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青出得烈婦冢,兩三里處,只見兩個手執奇形長刀的大漢,圍住了一個手執軟鞭的矮子惡鬥,那矮子在兩個大漢雙刀急攻下,已無還手之力,形勢危險異常。
那矮子一面揮舞軟鞭,力拒雙刀的猛攻,一面不住的高聲呼叫,道:“兩位可是瘋了麼?怎的連兄弟都認不出來了?”
林寒青仔細看去,果然發現那兩個手執奇形長刀的大漢,雙目圓睜,神情十分痴呆,似是中了什麼迷藥。
那兩個大漢身法並不十分靈活,但兩人的聯手攻勢,卻是緊密異常,雙方攻拒間,配合得天衣無縫,而且力大勢猛。那矮子被圈入一片刀光中,脫身無望。
林寒青估計形勢,不出十合,那矮子定要傷在兩個大漢手中,心中暗暗忖道:“這兩個大漢神情有些不對,聽那矮子呼叫聲,分明和這兩人是極熟悉之人,我既然遇上此事,豈能不管?”
心念一轉,陡然欺身而進,揮手一掌,向那大漢手上長刀拂去。
隨手一股潛力,逼住那大漢的刀勢,正待伸手去奪下他手中兵刃,卻不料斜裡一刀,直斬過來,劈向手腕。
原來這兩個大漢,合搏之術十分緊密,彼此間互有救應,林寒青出手逼住了一個大漢的刀勢,另一個大雙手中的兵刃,卻極為自然的側攏來救。
林寒青一沉腕,避開刀勢,飛起一腳踢了過去。
那大漢一側讓開,揮刀斬來。
林寒青出手幾招,雖未奪得兩人兵刃,但卻把兩人結合緊密的刀光衝破,那矮子卻借勢收了軟鞭,退出圈子。
矮子一退出,兩個大漢手中的奇形長刀,立時全力攻向林寒青,這兩人刀法不弱,尤以聯手合搏之術,更見佳妙,林寒青出手時不願施展毒手傷人,竟然被兩人搶盡先機,一間時刀光如雪,幻起一片刀網,把林寒青圈在刀光中。
那矮子脫困後倒提軟鞭,站在兩三尺外,運氣調息,看著三人搏鬥,竟然不肯出手相助。
兩個大漢,一輪急攻過後,林寒青突然展開反擊,一連三招急攻,扳回劣勢,搶了先機。
他已領教這兩個大漢的高強刀法,那裡還敢大意?指點掌劈,絕招頻出。
那兩大漢久載身疲,如何還能擋得林寒青凌厲的迫攻?片刻工夫,兩人盡為林寒青點中穴道,倒摔在地上。
林寒青點倒兩人後,回頭望了那矮子一眼,只聽一陣急急的喘息聲,傳了過來,那矮子似是疲累仍未恢復。
林寒青冷哼一聲,道:“閣下不用裝了。”
那矮子臉一紅,道:“兄弟有何見教?”
原來那矮子早調息復元,但他老好巨滑,卻不肯出手相助,眼見林寒青點倒了兩個大漢,回目望來,生恐林寒青出言相責,故作喘息,希望矇混過去,讓林寒青誤認他體能未復,無法出手相助。
林寒青目光何等銳利,早已看出他體能恢復,心中暗罵矮子狡詐,忖道:“早知你是此等之人,那就不用出手救你了。”
他究是年輕之人,心機不夠深沉,忍不住出言點破。
那矮子雖然奸滑,但彼此親不相識,別人出手相助,解了生死之難,聽人叫破,不禁臉上一紅,但他究是老走江湖之人,趕忙搬轉話題。
林寒青冷冷說道:“這兩人可是你的朋友麼?”
矮子陪笑道:“兄弟叫地鼠仇速,這兩位乃黔北七煞中的老六老七,和兄弟相交甚久了。”
林寒青暗道:“不如徐州發生了何等重大之事,竟有這多武林人物趕來此地?”口中卻冷冷的還問道:“既是多年好友,何以會這般拼起命來?”
仇速自被林寒青叫破偽裝調息之後,不敢再謊言相欺,當下接道:“他們兩位中了邪術,受那妖女之命,竟然不認多年故友,苦苦追殺於我。”
林寒青道:“只怕是中了迷藥,世上那有邪術一事?”
