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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殺

    世宗皇帝一共有八個兒子,長子載基,是閻貴妃所生,出世不過兩個月,就得病而死。

    次子載壑,是嘉靖五年王貴妃所生,嘉靖十八年被立為太子,到了嘉靖二十八年,也得病而死,其他還有四個兒子,都是活不到一年。八個兒子就只有杜康妃生的載垢,蘆靖妃生的載圳仍能夠活到現在,亦均於載壑被立為太子之時,同日受封為王,載垢被封為裕王,載圳被封為景王。

    皇帝聽信道士的話,以為自己命中克子,在太子載壑死後不僅遲遲不再立太子,而且不與裕王景王見面,叫他們搬出宮中,另設裕王府景王府。

    裕王每一個人都知道他非常温順,跟任何人都談得來,對於道士太監雖然沒有太大的好感,也沒有惡感,閒着偶然亦會要道士打醮唸經,與年輕時的皇帝並無多大分別。

    他手下有兩個人,歐陽易城府深沉,南宮絕武功高強,據説還是南宮世家的人。

    南宮、慕容、諸葛被稱為武林三大世家,人材輩出,南宮絕據説更就是南宮世家年輕一輩武功最好的一個。

    景王的性格與裕王恰好相反,剛烈而正直,對於道士太監深痛惡絕,不屑為伍,朝中文武百官大部分對之甚具好感,有的甚至以為將來繼承王位的必是景王。

    他屬下高義乃少林弟子,武功很不錯,父親高直是太僕卿,曾經上疏反對道士過問政事,被皇帝廷杖而死,對景王的忠心是可以肯定的。張九成是景王的智囊,也事實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只是這一次,墮進了裕王的陷阱仍然不知道,可見得,還不如徐階。

    徐階接到嚴嵩上書力薦藍田玉,皇帝御駕真人府觀賞召鶴之術的消息,便想到可能有事發生,匆匆趕來,但仍然遲了一步。問過藍田玉,他立即知道這是景王方面幹出來的事情,

    事實他的推測並沒有錯誤,皇帝的確是高義劫的。

    他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裕王景王已經由暗爭轉為明鬥,一件更可怕的事情也跟着就要發生。

    在離開真人府的時候,徐階已有如熱鍋上的螞蟻。

    張九成年已逾四旬,這個年紀還不是白髮的年紀,可是他的頭髮已經根根發白,面上的皺紋也很多,看來竟比徐階還要老。

    他恭恭敬敬的將徐階祖驚虹等人迎進了景王府大堂,心裏儘管很不安,表面仍裝作若無其事。

    “大人深夜到訪,不知道有何貴幹?”甚至語聲也是保持平靜。

    這已是第二天的深夜,徐階回家稍作打點,改乘馬車,在祖驚虹等十三騎保護下,趕了差不多一天的路,實在已經很疲倦的了,但仍然抖擻精神,迫視張九成,劈頭第一句就説:“張九成,你們好大的膽子!”

    張九成一驚,卻露出笑臉,以笑容來掩飾:“大人言重了。”

    徐階索性問:“皇上在哪兒?”

    張九成這才真的大吃一驚,但笑容反而更盛,徐階看見這種笑容就有氣,不待他答話,冷笑一聲接道:“你一向自詡如何聰明,怎麼看不出,真人府的召鶴,乃是陷阱。”

    “大人……”張九成的笑容立時去了一半。

    徐階冷截道:“藍田玉不錯由嚴嵩上書推薦給皇上,表面看來就像是嚴嵩在討好皇上,但你們有沒有查清楚藍田玉是什麼來頭的?”

    張九成脱口道:“他不是錢柱觀的主持麼?”

    “我是問,到底是哪一個將他推薦給嚴嵩?”

    “哪一個?”

    “歐陽易!”徐階冷笑:“這個人大概你還不致沒有印象吧?”

    張九成笑不出來了,沒有人比歐陽易給他的印象更深刻,他頭上的白髮最少有一半可説是因為這個的影響。

    “由發現藍田玉到將藍田玉送上京,將皇上誘至真人府,歐陽易花的心思可真不少,他們卻非但沒有在真人府採取行動,而且讓你們如此輕易得手,好像你這種聰明人難道還想不到是什麼原因?”張九成瞠目結舌,怔住在那裏,徐階接道:“我一直就小心着你們,以防出亂子,若是我早就知道皇上到真人府,一定會加強真人府的守衞,可是我卻在皇上離宮之後才知道這件事,可見得這件事的保密工夫做得很足夠,反而你們會預先得到消息。”

    張九成道:“我們……”

    徐階又截道:“事情若是裕王府的人做的,絕不會留藍田玉活口,我離開真人府的時候,藍田玉仍然活着。”

    張九成終於嘆息道:“大人明察。”

    徐階道:“那你還不快帶我們去皇上那兒?”

    張九成道:“裕王府的人那樣做……”

    徐階沉聲道:“皇上若是死在景王府之內,你以為將會有什麼事發生?”

    張九成仿如晴天霹靂,三魂去二,七魄留三,徐階催促道:“還不快引我們去?”

    “可……可是……那個地方很秘密。”張九成腳步欲起未起。

    徐階冷笑道:“消息不用説是由你們的親信傳來,也是説,給你們消息的那個人只怕與景王府的人有很密切的關係,若是作內應……”話還未説完,張九成已倉皇轉身,馬奔般奔了出去。

    皇帝被送入景王府書齋下的密室,高義親率三十六個侍衞分三班日夜嚴密守護,而高義本人更就寸步不離書齋,睡也是睡在書齋內。

    張九成唯一放心的就是這一點。

    當然他也已想到裕王府的人若是採取行動,必定會傾巢而出,未必是高義他們能夠抵擋,也所以他慌忙將徐階他們引去。

    在徐階他們進入景王府差不多同時,裕王府的人也到了。

    來的也是三十七個人,三十六個一身黑衣,另外一個人卻是一身白衣如雪,分從三個方向進來,直撲書齋。

    他們所過的地方,一個活口也不留,任何遇上他們的人,都立被擊殺,而屍體也隨即被藏入陰暗的地方。

    從他們的行動出手可以肯定他們都是殺人的好手,那些倒下去的人,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一接近書齋所在的那個院落,他們便再分為六組,同時襲向六個隱蔽的地方。

    那正是高義屬下的侍衞藏身的地方,每一個地方兩個侍衞。

    景王府之內,果然有人被裕王收買,提供準確的消息,裕王府的人也所以才能夠如此順利闖進來直迫皇帝藏身所在。

    高義的下屬每一個都有一身本領,但事前即沒有任何的聲響,一下子突然撲來六個人,無不亂了手腳。

    人未到暗器先到,破空聲暴響,暗器從那些黑衣人的手中激射而出,四方八面襲向那些侍衞藏身的地方。

    十二個當值的侍衞七個倒在暗器之下,那都是特重的暗器,雖然沒有淬毒,卻開着幾道很深的血槽,連中要害,那還不當場喪命。

    三個侍衞負創闖出來,立即陷入包圍,在十多個敵人的襲擊下也支持不了多久便已被刺殺。

    只有藏在竹林中的兩個侍衞僥倖逃過暗器的襲擊,而且利用竹樹的掩護擊倒了來襲的兩個敵人,一個隨即截住了其餘四個敵人,另一個立即一緊飛索,掠過了竹樹之梢,揚手射出了一支煙花。

    那支煙花發出一下尖鋭的破空聲,射上了半空,“噗哧”的在空中炸開,像流星般四散。

    夜空中這一朵煙花份外觸目,呼喝聲立即四面響起來。

    那個侍衞手才放下,左右已然有兩個黑衣人冒出來,兩柄長劍迅速刺至,一蓬暗器並打向面門,

    他們雖然快,那個侍衞也不慢,竹樹上一滾避開,也不戀戰,急掠向書齋。

    他沒有忘記,保護皇帝才是最要緊。

    兩個黑衣人急迫,但追之不及,那個侍衞凌空落在書齋門前,伏地滾身,還未躍起來便已看見了一雙白鞋子,一驚仰首,刀緊接劈出。

    這一刀才劈到一半,一寸劍尖已然刺進了他的眉心,雖只一寸,劍上藴着的內力已將他的頭髮震開兩邊,一個身子亦被震得倒飛了出去,正撞在門上。

    門立時片片碎裂,那個侍衞鮮血腦漿激濺,去勢竟未盡,繼續跌進去。

    最後一個活着的侍衞同時從竹林中撲出來,一身鮮血,卻奮不頤身,撲向立在門外那個白衣人。

    白衣人冷笑,回身,掌中軟劍猛一劃!

    “颼颼”劍鋒一陣急響,那個侍衞刀尚未劈落,白衣人的軟劍已然母蛇般纏上了他的腰!

    慘叫聲急起,一下飛上了半空,白衣人一劍竟將那個侍衞攔腰斬成兩截,上半截曳着血雨激飛上半空中。

    這種劍法就像是毒蛇也似,迅速而毒辣的。

    白衣人的眼睛亦有如毒蛇一樣,陰險而殘忍,一張臉卻英俊之極,年紀也甚輕,絕不超過三十。

    他連殺兩人,白衣上一滴鮮血也沒有,劍一垂,舉步往書齋內闖進去。

    這時候,不用輪值的二十四個侍衞亦已被打鬥聲及示警煙花驚動,急急趕來。

    整個院落卻已被那些黑衣人完全控制着,景王府的侍衞衝進來,立即遇伏,被那些黑衣人迎頭痛擊,一下子被擊倒了幾乎半數,其他的雖能夠把握其間的空隙纏住了那些黑衣人,卻無法迫近書齋。

    那些黑衣人已然又分成了三組,一組擋在書齋的前面,另外兩組截住了衝進來的侍衞。

    一個侍衞拼死衝過了那兩組黑衣人,但立即遇上了第三組黑衣人的猛烈攻擊,眨眼間血肉橫飛,爛泥般倒下。

    那些黑衣人都是裕王府百中選一的殺手,七八個人同時向一個人襲擊,那個人除非本領超羣,否則自必是難逃一死。

    他們絕無疑問是要將景王府的侍衞盡擋在書齋之外,好讓他們的頭兒有足夠的時候完成任務。

    白衣人也正是裕王屬下的殺手首領——南宮絕!

