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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鬼爪

    夜行客聞言驚凜,沉聲問道:

    “朋友尊姓,怎生識得在下?”

    歐陽易獰笑著反問道:

    “章大俠不認識我了?”

    “恕在下眼拙,不記得曾和閣下在何處見過。”

    “真是貴人多忘,章大俠認識司徒雷和梅浩然吧?”

    章性初難測對面這醜陋怪叟的用意,淡然敷衍道:

    “他兩人為武林中傑出的奇客,昔日曾有交遊。”

    “如今呢?”

    “閣下到底是誰?追問不捨何故,莫非也是司徒雷、梅浩然的朋友?”

    歐陽易冷冷地說道:

    “在下無名小卒,高攀不上。”

    “閣下若無他事,恕我要告辭。”

    章性初心念愛女,和這醜陋的怪叟又話不投機,立意告辭,誰知話未說完,歐陽易卻嘿嘿地冷笑著接口說道:

    “我遍履蓉城,不惜施展狡獪計謀,所為就是尊駕一人,今既巧遇,要事尚未相談,怎能放你就去。”

    章性初恍然大悟,沉聲問道:

    “虛言萬金聘請美容妙手的就是你?”

    “你猜的不錯。”

    “小女天蓉何在?”

    歐陽易殘眉一皺,獨目射威,詫異地問道:

    “令嬡難道還沒回府?”

    章性初正色厲聲道:

    “朋友,大丈夫敢做敢當,告訴我小女如今何在?”

    歐陽易肅色答道:

    “令嬡已經離開寒舍,聽你所言,我深信你父女尚未會面,但望章大俠也莫小瞧在下,老夫亦非普通……”

    章性初不容歐陽易話罷,立即接口道:

    “閣下何時方肯報出名姓?”

    歐陽易喋喋獰笑道:

    “你和梅浩然、司徒雷這兩個匹夫是多年知交,可還記得在三十九年前的重陽佳節,夜深之時你在何處?”

    章性初蹙眉沉思,三十九年是個漫長的日子,他一時間還真記憶不起,歐陽易卻手指著他殘傷的醜臉又道:

    “這就是那一天,承蒙梅浩然、司徒雷所恩賜……”

    章性初霍然記往事,接口說道:

    “難道閣下是‘玉潘安笑面銀豺’歐陽易?”

    歐陽易仰天一聲長笑,然後一字字有力地說道:

    “章性初!你敢相信這面前的醜鬼,就是昔日人稱玉潘安的歐陽易?哈哈……哈哈……”

    他長笑不止,聞聲令人凜悚!

    章性初已知歐陽易苦覓自己的用意,鄭重地問道:

    “歐陽大俠,三十九年前的那個賬,你可是要……”

    歐陽易不容章性初再說,厲聲問道:

    “難道沒有閣下?”

    “歐陽易,彼時雖然有我,但卻未曾涉身那場是非恩怨,你要聽明白,章性初並不懼人,只是實情實說罷了。

    如今梅浩然死已數十年,司徒雷二三十年來緲無音訊,章性初既是他倆的道義知友,替知友還清舊債,章性初有義不容辭之責,不過章性初有件事情,卻須閣下承諾,小女無辜,你是否願意放過?”

    歐陽易冷冷地說道:

    “先說好你我相搏的時地。”

    “明朝夜三更,城西五里的‘浣花溪’相會。”

    歐陽易點頭道:

    “好!章性初,歐陽易不忍傷及赤子,歸告令嬡,著她遠走高飛,免得老夫一時心狠,斬草除根!”

    章性初哈哈一笑道:

    “不愧英雄人物,章某也有一言相勸,明宵之戰,孰生誰死難知,望你乘此餘暇,也將身外事物了當清楚!”

    歐陽易嘿嘿地笑道:

    “你可敢和我賭個東道?明夜三更死的不是我!”

    章性初微笑著說道:

    “姑且不論明夜死者是誰,只要有一方身亡,請問這東道勝者又如何去向負者討要索取呢?”

    “所賭之物,和你我生死無關。”

    “不知何物?”

    “歐陽易之子,和尊駕之女!”

    章性初一怔隨即正色道:

    “歐陽大俠何時續的弦呀?”