仇速搖頭說道:“在下親眼看到,兩位和那妖女目光觸望一陣,立時神志昏亂,對我出手,豈不是中了邪術麼?”
林寒青心中一動,道:“那妖女現在何處?”
仇速道:“就在那烈婦冢旁一座石室之中。”
林寒青暗道:這一定是說那白衣女了,想到她犀利的言詞,句句震動人的心絃!確是有著未卜先知之能,不由得心中信了幾成,口中卻應道:“有這等事?”
仇速已看出林寒青武功雖高,卻不是久走江湖之人,當下吹了起來,道:“兄弟看那妖女施用之術,頗似攝魂大法,此術源起於西藏密宗,傳入中原,但會者卻是不多,如是此術,兄弟就有被解它的辦法了。”
林寒青亦聽恩師說過,武林有一種攝魂大法,一則此術會為人不多,江湖上極少遇見,會此奇功之人,恩師只不過約略提過,並未深論,聽那仇速說的頭頭是道,忍不住問道:“那要如何破法?”
仇速忖道:“兩人穴道被點之後,不知神智是否已復?”口中卻應道:“此術跡近詭奇,學它不得。”
林寒青看他賣關子,心中好奇更熾,忍不住說道:“在下只不過隨便問問罷了。”
仇速目光一掠兩個在地上的大漢,道:“你把他們兩位穴道解開,看他們是否神智已復?”
原來仇速眼看林寒青點穴獨成一路手法,害怕拍不活兩人穴道,放滿出言相激,要他自己出手。
林寒青雙掌連揮,解開了兩個大漢被點的穴道。
仇速生恐林寒青再行追問,趕忙搬轉話題,道:“郎兄,常兄,兩位可好些了?”
兩個大漢睜開四目,四外打量了一陣,拱手對仇速道:“仇兄,那位姑娘呢?”
仇速冷笑一聲,道:“貴兄弟雙刀聯手,逼的兄弟險象環生,兄弟能夠未傷在兩位刀下,那已是萬分僥倖的了。”
這兩個大漢。似是對剛才的事,毫無記袁,相互望了一眼,左邊一人說道:“有這等事麼?在下實在是不知,仇兄這一提起,倒使兄弟想起了拔刀出手的事來……”兩人都凝目而思,似是極力在回憶一件事情。
林寒青春兩人神情,心中再無懷疑,暗道:看來這矮子不似說的謊言,世上既有此術,學會了破解之法,日後萬一遇上,也可用以自衛,當下追問道:“喂!你說那攝魂大法,如何一個破解之法?”
仇速眼看兩人神智恢復,膽氣大壯,隨口說道:“這個麼?豈可隨便傳人?”
林寒青臉色一變,正待發作,忽然心念一轉,暗道:“別人的密技,豈可強人說出。”當下不再追問,放腿而去。
他擔心韓士公為自己失蹤之事發急,一路急奔,趕回了群英樓。
韓士公正急的像熱鍋螞蟻,一見林寒青轉了回來,才長吁一口氣,道:“兄弟,你可把老哥子我急死啦!你到那裡去了?”
林寒青淡淡一笑,道:“兄弟通上了一場麻煩,耽誤了不少時間,韓兄可見過那鐵旗金環秦飛虎了麼?”
他不願說出相救那白衣女的事情,但又不善謊言,只有輕輕帶過。
韓士公神情莊嚴的點點頭,道:“見過了。”
林寒青急急道:“可打聽出來我那於兄弟的下落麼?”
韓士公道:“線索倒是有一點,只是不夠詳盡,秦總縹頭已派人追去了……”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兄弟,眼下徐州群雄畢集,各大門派都有高手到此,據那秦總嫖頭相告,五毒宮、玄皇教,都已有人趕來,連那輕易不入江湖的參仙龐天化,也已親身趕來,估算行程,今晚可到,此刻的徐州城,真可算龍盤虎踞,殺機瀰漫,這群英樓更是各路豪雄們,鬥智鬥力的前哨,混亂異常,承那秦總嫖頭相邀,要咱遷入神武鏢局去暫住幾日。”
林寒青道:“兄弟和那秦總鏢頭不相識,遷入神武鏢局,豈不冒昧一些麼?”