    煙花在夜空中炸開的時候,張九成正引着徐階,祖驚虹等人步出大堂。

    看見了那朵煙花張九成脱口驚呼,面如土色。祖驚虹立即問:“皇上就是在煙花出現的地方?”

    張九成才點頭,祖驚虹一個身子已然疾射了出去。

    隨來十二個侍衞八個跟了上去,四個仍留在徐階身旁,徐階把手一揮,道:“你們也去!”

    四個侍衞應聲奔出,張九成忙亦揮手,喝令身旁的侍衞前去協助。

    這片刻之間,祖驚虹已然掠上那邊飛檐,翻過屋脊,一閃不見。

    “好身手——”張九成不由讚道:“莫非就是祖驚虹?”

    徐階點頭,張九成又道:“大人慧眼識英雄,算無遺策,這一次得大人相助……”

    徐階冷截道:“外寇蠢蠢欲動,皇上不問政事,已經夠麻煩的了,我只是不想再有任何麻煩。”

    張九成嘆了一口氣:“大人可知……”

    “我只知道裕王必然在來此途中,景王府附近必然暗伏無數線眼,聖上若在景王府中遭遇不測,萬事俱休!”

    張九成冷汗披面,身子佝僂了起來。

    徐階嘆息道:“這一次來襲的最好不是南宮絕。”

    張九成道:“高義在書齋那邊,寸步不離。”

    “高義算得了什麼?”徐階腳步加快:“但望他能夠支持到祖驚虹趕到去……”

    高義早已被驚動,卻沒有移動,左手扣着一支銅管,右手抓住了刀柄。

    刀一直放在他身旁,沒有入鞘,他早就已準備應付任何突然來的襲擊。

    慘叫聲不住傳來,都是那麼熟悉,高義的體內彷彿有烈火在燃燒,可是他仍然沒有動,他知道來人的目的,也知道自己責任的重大。

    門被撞碎,那個侍衞摔倒在地上,高義看得很清楚,銅管半抬,對準了門口。

    南宮絕白衣如雪,面寒如水,終於走進來,劍垂着,倒上一滴血也沒有。

    好像他這種高手,所用的當然是殺人不沽血的好劍。

    他腳步不停,直往內闖,目光亦只是往前望,高義藏身的地方很隱秘,他沒有看見,也沒有察覺到,可是機簧聲一入耳,他手中軟劍立即揮出,寒光暴閃!

    一支繩鈎正從他背後射來,急勁無比,但迎上劍光,立即被擊飛。

    南宮絕同時轉身,目光一抬,穩盯着高義。

    高義在暗影中,一隻貓也似伏在一條橫樑上,再按機簧,將鈎收回,“嗤”的突又再射出!

    南宮絕冷笑,軟劍“嗡”的暴長,鎖住了錐鈎,左手接一翻,抄住了繩子,猛一抖,高義立時連人帶繩子飛離橫樑。

    那看似是不敵南宮絕的腕力,可是人在半途,高義已鬆手,半身一轉,四支袖箭急射南宮絕,雙腳突接鈎上另一條橫樑,三種十二支暗器同時從雙手中射出。

    南宮絕身形一偏,袖箭從頭上射空,再一轉,閃入了一條柱子之後。

    暗器盡打在柱上,南宮絕接劍悠然從柱後走出來,高義橫樑一翻,暗器再出手。南宮絕冷笑聲中,身形一旋轉入了第二條柱子,高義同時凌空撲向另一條橫樑,也就在這時候,南宮絕從柱後轉出扣在左手的錐鈎曳着繩子射向高義。

    他雖然以手擲出,去勢之急勁,不下於發自機簧。

    高義腰身一轉,便已讓開,哪知道繩子去勢一盡,倒捲回來,在他快要落在橫樑上之際,正好捲住了他的右腳足踝。

    南宮絕顯然意料之中,左手一探抓住了繩子的另一端,高義雖則意料之外,反應卻敏鋭非常,身形迴轉,一柄薄刀在右手出現,在南宮絕牽動繩子之前,已然將繩子削斷,但身形已不由落下。

    南宮絕的軟劍立即刺到,高義左手亦出現了另一柄薄刀,及時迎上來劍。

    刀劍相接,並不是只發出一下金屬交擊聲,是一連串,南宮絕一劍千鋒,高義雙刀相繼展開,整個身子都裹在刀光之內。

    刀劍交擊聲中,高義雙腳着地,那片刻之間,竟然被迫退了逾丈,雖説他人在半空,不能夠充份發揮雙刀的威力,但他的刀對南宮絕構不成威脅也是一個原因。

    南宮絕步步緊迫,劍勢越來越凌厲,顯然是要速戰速決。

    高義一退再退,後背終於抵住了牆壁,退無可退,南宮絕劍勢更凌厲。

    由始至終,他沒有説過半句話,那是因為他知道高義是怎樣的一個人,要高義罷手,只有將高義殺掉。

    他不喜歡説廢話,就像他的劍一樣,絕沒有一劍多餘,高義幸好都能夠將他的每劍接下!

    四個黑衣人迅速從門外竄進來,都是南宮絕的人,南宮絕頭也不回,道:“下密室殺人!”

    那四個黑衣人是原要上前幫助南宮絕解決高義,聽得吩咐,立南轉撲向那邊屏風。

    密室的暗門,也就在屏風之後,在進來之前,他們非獨有準確的消息,而且每一個都將這附近一帶的設置穩記心中。

    南宮絕並不在乎皇帝是否死在他的手上。只在乎能否將皇帝成功地在景王府殺掉。

    也只要事情成功,哪怕他連一根指頭也沒有觸及皇帝,所得到的賞賜也都是一樣。

    高義一眼瞥見,心頭大急,刀勢終於出現破綻,南宮絕看在眼內,猛喝一聲,一劍急落。

    這一劍高義不得不橫刀硬擋,“嗆”的他左手薄刀立時被齊柄斬斷,後背亦被震得撞在牆壁上,南宮絕劍一引,直迫高義的咽喉。

    高義的身子剎那間貼着牆壁迅速滑落,牆上原來他咽喉的位置立時多了一個劍洞,他若是稍慢半分,劍尖便穿透他的咽喉。他伏地滾身,施展地趟刀身法,刀削南宮絕下盤,招式之狠辣詭異,實在罕見。

    南宮絕腳踩七星,急閃七刀,高義沒有再攻,騰身飛滾,撲向那邊。

    這早已在南宮絕意料之中,轉身猛一劍劃出,裂帛一聲,劃開了高義後背的衣衫,劃出了一條逾寸深的血溝。

    鮮血怒射,高義的去勢反而更加快。

    這片刻之間,屏風已然被斬致粉碎,四個黑衣人捧起旁邊一張祭壇木案,力撞在地面上。

    木案轟然碎裂,地面亦被撞開了一個洞,露出了一角石階。

    四個黑衣人旋即拔刀插下,待要將暗門撬起來,高義就在這個時候撲到,手中刀首先脱手,射向一個黑衣人的後背。

    那個黑衣人回身急擋,高義右手薄刀,立即削進了他的小腹。

    這一刀用得即兇且狠,高義不等將刀拔出,一蓬暗器已射向其餘三人。

    那三個黑衣人拔刀讓退,暗器一齊出手,射向高義,跟着飛出鈎索。

    高義騰身舞刀,砸避開大部分暗器,腰脊仍然被兩支透風鏢射中,後背那一劍傷得實在不輕,使他的身形大受影響,他旋即刀削飛來鈎索,兩種八支暗器接射向當前兩個黑衣人!

    “嗤嗤”的兩聲,那兩條鈎索才落在他的身上,已被他削斷,可是仍然拉下了他兩片皮肉,他射出的八支暗器亦有三支射進了一個黑衣人的面門咽喉!

    另一條索鈎住了他的右小腿,他方待沉刀削去,南宮絕的劍已經到了,他不能不揮刀擋去,還未接實,那條鈎索已給牽起來。

    鈎子一牽之下,深陷入肌肉之內,痛澈心脾,高義發出了一聲悶哼,腳一頓倒撲向那個黑衣人。

    南宮絕的劍乘隙而入,劃開了高義的胸膛,六枚暗器緊接打在高義的身上。

    高義整個身子幾乎抽搐起來,但仍然落在手執鈎索那個黑衣人身前。

    黑衣人一支利劍已等着,閃電般刺向高義的胸瞠要害!

    高義看着劍刺來,沒有閃避的餘地,但仍然忍痛一偏,“奪”地劍立時穿透他的左肩,他的刀也同時削斷了那黑衣人的咽喉!

    森寒的劍氣緊接襲來,高義耳聽風聲,身子急往前一撲!

    是南宮絕的劍,急如掣電,高義的後背立時多了兩個血洞,鮮血激射,一條右臂幾乎同時齊肩斷下來。

    那剎那高義完全不感到疼痛,只是看見自己的右臂一下子突然長出了許多,竟到了丈外面對的牆壁上,握着的那柄薄刀緊接嵌入了牆壁內。

    他整個身子也跟着撞向那面牆壁,在還未撞上之前,總算轉過來,坐倒在地上!

    南宮絕沒有再追擊,劍一抖,嗡的一響。

    “卑鄙——”高義和着血吐出了這兩個字!

    南宮絕冷應:“這本來就不是一場公平的決鬥。”半身猛一俯,一掌往暗門印下。

    暗門硬硬被震碎,與之同時,一面窗欞“嘩啦”的碎裂,一道閃電也似的劍光擊竄而入,直射南宮絕!掌方收,劍已至,南宮絕面色一變,一劍疾削了出去。

    “嗆”的一連火花迸開,南宮絕面色又一變,再三劍刺出!

