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妙舌錦繡心
連環巧策殺人手
昔日用作困羈林淇的水榭,今日已作十三友的議事廳,當費長房引梅華與孫冬進入小榭時,上面已坐滿了人。
正中排著兩把虎皮椅,左邊一個形容枯瘦,面貌冷寂的老者,正是十三友暗中的靈魂——
“聽水天魔”于飛。
兩邊各有六張座椅,分坐著十三友中其餘各人。
費長房命人在正對面替梅華安下了一張座椅,然後走過去坐在於飛旁邊,對他附耳低語片刻。
于飛一面聽著,一面用銳利的眼光不住地打量梅華。
良久之後,他才點了一下頭,朝兩旁的人道:“你們都聽過費長房的報告了,對這件事有何意見?”
侯行夫立刻站起來道:“我反對,這個姓梅的絕對不懷好意,他是想挑起我們與五雲幫兩派的火拚,五雲幫與十三友乃兄弟之幫……”
費長房微微一笑道:“老候,你知道我們兩家遲早都會拚一下的!”
侯行夫點點頭道:“話雖不錯,但現在尚非其時!”
于飛點點頭,表示贊同道:“不錯!現在與老韓正面衝突尚嫌過早……”
費長房立刻道:“怎麼還早呢,五雲幫蒐羅的人數雖多,大部分都是些酒囊飯袋,唯一可用的人不過是雲中五子,可是五人中梅老弟已毀其四,剩下一個雲初生不足為慮,以實力而論,我們正好大佔優勢……”
侯行夫冷笑一聲道:“神君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雲中五子不過是韓祺派出行事的奴才,真到決鬥時不會用到他們的!”
費長房一怔道:“那還有誰可用呢?”
侯行夫道:“誰都不用,韓祺就靠他自己,假如他找上門來,我們誰都不是敵手,只有於老自己出手了……”
費長房目注于飛道:“於老難道還怕韓祺嗎?”
于飛臉上有點難堪,但還是點頭承認道:“不錯,目前我還打不過他!”
梅華目光在費長房身上一掠,嘴角牽起一個微笑,好像在催促他趕快作下一步處置……
費長房果然裝出一副驚惶的神情道:“於老以前怎麼不告訴我們呢?”
于飛張口訕笑一聲,侯行夫搶著道:“於老以為這些事說了只會使大家喪氣,而且於老參證在下獻出的‘歸化秘笈’大有心得,只要再過一段時期,他就可以與韓祺並駕齊驅了,所以現在我們只好把這個姓梅的抓起來,送到五臺山去……”
這時化身為中年文士的“散花仙子”已經從梅華的目光中得到了暗示,也知道了她的真正身分。
所以她立刻表示反對道:“這樣不是顯得太丟人了嗎?”
侯行夫輕嘆一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好在我們不會永遠怕韓祺的!”
“散花仙子”怫然起立道:“這是甚麼話,我們五人原是心慕於老神功無敵,才專程前來投效,早知如此,不如一逕往五臺山去了!”
于飛覺得很難堪,只得站起來擺擺手道:“老朽無能,致使諸君抱屈,深感歉咎,不過老朽敢擔保兩個月後,絕不讓韓老兒專美於前,現在……”
費長房立刻道:“現在太遲了!”
于飛微怔道:“長房!這話怎麼說?”
費長房一笑道:“我見到梅老弟制服雲中四子,以為五雲幫大勢已去,作了一個斷然的處置,叫董雙成割下雲中四子身上的特別表記,連同於老的一封挑戰書,送到五臺山去了。”
于飛一驚道:“你信上怎麼說的?”
費長房笑道:“那倒很簡單,他們不都是陰陽人嗎,我閹下他們的xxxx,附了一個短柬,說:‘收到貴幫賀禮人頭四枚,特致函道謝,為恐口說不足取信,附上表記四枚,以示確為貴幫原件’,我相信他們一定會認出是誰的……”
侯行夫大急道:“神君這件事做得太過火了,為甚麼不跟大家商量……”
費長房臉色一沉道:“十三友中我到底是坐在第一位,任何事我可以作主,何必一定要跟你們商量……”
侯行夫吶吶地道:“可是於老……”
費長房冷笑一聲道:“於老若是早點把我當作自己人,任何事也跟我商量一下,我自然也會斟酌厲害,不致於如此莽撞了……”
侯行夫臉色一變,他自然不敢頂撞費長房,只得低聲下氣地陪笑,諂媚地對費長房道:
“於老對神君異常器重,所以才不把那喪氣的消息告知神君,現在事情已經做了,我們還是趕緊商量一下對策!”
