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宿,全東京最暴力的地區。
位於新宿東方,龍蛇雜處的歌舞伎町,裡頭大大小小幫派無數,不管是舉世聞名的日本山口組,或是總部根植美國的華青幫,還是縱橫香江的三合會,臺灣的竹聯,大陸的大圈仔,全都在這裡各有天地。
其中金錢養分最肥沃的,莫過於五光十色的色情業。越夜,越淫蕩。
當然,強龍不鬥地頭蛇,所有的幫派都繳納昂貴的規費給山口組,讓火力強大的山口組再將維護夜店治安、賄賂警察的責任轉包給底下的暴力團。
即使並非座落在歌舞伎町裡頭,外圍的地帶也是黑道的附屬共生。
深夜的三越百貨後,幾個顯眼的外地人在路邊,或坐或站,神色焦惶,吸引了幾個帶著醉意的酒客注意。
“鬼鬼祟祟……”一個濃妝豔抹的出場酒女忍不住多事,撥了手中的手機。
鰲九蹲在地上,先將王婆的屍體審視了一遍。
“烏霆殲突然出現,一出手就往王婆的靈貓撈,我一個急,想攔住烏霆殲,他就一掌轟了過來……”書恩啜泣,但鰲九卻連看她一眼都懶。
王婆的眼睛已經闔上,乾涸的兩行血漬垂淌在臉頰上。嘴角隱隱含笑。
毫無取巧的空間。王婆為了救書恩,情急下與烏霆殲硬碰硬對了一掌。想必是王婆來不及醞釀出最高的功力,烏霆殲的掌力排山倒海般摧毀了她的手腕筋脈,還將臂骨斷成了好幾塊,直到肩膀鎖骨都還是慘遭崩裂的狀態。
但這些痛苦仍不足以抵消烏霆殲霸道的雄渾一掌。
瞬間在王婆體內膨脹、橫衝直撞的真氣,將王婆震得七孔流血,連皮膚上都是細細密密的無數紅點。要說唯一的幸運,就只有即刻斃命這點罷了。
“烏霆殲的實戰經驗,比我們都要多太多了。”孫超有氣無力地說,額上蒸蒸白氣,模樣十分辛苦。
孫超的感嘆,道盡了獵命師日薄西山的志氣。
除了長老專屬護法團,大多數的獵命師在人生某個階段,就會停止在暗處獵殺吸血鬼的活動。因為各種心境上茫然的理由。
即使是像鰲九或風宇這樣的高手,如果沒有獲選加入以武鬥為主的長老護法團,過了半百歲數,也會變成只修煉不戰鬥的“前輩”。享有年輕時期的如雷名聲,卻漸漸只剩下不知所謂的深厚功力。
四十分鐘前,在烏霆殲一招擊斃王婆、欲縱身奔離後,孫超立即神速用道家拳法“纏心訣”試圖拖住烏霆殲,卻被烏霆殲一招極為霸道的突手,簡潔俐落地突破了漫天掌影。
然後又是硬碰硬對了一掌。
“烏霆殲想必也吃了不少苦頭。”鎖木看著彎彎曲曲的路燈柱,往旁一看,視線落在路邊嚴重砸毀的日產豐田汽車上,想像著。
……與王婆架了一掌,又隨即與內功深湛的孫超對轟,烏霆殲一個抵擋不住,腳離地,飛撞上一旁的路燈,又重重墜落在豐田汽車上,將倒黴的車了砸了個稀巴爛。
“雖然靠著飛身離地,卸脫了不少內勁,但還是受了重傷。”鎖木皺眉,心想:“但以小樓的身手,即使追了過去,還是死路一條。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鎖木一手貼在孫超背後,用自己淺薄的功力幫助孫超壓制烏霆殲殘留不散的掌力。
阿廟還是呆呆傻傻地坐在消防栓上,什麼也沒做,跟坐躺在地上、靠著路燈柱的美照子生屍,不分軒輊呆傻地彼此對看。
風宇又點了根菸,若有所思看著畸形的燈柱。
站在一旁的風宇並沒有幫孫超療傷。一想到又要跟烏霆殲交手,風宇就不想花費任何氣力在別的地方上。他要保存每一分的實力。每一分的實力,關係到能否衍生出十倍的運氣,總合起來,就是勝算。
岩漿感受到主人見獵心喜的氣息,身上的紅毛光澤閃閃。
“雖然沒辦法在理想的一對一下決鬥……但,總得趁那傢伙還記得自己名字的時候宰了,才有點意思。”風宇淡淡吐出煙。