韓士公道:“那秦飛虎和我相交多年,為人十分豪爽,何況查尋你師弟下落,還得仗憑其人之力,先行認識,辦事也方便一些。”
林寒青暗暗想道:這話倒是不錯。當下說道:“韓兄既然覺著可行,兄弟敢不從命。”
韓士公道:“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動身。”
兩人出了跨院,但見人如穿梭,個個都是武林中人,大都似是剛剛趕到,馬嘶人語,雜亂異常。
林寒青緊隨在韓士公的身後而行,將出店門的當地,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他這些日子中,江湖經驗大增,心有警覺,回頭望去。
只見一個身著儒衫,頭戴方巾,手執摺扇的人,一搖三擺的向前走去。
伸手一摸,那參商劍仍然放在懷中,全身既無不適之感,亦未丟什麼重要之物,也就不放在心上。
神武鏢局,矗立徐州西大街上,重門廣院,比起那群英樓,尤有過之。
韓士公進得大門,鐵旗金環秦飛虎已得通報,親自迎了出來。
此人久走江湖,禮數周到,不容韓土公引見,已抱拳說道:“這位想是林兄了?”
林寒青急急還了一禮,道:“在下林寒青。”仔細看去,只見那秦飛虎,身軀高大,紫面濃眉,生像十分魁梧,雙目中神光湛湛,威猛中不失情幹。
韓士公道:“到此打擾秦兄……”
秦飛虎接道:“什麼話,韓兄還要和兄弟見外不成,後廳中已擺好酒菜,兄弟已候駕甚久了!”側身相讓,韓士公也不再客氣,當先大步而行。
敞開的後廳中,果然已擺好酒菜,一高一矮兩個勁裝漢子,早已在廳中相候。
秦飛虎指著兩人道:“這兩位是兄弟局子裡最得力的助手,鐵刀童山,鐵腿陳進。”
韓士公一抱拳道:“久仰,兩位師父大名。”
童山、陳進急急還禮,道:“咱們久聞瘦猴王大名,今日有幸一會。”
秦飛虎道:“幾位不用客套,咱們先入席再談。”牽著韓士公、林寒青,讓人上座,秦飛虎自坐主位,童山、陳進打橫直陪。
韓士公端起酒杯,道:“兄弟惜花獻佛,先敬諸位一杯。”
林寒青暗道:“這些人豪放善飲,我不能掃了人家酒興。”舉杯就唇,還未喝下,忽見快刀童山眉頭一皺,臉色大變,手中酒杯,噹的一聲,跌落在地上。
秦飛虎道:“童師父可是身體不適麼?”
童山定了定神,道:“這位林兄?”伸手指著林寒青左腕,卻是接不下去。
秦飛虎順著他手指望去,驚震尤過重山,手中酒杯,竟也跌落在地上。
林寒青暗暗奇怪,忖道:“這兩人不知是什麼毛病?”抬起在腕一看,只見左面袖口上,插了一朵小小的白梅花,當下伸手拔了出來。
秦飛虎賴然坐了下去,臉色鐵青,一語不發。
林寒青手託白梅花,心中念頭電轉,暗道:“他們這等驚愕,定然為了這朵白梅花了。”
只見那白梅花,雕工精緻,託在掌中,十分輕巧,不知用何物打成。
韓士公經驗雖然廣博,但也是看不出這白梅花的來歷,望了林寒青一眼,道:“兄弟,這朵白梅花,從那裡來的?”
林寒青搖搖頭道:“不知道!”忽然想起離開那群英樓時,被人撞了一下,接道:“咱們離開那群英樓時,兄弟在店門口被人撞了一下,也許就在那時候,被人在袖口上插下這一朵梅花。”
韓士公拱手對秦飛虎道:“秦兄,這白梅花是何用意?”
秦飛虎嘆道:“韓兄當真不知道麼?”
韓士公被綠綾在那桃花居中,囚禁了數年之久,對江湖上新近之事,目無所聞,當下說道:“兄弟自是不知,難道還要故問不成?”
秦飛虎突然抓過酒壺,仰起臉來,一口氣,把一壺陳年的佳釀,喝個點滴不存,才長長嘆息一聲,道:“這白梅花,雕工精巧,雅緻異常,但卻是死亡的標識,這白梅花出現的地方,決不留一個活口……”
林寒青劍眉聳揚,道:“有這等事?”
