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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識燕歸來

    這中年美婦的突然現身倒不僅使林淇與萬象新大感意外,就是董雙成等山中諸女也都大為愕然,因此在一陣詫異的沉寂之後,立刻又是一片清叱聲,那些女子又把這中年美婦包圍了起來。

    中年美婦輕輕一笑道:“你們真不識好歹,我是存心來幫你們忙的,怎麼也把我當作仇敵看待了!”

    董雙成遲疑片刻道:“你是誰?”

    中年美婦微笑道:“這個問題很難答覆,因為我有好幾重身分,自然也有好幾個名字,因此我也不知道該告訴你哪一個名字比較好!”

    董雙成不禁又是一怔道:“這怎麼可能呢……一個人怎會有好幾個名字……”

    中年美婦笑道:“怎麼不可能呢!以你們來説吧,每個人都有着一個仙家風味的名字,那當然不是你們本來的姓名,因此你們就有了兩個姓名,若是你們將來的遭遇再繁雜一點,多增加幾個名字是很自然的事……”

    她侃侃而談,彷彿對山中的情形十分了解,董雙成更覺詫然了,可是一時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也不知該如何動作?傻傻地怔在那兒。

    中年美婦卻自動地笑笑道:“姓名不過是一個人的代表記號,並不是件很重要的事,為了使你們對費長房便於交代,你們不妨叫我花燕來!”

    董雙成立刻問道:“花燕來!是哪三個字?”

    中年美婦微帶惆悵地低吟道:“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花落去之花,燕歸來之燕來……”

    因為她的口中提到過費長房,所以董雙成又問道:“你認識神君嗎?”

    花燕來輕輕一嘆道:“自然認識了,我很早以前就認識他了……”

    董雙成仍是懷疑地道:“神君從來沒説過你是他的朋友……”

    花燕來神色忽地一變,怒聲道:“誰説我是他的朋友!”

    董雙成也為之色變道:“那麼你是神君的仇人了?”

    目中戒意立深,不想花燕來反而搖搖頭道:“也不是仇人,我們只是認識而已,甚麼關係都沒有,你也不必瞎猜,好在我是來幫你們忙的!”

    董雙成連忙道:“不!我們不要你幫忙。”

    花燕來微怒道:“那你們沒有一個人能在他魔劍下逃生!”

    説時用手一指林淇,董雙成果然不作聲了,相反的是林淇,態度居然十分恭敬,肅容彎腰一禮道:“前輩與此間非敵非友,何苦要跟我們過不去呢!”

    花燕來不禁一怔道:“你認識我嗎?”

    林淇仍是恭身道:“再晚雖是未曾見過前輩,卻可能知道前輩是誰,以及與此間的關係……”

    花燕來臉色一嚴叫道:“住嘴!不準再説下去。”

    林淇彎腰道:“是,不過前輩何苦要留難我們呢!”

    花燕來這才微微一笑道:“誰説我要留難你們,我是來幫助你們安然離開此地!”

    林淇臉上一喜道:“謝謝前輩!”

    只有董雙成卻大聲急道:“那不行!”

    花燕來將眼一瞪道:“為甚麼不行?”

    她的態度口氣中自有一股威嚴,使得董雙成為之一懾,低聲下氣地道:“這兩個人都是重要的人犯,神君若是知道他們走脱了,我們可擔受不了責任,因此……”

    花燕來冷笑一聲道:“笑話!現在就是費長房本人在此,他也不敢幹涉我將人帶走!”