風宇一直認為,烏霆殲距離自我狂亂僅僅是一線之隔。
越強,就越接近瘋狂。殺了個瘋子,一點成就感都沒有,因為瘋子受到挫折時,甚少會流露出自尊心崩潰的脆弱姿態。
“婆婆,死歸死,但你可別以為這樣就可以安息,你還要幫我們找到殺死你的兇手。”鰲九扶起王婆的屍體。左手緊抓王婆,右手高高舉起,口中唸唸有詞。
仔細聽,依稀是梵文的腔調。穢土擒屍。
鰲九的家族在獵命師中,是赫赫有名的五大弄屍人之一,他們擅長的“化土咒”融合了江西道家“趕屍人”的符法,能夠牽引蘊藏在屍體中的“微能量”。
微能量的大小跟屍體的新鮮程度、完整性、死法有很大的關係。
人甫氣絕,腦子通常不會完全壞死,控制全身肌肉的神經束、神經元都還具有微弱的電流反應,所以屍體偶有受到靜電干擾,產生手指顫動、彈開、甚至拔身坐起等的情況發生,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屍變,實則是科學現象。
關於微能量究竟是否包含一般說法中的“靈魂”,眾說紛紜,但這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屍體不再是屍體,而是呵以多重利用的工具。甚至是戰鬥的生化兵器。
當然了,饒富經驗的弄屍人還可以操作更高層次的微能量,讓屍體做出遠超過“還活著時”所能做出的動作。徒手貫牆,刀槍不懼,深海臥藏,十秒內完成百米衝刺……只要肌肉儘量完整黏附在骨架上。
弄屍人在歷史的黑暗面上佔有一席之地,操作可怕的不死人刺客軍團,常是深宮叛變的要角。
對於獵命術的悟性並不特別突出,卻完美承襲家族弄屍咒術的鰲九,對於打擾死者已經很有自己的一套。他能夠回溯死前的記憶、引動體脈氣海中的內力,甚至激發屍體獨有的“第六感”。
“喂!醒醒!”鰲九大喝,咬破手指,在王婆的額頭寫下血字咒約。
但王婆只是微晃,脖子僵硬地嘎嘎旋轉。
“就讓婆婆好好安息吧,求求你……”書恩的淚水爬滿了臉。
書恩伸手,卻被鰲九墨鏡後的冷然眼神給瞪開。
“你要是真有心,就想法子幫婆婆報仇,而不是在那裡哭哭哭,哭個屁!”鰲九不講情面地瞪著書恩。
“可婆婆是為了我……”書恩哽咽,又是伸手。
鰲九果斷地將書恩的手砸開,眼神掠過濃厚的殺意說:“我不管你是殺了哥哥還是弟弟還是姊姊妹妹才能站在這裡,但,如果你再打擾我叫醒這死老太婆,我一定殺了你!”
書恩有些被嚇到,風宇卻只是陪襯性地笑笑。
“沒事幹的話,幫幫孫爺療傷吧。”鎖木總算開口。
他說的,當然是無所事事的風宇。
“不好意思。”風宇語氣歉疚地解釋:“我認為既然要出手,就要對自己的動作負責。我無法認同孫爺的舉動,那完全是錯估情勢之下的更錯誤判斷。我以為,孫爺的生命已經無礙,不該再佔用我們之間任何人的真氣,包括鎖木你自己。不過,我也尊重鎖木你現在的做法,只要你承擔得起真氣耗損的風險。”
“說了一大堆,你那裡不是有‘妙手回春’嗎?快拿出來。”鎖木皺眉。
“說來還是抱歉。妙手回春是很珍貴的命,既然已決定要追殺烏霆殲,今天晚上我們之中的某些人還有可能會受重傷,必須好好保留。”風字一臉的誠懇,完全不見一絲私心。
鎖木心怒,想開口,卻見孫超緩緩搖頭,不欲鎖木繼續說下去。
獵命師就是為了求自保,才走到了今日委頓求全的地步。
誰都沒有權力要求別人對自己盡一份力,尤其對方是以“集體”為崇高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