    來人身形被震得往上彈起,一偏即已落下,反應之敏鋭,動作之矯活,實在不多見,在他落下同時,亦將南宮絕三劍接下!

    南宮絕一呆橫跨,便要往密室的石階躍下,來人的劍卻已迅急回攻,接連七劍截住了他的身形。

    在他身旁那個黑衣人不用吩咐,把握機會向石階滾落,他雖然快而且突然,可是來人的反應實在迅速,一偏身,南宮絕的劍在他頭上空同時,他的劍已洞穿了那個黑衣人的咽喉。

    黑衣人一聲也沒有,當場喪命,身體往石階下滾落,來人也就背貼着地回劍連接南宮絕十三劍斬刺,藉着雙劍一奪一撞,偏身躍起來。

    南宮絕再刺七劍,都給封開,來人身形與劍配合得恰到好處,身形一穩,劍已然將密室的進口堵住,由而變為沉重,劍勢再展,竟有如一道劍牆也似,攻向南宮絕壓過去。

    南宮絕倒退三步,劍劃十字,左手一捏劍訣,拇中指並壓在劍柄上,冷笑道:“少林達摩劍,姓祖的?”

    “祖驚虹!”

    “果然是你!”南宮絕又一聲冷笑。“徐階也插手了,很好。”

    語聲一頓,“嗤”的一劍疾往前刺出,劍光暴射,不可迫視,祖驚虹穩立原地,劍一引,排山倒海般迎前!

    劍未相交,兩人的衣物已獵然飛揚,旁邊的一個几子突然寸斷,几上的一個盤載翻倒飛開,那株虯結的短鬆一下子只剩下光禿禿的虯枝,松針盡散!

    盤落在地上,片片碎裂,劍終於相交,書齋中陡然一亮。

    兩人的身形一合即開,中間空出了兩丈距離,劍勢卻方才一樣。

    書齋外打門聲一直沒有停下來,這時候卻已迅速的接近。

    南宮絕一聲:“好劍——”目光一轉身形往上急拔起來,人未到,劍先到,老大的一片瓦面劍光中猛揚了起來,一片片碎裂飛激,出現了一個大洞,南宮絕穿洞而出。

    祖驚虹沒有追,按劍守在暗門旁邊,只是傾耳細聽。旋即他聽到了南宮絕一聲暴喝:“走——”激鬥聲便迅速傳下來,一陣呼喝聲“追!”,“別放走他們……”緊接着此起彼落!

    祖驚虹劍眉一皺,吭大喝一聲:“不要追。”

    喝聲傳出老遠,不過片刻,周圍一靜,腳步聲接起,五個侍衞當先衝進了書齋,其中三個是祖驚虹的屬下,另外兩個目光及處,一齊飛奔到高義身旁。

    祖驚虹亦急步走了過去,只看傷口,他便已知道高義已無可救藥。

    高義靠坐在那邊,一雙眼睜着,目眥迸裂,一身衣衫早已被鮮血濕透,胸瞠那一道口子隱約可以看見一條條白森森的肋骨,就是這一劍,已足以奪去他半條命,他且只憑着一口氣,支持到現在。

    “祖兄——”他的語聲很激烈:“是徐大人要你來的?”

    “來得總算不太遲。”

    “真人府那兒我也覺得事情實在太順利,想不到果然是一個陷阱……”

    “幸虧得大人及時看出來,否則,不堪設想。”

    “徐大人到底眼光獨到,有徐大人祖兄等扶助,我高義還有什麼放心不下?”高義大笑起來,連笑三聲,便自氣絕。

    扶着他的兩個侍衞一齊跪倒,祖驚虹一聲嘆息,伸手抹下高義的眼簾。

    門外即時一陣騷動,腳步聲響,徐階張九成先後急步闖進來。

    張九成目光一掃,面色慘變,徐階的面色亦很難看,脱口得問:“驚虹——”

    祖驚虹應道:“大人放心,屬下總算及時趕到來。”

    徐階長吁了一口氣,張九成仍問:“皇帝真的平安無事?”

    祖驚虹冷冷的瞟了張九成一眼:“全賴高義拼了命,死守到那個時候。”

    “高義——”張九成奔前去,手一探,那支手突然停在半空,死人他雖然沒有見過幾個,但亦不難看得出高義已經是一個死人。

    徐階目光一落,嘟喃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又是一個不怕死的好漢,”

    祖驚虹道:“他一身本領,但遠不是南宮絕的對手。”

    徐階道:“不出我所料,對方誌在必得,高手盡出。”

    祖驚虹目注暗門那邊:“對這附近的環境他們俱都瞭如指掌,若是説沒有人在這兒卧底,絕不可能這樣。”

    徐階搖頭:“這件事我們可管不到。”

    張九成霍地回頭,道:“你們去兩個人,立即將劉總管抓來。”

    門外兩個侍衞應命奔出,張九成咬牙切齒的道:“除了劉豐,沒有別個的了。”

    徐階看着張九成,嘆了一口氣,他是嘆息這個所謂聰明人,非獨看事看不準,用人同樣用不當。

    張九成聽得真切,垂下頭,他這內心卻很難過,事情弄到這個地步,死了許多人,可以説完全是由於他的錯誤判斷。

    徐階嘆着氣,道:“這並不是難過的時候!”

    “大人神機妙算,還望可以教我。”張九成長揖到地。

    徐階揹負雙手,緩步踱了開出:“南宮絕一擊不中,立即撤退,可見他們已考慮到失敗,也是説他們已另外作好了準備。”

    張九成追問道:“又會如何?”

    徐階道:“首先當然是嚴密監視這附近一帶,隨時準備在途中襲擊,阻止你們將聖上送回皇城,王爺的安全,亦甚成問題。”

    張九成脱口道:“他們乃是兄弟……”

    徐階冷笑道:“裕王既然已忍心弒父,又怎會在乎再負上殺弟的惡名。”

    張九成心頭一凜,冷汗從頭上滴下,徐階接道:“若是有可乘之機,説不定他們還會再來。”

    “那我們如何應付才是?”

    徐階緩緩轉過身,忽然問:“擄劫皇上這件事,你們是否已經得到王爺的同意?”

    張九成頭又垂下:“這……”

    徐階看着他,嘆息道:“你們也未免太大膽了。”

    張九成汗流浹背,道:“這件事……”

    徐階道:“我明白你們目的在脅持皇上,要皇上下旨傳位給景王爺。”

    “消息傳來,皇上有意在日內宣召裕王進宮,據説就是為了傳位一事。”

    “那位劉總管的消息?”

    張九成點頭:“他一向負責打聽皇城方面的事情,也一向忠心一片,五年以來,未嘗犯過任何過失的。”

    徐階道:“小錯也沒有?”

    張九成搖頭,徐階冷然道:“這樣謹慎的人倒是罕見,若非天性如此,其狡猾可想得知。”

    徐階接道:“我倒是喜歡信任那些偶而犯些小過錯的人,那最低限度,除了長處外我還知道他短處的,知道可以讓他做些什麼事。”

    “大人教訓的是。”

    徐階嘆息一聲:“我還在奇怪,王爺怎會做出這種事,原來你們瞞着他,擅自作主張。”

    張九成道:“王爺的性情,大人相信也很清楚,我們若是先跟他商量,他非獨不會答應,而且還會阻止。”

    “你們護主情切,是值得原諒的。”

    張九成道:“方今道士得寵,太監專權,民不聊生,皇上每天只顧煉丹吃藥,不問政事……”

    “住口!”徐階斷喝。

    張九成仍道:“裕王爺平日只懂得吃喝享樂,又愛與道士太監混在一起,所以才甚得皇上歡心,若是由他來繼承王位,大明江山,勢必不保,只有……”

    徐階道:“景王爺也是這個意思?”

    張九成道:“王爺從來沒有説過什麼……”

    徐階冷笑道:“那你們是存心做成事實,強迫王爺負上這大逆不道的罪名了?”

    “如大人認為這是大逆不道,九成無話可説。”張九成慘然一笑。

    徐階淡然道:“除了擄劫皇上,沒有第二個更好的辦法了。”

    張九成道:“我們只是上了劉總管的當。”

    徐階道:“就因為看出你們的疑點,劉豐才能夠令你們上當。”一頓搖頭接道:“處事不周,用人不當,張九成,你有幾顆頭顱?”

    “只得一顆。”

    徐階道:“王爺也是隻得一顆。”

    張九成後背衣衫濕透,徐階接問:“王爺現在在什麼地方?”

    張九成道:“昨天正午離府,入山狩獵,真人府事成同時已着人追回,如無意外,拂曉必歸。”

    徐階搖頭道:“這狩獵相信也是你的主意。”

    “正是——”張九成並沒有否認。

    “王爺回府之時,米已成炊,當然只得由你們擺佈了。”

    張九成嘆了一口氣説:“大人明察秋毫。”

    徐階沉着瞼:“我倒要看看,王爺知道了這件事又如何説話。”

    張九成只是嘆氣,兩個侍衞即時進來稟告:“劉總管遍尋不見,據説事發之前已離開,一直都沒有回來!”

    “好一個劉豐,果然早已有安排。”張九成雙拳怒握。

    “意料中事。”徐階毫不在乎。

    張九成道:“不管怎樣,我也要將他抓回來治罪。”

    “何必動氣。”徐階笑接道:“這種人反正是活不長的。”

    張九成一怔,徐階又説道:“裕王府那邊是絕不會留他活口的。”

    “他到底有功勞。”張九成不以為然:“裕王爺只怕巳視之為心腹。”

    “那更就絕不會留下這個心腹之患。”

    張九成沉默了下去,不能不同意徐階的説話。

    徐階繼續説道:“一個人賣主求榮,有一次,亦會有第二次的,既然已再沒有用處,自然是殺了省事。”

    張九成不由打了一個寒噤。

    徐階移步到暗門之前:“我們也該下去看一看皇上,方才一番廝殺,皇上相信已經受了很大的驚嚇了。”

    張九成苦笑,欲言又止,徐階方待問,一個侍衞已匆匆進來以急速的語聲道:“王爺回來了。”

    徐階吁了一口氣:“也正是時候。”

    一陣急驟的腳步聲接傳至,景王在十數個侍衞護衞下,迅快的奔入書齋。

    他長身玉立,一臉正氣,目光閃亮,舉止矯活,內外功顯然都很不錯!