于飛也頗感歉意地道:“長房,現在還來得及把人追回來嗎?”
費長房搖頭道:“董雙成是輕身功夫中最好的一個,只怕追不回來了,而且追回來也沒有用,雲中四子留在王屋山是事實……”
侯行夫立刻道:“那倒沒關係,我們可以把人殺了偷偷地埋了!”
費長房怒聲道:“侯行夫!這兒是誰作主?”
侯行夫立刻笑道:“自然是神君,不過我們也得要為大局著想!”
費長房冷笑道:“為大局著想?你們就不該瞞著我。”
于飛也微怒道:“長房,我承認有些事沒讓你知道是不對的,可是這對你並無害處,我器重你的才識,使你放膽做事。”
費長房冷笑道:“我是放開做事了現在又該怎麼辦了呢?”
于飛陷入深思中,只有梅華哈哈一笑道:“我若早知道‘聽水天魔’不敢惹‘靈魔’,早就乖乖地受點氣,跟著雲中四子上五臺山去了。”
侯行夫怒聲斥責道:“住口!都是你惹來的禍……”
梅華哈哈一笑道:“禍已經惹了,我也沒有辦法,現在為了免得替各位增加麻煩,我還是自己到五臺山去領罪吧!”
于飛臉色一鬆,訕訕地道:“梅相公能如此作,老朽願意親筆致函韓祺,叫他對梅相公特別寬容,老韓也是很愛人才的……”
梅華笑道:“那倒用不著,在下作了事就敢當得起……”
“散花仙子”卻站起來,走到于飛耳畔耳語片刻,梅華正待轉身離去,于飛立刻出聲招呼道:“梅相公,請等一下!”
梅華止步微笑道:“於老也覺得我這一去可能對十三友大為不利嗎?”
于飛臉色微變道:“這是甚麼話?”
梅華微笑道:“五雲幫與王屋山明爭暗鬥,並非一日之事,大家所以還能維持個表面上的禮貌,就是因為你們雙方對互相優劣之勢不太明白,只要我見到韓祺,就算把雲中四子的問題解決了,十三友也不見得會太平吧!”
于飛臉色一變,梅華又笑道:“假如韓祺知道於老正在偷練玄功,我相信他一定不會等到兩個月後再來找於老一決高低,剛才那位兄臺向於老提供的意見,一定是這些話……”
于飛變色道:“你怎麼知道的?”
梅華笑笑道:“在下武功雖然有限,對於運用謀略,卻自信不遜於任何人,否則又怎能輕而易舉地制倒了雲中四子……”
于飛神色又是一變,費長房這才笑道:“梅老弟的心智超人,於老該明白了吧!”
于飛嘴唇動了幾動,梅華又笑道:“於老不必說出來,我完全明白!”
于飛不信地道:“你明白甚麼?”
梅華笑道:“於老可是想問我有沒有對付韓祺的方法?”
于飛流露欽佩的神色道:“梅老弟年紀雖輕,智力之聰確非常人能及……”
費長房等不及地問道:“梅老弟可有善策?”
梅華點點頭道:“自然有了,不過這個方法並不能制倒韓祺,‘世外三魔’武功之高已至莫測之境,我若能對付得了,便無須到此求助了!”
這一來連老謀深算的侯行夫也深信不疑了,因為梅華的話一點都不誇張,假如她說能制服韓祺的話,則她到王屋山的用意就頗堪玩味了,所以當於飛還表示不滿意時,他倒是立刻開口接了腔道:“梅兄良策必可使我們化險如夷,請教……”
于飛皺著眉頭道:“制服不了老韓,哪還甚麼良策?”
侯行夫賣弄聰明地道:“武功到底是武功,假如光是憑心機就可以制服一切,於老就不必再拳拳致力於練功了!”
