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弟弟滿一歲的時候,奶奶為他辦了個"抓周",就是在他面前擺各種各樣的東西,看他抓哪樣,就代表著他這一生會向哪方面發展。
據說奶奶特意在離他近的地方擺了書本啊,紙筆啊,聽診器啊,飛機啊等等,但弟弟一伸手就抓了一頭塑料牛,飛快地放進嘴裡,啃起牛屁股來。奶奶很失望,看來這小子是個放牛的命了。
奶奶不甘心地說:"剛才我還沒擺好,再來一次吧。"於是,媽媽把弟弟抱開,奶奶把擺的東西變動一下位置,媽媽再把弟弟放回到那些東西跟前,讓他抓。
這次,弟弟眼疾手快,一下抓住了一條橡皮魚,又是一抓就往嘴裡放,啃得口水直滴。奶奶形容說就像"餓牢裡剛放出來的一樣"。媽媽不解,說從來都沒讓弟弟餓著,怎麼還是這麼"餓相",抓到什麼就往嘴裡放?
爸爸開玩笑說:"弟弟長大了做個打魚的,滿不錯的嘛,以後我們有魚吃了。"
媽媽也說:"打魚就打魚,靠自己的勞動為生,也沒什麼不好的。"
奶奶不悅:"做個打魚的?這麼沒出息?風裡來,雨裡去的,多辛苦啊。兒女總該比父母強吧?不說做文學家、科學家,至少也要做個醫生、教授什麼的吧?"
弟弟這兩抓,抓得奶奶垂頭喪氣,說這抓周的事,完全是迷信,信不得,算了,不抓了吧,剛才抓的也不算,弟弟以後會做什麼,等他長大了就知道了。
(12)
雖說弟弟抓周時為自己定下的人生大方向是放牛或者打魚,但奶奶還是要跟命運抗爭一下。
奶奶年輕時文筆很好,據說寫過一篇悼亡兄的文章,曾得過全縣第一名,在當地小報上發表過。奶奶心目中的有出息就是要弟弟做個大文豪,所以弟弟很小時,奶奶就教他背古詩。可惜弟弟說話有點晚,不能背整首的詩,奶奶等不及了,就教他背每句的最後一個字。
奶奶:"白日依山——"
弟弟:"盡!"
奶奶:"黃河入海——"
弟弟:"miu"
奶奶:"欲窮千里——"
弟弟:"m——"(只是鼻子裡嗡一聲)
奶奶:"更上一層——"
弟弟:"樓!"
四句裡面,就有兩句讀得不準,而且糾也糾不過來,但奶奶還是很開心,帶著外孫在外面玩的時候,就不時地讓弟弟show一下。但弟弟從小就很怕在人前表演,所以總是千呼萬喚都不肯就範。奶奶只得唬哄嚇詐,無所不用其極。
有一日,剛表演完,就有另一個奶奶帶著自己的小孫女出來了,據說那小女孩快兩歲了,還不會獨立行走,但嘴巴皮子卻好生了得。人家奶奶一說:"草草,背一首詩給這個奶奶聽。"草草姑娘就把那首"白日依山盡"一字不漏地背出來了。
弟弟的奶奶聽得目瞪口呆,羞慚不已,當即就要帶弟弟回家。草草的奶奶攔住了,跟弟弟的奶奶攀談起來,說你這個孫子長得好英俊啊,我們兩家定個娃娃親吧,以後郎貌女才,天作之合。
聽說奶奶差點閉過氣去,自己的外孫只能憑一張臉混飯吃,那不成了小白臉、吃軟飯的了?這叫奶奶的臉往哪兒擱?奶奶回家後講給爸爸媽媽聽,說人家草草可以背整首詩了,弟弟還連一個字都說不清,這怎麼辦?
爸爸說:"男孩比女孩在語言方面是要遲鈍一些的,不著急,以後就好了。"
媽媽說:"那草草不是還不會走路嗎?我們家弟弟可是早就會走路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
艾米聽說後就拷問弟弟:"說,你跟你那個娃娃親草草姑娘到底是怎麼回事?"
