊大客錢”六個斗大紅字。
這客棧的氣派,不僅是巷子裡最大的一家.必定也是南陽鎮中最大的一家,難道竟會是。金蚯蚓宮”預設的秘密聯絡處所?
事實證明這個猜測不錯;因為姚統領一行,分明都進了客棧。再過一會.那包副統領帶著另外六名劍手由對面巷口走過來,在門外略作遇巡,也魚貫進入店內。
海雲皺了眉頭,哺哺道:“看情形,咱們也只好冒一次險了。”
小龍道:“你的意思是,咱門也住進這家客棧去?”
海雲道:“咱們不能正而去住店,只能暗地偷混進去。”
小龍道:“可是那些劍手武功很高,人數又多.萬一被他們發覺,豈不太危險了?”
海雲道:“所以,只由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你在外面替我接應,如果天亮以後我還沒有出來,你也不必再等候,趕快去大覺禪院報訊。”
小龍道:“我跟你一起進去,彼此也好互相掩護照應。”
海雲搖頭道:“不必。我有鐵皮衣防身,危急時還能自保,你若同去,反而不便。”
小龍還想爭辯,海雲已摘去范陽笠,束札衣衫,快步進了巷子。
他走到“集賢莊客棧’門前,故意將一塊布絹遣落地上.假作俯身拾取.目光卻掃問客店門內。只見店門還留下一扇木扉未曾閉合,門內點著一盞明亮的琉璃燈,有個店夥模樣的漢子,正伏在幾臺上打瞌睡,此外並無第二個人。海雲四顧一眼,一閃身,便跨進。”店門。那店夥夥睡如故,海雲笑了笑,扭頭打量.見這客棧橫幅甚寬,縱深卻不夠,正對櫃檯是座樓梯,可通樓上客房,如果由樓下通道向後去,是座精緻的四合院子.兩側約有二、三十個房間,這時都靜悄悄不聞聲息,顯然住店的客人並不多。
他緩緩舉步穿過四合院子,心裡不禁納悶:借大客棧.怎會如此冷清呢?就是住客少.剛才進來的姚統領和十三名黃衣劍手卻到.那裡去了?
正感不解,忽聽“呀”的一聲,對面院門突然啟開,兩個人撐著燈籠,並肩走了過來。
海雲閃身避入牆角暗影中,只聽那兩人一邊走一邊抱怨,其中一個道:“這是什麼客人?天都快亮了才來投店,十幾個人又要吃又要喝’真他媽把人折騰死了。”
另一個道:“可不是作怪麼?既然是住店的,就該住在這邊院了裡,怎麼又招待到那邊酒樓裡吃喝呢?看樣子,連掌櫃的也對他們巴結,我猜這些人來頭一定不小。”
那一個又道:“唉,別提了,咱們掌櫃的整天那副死樣怪氣,自以為了不得的樣子,今天碰上這批人,倒像遇見債主似的恭敬,也不知是啥道理?”
另一個道:“依我看,這些人說不定真是債主,說不定他們原跟掌櫃的是生意同夥,被掌櫃的吞了他們的銀子,如今尋上門來了,說不定……"那一個笑罵道:“去你媽的‘說不定’,以我看,‘說不定’人家是看上你妹子,‘說不定’要叫你做大舅子哩!”
另一個道:“人家跟你說正經的,你怎麼罵人?”
那一個道:“罵你還不是白罵,你要是一賭氣,把你妹子嫁給我,老子就佩服你。”
另一個氣憤道:“姓丁的,你不要欺侮人,說不定那一天……”
姓丁的大笑道:“說不定那一天你發了財,做了掌櫃的說不定我還跟你做夥計,對嗎?”