    張九成急忙迎上,景王目光一轉,落在徐階的面上,一怔:“徐大人。”

    徐階欠身施禮:“王爺安好。”

    景王一笑:“只怕很不好了。”

    “王爺言重。”

    景王目光從徐階身旁落下,再澆在高義身上,面色一變,脱口一聲:“高義——”急奔前去,也不避血腥,將高義的屍身抱起來,神情激動,絕不像是做作。

    張九成戰戰兢兢的上前,道:“南宮絕率領殺手連夜到來偷襲,又有劉豐做內應,高義他們措手不及……”

    “南宮絕為什麼突然前來偷襲?”景王迫視張九成!

    “王爺恕罪——”張九成跪倒地上。

    “你們到底闖了什麼禍?”

    “九成該死。”張九成拜倒。

    “快説!”景王厲聲催促。

    “九成斗膽,乘皇上御駕真人府的機會,令高義將皇上擄了出來。”

    景王面色驟變,張九成接道:“哪知一切都是出於裕王爺擺佈,高義將皇上送進書齋密室,南宮絕的人便來偷襲了。”

    “你與我説清楚!”景王震驚,追問下去。

    張九成不敢隱瞞,將事情的始末細説了一遍,景王越聽面色越難看,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也不知道是驚懼還是憤怒。

    徐階祖驚虹一旁看得清楚,從景王的反應看來,顯然是毫不知情。

    張九成一直都不敢抬頭,説到最後,聲淚俱下,連聲該死。

    景王好一會心情才平靜下來,道:“你真的是該死,但事已至此,即使將你殺掉也於事無補。”

    徐階插口道:“他雖然膽大妄為,究根到底,畢竟出於一片愛主心切,罪無可恕,情有可原。”

    景王長嘆道:“本王這不忠不義不孝的惡名,卻是傾盡了黃河之水,也洗之不清的了。”

    徐階淡然道:“擄父奪位雖然是罪人,比起弒父禍弟來卻要輕得多。”

    景王轉看高義道:“本王只是可惜高義他們。”目光再落:“他們追隨本王原是希望有一番大作為的。”

    徐階笑問:“這作為難道還不大?”

    景王怔住,徐階接道:“他們九泉之下,相信絕不會有一個後悔。”

    景王沉吟不語,徐階看着他,暗自點頭。

    這個人雖然有些急躁,但仍然不失冷靜,處變不驚,又能得高義等人不惜為之殉死,可見實在是一個領導之材!

    再將他與裕王比,徐階口裏雖然沒有説,但心中已立定了主意!

    景王沉吟着將高義放下,轉對張九成道:“起來。”

    張九成爬起身子,景王隨向徐階施禮:“徐大人相助之恩……”

    徐階忙回禮:“王爺言重,徐階食君之祿,原就該擔君之憂,又怎能坐視不理?”

    景王一怔,道:“這件事可是九成他們……”

    徐階嘆息道:“王爺亦明白,雖然他們是先動手,卻是裕王方面誘發,但是追究起來,兩方面都要負責。”

    景王試探道:“徐大人真的只是為了父王?”

    徐階淡然道:“若是裕王,就不會問這句話的了。”

    景王苦笑,又問道:“本王實在不甚明白,徐大人何以會偏幫本王。”

    徐階道:“也不難明白。”

    景王只是望着徐階,徐階道:“這種事誰都知道遲早是一定會發生的了,所以在朝文武官員,無不早已作好了選擇。”

    景王並不覺得奇怪,他早已得到消息,也多少知道在朝文武官員的選擇,只是在此之前,他仍然不知道,也看不出徐階竟然會投向自己這方面。

    以徐階平日的行事作風,應該是投向裕王那方面才對,因為徐階從來都不反對皇帝寵信道士太監的,又將獻給神仙的青詞寫得那麼好。所以徐階現在選擇了他這方面,他反而殊感詫異。

    但他也沒有懷疑徐階的誠意,若非徐階及時看出破綻,率人來到搶救,皇帝現在已倒在裕王來人的手下,萬事俱休。

    徐階一頓又説道:“這一點王爺相信已經很清楚,很清楚的了。”

    景王頷首道:“而且以為徐大人已經作出了選擇。”

    “投靠裕王那方面?”

    景王道:“徐大人的青詞寫得很好,也很懂得做官。”

    徐階微喟:“王爺只是看到這些?”

    景王道:“徐大人仁心愛民這一點,本王也看得出來,那也是事實。”

    徐階道:“方今天下是怎樣一種局勢,王爺當然是很清楚的了,太監道士若是再鬧下去,大明要不亡才是奇怪,但皇上寵信道士太監,誰要阻勸,有什麼下場,之前已經有很多例子。”

    景王道:“這所以徐大人不敢反對。”

    徐階説道:“下官年紀已不少,官就是不做,其實也落得清閒,只是一想到,繼位的將會是什麼人,又將會做出什麼事情,還是不由不強自硬幹下去。”

    景王動容:“徐大人一片苦心,本王可是到現在才知道。”

    徐階嘆息道:“知道下官真正的用心的人,事實上是少了一些。”

    景王歉疚的道:“本王……”

    徐階道:“以王爺的耿直,當然一直都瞧不起本官。”

    “幸好本王知道得還不算太遲。”

    徐階道:“在朝文武官員既然都已經作好了選擇,下官又豈會例外,在更早之前,下官已經決定為王爺效命,所以才會如此留意王爺的動態。”

    “也幸好如此,”景王由衷道:“徐大人此恩此德,本王絕不會……”

    徐階淡笑道:“王爺這樣説,不覺得太見外?”

    景王豪笑道:“那本王也不再多説什麼了。”

    徐階道:“這也不是説話的時候。”

    景王立即問:“本王下一步,敢問徐大人,又該如何走?”

    徐階道:“下官以為,我們現在應該先去一見皇上,看皇上情形如何再作打算?”

    “父王——”景王心頭一凜,他是突然省起,到現在仍然不見皇帝現身。

    “父王到底怎樣了?”景王忙問張九成。

    “皇上——”張九成一頓,偏身道:“還是請王爺下去看一看。”

    景王面色一變,看看張九成,沒有再問,急步走到暗門的旁邊。

    往下望去,密室有燈光透上來,可是一些聲音也沒有,景王隨即移步往下走去。

    徐階也不敢怠慢,一面走一面吩咐:“驚虹,你小心守着這書齋,裕王府的人雖然不一定會重臨,但小心一些,總是好的。”

    祖驚虹道:“大人放心。”

    徐階點頭,拾級而下,張九成亦跟了下去。

    石級的兩旁都嵌着長明燈,二十級之後一折,又是二十級,盡頭是一道鐵柵,景王伸手抓住了旁邊一個燈座,左一轉,右三轉,“格登”一聲,“軋軋”聲接響,那道鐵柵往上升起來。

    鐵柵後面是三道珠簾,穿過珠簾,是一座佈置得雖然華麗,仍不失清雅的密室。

    密室的通風設置非常,並沒有予人任何不適感覺。

    對門是一面三曲屏風,左右寫着詩,當中畫着一株蒼松,虯枝屈伸,松枝上兩支白鶴,一支垂首輕啄着肋下翎毛,一支展翅欲飛未飛。

    松鶴之外,還有一輪明月,那絕無疑問是出自高手筆下,松鶴俱都栩栩如生,活靈活現,便是那一輪明月,亦有如真的一樣,散發着清冷的光華。

    皇帝就坐在這面屏風之前的地毯上,身上仍穿着那件寫滿了字的白衣。

    他的眼睜着,呆呆的望着屏風上那一輪明月,一面的表情似笑非笑,那種表情絕難在正常人的面上發現。

    景王等走到他身旁,他仍然沒有回頭,彷彿並沒有發覺他們接近。

    看見皇帝仍能夠那樣坐着,景王才放下心來,一拜跪倒,膝行上前,方待開口請罪,皇帝已然發出笑聲。

    那種笑聲説不出的怪異,就像是一個人清早醒來,突然發覺前後左右,全都堆滿黃金。

    景王從未聽過這樣的笑聲,怔在那裏。

    徐階亦不例外,他在景王身後一旁跪下,聽得笑聲,先自一怔,隨自膝行上前。

    “父王——”景王終於叫出了這一聲。

    皇帝繼續笑,雙肩聳動,衣衫闊大,人卻是那麼消瘦,使他看起來,活脱脱就像是一支大猴子。

    景王又一怔,霍地回頤望着張九成:“你們到底怎樣了?”

