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一劍在危機已臨之下,卻滿面誠懇地說道:
“我不想逃,九娘你可否稍等片刻再下毒手?”
她五指已然伸出,聞言冷笑一聲束手說道:
“你還有事嗎?”
“我還有話要說,適才九娘你曾答應過我,不管怎樣,你要我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之後……”
“我答應過你來著?”
“不錯。”
“那你說吧,不過我要警告你一話,千萬別想逃走!”
“九娘,你放心,我說過我不會逃的,再說,上是鐵索長橋,下臨萬丈懸崖,我又能逃向何方?”
“蕭,你很聰明,知道這是個絕地。”
蕭一劍看了她一眼,微籲一聲說道:
“當然,我早就清楚這是絕地,否則又何必自尋死路。”
她聞言似是愣了一愣,好像在猜索蕭一劍這句話的含意,蕭一劍這時卻離開了甬道邊沿,緩緩走到九孃的身旁,輕輕釦住了九孃的一雙柔荑,兩跟一瞬不瞬地看著九娘,聲調哀傷地說道:
“我沒提絲毫勁力,你隨時可以置我於死地,但是這卻不是我關心的事情,九娘,告訴找,我赤誠相戀有十年的人兒到底是誰?”
九娘似頗感動,任由蕭一劍撫摸著自己的雙手,幽幽說道:
“蕭,你猜得不錯,我是‘白冰如’!”
“九娘,歐陽易說見過你對不?”
“不錯,可惜他如今雙目失明,否則他要驚駭了。”
蕭一劍慘然一笑,輕微地搖著頭,低沉地說道:
“九娘,天下雖大,看來卻巳沒有九娘你立身的地方了,我明白隱名埋姓和強顏歡笑的悲哀,茲後剩下九娘一個人,一切要特別當心,這萬丈絕崖是個好的葬身地方,我死之後,九娘請看十年恩愛和始終追隨左右的這點情份,將殘屍扔於崖下,我心願已足,九娘,你動手吧!”
蕭一劍說著鬆開了雙手,緩緩閉上眼睛,靜待一死,白冰如突然嬌籲一聲說道:
“蕭,我奇怪你既然已經推測出我是何人,為什麼不藏在心中始終不說出口來呢?”
“對了,九娘,我縱然傻蠢,想來也不致於傻到願意自尋死路吧?我為什麼要說出來呢,九娘,你應該多想一想。”
白冰如搖了搖頭說道:
“蕭,不管你是為了什麼,甚至和古月蒼一樣,是為了我,我也無法留你再活下去……”
蕭一劍暗自驚心,但他早有安排,聞言一笑說道:
“我並不關心自己的生死,不過在死前這剎那的時刻,卻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事關重大,九娘可能讓我說……”
白冰如不待蕭一劍話罷,嫣然一笑接口說道:
“蕭,這樣辦好不,咱們把今夜要辦的事,都放到明天……”
“明天?”
“你聽嗎,我本來是答應你在秘洞之中住上三年的,如今當然是辦不到了,不過我也不忍現在就殺了你,何況你還有很多話沒況完,於是我決定和你在這個秘洞之中,歡歡樂樂地共渡一宵。你所有的話,可以留在明天再說,現在咱們就先安置被褥等臥具如何?”
蕭一劍一笑既道:
“官家處死犯人,每有當夜佳餚美酒之賜的慣例,犯人是卻之不恭,受之無愧,咱們就這麼辦了!”
說著他立即動手整理被褥等物,其實,忘我方丈早巳在洞中原有的一座石床上面,替他們安置好了臥具,不過白冰如卻另有居心,偏偏要蕭一劍把他們自己制置的臥具打開。
白冰如接著蕭一劍的話鋒,嬌笑一聲說道:
“你把我比作大獄之中的美酒佳餚,不嫌惡行了些?”
蕭一劍此時此地,竟有說笑的心腸,聞言笑道:
“夫子早‘食色性也’,我適才所比是恰當不過。”
白冰如微然一笑,沒再開口,蕭一劍已將臥具整理妥當:
他瞟了白冰如一眼,當先將衣衫脫掉睡了下去。
白冰如剛剛解開長衣,蕭一劍卻突然又爬了起來。”你又起來幹嗎?”