兩個人一路笑罵著過去了,海雲卻瞧得駭然暗驚,因為他發現那姓丁的夥計,原來就是“醉仙樓”酒店那名替自己通報帶路的夥計。換句話說,“醉仙樓”和“集賢客棧”房舍本是相通的,兩家的掌櫃也就是同二個人。
海雲心念飛快地轉動,瞥見那兩個夥計已經轉入前院通道,忙吸一口氣,躡足掩近後院門。
他輕輕試了試,院門僅是虛掩著,但門內卻有人語聲,忖度位置,門內可能正是“醉仙樓”的廚房。於是壯著膽,推門跨了進去。
果然他沒料錯,裡面正亂著,四五個漢子擠在一間煤煙油霧充斥的廚房內,有的在洗碗,有的在剁肉,有的在炒菜……
屋中光線昏暗,廚師們又正忙碌著,誰也沒注意進來了一位陌生人。
海雲半低著頭由空隙處擠身而過,經過煤灶附近,一名廚師正起著熱辣辣的油鍋,油已沸了,才想起忘了準備,忙用肘推海雲,口裡連聲叫道:“老王,快一點,給我一裸蔥,快!快!快!”
海雲沒敢出聲,順手從桌上取了一棵蔥,塞在他手裡。
那廚師也沒有回頭,接過蔥在脅窩下摔了兩持,又塞在咀裡一段一段咬成小截,“呸”的再吐在掌心,“滋啦”一聲,全拋進油鍋裡爆炒了起來。
原來這就是菜館裡的“蔥爆牛肉”?海雲看得一陣噁心,險些連隔夜飯都嘔吐出來,急忙掩鼻快步而過。
穿過廚房,是一間堆放雜物的小屋子,再轉過去,有座樓梯,是準備送上樓用的。
海雲提氣登樓,偷眼向上張望,樓上擺著兩桌酒菜,那些改扮成商販的黃衣劍手,正圍坐大吃。
但是,內中卻不見酒樓掌櫃和姚統領、包副統領。
海雲縮身退了下來,暗想道:“首腦人物既不在座,當然是另有密室了,但密室會在什麼地方呢?”
正在納悶,忽見一個夥計用托盤託著幾碟精緻菜餚,由廚房走了出來,退自推開樓梯下一扇小木門,低聲道:“內掌櫃請接一接,菜來了。”
門裡應了一聲,伸出只穿翠綠窄袖,戴著翡翠手閾的女人手臂,輕巧的接去托盤,同時沉聲道:“以後記住要先敲門,不許這樣隨便。”
接著,“蓬”的一聲,木門復閉。
海雲恍忖道:原來在這裡。等那送菜的夥計走後,悄掩至門外,砍目由縫隙偷望。
門內有燈,可以清晰地看見裡面的角道和一列石級,果然是通往地窖的出入口。南道中空蕩蕩的,那女人大約已送菜到下面去了。
海雲試推那扇木門,不料門已下閂,而且所用的木質也十分堅固。
他本想悄悄地來悄悄地去,儘量避免留下痕跡,省得打草驚蛇,使黃衣劍手生出警惕,但目睹對方防範如此嚴密,只得臨時改變主意了。
於是舉手在木門上輕輕釦了一下。
不一會,只見一個胖都都的中年女人從石級上走上來,靠近門邊低聲問道:“是誰?”
海雲壓著嗓子答:“內掌櫃請開門,送肉丸來了。”
胖女人移開門閂,剛伸出手來接取,冷不防被海雲一把扣住手腕,同時飛進一掌,拍在她腦後啞穴上。
先制啞穴,當然是防她出聲呼叫,扣住手腕,則是預防她那笨重的身體跌倒時會發出聲響。
海雲一擊得手,側身擠進了木門,一面落下門閂,一面將胖女人輕輕放在地上,好一會沒聞動靜,才定了心。
貼著兩道石壁向前移動七八步,已能望見地窖中的大略情形,敢情這是一座藏酒的酒窖,一排排的酒罈,像圍牆似的環繞著整個地窖。酒罈圍繞中,有片六尺寬的空地,擺著一張食桌,姚統領和包副統領,正跟一個錦衣人在低聲密談
只聽姚統領道:“……照你這麼說,那自稱姓陳的少年,分明就是神刀海一帆的兒子海雲,咱們在火王莊跟他照過面,也看見他胸前懸著一柄雙鎬劍。不過,他怎會反趕到咱們前頭,而且包租下船幫全部空船,難道他已經知道咱們的計劃了?”