    張九成伏地道:“這與我們沒有關係,皇上醒來便是這個樣子。”

    景王怒道:“你若不説清楚……”

    “王爺息怒——”張九成隨即解釋:“皇上平日為求長生不老,不住練丹吃藥,那種東西吃得多了,對精神難免有些影響,藍田玉的召鶴之術,令皇上更大感興奮,由此而陷身幻境,不能自拔。”

    “胡説八道!”景王仍然懷疑。

    張九成不敢抬頭,接説道:“王爺大概還記得,高義的父親,太僕卿高大人曾經説過,皇上坐朝都是恍恍惚惚,有時候無故發笑,言談舉止完全不能夠自我控制。”

    “高大人不錯是這樣説過。”

    “也所以高大人才會不惜冒死上疏。”張九成又道:“那些藥若是真的能夠長生不老,那邵元節陶仲文兩個道士也不會為病魔所纏,疾逝真人府,但若非能夠引導皇上進入幻境,皇上也不會如此信任他們。”

    景王目光轉向徐階,自從被遷出皇城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看見皇帝,但徐階身為首輔,侍候帝側,應該清楚。

    徐階輕嘆一聲:“這是事實。”

    景王垂下頭去,徐階接道:“幻境之中,有什麼事不能夠從心所欲,道士之所以得皇上寵信,也就為他們能夠令皇上得到現實生活中不能夠得到的滿足。”

    “可不是——”張九成接道:“九成曾經冒險吃過那些丹藥,雖然不太多,卻已有飄飄欲仙,不知人間何世的感覺。”

    徐階道:“那些丹藥下官也曾找人小心研究過,主要的成份,都是一些有麻醉作用的生草藥,一般拿來療傷止痛,外敷的多,甚少內服,多服了令人思想反應變得遲鈍麻木,亦意料中事。”

    景王怔怔的聆聽,膝行上前,皇帝始終一些反應也沒有,自顧在怪笑。

    那種笑聲有時顯得很興奮,有時卻透着淫邪的意味,他們並不難聽得出皇帝到底在幻想什麼。

    景王大着膽子膝行到屏風之旁,總算看清楚皇帝的表情。

    皇帝一面淫邪的神色,笑得卻像是一個白痴,一雙眼睛睜大,眼神卻是一片白痴的空白。

    景王突然有一種陌生的感覺,他再呼一聲:“父王——”

    皇帝毫無反應,景王招手在皇帝前搖了一搖,皇帝連眼珠子也不一動。

    景王的手停在半空。

    張九成又拜倒,沉聲道:“皇上寵信道士,落得如此下場。裕王爺一樣與道士混在一起,若是由他來繼承,大明天下,是沒有希望的了。”

    景王頹然放下手,點點頭。

    張九成接道:“微臣就是看見再也遲不得,乃出此下策。”

    徐階緩緩道:“事已至此,王爺也不用猶疑了。”

    景王喃喃道:“你們是要迫本王大逆不道?”

    張九成叩着頭,説道:“王爺如若並無此意,大可立斬九成,將九成的人頭與皇上一併送到裕王府就是。”

    景王長嘆:“縱然如此,兄長也未必會饒本王的性命。”

    徐階道:“只要王爺肯解散部屬,入住裕王府,相信裕王爺也會念兄弟之情,不為已甚。”

    景王搖頭:“本王若是肯依附兄長,也不會有今天的事。”

    徐階道:“王爺以為還有第三條路可以走?”

    景王道:“本王想不出,徐大人以為,有沒有?”

    徐階笑笑道:“下官不敢肯定,只是下官也一樣想不出來。”

    張九成接道:“王爺立大志,做大事,便應該有做大事的果斷、氣魄。”

    景王道:“本王實在想好好的考慮一下,可惜,已沒有時間給本王考慮。”

    張九成目光一亮:“王爺的意思?”

    景王毅然站起了身子:“這就是地獄,本王也與你們攜手共赴就是了。”

    張九成眼淚淌下,叩頭不已,徐階隨亦拜倒在景王之前,一連叩了三個頭。

    景王慌忙伸手扶起,接問道:“徐大人以為我們目前應該怎樣做?”

    徐階道:“看皇上的情形,短期內是不會清醒的了,留皇上在這兒,隨時都會出事……”

    景王道:“徐大人莫非還有更安全的地方!”

    “沒有。”徐階嘆息:“除了皇城之外,沒有地方安全的了。”

    景王道:“那本王便立即將父王送返皇城。”

    徐階道:“對於這件事,王爺又準備如何解釋?”

    景王沉吟不語,徐階又説道:“即使王爺想得出一個很好的理由,裕王爺方面亦未必會讓王爺將皇上平安送回皇城去。”

    景王搖頭嘆息道:“這倒是最重要的問題。”

    徐階道:“由這裏到皇城雖然路程不算太遠,可是也不怎樣好走,隨便的數來,便已有七處可埋伏襲擊。”

    張九成接道:“而且裕王爺必定會傾全力攻擊我們,到時我們非獨要保護皇上,還要兼顧王爺的安全。”

    景王又一聲嘆息,徐階隨又道:“就算我們將皇上成功送回皇城,對於整件事情來説也沒有太大的幫助。”

    “徐大人的意思……”

    徐階沉聲道:“這件事一了,王爺必須能夠繼承帝位,才算得成功。”

    張九成點頭:“兩全其美最好不過,只不知……”徐階道:“辦法還未有,一錯不能再錯,我們這一次必須從詳計議,每一個問題都必須兼顧,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張九成連連點頭:“不錯,不錯……”

    徐階接道:“在還未找到妥善的辦法之前,皇上還是留在這個密室之內,加重守衞。”

    張九成愕然道:“南宮絕還會再到來襲擊?”

    “有備無患。”徐階沉着聲:“替裕王爺安排一切計劃的是歐陽易,這個人城府深沉,每一種可能我們都得考慮在內。”

    張九成絕對同意,徐階接又道:“這時候他想必正伴着裕王爺在來此途中。”

    景王詫異的望着徐階。

    “南宮絕一得手,裕王爺定必會立即到來。”徐階淡然一笑:“南宮絕這時候與他們縱使還沒有遇上,消息相信也已經送到去。”

    裕王果然已經在歐陽易的安排下到來,隨行的還有三百侍衞親兵,等候在離開景王府不太遠的草原上,只要南宮絕一有消息,立即直闖景王府——

    根據景王府總管劉豐密報,本王知道父王被景王府的人在真人府擄去,只恐有什麼不測,所以立即趕到景王府一看究竟,哪知道去到的時候,父王已經在景王府遇害……

    這絕無疑問,是一個很堂皇的理由,歐陽易甚至連説話也已替裕王擬好。

    每一個人都已經作好準備,騎來的也都是百中選一的駿馬,一聲令下,便能夠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去景王府。

    歐陽易看來是最緊張的一個,揹負雙手,踱來踱去,內心的焦急,表露無遺。

    裕王反而顯得很平靜,他與景王就表面看來,已經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他完全沒有景王那種威猛的氣勢,鳳目龍眉,面如冠玉,唇若塗丹,姣好如女子,十指纖細,亦是有如春葱,坐在馬上,弱不禁風的模樣。

    歐陽易與張九成又是完全不同的一種人,張九成一瞼正氣,完全就是一個智深遠慮的謀臣,歐陽易卻尖嘴削腮,倒吊眉,三角眼,活脱脱就是一個卑鄙小人。

    他擬出來的計劃也是卑鄙得很,裕王卻完全同意,連裕王都同意,其他的人更不會反對了。

    裕王就像是那種人,誰給他意見,是怎樣卑鄙的意見也不在乎,只要對他有利。

    好像一個這樣的人繼承帝位,將會有什麼結果?並不難想像。

    世宗皇帝年輕的時候,也有過一段精明的日子,這個裕王自懂事開始,便是優柔寡斷,頭腦即不靈敏,行動又笨拙,擺出來就是一個既無德,又無能的庸材。

    也難怪徐階完全放棄這個人。

    天地寂靜,也所以那些馬匹的悶嘶聲,歐陽易行動時衣衫與草葉磨擦發出來的啐啐聲份外清楚。

    夜風終於吹來了遠處的馬蹄聲。

    歐陽易一聽腳步立即停下,雙眉一展立即又鎖上。

    裕王終於開口:“來了。”語聲亦是那麼柔。

    歐陽易道:“那不是一個人,是一羣人。”一頓一嘆,“南宮他們只怕此行是失敗了。”

    他的語聲異常尖鋭,思想也是。

    裕王看了看歐陽易,漫應道:“是麼?”

    歐陽易嘆息接道:“希望事情並沒有弄得太壞。”隨即吩咐:“小心戒備!”

    一陣兵器聲響,長刀紛紛出鞘。

    歐陽易緊接翻身上馬,這個人非獨深謀遠慮,而且謹慎,所以得寵,實在有他應該得寵之處。

    馬蹄聲由遠而近,一騎當先飛奔而至,正是南宮絕。

    隊伍的前面燒着篝火,南宮絕一身白衣,火光中尤其觸目。

    歐陽易一眼看見,心頭一涼。

    南宮絕策馬如飛,裂開一條草浪,直奔至裕王面前,一勒繮繩,在坐騎人立來停之前,已然躍了下來。

    兩個侍衞上前接住了繮繩,南宮絕隨即朝裕王長揖施禮。

    裕王目光一落,道:“失敗了?”

    南宮絕沉聲道:“我們解決了高義的人,連暗門也弄開,只差一點便成功的了,哪知道卻被人突然來阻撓。”

    歐陽易奇怪道:“不是説,高義絕不是你的對手?”

    南宮絕冷冷的笑道:“他已經給我殺掉了。”

    “那還有誰能夠阻止你?”

    “祖驚虹!”南宮絕一字一頓。

    歐陽易一怔,問道:“祖驚虹不是徐階的人?”

    南宮絕點頭道:“徐階看穿了我們在真人府的計劃,率領手下,趕程來救。”

    裕王呻吟一聲:“徐階?”

    歐陽易道:“徐階怎會幫助景王?”

    南宮絕道:“這是事實,若非祖驚虹,有誰能夠衝得過我們的人的阻截?”

    裕王略為想想,道:“這個人的武功很厲害?”

    南宮絕道:“屬下可以與一戰,只不知他們來了多少人,形勢不利,只有依照原定計劃撤出。”

    裕王微笑道:“不用難過,我們有的是時間。”

    南宮絕道:“屬下必與祖驚虹找一個機會決一死戰。”

    裕王搖頭:“不要太着重私人的仇怨,大事為重,天下一定,自然什麼事都可以迎刃而解。”

    “是——”南宮絕有些奇怪,他從來沒有聽過裕王説這種話。

    歐陽易卻顯得有些焦躁:“徐階,徐階……這個老頭兒,偏在這骨節眼上……”

    裕王揮手打斷了他的話:“監視方面的工作做得還好麼?”

