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高歡癱軟在椅子上,一聲「幻魔」出口,他們一顆心便放下來,那最低限度,高歡已不再將自己當做幻魔的化身,已有燕北這個幻魔的存在。
他們繼續重複當日的變化,到燕北說:「我索性就將魔血注進你體內,將你變成一個邪惡的魔人。」高歡竟然大笑出來:「你以為我會答應?」
這完全是他當日的反應,燕北烏鴉一聽更感興奮,一齊迫前。
「由不得你!」燕北接揮手,那張椅子轉動起來,霍地倒轉。
高歡立即變成頭下腳上,立時狂叫起來。
到那張椅子停止再動,燕北立即喝一聲:「烏鴉,劍」
烏鴉將那柄鴉劍送上,燕北抓劍在手,重複當日幻魔的動作同時,一股內力亦迫到鴉劍上、鳥頭面具上。
那個面具當先蛛網般裂開,終於爆碎,那柄鴉劍亦同時爆碎。
藏在而其後的燕北赫然化裝成幻魔那樣子,他原就是與幻魔面貌相似,只是年紀有異,添了皺紋白髮,與幻魔最少已經有八九成相似,高歡在這種情緒下又如何分辨得出來?他脫口大叫,神態由驚怒急轉成有如白痴一樣。
撞擊的聲響也就在這時候停下來,除了燕北烏鴉,還有那些江湖朋友,他們都一一被邀請到這裡來,重複當日的動作,以樹幹撞擊地面。
他們在擊倒幻魔之後,隨即面臨幻魔化身的高歡,向他們追殺挑戰,都覺得苦惱。
高歡完全是因為被幻魔迷惑才變成幻魔的化身,與他本人並無關係,也就因為明白了這一點,在設計將高歡抓起來之後,他們同意杜鐵心的提議,將高歡交給那三個大夫醫治,結果卻引來另一次更大的傷亡。
這所以對於燕北烏鴉的建議,他們最初並不同意,但看過燕北的身手之後,經過考慮他們還是答應下來。
燕北的身手絕無疑問在他們之上,足以跟高歡單獨一決高下。
燕北的遭遇與他們同樣悲-,但仍然忍受著不直接對高歡採取報復的行動,只因為他們都能明白,問題並不是出在高歡的身上。
高歡也只是一個受害者。
燕北武功練好同時,亦考慮得深一層,他到底是一個很明白事理的人,本性也非常善良。
這所以他懂事以來,非獨並未受他父親幻魔的影響,甚至拒絕接受幻魔的建議,輸進魔血,變成一個魔人,繼承幻魔的志願,為禍江湖。
烏鴉並沒有左右燕北的決定,他雖然已得到燕北的同意,擺脫奴才的身份,在平日指點燕北練武,雖是以師父的身份,對燕北到底還有一份尊重。
這也許就因為世代為奴之故。他甚至有一份衝動,要繼續侍候燕北,在他的眼中,燕北絕對是一個好人。
一個好人也絕對是一個好主人。
燕北多少也看出烏鴉的心意,一直在鼓勵烏鴉,尊重烏鴉,完全不讓烏鴉有奴才的感覺;只有對付高歡這件事,他才堅持著以自己的意思做。
高歡雖然不斷追殺江湖上的高手,殺了杜鐵心、琳琳,還有琳琳腹中的孩子;到底不是高歡的意思,只不過受幻魔的影響,迷失了本性。
所以他保持高歡回覆本性之後才決定。他也只是堅持這一次,若是失敗他便會全力與高歡決一死戰,在他倒下之前絕不容許高歡再傷害那些江湖朋友。
要重複當日的一切並不容易,幸而在幻宮外有那些江湖朋友的幫忙;在幻宮內發生的事情烏鴉亦清楚記得。而他當日居高臨下,亦看得很清楚。
就在高歡變得有如白痴同時,燕北緊盯著他,學著幻魔的語氣,一字一頓的:「你是幻魔!」
高歡應聲神態又變,卻是由邪魔而變得正直,脫口大呼:「我是高歡!」
燕北仍然再一聲說道:「你是幻魔的化身!」
「我不是!」高歡狂叫著一口真氣運行,那張鳥形的椅子立時變動起來。
燕北接問:「你怎會是高歡?」
高歡內力都運到雙臂上,凹槽的蓋子隨即被掙開,一個身子一彈而起。
「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高歡接戟指燕北:「幻魔,你還要將我怎樣?」
燕北看到這裡,一顆心終於放下來,烏鴉在旁邊也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
那些江湖朋友在圓洞上看著聽者,不由都一個個從口洞上躍下來。
高歡看在眼內,大笑:「我們已能夠找到這裡來,你還能夠跑到那裡去?」
燕北很冷靜的看著他,沒有作聲。那些江湖朋友片刻間都已全部躍下,包圍著他們三人,這當然,只是一種下意識的行動。
高歡目光一轉再轉,揮揮手說道:「對付這種人用不著講什麼江湖規矩,一起上。」
那些江湖朋友完全沒有反應,只是望著高歡。
「大家還等什麼?」高歡再揮手:「上。」
他第一個衝上前去,揮劍刺向無北,出手便是殺著,一劍緊接一劍。
燕北從容應付高歡所用的劍式,由於烏鴉的指點,他已懂得怎樣招架,可是他的內力到底不如高歡,不免被迫得步步後退。