姓包的副統領道:“或許這只是巧合,他們徵集空船,可能是別有用途。
姚統領道:“無論如何,咱們必須弄到船隻,這是片刻不能耽誤的,聶總護法臨行一再叮囑,限咱們半月之內趕到,用霹雷珠毀去大覺禪院,絕不能讓那和尚重出江湖。老秦,你有什麼辦法弄到船隻嗎?”
錦衣人沉吟了一下,道:“辦法倒有,但不能太急,總得二三日才行。”
姚統領道:“甚麼辦法,你且說說看。”
姓秦的錦衣人道:“目下船幫已經收了租船訂金,沿湖五十里內是無法弄到空船了。但他們對載貨過境的貨船,卻沒有限制,如今之計,只有在過境貨船上想辦法了。”
姚統領道:“能想到辦法嗎?須知咱們帶著一大箱霹靂珠,絕對不能跟人同船的。”
“這個我理會得。”姓秦的錦衣人緩緩說道:“我奉命監視微山湖動靜,平時跟船幫倒有些交情。據我所知,有兩艘載鹽的鹽船,一二日內就要由南陽路過,船主跟我私交很好,咱們可以跟他們行量,把鹽暫時卸在南陽,先送你們去微山湖。”
姚統領道:“如果在這兒卸貨,豈能瞞得過船幫?”
姓秦的錦衣人道:“那就索性將鹽貨全買下來,待起旋之後,再傾入湖中就成了。”
姚統領道:“晤,這倒不失為可行的辦法,但要注意一點,事須秘密,不能洩漏半點風聲。”
錦衣人道:“姚兄放心,船隻的事我自會料理,這一二日內,兄弟們住在店裡還望二位多加管束,別露出行藏才好。”
姓包的副統領道:“依我說,何必還等甚麼載鹽的貨船,乾脆用武力強奪兩艘空船,豈不省事?”
姚統領道:“不行。聶總護法特別吩咐過,那和尚不是易與之輩,只能暗中下手,不能打草驚蛇。如果強奪船隻,只怕咱們沒到,和尚早就得到了消息了。”
包副統領又道:“那咱們且趁候船這幾日,設法先解決了海雲那小子,以兔他從中得事。”
姚統領想了想,搖頭道:“咱們只奉命對付大覺禪院,其他的事,還是等聶總護法到了再說吧。”
那錦衣人嘆聲道:“姚兄,我倒覺得老包的意見很對,如能除去那小子,對咱們覓船的行動方便不少,況且,他既然佩著雙鏑劍,與大覺禪院必然有關係,預先除去他,也算是執行命令……”
姚統領仍然搖頭道:“我豈不知道他和大覺禪院有關係?但如今聶總護法不在,一切總以謹慎為上,這幾天,咱們只在店內等候船隻,不許離店一步,節外生枝的事最好少惹。”
忽然壓低聲音接過:“老秦,你知不知道,此次聶總護法親自押送鐵皮書生譚人傑回它,是為了什麼?”
錦衣人道:“為了什麼?”
姚統領聲音更降低了許多,三顆頭湊在了一處,耳語這般密談海雲聽不真切,鼻子向前移伸,不知不覺已探出石級邊緣之外了。
隱約似乎聽見姚統領的斷續語句道:“……成功之後…,出關——那時天下武林……姓海的又何足道哉,…——”
正全神在注意傾聽,不料術門外突然有人敲門叫道:“內掌櫃,開一開門!”
海雲一驚,急忙縮身,一個不留神,同著撞著石壁,一片石砂籟派滾落,頓時驚動了下面三個人。那錦衣人一揚頭,瞥見海雲半截衣角,立即長身而起,喝問道:“什麼人?”