    “老夫有一義子,名叫……”

    “可惜章某並無義女!”

    “章大俠,我是想叫小兒女們結為連理……”

    “齊大非耦,恕章某不敢高攀。”

    歐陽易霍地仰天一陣大笑,然後輕蔑地問道:

    “如此說來,這場賭只有罷論了?”

    “本來多餘,理應罷論。”

    “那……章大俠,咱們明夜浣花溪見面-?”

    “不錯,明夜浣花溪會。”

    “歐陽易告辭。”

    “路上相談,何辭之有?歐陽大俠莫忘諾言,若遇小女,敢煩一言,令她速速回轉家中。”

    歐陽易才待接話,殘眉突然揚飛,含笑說道:

    “章大俠不須要我代勞了,令嬡已到。”

    章性初聞言側目注視右方遠處,果見自己愛女,正悄馳近前,他不由暗中驚凜歐陽易如今功力之深奧,心頭掠過一絲寒意,深知明夜三更之搏,難望勝數,不禁微感淒涼和哀傷。

    因此當天蓉姑娘撲在他胸前的時候,他並未訓叱女兒擅自深夜外出的不當,慈祥地撫摸著女兒的秀髮,看了歐陽易一眼,深深地嘆息一聲,才待對天蓉姑娘欲有所示,不料天蓉姑娘卻已轉身向歐陽易道:

    “總算追上你了,原來你和我爸認識,那位穿紅衣服的姐姐說,你和我爸有仇,你卻是找我爸有事……”

    歐陽易截斷了姑娘的話鋒,含笑說道:

    “姑娘莫信那個丫頭的話,我跟你爸是老朋友,事情已經說清楚了,不信可以問問你父親。”

    天蓉姑娘眨了眨無邪的雙目,看看章性初,章性初點點頭,盯了歐陽易一眼,歐陽易再次說道:

    “快四更了,姑娘陪你爸回去吧,我也走啦。”

    說著他拱手對章性初道聲“明夜三更再見”,隨即轉身飛馳而去,章性初直到歐陽易形影消失於暗處,才無言地和天蓉姑娘迴轉家中,豈料縱進院牆,院中除掉那“洛陽三鳳”之一的紅衣女子外,又多了一位不速奇客!

    章性韌驚詫中尚未開口,那人卻含笑說道:

    “章大俠可還認得我這昔日故友?”

    章性初適才匆忙中並未看清這人模樣,如今卻已認出是誰,心中不由怦怦跳動,喜懼參半地接口說道:

    “及大俠光臨寒舍,真使蓬蓽生輝,章性初事先不知,未能親身恭迎,尚望恕罪,請請請,請室內小坐!”

    說著又轉對天蓉姑娘道:

    “女兒還不上前見過及老英雄。”

    天蓉姑娘立即行禮叩安,這人含笑實受,卻上下仔細打量著姑娘,章性初暗中皺眉,提心吊膽。

    原來這不速奇客,正是“狗莊”的主人,東川犬叟獒王及哮天,此人當年半俠半盜,雖喜善而遠惡,但行事之陰狠毒辣,比歐陽易過之面無不及,章性初又怎能不懼?所幸自己和他有恩而無怨,大概不至因仇而來。

    章性初再次恭請及哮天室內小坐,及哮天搖頭說道:

    “章大俠不必客氣了,我還有事,咱們說個三言五語,得你個答覆之後,我就走,事情很急!”

    章性初強捺不安,點頭說道:

    “如此恕我不強留客,什麼事就請示下好了。”

    及哮天正色道:

    “你今夜不是見到玉潘安笑面銀豺歐陽易了嗎?”

    “不錯,剛剛分手。”

    “他要去峨嵋,可能已經走了!”

    章性初詫疑地說道:

    “不會吧,適才他曾和我約定……”

    及哮天擺擺手道:

    “我知道,他和你約會明夜城外一搏,不過那是剛才的事情,如今他一定失此約而先去峨嵋。”

    “章性初愚笨得很,不明白箇中的原由?”

    “事急得很,章大俠可能信得過我及哮天?”