    歐陽易道:“絕不會有問題的。”

    裕王道:“本王以為應該重新再作部署,因為我們添了另一個敵人。”

    歐陽易道:“王爺放心。”

    裕王嘆息道:“我若是真的能夠放心就好了。”仰首向天。

    歐陽易抬首看着裕王:“這一次……”

    裕王笑截道:“是意外,本王絕不會因此而怪責你。”

    “徐階這樣做,一定會後悔。”

    裕王又一笑:“這個人很會做官,據説從來做事都沒有出錯,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所以連嚴嵩,也未能將之如何,偏幫吾弟,當然經過審慎的考慮,認為吾弟成功的希望更大。”

    歐陽易沉默了下去,他絕不否認徐階是一個聰明人,也絕不否認景王較之裕王更得人心,事實他亦曾經考慮過投靠景王,可是景王屬下已經有一個張九成,一山又焉能藏二虎。

    到現在為止,他仍然在懷疑,投靠裕王是否一個明智的選擇,但他一直都盡心盡力去做,當作是一場豪賭,以自己的生命為賭注。

    他動的也都是比較卑鄙的主意,以景王的正直是否會接受,連他也不敢肯定,裕王都是言聽計從的,讓他自由發揮,這除了增加他的信心之外,還令他感到深受尊重,若是在景王那兒,卻未必能夠如此。

    這所以他一方面儘管懷疑,一方面死心塌地為裕王賣命。

    南宮絕與他不同,所以效力裕王最主要還是因為裕王曾對他有過救命之恩。

    那一次他給十二個仇敵圍攻,雖然闖了出來,受傷亦不輕,若非遇上了裕王,他只怕已死在荒野之中。

    這當然,名利也是一個很大的誘惑。

    景王是一個怎樣的人,他與歐陽易一樣清楚,卻不知怎的,總覺得景王欠缺了一些什麼。

    也許是偏見,先入為主,裕王對他事實很不錯。

    所以他隨即接上口:“徐階不錯是一個聰明人,可惜實在太老了,一個人老了思想自難免遲鈍,看事也不會看得太準。”

    裕王微笑道:“有種人雖然老了,卻是絕不會變成老糊塗的。”一頓轉向歐陽易,“歐陽先生,下一着我們應該如何?”

    歐陽易如夢驚覺:“現在他們當然是如何誘使皇上立下詔書,將皇上送返皇城,我們只要盯緊他們,不讓他們將皇帝送到皇城去就是了。”

    “徐階方面……”

    “絕不會公然有所行動,否則秘密一泄漏,皇上被擄一事他亦脱不了關係。”歐陽易肯定的道:“只要皇上一天在他們手中,回不了皇城,我們仍然是穩佔優勢。”

    裕王點點頭,歐陽易接道:“徐階這時候必定在秘密徵集能人高手,對付我們。”

    裕王沉吟道:“大概還不會公然調動軍兵……”

    歐陽易道:“諒他也沒有這個膽量。”

    裕王笑笑:“既是如此,還不簡單?”

    歐陽易又沉默了下去。

    夜更深,徐階終於離開景王府書齋,那些侍衞亦已清理好現場,重新佈置好所有埋伏。

    徐階留下了帶來的大部分侍衞,只帶着兩個心腹侍衞與祖驚虹進入張九成替他安排好的院落。

    兩個侍衞掩上門,守在廳堂外,徐階揮手着祖驚虹坐下,才道:“目前的形勢你清楚的了。”

    祖驚虹點頭:“大人的意思,是要我怎樣做?”

    徐階道:“南宮絕暫時是不會再來的,除非他完全摸清楚我們的實力。”

    祖驚虹道:“不錯,但景王府之內,除了劉豐之外,未必再沒有裕王的奸細。”

    徐階道:“我已經叫張九成嚴禁所有人出入,可是百密難保有一疏,消息一傳出,裕王府的人不難會全力向我們進襲,他們有備而來,勢力自然遠在我們之上,我們帶來了多少人是瞞不了他們多久的,他們顧慮的其實只是我們來時,已否作好安排,這一點,他們當然也不需要多久便能夠弄清楚,所以我們唯一的辦法,其實只得安全將皇上送返皇城。”

    祖驚虹道:“在路上襲擊我們,可是比在這裏襲擊更加簡單。”

    徐階道:“送皇上回皇城可是勢在必行之事,我們不管怎樣也得調集足夠的人力。”

    祖驚虹道:“大人是要我偷出去找些人來助我們一臂之力。”

    徐階逆:“我記得你曾經提及一個叫做方浪的人。”

    祖驚虹一怔,道:“這個人武功很好,的確可以助我們一臂之力。”

    徐階道:“他還與一羣年青劍客混在一起,時常與朝中官員開玩笑。”

    “那都是一些貪贓枉法的官員,對於大人,他們從來都沒有到來騷擾過。”

    徐階道:“那只是看在你的面上。”

    祖驚虹笑笑,徐階並沒有發現這笑笑之中的那一絲怪異的神色。

    “別的在下小人不知道,只是方浪,據屬下所知,只有一個人能夠左右他的意見。”祖驚虹沉吟接道。

    “就是你?”徐階的笑容更盛。

    祖驚虹搖頭:“所以他若不是對大人甚有好感,我就是跟在大人身旁,他也是會跟大人搗蛋。”

    徐階輕哦一聲,轉問道:“你是否認識那個人?”

    祖驚虹無言頷首,徐階追問道:“那是誰?”

    祖驚虹深注着徐階道:“祖驚霞。”

    “是你的妹妹。”徐階若有所覺,笑笑道:“那若是太麻煩,不必勉強。”

    祖驚虹淡然一笑:“也不太麻煩。”

    這也是事實。

    祖驚霞比祖驚虹年輕七年,武功傳自祖驚虹,雖然並沒有祖驚虹的高強,但在年輕一輩的女孩子中,只怕已沒有多少個人比得上。

    他們自幼便沒有了父母,兄妹二人相依為命,祖驚虹對這個妹妹,寵愛之極,儘管如此,驚霞在這個哥哥的面前仍然不敢太放肆。這也許就因為驚霞很懂事,也知道就只有這一個親人。

    由孩童開始,她便已很服從,到現在為止大概就只有一件違背祖驚虹的命令。

    那就是祖驚虹阻止她與方浪來往。

    方浪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祖驚虹不滿的只是他吊兒郎當,整日無所事事。

    他儘管口裏反對,並沒有認真付諸行動,也知道驚霞在他不在家的時候,暗中與方浪來往,只是既沒有刻意制止他們,也裝作若無其事。

    驚霞當然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也懂得避忌,不讓這個做哥哥的太難堪。

    她有時外出找方浪,有時方浪到來找她,但到黃昏,他們便不會走在一起。

    雖然,祖驚虹習慣都是在入夜之後才會回來。

    將近黃昏。

    驚霞就像平日一樣,獨個兒在院子裏練她的飛刀。

    狹長而薄的飛刀,每一柄都以最迅速動作發出,飛快的釘在三丈外的一個人形的木靶上。

    木靶上按照人身的穴道位置點上了一個個紅色的小圓點。

    驚霞每一刀發出,都正中那些圓點,三十五柄飛刀,無一落空。

    這些日子來還是第一次這麼順利,驚霞喜形於色,第三十六柄飛刀在手,正準備射出,身後已傳來一陣拍掌聲。驚霞應聲轉身,飛刀發出。

    拍掌的那個人就立在月洞門中,看見刀飛來,雙掌一合一拍,竟就將那柄飛刀拍在雙掌中。

    驚霞只道來的是方浪,刀發同時,而發出了一陣銀鈴也似的笑聲。

    這笑聲突然停下,驚霞一轉身來已瞥見祖驚虹立在那裏,脱口一聲:“哥哥——”

    “你以為是哪一個?”祖驚虹將刀一轉接下。

    驚霞岔開話題,道:“哥哥昨夜怎麼不回來,莫非出了什麼事?”

    祖驚虹頷首,驚霞問:“那麼現在事情已經了結了?”

    祖驚虹搖頭:“若是了結就好了。”

    “那哥哥現在回來?”

    “不放心你啊。”祖驚虹輕笑一聲。

    驚霞有點作賊心虛的:“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可是這麼漂亮。”

    “哥哥又在笑我了。”驚霞紅着臉:“再説,那又有什麼關係?”

    “壞人太多啊。”

    驚霞一掠秀髮,道:“我會懂得保護自己。”

    祖驚虹微一頷首:“單就是這飛刀,已經夠嚇人的了。”

    驚霞立即又露出了得意之色:“我這飛刀真還不錯吧。”

    祖驚虹笑笑:“我不在家的時候有多少,能夠練成這樣,的確很不錯的了。”

    驚霞不由又心虛起來,祖驚虹接道:“只不知方浪教別的人是否也這樣用心?”

    “方……”驚霞怔住在那裏。

    祖驚虹隨即舉起手中飛刀,向着驚霞,刀柄上赫然刻着一個小小的“方”字。

    驚霞又一怔,赫然垂下頭,好一會,才囁嚅着叫一聲:“哥哥……”

    祖驚虹嘆息問道:“你真的那麼喜歡他?”

    驚霞無言頷首,祖驚虹嘆息接道:“我們兄妹相依為命,哥哥無論怎樣,都是為了你好。”

    “他其實不是一個壞人。”驚霞語聲更低。

    祖驚虹道:“我從來沒有説過他是一個壞人,只是不喜歡他整天無所事事。”一頓才又説道:“他若是真的喜歡你,便應該為你們二人的將來想想。”

    驚霞脱口道:“他已經想好了。”

    説話出口她才知道失言,吃驚的望着祖驚虹。

    祖驚虹彷彿沒有聽到,淡然接問道:“他現在什麼地方?”