一半是討好,一半是炫耀,于飛笑笑問道:“梅老弟高見可以讓我們聽聽嗎?”
侯行夫立刻道:“我想梅相公所想的一定是退兵之計……”
費長房橫了他一眼道:“你這樣能幹,似乎用不到梅老弟出主意了!”
侯行夫這才訕然住口,梅華笑笑道:“候先生說得不錯,在下也只有一道退兵之策,假如韓祺登門問罪,可以叫他知難而退……”
于飛仍是不放心道:“要叫老韓知難而退,似乎不容易吧!”
梅華一笑道:“當然是不簡單,‘靈魔’韓祺自負功力蓋世,要想嚇退他只有示之以威,不過這隻能嚇退他而已,於老在後兩個月中仍須致力於玄功之修為,以備後日與他作真正的一決……”
于飛大笑道:“這個自然,兩個月後我管可以勝過他!”
費長房緊催著道:“梅老弟,你到底要用甚麼方法?”
梅華遊目四顧,侯行夫立刻道:“梅相公可是要我們迴避一下!”
梅華搖頭道:“用不著,我這個方法當著諸位的面實施,諸位也說不定能看出端倪,我是在找一個適當表演佈置!”
費長房連忙問道:“梅老想要甚麼樣的佈置!”
梅華笑笑道:“我想找一個能夠承當五千斤重力的地方!”
費長房想想道:“這裡都是些木石建築,只有正中那根玉柱重約六千多斤,梅老弟認為可以一用嗎?”
梅華盤算了下道:“重一點更好,現在我要對於老說一句私話!”
說著走到于飛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于飛不信道:“他行嗎?”
梅華笑笑道:“真打當然不行,嚇人絕對不成問題!”
于飛點點頭,梅華又把孫冬叫過來,附耳交代數語。
孫冬走到玉柱前面,兩手抱住柱腳,想把它拔起來,搖了半天,卻一動都不動,費長房笑道:“這根玉柱還頂著樓蓋,加上屋瓦、木材的重量,至少有萬多斤,除非是大力金剛轉世才搬得動它……”
梅華微笑道:“我這個管家恐怕就是西方光明大力王轉世……”
正說之間,孫冬奮力一拔,整個發出“吱吱”的叫聲,那根玉柱已經離開了地基,整個地板也搖了起來。
梅華飛快地在柱下壓進一樣東西,又用手勢叫孫冬把屋柱放了下去,樓頂上已經簌簌地落下許多瓦片。
眾人都為之大驚失色,于飛已叫道:“行了!行了!老韓絕對禁不起這一掌……”
梅華笑著搖頭道:“柱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於老千萬不可輕試,否則被他看出破綻那可不是前功盡棄!”
于飛嘆了一聲道:“你這個跟人當真無法借勁傳力嗎?”
梅華搖頭道:“沒辦法,我教了十幾年才有這一點成績,那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力與智不可能得兼,否則他就是個天才了!”
于飛一嘆道:“可惜!可惜!”
梅華一笑道:“沒甚麼可惜的,否則於老就不會這麼太平了……”
大家都莫名其妙,侯行夫訕訕地道:“梅相公,這樣就行了?”
梅華微笑道:“假如韓祺能拿出柱子下面的東西,自然是不行……”
侯行夫不禁一怔道:“尊介所顯示的神力固是驚人,可惜韓祺並不是前來比力氣的,他不見得會照樣去搬那根玉柱!”
梅華一笑道:“這就是我要賣個關子的地方,到時候他非去搬一下不可,而且他一定搬不動,這就是我們要表演的時候了!”
侯行夫還要問下去,于飛一沉臉色道:“別廢話了,你只會出些丟人的主意!”
侯行夫果然不敢開口了,費長房卻十分得意道:“我們都得準備一下,韓祺這一次一定是勞師動眾,大舉而來,我們也要拿出個像樣的排場!”
于飛也笑著道:“梅老弟,相逢何恨晚,要是我們早一點見面……”
梅華笑道:“不晚!不晚!五臺山的人最快也得三天後才能到,在這三天中,我們還可以多作些預防的佈置……”
于飛笑指費長房道:“那你得跟長房多商量商量,這裡原是他的地方!”