“渴了。”
他一邊答話,一邊已走向放置水袋的地方,中途順手抓起了長衫,披在身上。
白冰如轉過身去,褪下了長褲,接口說道:
“我也要喝。”
蕭一劍答應了一聲,卻直待白冰如褪盡衣褲只剩下一個兜肚的時候,方始緩步提著水袋過來。
他瞟了白冰如全身一眼,順手把水袋遞給了她,笑著說道:
“好白!”
白冰如一連喝了三大口水,才微笑著問道:
“什麼東西好白呀?”
“你這一身皮膚好白。”
白冰如嬌笑一聲把水袋向蕭一劍一丟,閃身鑽進了被窩。
剎那,那護胸的撩人兜肚,從被窩裡面飛了出來,飄呀飄地落在了蕭一劍的頭上,好香,有些薰人慾醉。
蕭一劍塞緊了水袋的活塞,他竟然沒喝一口水,把水袋向旁邊一拋,凌空一掌擊滅了火炬,火炬上面冒起了一陣濃煙,蕭一劍倏地甩落披著的長衫,長衫捲起一股疾風,吹散了濃煙,他卻像一條水蛇般,快捷異常地從棉被縫中鑽了進去,什麼叫吉凶,哪個又是禍福,他們目下卻已忘了個乾淨!
是狂風,有停歇的時候,似暴雨,總也要住下,累極了卻反而睡不著覺,人比大自然高明的地方就在這兒,可以拿著晚上硬當白天,當然,老天爺有時開了心,也許出著太陽來一陣雨,他們,蕭一劍和白冰如,就像出著太陽下雨時候的老天爺,現在是開心到家。
“蕭,我睡不著。”
蕭一劍明知道白冰如睡不著,他就要她現在睡不著,這是那三口水在作怪,蕭一劍怎肯如此被殺,他暗中搗了鬼!
“蕭!”
蕭一劍明明睜著眼,就是不答應。
“嗯,蕭,你不理我?”
“我在想一個問題。”
“我說我睡不著。”
“那不正好幫我想這個問題……”
“簫,剛才不是說好的嗎,不管什麼事咱們明天談,今宵……”
“對,九娘,今宵值得珍惜。”
黑暗中,秘洞內,突然幽靈般出現了一個影子!
這個影子就站在甬道中間,動也不動。
蕭一劍的右手,這時恰在白冰如的酥胸之上,南道口上突然出現幽靈,他根本毫無所覺。
白冰如閉著眼,一雙柔荑在被窩裡不知道千些什麼,竟也設有看到這條奇特的影子出現!
蕭一劍為著逃命,此時正按預計進行。
白冰如一心歡樂今宵,目下根本不聞不問被窩外面事情。
半晌,蕭一劍氣喘如牛,白冰如一身痠懶得像是一堆爛泥,動不能動!
片刻之後,蕭一劍低聲說道:
“九娘,往裡邊點,我要掉下去啦!”
白冰如想答應,竟然無法出聲,她也想向裡面挪動一下,誰知全身連口吃奶的力氣都沒有了,休想再動。
她心中的怒火騰騰昇起,知道中了暗算,無奈為時巳遲,只好忍著無比的恨怒,迅捷地試圖以本身真氣恢復暗傷。
蕭一劍卻又說道:
“九娘,你怎麼了嗎,沒聽到我的話?”
白冰如暗中思忖,莫非不是蕭一劍搗的鬼,否則他何必還再次追問自己為什麼動也不動呢?
她忖念未畢,蕭一劍已哈哈敞聲大笑起來,白冰如又怕又恨,她決心在體力恢復之後,要好好地收拾蕭一劍,使他生死兩難!
蕭一劍在笑聲止住之後,冷冷地說道:
“此時我要殺你,易如翻掌,但是我們有十年恩愛之情,我下不去手,但是我卻知道,有朝一日我要落在你的手中,你會毫無憐憫地將我處死,所有我只好遠走高飛到一個你再也找不到我的地方。
當然我不會永遠忍耐下去,因此我在隱身期間,要好好習練幾種罕絕的功力,這並非為了對付你,而是為了保護我自己的安全。
由歐陽易今宵一番話語之中,使我醒悟了很多事情,假如你不是要決心殺我的話,我仍然不願意離開你,就這樣,在我走前還要告訴你幾件事情。
我雖然不知道梅三豐和你有什麼誓言秘約,但卻深知內悄複雜到令人難測的地步,不過你卻應該想到一件事情,就是歐陽易所說,在萬梅山莊之內‘洞中洞天’的事情,設若當真‘靜天功訣’己毀,僅剩梅三豐默記而書寫的那一部時,梅傲霜又何必遠行峨嵋再探‘不歸谷’呢?