    “哥哥——”驚霞更驚。

    “放心,”祖驚虹伸手輕拍驚霞的肩膀:“我不是去找他打架去。”

    驚霞面露疑惑之色,祖驚虹又道:“有些事我非要跟他當面談談不可。”

    驚霞立時想到了自己與方浪的婚事,嬌靨羞紅如晚霞,垂着頭,低聲道:“這個時候,也許他會在那間小酒家內。”

    “帶我去。”祖驚虹拉着驚霞往外走,並沒有留意到驚霞的神態。

    驚霞走了幾步,忍不住道:“哥哥,我們其實也準備跟你説的了。”

    祖驚虹一怔:“説什麼?”

    驚霞把頭垂得更低:“就是你一會要説的。”

    祖驚虹總算明白,失笑道:“你以為哥哥這是去跟他談你們那頭親事?”

    驚霞抬起頭:“哥哥……”

    祖驚虹道:“親事固然要談,可不是現在,現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必須要立即解決。”

    驚霞不由追問道:“是什麼事情?”

    “跟上我再跟你説。”祖驚虹一笑:“總之你放心,不是要他娶另外一個女孩子就是了。”

    驚霞羞紅着瞼,舉起小拳頭,輕擂了祖驚虹幾下:“哥哥就是喜歡作弄人。”

    祖驚虹道:“只是你一心想着要嫁給他,沒有聽清楚。”

    “還説呢。”驚霞一頓足。

    祖驚虹輕嘆道:“你們既然真心相愛,我這個做哥哥的,難道竟然會狠心將你們拆開不成?”

    驚霞偷眼看看祖驚虹,只見祖驚虹以一臉正容,不像在説笑,也知道這個哥哥的性格,不由放下心,瞼上又泛出笑容。

    祖驚虹看在眼內,沒有再作聲,驚霞等了一會,忍不住又道:“哥哥,他一定會改變的。”

    祖驚虹淡應道:“要看你的本領了。”

    驚霞點頭,神態充滿了希望,也充滿了自信。

    “小太白”的確是一間小酒家,既沒有城裏太白樓太白居兩間以“太白”為名的酒家那麼富麗堂皇,地方也是遠較之狹窄,幸好釀的酒真還不錯,絕不比太白樓太白居的壞,所以生意也不差,入夜之後,尤其熱鬧,來光顧的當然什麼人也有,附近的一個土霸王也就索性在那裏開起賭來。

    做老闆的葉祥,本來不喜歡這麼熱鬧,可惜那個土霸王就是他的寶貝兒子葉貴,但令他改變主意的還是自從開賭之後,非獨生意更加好,而且利潤也大了很多。

    這種好日子維持了差不多半年,到方浪出現,便開始變壞。

    方浪到“小太白”,主要是因為“小太白”就在祖家附近,跟着他發覺這裏的酒比附近的幾間要好得多,也就不再轉移了。

    酒方浪卻喝得並不多,賭也是每天只押一次,卻從未落空,開始的時候並沒有在意,但日子一久了,終於引起了那些賭徒的注意,然後跟着他押下,幾天下來,消息傳得更開。

    每一個賭徒都不肯錯過這個贏錢的好機會,這一來便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一到黃昏,那些賭徒便已經齊集在“小太白”內外,只等方浪到來。

    等到方浪進入“小太白”,那些賭徒才聚到賭桌之前,仍然是在等,一直等到方浪將銀子押下,才一窩蜂將賭注押下去。

    方浪並沒有令他們失望。

    雖然有些賭徒繼續賭下去,沒多久又將贏的輸回,但部分贏了那一注卻立即離開,這直接影響葉貴的收益,也所以葉貴對於方浪非獨毫無好感,而且恨不得將方浪碎屍萬段。

    連葉祥對方浪也一樣不表歡迎,一看見方浪,臉孔便繃緊,方浪卻毫不在乎。

    他也沒有理會那些賭徒,習慣一個人坐在陰暗的角落。

    沒有人可以肯定他在什麼時候將銀子押下,這方面他卻沒有一定的習慣,那些賭徒並不在乎,只要一定能夠贏錢,再沒有耐性的人耐性也會好起來。

    黃昏逝去,夜幕終於低垂。“小太白”之內賭檔亦已經擺開,葉貴將三顆象牙骰子放在瓦缸中,用碟子蓋好,雙手用力的抓着,上下左右搖得震聲價響,在他左右的幾個大漢一個個亦張開喉嚨放聲吼叫。桌子前聚着二三十個賭徒,手抓着銀子,卻全都一聲不發,目光也不是在賭桌上,而是集中在那邊角落的方浪,停留不動。

    方浪雙手抱膝,坐在一張長凳上,腦袋也埋在雙膝中。

    葉貴也在盯着方浪,雙手搖得更急,那些大漢也叫得更使勁,他們目的在騷擾方浪的聽覺,那些賭徒卻恰好相反。

    好一會,葉貴才停下,以極快的動作將骰缸與碟一下放在桌子上,雙手一鬆,隨即大吼道:“押大押小,快!”

    那幾個大漢,一齊幫腔,怪聲怪氣,大呼小叫起來。

    方浪終於抬起頭,他的樣子長得並不難看,一雙眼睛兔子也似,看來就像是一個大孩子。

    他一臉懶洋洋的表情,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個銀錠,拋向桌子。

    那錠銀子不偏不倚,落在桌子刀階“大”字之上,力度恰到好處,沒有發出多大聲響。

    那些賭徒隨即蜂湧上前,全都將銀子放在方浪那錠銀子旁邊。

    葉貴一張瞼已然變成鐵青色,那些賭徒隨即一疊聲催促,神態接近瘋狂。

    葉貴手抓着瓦缸,眼角的肌肉在顫抖,他實在不相信在那麼嘈吵的情形下,方浪也能夠聽得出骰子準確的變化。

    在眾賭徒連聲催促中,葉貴終於拿起了那個小瓦虹,眾賭徒立即鬨然發出了一陣轟笑,葉貴那些手下卻一個個面面相覷。

    葉貴呆在那裏,突然發出了一聲怪叫,雙手將桌子推翻,衝到方浪面前,手指方浪,厲吼道:“姓方的,你這是存心跟我們搗蛋。”

    方浪笑了笑,懶洋洋地道:“願賭服輸,多説什麼,賠錢吧。”

    眾賭徒不起鬨,葉貴又大叫一聲,一把抄起旁邊的一張長凳沒頭沒腦的當頭往方浪砸下。

    方浪身形一翻,長凳砸在方浪才坐着的那張長凳上,一斷為二,葉貴接將手中斷凳擲出,反手又抄住別一張長凳,橫掃過去。

    方浪身形一退,後面已經是牆壁,他的身子那剎那卻往上拔起來,一支壁虎也似貼掛在牆壁上!

    葉貴一呆,身子亦躍高,凌空揮凳往方浪擊。

    方浪雙腳有如裝上了彈簧也似,在凳擊下之前已然一彈,從葉貴頭上疾飛了過去,風車般一轉,倒掛在一條橫樑上!

    凳砸在牆壁上,碎裂,葉貴霍地回頭,大喝一聲:“兒郎們,一起上!”

    那幾個大漢早已跟了過來,聞言立即團團將方浪那附近包圍起來。

    方浪頭下腳上,倒吊在那裏,距離他們頭頂,也有四五尺。

    葉貴目光及處,接一聲暴喝:“幹掉他!”手一翻,一柄牛耳尖刀已在手。

    那幾個大漢亦紛紛拔出牛耳尖刀來,一個大着膽子跳上桌子,一刀便往方浪刺去!

    方浪半身一弓,身子已然翻上了那條橫樑上,一轉落下,身子凌空,踢出了兩腳,立在桌上那個大漢與剛要爬上來的另一個大漢一齊被踢飛了開,變作滾地葫蘆,方浪卻從容落在桌上。

    葉貴抓穩機會,一個箭步向前,尖刀插向方浪小腹。

    這一刀眼看便要插過正着,哪知道方浪身形一偏,尖刀已刺空,一腳接踢在他面門上!

    腳踢得並不怎樣重,鮮血卻仍然從葉貴鼻子湧出來,同時倒退丈外,撞翻一張桌子,才穩下來。

    葉貴伸手往面上一抹,抹了一把血,一張臉亦紅得有如血,大吼一聲,便要再撲前去。

    也就在這時候,霹靂一聲,突然傳來“住手!”

    眾人應聲望去,只見祖驚虹悍然立在大門中!

    “祖驚虹——”葉貴脱口一聲,倒退了兩步,牛耳尖刀亦往背後藏,其餘人亦慌忙散開。

    方浪沒有理會,向葉貴招手:“來,動手啊——”

    葉貴與那些大漢只是望着祖驚虹,他們雖然不知道祖驚虹武功怎樣,卻知道祖驚虹是徐階的人!

    祖驚虹隨即走進來,葉貴與那些大漢慌忙讓過兩旁,待祖驚虹走過,鬨然開溜,走得一個不剩!

    那些賭徒更就不用説,老闆葉祥更就縮在櫃後,一個身子猛在發抖。

    祖驚虹一直走到方浪身前,方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一揚眉,冷笑道:“做官的果然威風!”

    這句話出口,方浪身子往凳上一倒,蹺起了一條腳,冷睨着祖驚虹。

    祖驚虹沒有作聲,在方浪對面坐下來,方浪隨又道:“不錯,我動手打架,還打傷了人,那又怎樣?要抓我坐牢?隨便,反正官字兩個口,我是説你不過的。”

    “我到來找你,是有一件事要你幫忙。”祖驚虹沉着聲。

    方浪一怔,大笑:“是麼?”

    “那件事非同小可除了你之外,希望你那些朋友也能夠助我們一臂之力。”

    方浪終於瞧出祖驚虹不是在説笑,不由問:“是官家的事?”

    “不錯。”祖驚虹接道:“徐大人現在實在很需要你們。”

    方浪冷笑道:“我們跟徐階一些關係也沒有,也高攀不起。”

    祖驚虹壓低嗓子:“皇上,景王爺與徐大人現正在一起,被裕王爺的人重重包圍,危在旦夕。”

    方浪動容,祖驚虹接道:“裕王爺為了繼承帝位,不惜弒父殺兄……”

    方浪冷笑道:“那個狗皇帝,死了倒是大快人心。”

    “可是景王爺……”

    “我們跟他也是不認識,他們兄弟爭權奪位,是他們兄弟的事,我們可也管不上。”

    “你們不是一向都很佩服景王爺與徐大人?”

