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出發,找看看那身上寄居著千軍萬馬的男人的時候了吧?”
烏拉拉單手倒立在東京鐵塔頂端。看著日出,想著。
哥哥說,倒吊練氣的效果最佳,尤其是在初晨光輝的沐浴之下,對凝練火炎咒的能量更有幫助。
如果哥哥看過那男人,一定也會給予很高的評價吧?雖然只有短短的一掌之緣,但烏拉拉從對方掌心傳來的震撼內力,約略感受到對方“不凡的心意”。
所謂不凡的心意……那可不是內力多寡足堪道哉的東西,而是內力積累的本身。就像樹一樣。還在黑龍江深邃山林的日子,烏霆殲與烏拉拉對樹有了很感性的見解。
有的樹粗大無比,高聳拔天,站在它身邊,卻無法讓人感動。有的樹外表平凡,卻只是一個觸摸,指尖一個共鳴似的震動,彷彿樹的靈魂進入了自己的軀殼裡。
“為什麼?”烏拉拉倒吊在樹幹上,一個不留神,就會摔進樹旁的萬丈懸崖。
“是因為年輪的關係。”哥說,也倒吊在烏拉拉旁。
幾頭小山般的赤熊坐在兩兄弟旁邊,舔著腳掌上的尖爪。懶洋洋地連續呵欠。
“年輪?”烏拉拉。
“有的樹佔據了得天獨厚的位置,短短幾十年就拔得跟什麼似的一樣高。但有些樹,長在破爛巖縫裡,或是被奇怪的大石頭擋住了光。吸一口水都很困難,要一道光都很艱辛,一百年、兩百年過去了,樣子還是生得普普通通。”哥說話總是說一半。
因為他知道,烏拉拉能夠理解他沒出口的另一半。
可不是。越是艱辛,積攢的生命就會紮實。從那一圈又一圈緊緊靠攏的年輪就可以看得出來,年輪不只倍數於其它,輪廓更是清晰無比。要將它從毫無生機的巖縫中拔倒,可比那些生在優渥土壤中的大樹要困難許多。那些苦樹,所謂的苦樹,可得費盡千辛萬苦將根穿透鋼鐵般的巖頁,死命抓牢,窮一切機會吸吮滴滴得來不易的水,每一道陽光都得張大口呼吸。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烏拉拉看著日出。
那位炒栗子大漢的內力上,也隱隱傳達出那份刻畫在生命裡,反覆不斷掙扎的輪廓。沒有捷徑,紮紮實實鍛煉出來的內力,跟一蹴而成的天才型內力完全兩樣。當然不見得比較厲害,但顯見的,極不容易失去。
“可以當作夥伴麼?帶著那樣的內力來到東京,毒一定有什麼樣的企圖心吧。獵人?武術家?還是純粹的武術愛好者?不,那份心意可不是單純的武術。愛好者所能具有的。”烏拉拉心想。
在這個墮落的魔都看著日出,似乎有些象徵意味的反諷。
烏拉拉想起了父親。
父親臨死前,點怨恨的神色都沒有。那是很複雜的線條,具有父親一貫的剛毅,卻不曾在父親的臉上看過那樣豐沛的情感。
地下月臺,像是被好幾頭史前恐龍當作擂臺般鬥毆後,粉碎崩壞的叢林。
“那天,我是故意讓你跟上的。”烏侉奄奄一息,躺在斷裂成四截的石柱子下。
烏霆殲半蹲,左手還躺在父親烏侉的懷裡。他的身上沒有一絲雜色,只有狂亂的赤,不斷滴淌下來。
“我很羨慕,你在看了那些畫面後,能夠做出這個決定。如果當年,我跟你叔叔也能夠像你們兄弟這樣,該有多好。”烏侉氣若游絲,口中說出的每個字卻沒有一點紊亂。
烏霆殲想起那天的慘狀。他因為好奇,偷偷跟著父親到了別的村莊,看見父親身為別人家小孩的祝賀者之後發生的一切。他約略明白烏禪的詛咒,清楚自己與弟弟在雙雙成年後,不可避免的一場生死較量。
一世一人。一人個屁。
“你是故意的……”烏霆殲溼躺在父親內臟裡的手,因脫力過度顫抖著。
烏侉雙眼迷濛,擠出一絲父親該有的笑。“我盡力殺死你們了。真的盡力了,已經無愧我該肩負的命運,卻還是擋不下你們。你教得很好,拉拉是個天才,是你的好弟弟。”
“你是故意的……”烏霆殲瞪著父親,重複著,重複著。
“殲兒,這是很了不起的決定。很了不起的決定。”烏侉伸出手,撫摸著烏霆殲塗成焦紅的臉龐。另一手,撫摸著跪在地上,氣力消耗殆盡的烏拉拉。
烏霆殲焦紅的臉龐,兩道成水淌開了狂暴的赤。
烏侉不再說話。
以一個父親的姿態,不需要再說話了。
如果父親沒死,現在應該是長老護法團的中堅份子了吧。
父親留給他們兄弟的,除了澆灌了男子漢淚水的心意,還有一樣很實質的禮物。有機會的話,一定要用在那傢伙身上。
沒錯,就是這樣。
站在哥哥身邊,用在那素未謀面,卻該死到了極點的那傢伙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