高賓客棧小樓之上,你本已存心收為面首而終因忤你被殺的那位少年,並沒有死,是我救了他,原因非常簡單,我突然覺得你手段和心腸都太狠辣了些,興起兔死狐悲之哀而救了他,此人並非古月蒼,亦非我蕭一劍,遲早他會練成絕藝天涯海角找你,你要當心一些!
你我自從相識至今,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你卻也不曉得我的出身門戶,如今我也告訴給你聽。
昔日江湖之中,有三位名揚天下的黑道高手,人稱‘天鵬三鳥’,我是天鵬三鳥第三代的門下,說來現在應該算是‘天鵬’門下的掌門人了,不過‘天鵬’一門第三代的門人早已死亡殆盡,我這掌門人也不過是個空位子而已,本門師祖自從留言先恩師遠行峨嵋之後,就失去了音信,據說三位師祖曾經駕臨過‘不歸谷’中,我發誓要探出詳情,因此方始行走江湖,不料冤孽之緣前定,竟會投身在你的座下,作了你身旁的不二之臣,結果卻幾乎慘死在你的手中,這卻出於意料之外!
九娘,最後還有兩件事情告訴給你,蕭一劍別的也許差你不少,但是在機智上,我卻自信強過你些,我據理推斷說你是白冰如,不錯,但是世上盡多奇特的藥物,單說駐顏,也許能使六十老媼望之若二十許人,但是上天所賜的這個身體,任是什麼藥物也無法改變,你過貪男女床第間事,怎是古稀之人所應有的……”
九娘,你到底是哪個,我現在不想知道了,不過遲早必有一天,我會揭開你的假臉,使你現出真正的面目。
現在只剩下一件事了,你所服下去的藥物,是我‘天鵬’門中不傳之秘,每隔數十日必然發作一次,發作之時和你現在一樣,口不能開,身不能動,無藥可醫,必須耐過兩個時辰自然無事,因此我勸你從明朝開始,守在洞中切莫妄行,大約一年的樣子,你就會體驗出病發的日子,然後只要在病發的前一日覓地休養,則可不致病發之時身受外來的傷害了!
九娘,咱們緣份至此巳了,話也到此為止,恕我不再陪伴你了,聽我的話,反正你不能挪動,何不安心睡上一覺呢?”
白冰如只恨得牙癢,卻無可奈何。
蕭一劍陡地揭開了被子,露出了白冰如小白羊一般的胴體!
他看了又看,終於俯身從頭至腳吻了個夠,方始飄身而起。
他也是赤身裸體,哈腰剛剛拾起下衣,驀地頸後襲來一股涼氣,他不由魂亡膽喪,慌不迭地一閃到了洞角!
定睛注目,一條黑影正阻攔在甬道口上,他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木愣在那兒動也不動。
那條黑影卻冷峻地說道:
“穿上衣服,快!”
蕭一劍這才魂魄歸竅,急急忙忙地穿好了下衣:
“還有上身和長衫,都穿好它。”
蕭一劍又慌慌張張飛快地取了衣衫,三把兩把穿在身上。
“去替床上的那個人也穿好衣服!”
蕭一劍不敢不聽,立即遵命而行,替白冰如也穿好了衣服。
其實蕭一劍功力很高,但他不知道為了什麼,根本就沒有想到和這個人搏戰的事情,也許這人毫無聲響地突然現身,已經震住了蕭一劍。
“用解藥把她救好!”
蕭一劍這可為了難啦,解藥他當然有,不過救好了白冰如之後,他非死不可,因此他猶豫著並沒有動手。
“難道你沒聽見我的話?”
蕭一劍立即答道:
“我不敢救她。”
“哦,你怕她會殺你對嗎?”
“她一定會。”
“你怕死?”
“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
“我生平恨男人矯情和虛假,怕死是人之常情,說出來又有什麼可羞恥的,你到底是怕不怕死?”
蕭一劍哭笑不得,只好老著臉說道:
“你剛才自己說過,怕死是人之……”
“我說的不是你說的,你怕不怕死吧?”