(13)
奶奶說弟弟小時候愛做的事,全都是些沒出息的事。
那時還在用煤做燃料,弟弟家裡燒的是蜂窩煤,就是一個個圓柱形的煤坨子上有些圓洞洞,像蜂窩一樣。有時蜂窩煤破掉了,奶奶就用一箇舊盆子裝著,加上水,用一把舊鍋鏟攪和一下,用來封火。
弟弟最喜歡的就是那把舊鍋鏟了,每天都在跟奶奶搶奪那把鏟子,常常是奶奶剛一轉身,鏟子就不見了。奶奶知道是弟弟把鏟子偷跑了,就追到門外,總能人贓俱獲。
據說弟弟那時常穿一件花棉衣,很厚實的那種,穿得渾身漲鼓鼓的。下面通常是一條同樣花色的開襠棉褲,也是肥肥的那種。奶奶怕弟弟屁股冷,就在他腰上系一塊小棉被一樣的東西,人稱"屁簾子"。
"屁簾子"物如其名,是專門用來遮屁股的,只遮後面,不遮前面,兩頭有帶子,勒在弟弟腰間。弟弟穿著厚厚的棉衣棉褲,腰兒又這麼一紮,就愈顯屁股大,圓鼓鼓的一個屁股,應該屬於"會生養"一類。這一大套穿下來,弟弟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棉花包了。
這個棉花包總是手握一把舊鍋鏟,辛勤地在門外勞作,這裡挖挖,那裡刨刨,一刨幾個小時也不煩。奶奶要用鍋鏟了,就追出來,從弟弟手裡把鍋鏟拿走。弟弟正挖得開心,突然被奶奶繳了械,好不難過,哇哇大哭,小手在臉上一陣亂擂亂擦,搞得滿臉髒乎乎。
某日,這一鏡頭被弟弟的爸爸捕捉到了,於是有了一張珍貴的照片:身穿花棉衣棉褲的弟弟,頭上戴著一個毛線帽子,腰間繫著一個"屁簾子",足登一雙花棉鞋,手裡拿著那把舊鏟子,正撅著屁股在挖地呢。
(14)
靜秋經常到弟弟家去,跟他媽媽學拉手風琴,有空了就抱弟弟。
弟弟可能從小就比較"黃",靜秋抱他的時候,他就老是往她懷裡拱,去找奶吃。靜秋那時才十七八歲,哪裡見過這個?常常羞得無地自容,趕快把弟弟還給他媽媽,說:"快拿去,快拿去,他又在那個——"
說來也怪,男的抱弟弟的時候,弟弟從來不往別人懷裡拱。大多數時候,男的一抱他,他就哭。特別是那些有鬍子的,或者戴眼鏡的男的,一伸出手來抱弟弟,弟弟就像被人掐了一把樣的大哭起來。由此可見,弟弟小時候不是gay。
長大一點了,弟弟還會用小手去挖靜秋的衣服釦子。靜秋一不注意,就會被他挖開幾粒釦子,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走了光",搞得靜秋只敢穿套頭的衣服抱弟弟。
套頭的衣服沒釦子可挖開了,但弟弟總是隔著衣服東摸西摸,一邊摸一邊叫"包包""包包"。
奶奶就開玩笑地打幾下他的小手,警告說:"你這個小壞蛋,人家還是金奶呢,不能隨便亂摸。"
靜秋問"金奶"是怎麼回事。奶奶說:"姑娘家,結婚前是金奶,結婚後是銀奶,生了娃就賣奶了。"
(15)
K城的夏天很熱,特別是中午,太陽曬得地都發燙,所以中午很少有人在外面走動。
但弟弟三四歲的時候,游泳的癮總是在大中午的時候發作。弟弟的媽媽不會游泳,爸爸要上班,只有傍晚才能帶他去游泳,所以他就纏著放暑假的靜秋帶他下河去游泳。靜秋水性好,弟弟的媽媽信得過她。
但靜秋知道皮膚沾了水,最容易被曬黑。那時候是個以白為美的年代,靜秋說自己是屬"膠捲"的,一光就全變黑了。她不想把自己捂了一個冬天的白皮膚曬黑,就勸弟弟太陽落山了再去游泳。但每次都被弟弟纏得無法,只好戴上草帽,在太陽當頂的中午跟弟弟兩人下河去游泳。
到了河邊,靜秋對弟弟說:"弟弟,現在正熱,大家都躲在家裡不出來,你看這河裡有幾個憨包子在游泳?"
弟弟很認真地數一數,說:"有五個憨包子。"
"我只看見三個。"
弟弟就一個一個數給她看,數完了那三個,把自己跟靜秋也數了進去,說:"連你跟我,一共是五個憨包子。"後來靜秋總是叫弟弟"憨包子",他也叫靜秋"憨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