    董雙成尚未答話,旁邊那個名叫連芳的女子已經怒聲喝道:“你是甚麼東西!敢如此賣狂……”

    話未説完,眼前忽見人影一恍,還沒看清是怎麼一回事,臉上突覺一疼,“吧”的一聲,吃人一掌打出老遠,等她在急痛中穩住身形,才發現打她的正是那中年美婦,一時氣怒攻心,揮動長劍就想撲上來拚命。

    花燕來厲聲大喝道:“站住!你當真不要命了。”

    連芳被她的喝聲震得一怔!站住腳步,可是最後想想還是不甘心,仍然怒罵道:“賊妖婦!你有種就把我殺了……”

    挺劍又撲奔上來,分心就刺,招式既毒,用力尤重。

    花燕來毫不在意,只是一手輕抬,伸出兩個指頭及時將她的劍尖夾住,連芳似乎沒想到對方武功會如此高明,先是本能的向後一拖,想要把劍抽回去。

    然而花燕來的兩根手指竟像有着魔力似地,連芳用盡了力氣也無法抽動半分,仍咬着牙又朝前一送。

    花燕來依然不動,手指與她的劍身彷彿已凝成一片,連芳只覺得自己的推力被對方消彌得無影無蹤,別説是殺害她了,連將她推動一步都不可能。

    雖然明知遇上了一個絕頂高手,卻仍忍不住心中的怒氣,頰上剛挨的一掌還在火辣辣地作痛,過了片刻,她忽地放開劍柄,伸手猛朝花燕來的臉上抓去。

    手指距對方半尺,腰間忽覺一麻,立刻身不由主地向下跪去。

    那是花燕來移動另一隻手,輕輕一拂之功。

    她在輕描淡寫之下,即將連芳制住,乃使得王屋諸女大驚失色,林淇與萬象新二人則欽佩萬分……

    只有連芳,雖然被對方拂中穴道跪在地上,可是運氣之下覺得自己毫未受傷,一跳而起,揮拳再撲過去,厲聲叫罵道:“賊妖婦!除非你把我殺了,否則我永遠纏着你沒完!”

    身形才欺近過去,腿骨上又是一陣刺痛,立足不穩,一屁股坐了下去,花燕來手臂上抬恢復元狀,那是她的羅袖再度輕拂,掃中了連芳的腿骨。

    連芳這才知道自己與對方的功夫相差太遠了,又憤怒又傷心地流着眼淚,咬着牙齒,厲聲叫罵道:“賊妖婦,你殺了我吧!”

    花燕來的臉上也泛起了怒色,沉着喉嚨道:“小丫頭,你年紀輕輕,別自己找死,我已經對你幾次留情了!”

    連芳對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呸!誰要你留情,你有種就把我給殺了!”

    花燕來怒聲道:“我要殺你易如反掌!”

    連芳將胸膛一挺叫道:“你殺!你不敢下手就是條老母狗!”

    花燕來的手指上還挾着連芳的長劍,這時調轉頭來手握劍柄,目中隱有殺意,林淇見狀忙道:“前輩何必與一個小孩子一般見識!”

    花燕來聞言果然住手,“當”的一聲,將長劍丟在地上,連芳卻像瘋了一般,跳起身來拾着長劍再次撲了過去。

    此時她心智已亂,根本就不用招式,只是揮劍亂砍亂削,才砍出四、五劍,頰上又被花燕來打了一掌,滾倒在地上。

    這一掌用力較大,左頰立刻腫起很高,嘴角流下鮮血,長劍也摔了出去,然而她兇戾之性仍未稍抑,反而更形囂張,厲聲罵道:“賊妖婦,你不要臉!這兩個人跟你無親無故,憑甚麼要你來救他們出去,除非是你看上了那個小白臉!”

    這句話太難聽了,花燕來的臉上湧起了真正的怒色,腳下微飄,閃身到她跟前,抓着她的頭髮將她提了起來怒聲道:“這是我第一次忍不住要殺人!”

    説着手一抖,將連芳朝門外的假山石上擲去,勢強力猛,連芳的身子就像一塊石子般的飛了過去。

    就在她即將撞上假石之際,半空中人影一閃,將她接了下來。

    眾人還來不及發出驚呼,那人已經挾着連芳飛了進來,看見花燕來之後,立刻就是一怔!