秦飛虎惜那壺老酒,壯了不少膽子,道:“兄弟目睹這兩件慘事,都是和這朵白梅花有關,有次還是和童師父走在一起。”
快刀童山道:“不……錯……這……回事……兄弟是一輩子……也……忘不……了,”
他牙齒打顫,這幾句話,說的結結巴巴,困苦無比。
林寒青道:“兩位可否見告詳情?”快刀重山搖著頭,搶先說道:“我瞧是不用說了,不怕林兄見外,你也該去準備一下後事了……”
他顫抖的目光,緩緩由秦飛虎的臉上掃過,道:“咱們是都該有……挖目之罪……”
秦飛虎黯然點頭,道:“自挖雙目,可免慘死……”童山突然一探手,從腰間摸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直向右腕刺去。
林寒青身子一探,右手疾出,扣住了童山的骯脈,一翻掌,奪下匕首。
韓士公一掌拍在桌子上,冷冷說道:“咱們江湖上混,終日裡在刀下求生,先死何足畏,殺了頭也不過是碗大個疤,兩位嚇得這等模樣,那是趁快收山的好,不用開這縹……”
林寒青接道:“那人把這朵白梅花,插在兄弟的袖口之上,自然是找上了我,這和貴局何干?兩位……”
他本想說兩位這等害怕,不知何意,但話未出口,那快刀童山道:“因為兄弟看到了這白梅花,見者挖目,觸者斷手,妄談者拔舌,妄聽者刺聾雙耳。”
林寒青冷冷接道:“這是什麼人立的規矩?”
童山道:“那白梅花的主人?”
林寒青應聲說道:“誰是這白梅花的主人。”
快刀童山,口齒啟動,卻是不敢說出聲來,從他神色之間看出,顯是心中十分憂急。
林寒青輕輕嘆息一聲,道:“想是你怕那拔舌之苦,不說也就算了。”
童山果然閉上雙目不言。
韓士公突然說道:“兄弟,你可看到那撞你的人?”
林寒青道:“是一位身著德衫,手搖摺扇的書生人物。”
秦飛虎討然失聲道:“是位書生?”
林寒青道:“是啊!不對麼?”
秦飛虎閉口不再答話。
林寒青眼看場面尷尬至極,回頭對韓士公道:“咱們走吧!”
韓士公想到這段時日裡,遇上的故友、知友,個個都已非昔年的面目,太平堡的連環梭錢大同,把自己誘人羅網,差一點連林寒青也連累被害,這鐵旗金環秦飛虎,盛名卓著,神武鏢局,號稱當今第一大鏢局,行嫖遍及大江南北,秦飛虎獨創神武鏢局,以一雙鐵旗,和十二金盃稱雄武林數十年,交遊之廣,認人之多,一時無兩,想不到竟然對一朵小小的白梅花,畏如蛇蠍,愈想心中愈火,忍不住拂袖而起,冷哼一聲,說道:“堂堂的神武鏢局總縹頭,竟然是這樣貪生怕事這輩,算我韓某人瞎眼,認人不清,咱們數十年的交往之情,也就從此一刀兩斷,今後各不相干。”袍袖一挑,一陣兵乓亂聲,席上的酒杯、酒壺,落了一地。
此老性格,一言不合,竟然是要拂袖絕交而去。
林寒青看的有些過意不去,低聲說道:“韓兄,這又何苦呢?也許秦總縹頭,確有難言的苦衷。”
韓士公冷哼一聲,一把拉住了林寒青,道:“兄弟咱們走!我不信,這樣大的徐州府,除了這神武鏢局之外,就沒有咱們兄弟的安身之處。”
只見秦飛虎臉色連變,突然站了起來,雙手向腹中一探,左手摸出了一把手叉子,右手卻摸出了五枚金環,託在手掌之上,說道:“韓兄留步。”
韓士公回頭望了秦飛虎一眼,看他臉上默然的神色,忽生不忍之感,忖道:我這當面叱責於他,不留餘地,實是過分了一些,當下微一抱拳,道:“秦兄有何見教,只管清說,咱們多年兄弟,只要我力能所及,自當為秦兄代為分勞。”忽覺此言太過冒昧,當下住口不已。
秦飛虎輕輕嘆息一聲,道:“韓見不用自咎,其實你罵的很對,大不了一個死字……”
忽聽快刀童山,大叫一聲:“白梅花!”