“怕,當然怕。”
“很好,怕死就快一點救好她!”
“我……我救她豈不是自己找死?”
“你不快點救她才是自己找死呢,聽到了嗎?”
“你,你是誰,你是什麼時候進來的?你……”
“我是我,我進來的時候進來的,蕭一劍,我叫你快去把她救好,你聽到了沒有?”
蕭一劍暗中一皺眉頭,打定了突下毒手逼開此人而逃之夭夭的念頭。
哪知他眼珠轉過心念才動,黑影已冷哼一聲說道:
“只要你敢妄動,我可要叫你嚐嚐陰火焚身的滋味了!”
“你逼人太甚,明知我救活了她非死不可……”
“誰說的?”
黑影不講道理,竟然追問蕭一劍是誰說的救好了白冰如之後非死不可。
蕭一劍生了氣,也橫了心,抗聲說道:
“誰說的?我說的!我知道非死不可!”
“你自己說的怎麼算?”
“喂!你這個人講不講道理,我和她的事情是我知道得清楚呀,還是你知道得清楚呢?”
黑影再次答上了奇妙的話語說道:
“你們兩個人的事情,我和你們同樣知道得清楚!”
蕭一劍不由怒聲說道:
“你是神仙?”
“不,我是人!”
“喂,朋友,你仗恃著在功力上能夠勝我的威勢……”
“蕭一劍,你怎麼越說越混蛋了,咱們什麼時候對過手來的呀?你怎麼就知道我的功力準能勝得了你呢?”
蕭一劍聞言自忖道:對呀,我怕他何來?心念才動,黑影又接著說道:
“你聽清楚,真敢妄動是你自找慘死!”
蕭一劍喟然長嘆一聲說道:
“算我自承不如閣下而認敗,解藥在這兒,你去給她吃吧。”
黑影嘿嘿地冷笑著說道:
“你想我閃開甬道之後好逃走?”
蕭一劍已然忍至極限,若非他那柄“地煞寒光劍”已失,真有心和黑影拼個生死存亡。
他剛剛想起自己的寶劍,黑影卻已開口說道:
“看你這種忿怒不服的樣子,好像要是你那一柄‘地煞寒光劍’沒丟的話,準會跟我拼命似的……”
“不錯,可惜……”
“沒什麼可惜的,聽我的活,去救你曾經喜歡過的姑娘,然後去喜歡她,我保你平安無事就是。”
蕭一劍無奈,一面替淫女服下解藥,一面說道:
“你保我無事?你是什麼人?她會……”
“什麼你啦她啦的,蕭一劍,今宵就為了你自以為聰明,幾乎慘死,要不是我來得巧,聽清楚了你最後說的那番話,你已早死多時了!
記住,今後只要全心地去喜歡床上躺著的那個人,我非但保你平安無事,還敢說你更有想不到的好處。
慣用劍的人要是丟了劍,自然難免傷感和不便,地煞寒光劍固然不錯,卻還算不得是柄寶刀,咱們相見有緣,我就送你一柄寶劍用吧,接著!”
“接著”二字出口,黑影右臂微抖,果然一柄帶鞘的寶劍被拋了過來,蕭一劍神魂已被黑影話聲所奪,竟然伸手接住了它。
黑影聲調一變,接著說道:
“你那愛侶誤飲你的藥水雖不能動,但卻大礙聽聞,我的話她自然都已聽清,我敢說她比你聽話,好了之後絕對不會再想殺你!
你劍術雖說還過得去,但若遇上武林高手卻無異頑童弄棒毫無用處:這柄奇劍你絕對無法保有,床上躺著的人有一套奇異的劍法,叫她傳授給你。
我喜歡你是因為正合我用,不論心性、機智,都適合我,否則只說你敢水中下藥一事,也要落個陰火焚身的罪刑!
床上的那人既已答應你在此共守三年,她自會如約而行,不過那瞎了眼的老賊禿卻有心買好惹人討厭,我助你們一臂之力,三年當之中可不受侵擾。
目下我還不到露面的時候,否則我早就告訴你我是誰了,快去給她服藥,咱們三年後見了!”
黑影來得忒怪,走得更怪,話罷之後,猛地掄掌擊在了洞內一張石桌上,隨即身形陡起,疾若閃電飛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