    手下一鬆,使連芳又跌在地上。

    連芳死裏逃生,看見那救她的人後,立刻哭聲叫道:“奶奶,這賊妖婦欺負我……”

    叫聲未已,臉上又捱了一掌,這次卻是那救她的人出手打的,林淇認得此人正是那把守寒冰宮的風姥姥。

    當梅華挾着娃狄娜逃走的時候,她與費長房一起追了出去,不知怎地會突然又轉了回來……

    風姥姥一連掌將連芳打得昏了過去,才對花燕來作了一躬,低聲叫道:“小……姐,您怎麼會來了?”

    花燕來“哼”了一聲道:“天魔九大式在江湖間出現,我當然要來調查一下!”

    風姥姥怔了一怔才道:“那是神君不小心,讓一個妖女給騙了,老奴與神君正在追索此事……”

    花燕來冷冷一笑道:“憑你們兩個能追得回來嗎?”

    風姥姥低頭不作聲,花燕來又指着連芳道:“這小丫頭是誰?”

    風姥姥連忙道:“是老身的孫女兒!”

    花燕來“哼”了一聲道:“怪不得那樣乖戾,倒跟你從前差不多,你知道她對我的態度嗎?”

    風姥姥低聲道:“她不知道小姐的身分,所以才冒犯您……老身過一兩天將她送到小姐那兒,聽任小姐處置!”

    花燕來冷着笑道:“你大概是想我貸她一死!”

    風姥姥哀求地道:“老身最鍾愛這個孫女兒,可能對她嬌縱了一點,不過小姐一定不肯饒她的話,老身自然不敢違命!”

    花燕來冷笑一聲道:“你把她送到我那裏去,即使我肯放過她,只怕你的老伴兒跟你的兒子也不會饒她,你知道在他們心中對我尊敬的程度……”

    風姥姥惶恐地道:“老身對小姐也尊敬異常!”

    花燕來冷笑一聲道:“算了,你不過是不敢跟我作對而已!”

    風姥姥連忙辯解道:“老身怎麼放如此大膽……”

    花燕來將手一揮道:“別多説了,你的心裏怎麼樣瞞得過我,我也懶得跟一個小孩子嘔氣,你也不必送她來了,免得你們老倆口見了面難堪!”

    風姥姥恭聲道:“謝謝小姐!”

    花燕來又擺擺手道:“費長房又在作怪不安分了,你告訴他小心點,天魔九大式出現江湖,我對他就不再客氣了!”

    風姥姥急道:“那不是神君自己……”

    花燕來冷笑道:“那我不管,我們當初的約定中並沒有規定是誰!”

    風姥姥雖不作聲,臉上焦急之色卻十分明顯。

    花燕來卻不管她的態度,指着林淇與萬象新道:“這兩個人我想帶走,你同意嗎?”

    風姥姥不敢反對,只得道:“全憑小姐作主,老身怎敢有意見!”

    花燕來又冷笑道:“費長房知道了肯答應嗎?”

    風姥姥立刻道:“老身一身承當,諒來不會有問題!”

    花燕來神秘地一笑道:“他還是那樣肯聽你的話?”

    風姥姥臉色大變,一陣青一陣白,難看異常,花燕來卻大聲笑道:“算了!你別急,我不過是隨便説着好玩的,對當年的那些事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風姥姥的臉上已急出汗水,到這個時候才放鬆了一點,花燕來卻輕輕一嘆道:“你這人聰明才智都不算差,就是野心太大,所以才會做出那些事情來,這許多年來,夫妻反目,親子遠離,難道還不能使你覺悟嗎?”

    風姥姥仍是不作聲,花燕來望着她滿頭的蕭蕭白髮,似乎還想開口説幾句話的,可是到了最後她只輕輕一嘆,朝林淇二人道:“走吧!”

    風姥姥這才抬起頭來道:“老身送小姐出去!”

    花燕來一擺手道:“不用了,費長房這點佈置還難得倒我?你也別想再搗鬼!”

    風姥姥驚惶地道:“老身絕無此心!”