    “佩服是一件事,為他們賣命又是一件事。”

    “你們要什麼條件?”

    方浪一擦鼻子:“什麼條件也不要,我們就是不喜歡跟官府中人打交道。”

    祖驚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現在只有你們能夠幫助我們……”

    方浪又笑起來:“你這是求我了?”

    祖驚虹一怔,又吸了一口氣,重重一點頭。方浪看在眼內,笑得更開心:“想不到你也有求我的一天,你不是一向都瞧不起我的。”

    祖驚虹正色道:“我沒有瞧你不起,現在也不是計較私人恩怨的時候。”

    方浪笑接道:“其實我也很佩服你這樣忠心,可惜我對這種事就是不感興趣。”隨即跳下來,舉步往外走。

    祖驚虹追前,方浪走了幾步,停了下來道:“我的脾氣怎樣你是知道的了,説不感興趣就是不感興趣。”

    “也許我能夠説服你。”

    方浪笑了笑:“可惜我現在沒有空聽你説話。”

    “那我跟着你,一直到你有空。”祖驚虹異常冷靜。

    “跟着我?”方浪又笑了:“你真的要跟着我?”

    “不管到什麼地方。”祖驚虹説得很肯定。

    方浪大笑:“你知道我現在要去什麼地方?”語聲一低,接道:“妓院——”

    祖驚虹一怔,方浪又道:“歡迎你跟去。”大笑舉步。

    以他的脾氣,祖驚虹若是真的跟着,他真的會走進妓院。

    祖驚虹目光一閃跟前去。

    方浪腳步不停,走到門前,突然一呆,兩支腳就像給釘子一下釘穩了。

    祖驚霞也就在這時候從門外現身。

    “秋——”方浪一呆,一聲呻吟:“驚霞——”

    驚霞嬌笑:“聽你笑得那麼開心我就知道你們已經談好了,方才我還在擔心哥哥説不服你呢?”

    “我們……”方浪吶吶接不下話。

    驚霞道:“你們現在動身了?”

    祖驚虹插口道:“不是,他要去……”

    方浪急忙截住有些尷尬:“先要去……去喝一杯。”一面轉過半臉,向祖驚虹一眨眼。

    祖驚虹把握機會:“然後才動身。”

    方浪無奈何的點頭,驚霞有點詫異的問道:“你不是説這兒的酒很不錯。”

    方浪轉了一個身,乾笑道:“你看,桌翻凳倒,什麼心情也沒有了。”

    驚霞探頭看一眼,道:“就你闖的禍?”

    方浪抓了抓亂髮:“是別人找麻煩,我教訓了他們一頓。”

    驚霞道:“不是答應我不鬧事的?”

    方浪想分辯,卻又似不知如何説話,對於驚霞,他似乎很畏懼。

    這當然並不是真正的畏懼。

    祖驚虹忙道:“這些小事,何必太過計較?”

    驚霞道:“哥哥替你説話,也就罷了。”接着又道:“也不要喝了,送了皇上回皇城才喝,不是更好?”

    “更好——”方浪呆應。

    驚霞接道:“那我們走。”

    “我們?”方浪有些懷疑。

    驚霞手一指:“哥哥,你,還有我。”

    “你也去?”方浪奇怪的望着祖驚虹。

    祖驚虹忙道:“妹妹,這件事可不是鬧着笑,非常危險。”

    驚霞道:“那我更就不放心,”一掠頭髮,然後很認真地接道:“我可以偷偷跟去的,你們得考慮清楚。”

    “別淘氣。”祖驚虹搖頭:“你……”

    驚霞截道:“別的我可以依你,就是這件事不成,否則,一個人呆在家裏,就是擔心也擔心死我了。”一頓接又補充道:“我是認真的。”

    祖驚虹怔在那裏,方浪笑笑道:“驚霞,你聽我説……”

    “你也聽我説。”驚霞板着臉:“我若是去不成,以後也不再跟你見面。”

    方浪忙道:“這可是……”

    驚霞截道:“你若是幫着我,哥哥又怎會不答應?”

    方浪怔住在那裏,驚霞隨即舉步往外走,方浪祖驚虹面面相覷,只有跟上去。

    “連你也阻止不了,我當然更加阻不了。”方浪隨説道。

    祖驚虹無言頷首,方浪接道:“你放心,我是會盡力照顧她的。”

    祖驚虹忙道:“有你這句話我當然放心,總之,一切拜託你了。”

    方浪一怔,抬手揉鼻子:“這一次,我只是看在驚霞面上。”

    祖驚虹一笑轉問:“你那些朋友有哪幾個可以幫忙的?”

    方浪想了想,道:“敢不知是你倒黴還是徐階倒黴,早一天到來,我還可以替你找到十來個,但昨天中午,他們已經乘船東去了。”。

    祖驚虹嘆息道:“若是走陸路,也許還追得及,是水路可就沒有辦法了。”

    方浪道:“只是我們三個人難道還應付不來?”

    祖驚虹道:“對方除了南宮絕外,還有大羣殺手,南宮絕之上,説不定還有什麼高手。”

    方浪冷笑道:“我從來就不以為名門大派有什麼了不起,南宮世家説什麼俠義傳家,還不是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祖驚虹道:“以我所知,南宮世家歷代也有不少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方浪瞟了祖驚虹一眼:“少林派也是的,是不是?”

    他當然知道祖驚虹出身少林,語聲中也充滿了嘲弄的意味。

    祖驚虹不以為意,笑笑道:“我們想想,也許總會想到幾個可以幫忙我們的人。”

    方浪道:“你若是想得到,大概也不會來找我的了,是不是?”

    祖驚虹搖頭道:“即使我們有不共戴天之仇,只要你願意幫忙,我也會來找你。”

    方浪笑道:“説説無妨。”

    祖驚虹正容道:“這不是隻有説不去做的時候。”

    方浪道:“到底為什麼?”

    祖驚虹道:“這是國家大事,關係成千上萬的人,私人的恩怨之比較,這算得了什麼?”

    方浪道:“你既然真的有這個意思,我倒替你想到了一個人,別的不知道,這個人一定可以幫你一把。”

    祖驚虹急問:“是誰?”

    “金虎。”方浪一字一頓。

    祖驚虹一怔:“你是説金虎?”

    “這個人你一定不會陌生的,你説是不是非常適合。”

    祖驚虹沉吟道:“他可是一個賊。”

    方浪道:“可是你也得承認,這個賊其實還不太壞。”

    祖驚虹點頭,方浪又道:“他雖然貪財,還不致胡來,也只是找一些貪官污吏的麻煩。”

    祖驚虹道:“這是事實。”

    方浪道:“譬如徐大人,他從來就沒有騷擾過。”

    “你們也是的。”祖驚虹笑笑。

    “而且他還有一羣手下,一個個驍勇善戰,這時候正派用場。”方浪揉了揉鼻子:“我也只是提出來,他是否答應,可不敢擔保。”

    祖驚虹道:“以我所知,你們一向是好朋友。”

    “交情還不錯。”方浪漫不在乎的:“所以,你若是同意,或者我還可以替你勸服他。”

    方浪道:“據悉你好像對他還有救命之恩。”

    方浪一正色:“姓方的不是那號施恩望報的人。”

    祖驚虹道:“我只是説你肯替我開口他一定會答應下來。”

    方浪伸手捏着嘴巴,祖驚虹接道:“我唯一擔心的也只是徐大人為官清廉,不太富有,未必能夠滿足金虎的慾望。”

    “有我在,這還不簡單?”方浪傲然抬起頭。

    “一切拜託了。”祖驚虹順水推舟。

    方浪不慌不忙道:“我只是看在驚霞面上。”

    長夜終盡,朝霞如織錦,燦爛而瑰麗,祖驚虹、驚霞、方浪走在山路上,看着日出精神俱都大振。

    驚霞更顯得開心,三步一跳,方浪仍然是懶洋洋的,跟在驚霞後面。

    祖驚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步伐始終不變,表情也沒有多大變化。

    方浪走着忍不住回過頭來,又是那句話:“我只是看在驚霞面上。”

    祖驚虹笑笑,沒有説什麼,驚霞卻應道:“怎樣了,變得就像是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婆子,這句話我算着你已經説了三十次。”

    方浪嘟喃道:“小心眼。”

    驚霞立時停步:“你説什麼?”

    方浪慌忙賠笑道:“我説好聽的沒有算,你倒算得這樣清楚。”

    驚霞道:“我是女孩子,當然小心眼的了。”

    方浪一怔,微微地一笑:“我可是一個男人,怎也不會變成一個老婆子。”

    驚霞“噗哧”嬌笑一聲,又扳上臉龐努嘴道:“男人大丈夫胸襟便要學得廣闊一些才是。”

    “現在學會了。”方浪隨即將胸膛敞開來,一陣山風吹進去,精神又一振。

    驚霞目光一轉,忽然伸手一指:“看那邊——”

    那邊雲海縹緲,山石犬牙交錯,迎着陽光一片森寒,雲海中一閃一閃,竟好像隨時會滾墜下來。

    方浪目光向遠方一指道:“那就是連雲寨。”

    驚霞道:“好一個兇險所在。”

    方浪道:“金虎一生人最聰明就是選擇了這樣的一個所在設立山寨,否則早就給人抓起來。”

    祖驚虹接道:“這地方易守難攻,官兵雖然幾次要將之拿下,但都是束手無策。”

    方浪道:“幸好拿不下來,否則你現在哪還有可以用的人?”

    祖驚虹點頭:“這倒是不錯。”

    方浪道:“一會金虎看見我引你上去,保管嚇一跳。”

    祖驚虹只是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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