梅華與費長房相視一笑,只有侯行夫感到十分失意,黯然有被棄之感,悄悄地退了出去。
※※※※
是梅華進入王屋山的第二天深夜,王屋山的門樓又重新修了起來,連素姿帶著兩個女侍守候在門樓上。
忽然有一條人影迅速地向外溜去,避過了連素姿等人的眼睛,卻避不過靜候在暗中的幾對眼睛。
因此當那條人影將要飄出谷口時,山谷旁的密林中突然掠出三道黑影,並排擋住那條人影的去路。
那人驚叫一聲,回頭又想逃走,連素姿等人早從門樓上下來了,三支長劍仍閃著亮光,擋住了那人。
那人見前後都有了阻擋,急忙拿出一樣東西塞往口中,想吞下去,前面阻路的三人中突然竄出一人,手指輕點,制住了他的穴道,將他口中的東西剜了出來,卻是一張紙條,他就著天上的月光攤開紙條。
先看了一遍,然後遞向旁邊的人道:“於老,我判斷如何?”
說話的是梅華,另兩人是于飛、費長房,于飛在紙條上省視片刻,憤然著不太相信的神色道:“這上面並未具名,怎麼能一定說是侯行夫所為呢?”
費長房卻將紙條低唸了一遍:“公神武勝於而有餘,勿為眼前之事所迷,一切皆出之於虛局,公但須力拚,三招後……”
于飛忽地神色一變道:“不錯,一定是那狗頭!”
梅華微笑道:“於老怎麼忽然又決定是他了呢?”
于飛輕嘆一聲道:“實不相瞞,我們昔年與大悲那老禿驢一戰後,大家都受創頗深,現在武功雖已恢復,卻只有三招之力……”
梅華但笑不語,費長房卻大表驚愕道:“於老怎麼早不說呢?”
于飛怒道:“我之所以不如韓祺,就是在內力不繼上吃虧,這件事只有侯行夫一個人知道,想不到這賊子如此狡獪……”
梅華輕輕一嘆道:“侯行夫狼作豺聲,腦有反骨,一望而知是個反覆無常的小人,於老怎麼可以把他當作親信呢?”
于飛蹬足怒叫道:“這賊子,我非斃了他不可……”
梅華拉著他假意道:“算了吧,好在消息並沒有透露出去……”
于飛一摔袖子,把梅華振開了,怒氣衝衝而去。
梅華卻笑著上前拍開那個人的穴道,低聲道:“你的任務完成了,趕快離開吧!”
那人是個年輕的小夥子,聞言立刻一晃身,向山下如飛而去,費長房莫名其妙地看著梅華。
梅華微笑道:“神君不必驚奇,這是我故意安排下的巧計,于飛對侯行夫仍是深信不疑,只有如此才可以分開他們!”
費長房怔了一怔道:“可是侯行夫究竟是我們這邊的人呀!”
梅華冷笑道:“假如神君永遠有意與于飛合作下去,這個說法自然是可以成立的,否則還是趁早拔除他的好……”
費長房呆呆地想了半天才道:“于飛當真只有發三招的能力嗎?”
梅華點頭道:“不錯!不過這只是目前的情況,兩個月後就不同了,侯行夫提供他的‘歸化秘笈’確實有些奧妙……”
費長房露出懊喪的神色,梅華一笑道:“神君不必後悔,以你我之力,擋他一招都不足!”
費長房神才好過一點,可是他又詫異地問道:“梅老弟,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呢?”
梅華心中一慌,她自以為一切安排都已臻天衣無縫之境了,誰知會留下這一個大漏洞,好在她足智多謀。
眼珠轉了幾轉,立刻想出答語:“這一天以來於飛對我言聽計從,把甚麼都告訴我了,也因為這樣,我才想出除去侯行夫的辦法與他背叛于飛的理由……”
費長房忙問道:“甚麼理由?”
梅華笑笑道:“于飛對侯行夫比較冷淡了,這還不夠嗎?”
費長房仍是在思索中,卻見於飛又氣沖沖地趕了出來,梅華忙迎上去道:“於老,怎麼樣?”
于飛“哼”道:“遲了一步,那狗賊已經溜了,不僅如此,連東方一立、慕容婉、魚躍和謝重明都跟著溜了……”
這下子連梅華也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