包圍看他們的江湖朋友亦移動,在燕北左右的到底忍不住,拔劍出鞘,迎向高歡的劍。
高歡接連數劍都被擋下,叫起來:「你們在幹什麼?你們都瘋了。」
一個江湖朋友脫口叫出來:「我們沒有瘋,瘋的只是你!」
高歡怔住,劍終於停下來,環顧一眼,看清楚那些江湖朋友的表情,更加覺得奇怪。
燕北也就在這時候拿出一塊汗中將面上的易容藥物抹掉。
高歡目光回到燕北的面上,吃驚的倒退一步:「你到底是什麼人?」
「幻魔的兒子」
高歡重複一句:「幻魔的兒子?」
「燕北」燕北一字一頓。
高撳某一呆,喃喃的道:「燕北、燕北……」
燕北冷冷的盯著高歡,將高歡在變成幻魔化身後的作為緩緩說出來。
高歡一面聽,面色一面變,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顯然都還有印象,給燕北一說,立時全都湧上心頭來。
到燕北將話說完,他的面色簡直有如白紙一樣,突然嘶聲大叫:「我怎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燕北很冷靜的道:「因為你體內流的是魔血,變成了我爹爹的化身。」
高歡搖者頭倒退,面色越來越難看,這片刻他想起的事情顯然更多。
燕北與那些江湖朋友隨著移動,面上已沒有敵意,代之而來的是一種傷感的神色。
高歡退到那張鳥形椅子前,頹然坐下,又呆想了一會才抬起頭來,望著燕北:「我殺了岳丈、琳琳,琳琳腹中的孩子、還有……」
燕北-息:「雖然是你殺的,卻不是你的主意。」
「雖然不是我的主意,到底是我雙手做出來的。」高歡長劍脫手墮地,雙手掩面。
燕北又一聲-息:「這一段日子你根本已迷失本性,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著什麼。」
高歡搖著頭:「我只知道,人是我殺的。」
燕北還得再說什麼,高歡已放開雙手,抬起頭來,目光從眾人面上轉過:「大家要殺我,現在可以下手了。」
那些江湖朋友只是呆呆望著他,沒有人作聲,他們絕無疑問都是頗明白事理的人。
高歡目光一轉再轉:「大家還等什麼?我是絕不會還手的。」
眾人不約而同一聲長-,還劍入鞘,搖頭,一個也沒有話說。
高歡目光轉到燕北面上:「應該由你來下手的,是不是?」
燕北亦搖頭,手一翻,劍入鞘,高歡突然一躍而起,抓著燕北的手:「我殺了你的父親、殺掉你的岳丈、還有你的妻子」
燕北將高歡的手輕輕推開:「這不是你的主意。」
「可是我親手殺的。」高歡揮舞著雙手迫近。
燕北一聲-息:「歸根到底,你也是受害人。若是這一點是非黑白也分不開,我們根本不會多此一舉,跑到這裡來,令你恢復記憶。」
高歡道:「你們其實用不著多此一舉,乾脆將我殺掉,大家也落得心安。」
燕北道:「我們這樣做也只是要做得心安。」
高歡怔怔的望看燕北,一會目光才轉動,從眾人面上掠過:「大家現在都心安的了。」
眾人知道高歡是什麼意思,不約而同發出了一聲-息。
高歡悽然接道:「其實我也不應該怪責大家,事情這樣,與大家其實並無關係。我所以變成幻魔的化身,也只能夠說是命運的安排。」
燕九點了點頭,說道:「造物弄人,命運既然是這樣安排,又有那一個能夠擺脫?」
高歡目光再一轉:「大家是怎也不肯出手的了?」
眾人相顧一眼,苦笑。高歡目光回到燕北面上:「我若是迫大家出手,與無賴並無分別,也沒有什麼意思。」
燕北明白高歡的心意,沉吟著,說道:「我是幻魔的兒子,但我並未以此為恥辱。」
「這是命運。」高歡沉著聲音,說道:「正如我變成了幻魔的化身,一切身不由己。」
「你明白便成。」
「可是你卻不明白,你雖然是幻魔的兒子,從來沒有傷害過什麼人,我現在則是滿手血腥。」
燕北沉默了下去,高歡目光又一轉:「大家既然不肯出手,肯放我一條生路,我很感激,別的話是不用說的了。」
所有的目光集中在高歡身上,高歡接擺手:「大家現在也可以離開,不必再留在這裡。」
眾人都點頭,轉身離開。走在最後的是燕北,深注高歡一眼,終於還是舉步離開。
高歡這才將地上的劍拾起來,捧劍在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劍插進自己的心窩,強勁的內力緊接湧進去。
他的心臟隨即盡碎,也就倒在那張鳥形椅子上,嘴唇仍然笑著,卻是那麼的苦澀。
這樣死亡對一手血腥的他無疑是便宜,大家卻都不在乎;他也很明白,也不想怎樣折磨自己來尋求心安。
另因為這是命運的安排,又有什麼人能夠擺脫命運的安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