    “及大俠言重了,章性初焉敢不信。”

    “那麼很好,請章大俠趕緊收拾一下行囊,咱們也要立刻動身去峨嵋,萬萬不能走在這匹夫的後面。”

    “這個……”

    “章大俠,事情經過絕非三言五語可以說明,內中關連著梅浩然和司徒雷兩家後代的深仇和生死,及哮天昔日身受梅大俠重恩,故而不辭艱辛,但卻必須再約上一位武林正義的英雄作證,章大俠身份正合……”

    “及大俠!若論昔日友情,章性初和司徒雷及梅氏兩家,義共生死,聞此消息,自當水火不辭,只是小女……”

    及哮天焦急地接話道:

    “令嬡和你我一齊前去。”

    章性初實在再也無話推拖了,皺眉沉思而不言。

    及哮天再次說道:

    “除藥品和必需物件外,其餘可請洛陽三鳳代為照料,若有損失,及哮天願全部負責賠償。”

    說到此處,他聲調一變為堅決地又道:

    “不瞞章大俠說,及哮天寧願今後負荊請罪,任你宰割,今宵若不應允,恕我要恃強相劫了!”

    章性初聞言,看了愛女一跟,喟嘆一聲道:

    “及大俠,章性初雖知搏必不勝,但卻更不慣受人威脅,若非你話中事先聲明負荊二字,我是決不應諾……”

    及哮天聽出章性初已有承諾之意,深施一躬道:

    “恕我焦躁失言,及哮天恭誠陪罪。”

    章性初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才待轉身進屋,突然有一條黑影,若流星劃空,自遠處射到,這人身未落地已揚聲對及哮天喝道:

    “老不死的還不快些?歐陽易適才已獨自先去峨嵋了,我現在緊緊追躡他的身後,你們也要趕緊前來,遲則無及,越快越好!”

    話罷人也正好飄落房頭,這人停都不停,雙足微頓即起,眨眼的工夫已隱於遠處暗影之中。

    及哮天笑對章性初道:

    “這是我那個老梟婆,人已追歐陽易去了,詳情咱們路上仔細說吧,你越快收拾越好。”

    章性初已知事果不假,立即和天蓉姑娘收拾好藥箱及必備之物,指點紅衣女子銀錢等放置地方,深致歉意之後,並拜請她在明夜三更,隱伏浣花溪旁,看那笑面銀豺是否到來,遂攜同愛女與獒王及哮天離開所居,飛縱出了蓉城,直向峨嵋而去,按下不提。

    如今卻說玉潘安笑面銀豺歐陽易,他自十字路口,巧遇章性初,訂約明夜之後,隨即返回居處。

    一路上沉思今夜所遇種種事故,發覺另有敵者在暗中和自己較量,對方身手極高,智謀也超人一等,尤令歐陽易不解的是,暗中這個對手似乎和自己仇恨甚深,是故他不能不改變一切既定的安排。他並沒將章性初看作強敵,但對適才身穿紅衫計誘自己追躡不捨的那人,卻深具戒心並驚詫萬分。

    歐陽易適才雖在極端匆忙之下只擊出一招,卻已認出那紅衫女子,是位年紀很大的老婆婆,武林中江湖上,年已古稀,身懷罕絕武技,經見皆廣,而敢和自己為仇作對的女人,他深知僅有一個,不過……

    他自認和那個心中所疑的人物,絕無恩怨,但是萬一果系此人,那卻必須要妥善並全力地應付未來一切事故才行,因為對方非只本身功力已然無敵,遇事更是夫婦相佐,自己雖然不懼,但卻難操必勝之券。

    故而他決定調轉八十靈燕,以備萬一,並且要很冷靜地仔細思索一下各種可能發生的問題,免得弄巧成拙。

    當他迴轉蓉城這所臨時住宅之後,立即將紅燕十三騎及紅衣三女僅剩的一個,喚到前廳,下諭十三騎即刻準備動身,執藍燕金令,調集八十靈燕,沿蓉城去峨嵋路上候諭差遣。十三騎無言地施禮退下,前廳只留下了紅衣三女所餘之人,歐陽易坐於椅上殘眉一插,獨目閃光,沉聲說道:

    “你們洛陽三鳳,已有二個背叛了老夫,你是三鳳中的大姐,按說我不必多問,理應立刻處治……”

    洛陽三鳳中的大姐,毫無凜懼神色,反而接口說道:

    “您殺我也好,信我也好,我要存絲毫背叛之意,也不會單單留著不走了,剛剛有人送來一個皮囊,指名交給您,您要不要先看看?”