    花燕來冷冷一笑道:“你不必強嘴,我對你瞭解太深了,你還是留下吧,這樣做對大家都好,看在你將我從小奶大的分上,我實在不願意找出一個足以殺死你的理由!”

    風姥姥神色若土,彎腰躬身一禮道:“小姐如此一説,老身怎麼擔受得起,既是小姐對老身仍不相信,老身就在此地恭送小姐了!”

    花燕來冷笑一聲,對着林淇與萬象新道:“跟着我來吧!”

    説着率先出門,身形疾如飄風,林淇與萬象新二人急忙追在後面,雖然盡了最大的努力,也只能遙遙地綴着她的背影而已。

    王屋山其實只是中條山系的一條支峯,對面是綿亙千里的太行山脈,花燕來帶着二人逕由後面翻出去,飛奔一陣,即已離開了王屋山。

    然而花燕來迄無停下來的意思,仍是向前埋頭疾行,林淇為了要解答心中的許多疑問,所以也拚命地追着。

    雖然他近來屢膺異遇,功力驟進,卻也趕得氣喘不已。

    也不知跑了多久,但是在他的估計中,至少也有兩個多時辰了,因為他離開王屋山的時候,皓月當空,正值午夜。

    而此刻月影西沉,曙光微透,天邊已有一抹彩霞。

    在這兩個多時辰中,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趕了多少路,因為花燕來輕功卓絕,有時在樹梢,有時在巖尖,身形如同蜻蜓點水一般,略沾即過,稍一失神,即會失去她的蹤跡,所以他也只有咬緊牙關,跺着她的落腳點追去。

    當晨光曦微,照遍了重重山影時,花燕來忽而在一片石峯後失去了蹤影,林淇心中大急,連忙追了過去,卻見她正笑吟吟地站在一塊大石上等候着。

    林淇追到石下,連連喘氣不止,全身都被汗水濕透了。

    花燕來笑着招招手道:“上來!你還不錯,目前江湖上像你這樣的年輕高手真不多見!”

    林淇跳上大石,但見花燕來神定氣閒,完全不像個趕過急路的樣子,不禁衷心地讚佩道:

    “前輩功力深厚,遠非後生末學所能望其項背!”

    花燕來笑笑道:“你也別太過謙,我雖然保留了一半的速度,但是你居然能追了上來,足見比那老頭子高明多了!”

    經她這一提,林淇才發現萬象新沒有跟着來,不禁着急起來。

    花燕來笑笑道:“別去管那老傢伙!他鬼鬼祟祟的,剛出了王屋山不久,就從岔道上溜了,我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懶得理他。”

    林淇為之一怔!卻不知該説些甚麼?

    花燕來一掠鬢角笑道:“你知道我是誰了?”

    林淇思索了片刻才道:“前輩與費冰姑娘的形貌有幾分相似,據晚輩揣測前輩一定是……”

    花燕來點頭道:“不錯!我是小冰的母親,卻不是費長房的妻子……”

    林淇對她愕然望着,花燕來嘆了一聲道:“當然我們曾經一度成為夫婦,可是為了一件事情而離異了,那時我很後悔沒把小冰帶走,好好的一個孩子,白白讓他給教壞了!”

    林淇心中對費冰的印象説不上是好是壞,當着花燕來只得道:“冰姑娘只是任性一點,心地倒還善良……”

    花燕來卻微帶憤然地道:“跟着那樣一個老子,還能好到哪兒去!”

    林淇無法接口,花燕來指着前方隱約的房舍道:“我就住在那裏,到我居所去再談吧!”

    林淇“喔”了一聲道:“原來前輩住的這麼近!”

    花燕來一笑道:“你別以為近,此地是中條山主峯,離王屋山將有七百多里……”

    林淇訝然失聲驚呼,似乎不相信自己能在一夜之間趕出這麼遠的路,可是花燕來已經笑着道:“一夜飛渡八百里,説出去你也足可傲視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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