海雲情知不妙,身形飛快的撲向木門,手起掌落,拍斷了門閂,急急將門拉開。門外站著一名夥計,還傻得得的將一碗滾燙的鯉魚湯遞了過來,道:“湯來了”海雲伸手接過湯碗,順勢一腳,將那夥計踢了個“元寶大翻身”,剛衝出木門,背上已中了一劍。
幸虧他身上穿著“鐵皮衣”,那一劍只刺破了外衫,並未傷及肌皮,饒是如此,也使他赫出一身冷汗。
海雲無暇回顧,一反手,把那碗鯉魚湯向後潑了過去,同時探臂撤劍,旋風般衝進廚房。只聽身後一聲呼喝道:“有賊!快些截住他!”
廚房裡幾名廚師都停止做菜,有的提著鍋鏟,有的操起切肉刀,紛紛問道:“那裡有賊?那裡有賊?”
海雲回手指著道:“在地窖裡偷酒,快去抓,別讓他逃了。”
口裡說著,人已穿出院門,一提氣,上了屋頂。
幾名廚師未逞細想,一齊奔向地窖,恰好和姚統領等人懂個正著,登時亂成一團……
海雲得此空隙,飛身越出院牆,一溜煙衝進橫街簷下,籍夜色掩護,脫身而去。
轉過數條街巷,不見有人追趕,才長吁了一口氣,停下休息.片刻之後,小龍也悄悄跟至,急問道:“怎麼會被他們發覺了?。
海雲道:“好險,若非鐵皮衣,今夜真脫不了身。不過,險雖險,總算不虛此行。”
於是,便把竊聽到的秘密,大略向小龍說了一遍。
小龍駭然道:“他們竟帶著‘霹靂珠’,這是打算將大覺禪院炸成灰了。”
海雲道:“咱們既已知道這個秘密,倒也無足畏懼了,我耽心的是他們發覺秘密洩露,很可能會改變計劃提前下手,咱們必須儘快把這消息通知大覺禪院才好。”
小龍道:“他們沒有船,怎能提前下手?”
海雲道:“那姓秦的在這裡潛伏已久,與船幫中人很熟,如果他決心要弄兩艘船,還是有辦法弄到的。”
小龍道:“既然這樣,咱們就趕快動身到大覺禪院送信去吧!”
海雲道:“咱們只能一個人去報訊,仍須留下一個在這兒繼續跟蹤監視,否則,便無法和黃老夫子聯絡,以前的計劃就難實行了。”
小龍霎霎眼睛,道:“你的意思可是要我去報訊?”
海雲道:“你如願意去,那是最好不過了。
小龍道:“我不知道大覺禪院在什麼位置?”
海雲道:“這容易,悟非他們有地圖留在這兒,你可以復繪一份帶去,另外我再寫封信由你帶去見金錢豹子劉福根,他會替你安排船隻。”
小龍道:“劉福根就在此地,何用寫信?”
海雲道:“這兩三天內,我不想跟他見面,以兔被那姓秦的認出來。”
小龍默然良久,終於點了點頭道:“好吧!你快些寫信吧,我夭一亮,就去見劉福根去。不過,我走了以後,你一個人務必要小心謹慎,千萬別再像今夜這樣冒險了。”
兩人身邊都無紙筆文具,於是在附近尋了一家小客店,要了一間房子,借用紙筆,繪圖修書。
信寫好,天色也亮了,小龍揣好書信,與海雲作別,獨自去尋金錢豹子劉福根。
海雲一夜未睡,料想金蚯蚓宮門下白天多半不會有什麼行動,便和衣臥下,著以休息。
誰知才閉上眼睛沒多久,小龍忽又氣急敗壞奔了回來,連聲道:“快些起來,不好了!不好了……”
海雲詫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小龍臉上已經變了顏色,喘息著道:“剛才我從碼頭經過,看見一個人”
小龍道:“很像你那位姓韓的表妹。”
海雲吃驚道:“誰?”
海雲駭然道:“你是說蘋兒?”
小龍點點頭道:“不錯,就是她,我看見她獨自從一艘小船上下來,走進了醉仙樓酒店。”
海雲聽了這話,險些失聲驚呼起來,忙問道:“你認清楚了,真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