    “拿來吧!”歐陽易簡單地說了三個字,紅衣女子立即辭出,轉瞬回來,呈上一個皮囊,歐陽易示意要她將囊中之物取出,紅衣女子倒轉皮囊,突有一物自囊中墜下,歐陽易仔細注目,赫然是索魂客沈劍南所用的一隻索魂鬼瓜!

    歐陽易霍地站起,伸手抓過鬼爪,全身一陣顫慄,這是索魂客沈劍南寸步不離的獨門兵器,如今鬼爪離身,象徵著自己掌門弟子,已經遭遇到極大的危險,說不定怕已魂斷天涯了!

    他霍然記起佩姑娘那句“索魂客沈劍南,不出三天,必然魂斷江湖”和沈珏娘所說“也為了使你無法接應索魂客沈劍南,言盡於此,咱們蓉城再會了。”的話來,不由恨怒至極:獨目噴射著殺人光芒,咬牙恨聲道:

    “沈珏娘,總有一天你會再落到老夫手中,哼哼!”

    說著他突然轉對紅衣女子道:

    “皮囊何時送到此處?來人是個怎麼樣子?”

    紅衣女子並沒有立刻回答,仍在抖動皮囊,歐陽易才待喝叱,驀地一張素柬,自囊中飄出,他伸手抓去,展柬閱讀,上面寫的是

    “字逾歐陽易:茲送上素魂鬼爪一隻,切莫驚凜,不歸谷前,尚有他物奉敬,再會。梅夢生拜。”

    歐陽易看罷,只氣得連連跺腳,半晌之後,方始沉靜下來,閉目思籌善策,突然他嘿嘿地冷笑起來!自語道:“事已如此,其怪老夫狠毒絕情!”說著獨目徒地圓睜,盯了紅衣女子一眼道:

    “有件事要你去做,很容易,你願意擔承嗎?”

    紅衣女子點了點頭,歐陽易喟嘆一聲道:

    “明夜三更,你代我去城西五里的‘浣花溪’一趟,我曾在彼處約人會晤,告訴那人,老夫另有要事,不克踐約,日後自會再去尋他,你事了之後,可回此間坐鎮,候八十靈燕到來,齊上峨嵋。”紅衣女子再次點頭應諾,歐陽易揮手令其退下。

    有頃之後,他才緩緩將鬼爪放置囊中,信柬摺起,在廳內來回踱著,殘眉深鎖,心事重重。

    驀地全身一抖,低沉地自語道:

    “真真,數十年如一日,歐陽易始終為替你復仇活著,如今強敵環伺左右,我卻決不後悔!願你在天之靈,佑我此行能覓得司徒老賊的下落,只要我能手刃此獠,雖死而何憾,真真你佑我,佑我!”他那聲調哀悽,聞之令人心酸,想不到這位被武林中人稱之為狠辣陰絕的歐陽易,卻是個多情種子。

    聽他這悽悽哀訴,昔日必然是遭遇了極慘的變故,“真真”大概是他所赤心愛著的人兒。

    她真真姑娘,死了!可能是死在司徒雷和梅浩然的手中,因此,歐陽易和梅浩然、司徒雷,成了勢不兩立的仇家,不過,梅浩然及司徒雷,為武林崇敬的仁俠之士,卻又怎會對一位無辜佳人,下此狠手呢?

    此時歐陽易卻突然長嘆一聲,又幽幽地說道:

    “真真!我至今不懂,梅浩然、司徒雷和我們有何仇恨?深夜突然到來,問知名姓立下殺手,他們為什麼?他們對你,竟用慘毒至極的手段,酷辣到生生把你肢解而死!若無深仇大恨,他倆怎會如此?對我卻似存著仁厚,挖我一目,毀我貌容,竟容我逃得活命,難道他倆就不懼怕我遲早必要復仇的後果?”

    “噢!梅浩然已死,死時也帶去了箇中的隱秘,司徒雷至今渺無消息,三十九年來的啞迷,怎樣才能解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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