林寒青一皺眉頭,道:“在那裡……”目光轉處,果見那筵席之上,端端正正的擺著一朵白梅花。
這朵梅花,來的無聲無息,室中這多高手,竟然不知那白梅花何時出現在筵席之上。
秦飛虎站起的身子噗通又坐了下去。
那快刀童山更是全身癱軟,搖搖欲倒。
鐵腿陳進突然伸出右手,扶住了童山的身軀,低聲說道:“童兄,鎮靜些,人不了一個死字,世之難道有比死還可怕的麼?”
快刀童山大大的瑞兩口氣,重重的咳了一聲,道:“陳兄說的是,大不了一個死……”
話還未完,突聽一陣陰森的冷等,傳了過來,這聲音從遠處傳來,但聽卻如在耳邊響起一般。
林寒青心頭微微一震,暗道:這人竟能憑仗他精湛的內功,施展“千里傳喜”之術,把一聲冷笑傳送入室,武功之高,的確是不可輕視。
快刀童山剛剛稍復鎮靜的神情,突然又變的迷亂起來,掙脫了陳進的右手,放腿向廳外奔去。
林寒青左臂一伸,擋住了童山的去路,喝道:“童兄要到那裡去?”
快刀童山,面目慘白,上氣不接下氣,叫道:“快放開我。”右拳一幌,直對林寒青搗了過去。
林寒青健腕疾翻,一招“金絲纏腕”,扣住了童山右腕脈穴,隨手一指,點了他的穴道,目注秦飛虎朗朗說道:“秦兄請恕在下失禮。”放開腳步,直向廳外行去。
這時,夜幕已垂,星辰微觀,廳外一片寂然,不見半點可疑的事物。
韓士公大步追了出來,道:“兄弟,看到了人麼?”
林寒青道:“沒有,他用千里傳育之術,把那聲冷笑,送入廳中,感人耳目,武功雖是驚人,但用心卻是詭詐。
忽聽秦飛虎大叫道:“秦某無知,多有開罪,願按先生立下的規法自處,先挖雙目,再斷腕拔青。”
林寒青心頭大駭,翻身一躍,重人大廳,只見秦飛虎靠在一張木椅,雙手抱拳,面如死灰,正在向人求饒。
轉目望去,只見一個身著黑衣的人,面壁肅立在大廳一角,袖口長垂及地,不言不動。
那大廳角邊,光線暗淡,如不留心,很難看得出來。
林寒青輕輕咳了一聲,道:“閣下能把一聲冷笑,施用‘千里傳音’之法,送入這大廳之中,足見武功高明。”
那黑衣人生似未曾聽得兩人之言,仍是靜靜的站著不動。
秦飛虎突然舉步行來,身軀晃動,步後不穩,顯是驚駭過甚,全身都已沒了氣力。
林寒青暗暗嘆息一聲,忖道:“這白梅花主人,不知是何許人物,竟然能使這秦飛虎震駭如此?”
那秦飛虎越過林寒青三步後,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跌坐在地上,說道:“在下冒犯大駕,那是罪該萬死,挖目、拔舌,皆是咎由自取,但望能恕在下家小之罪,免予追究,秦飛虎縱然是死在九泉之下,那也是感激不盡!”
林寒青突然大行兩步,一把抱起秦飛虎,冷然接道:“閣下可就是那白梅花的主人麼?”
那黑衣人仍然不言語。
林寒青怒道:“你裝聾作啞,那可不要怪在下得罪了。”揚手一掌,劈了過去。
秦飛虎大為震驚,欲待出手攔阻,卻已不及。
林寒青心想:這一掌遙擊,掌風極是強猛,那人如不閃避,定將回手封架,那知掌力將要近身之際,那人仍然站在原地不動,有如不知身後有人施襲一般。掌近身側,林寒青心中忽然一動,覺著這等身後施襲,有欠光明,當下一吸真氣,發出的掌力,又陡然收了回來。
只聽一個冷漠的聲音,傳了過來,道:“敞主人有一件事,想煩清泰總縹頭代辦!”
敢情這來人並非那白梅花的主人?
秦飛虎聽出來人並非那白梅花的主人,不禁膽子一壯,道:“不知何事?只要我秦某力能所及,無不遵命。”
林寒青本想逼那人轉過身來,瞧瞧他面貌,但聽秦飛虎已和來人接上了話,只好忍了下去。
但聞那黑衣人道:“這次敝主人傳下梅花令喻,召請天下武林高人。集會徐州,了卻一樁昔年許下的心願,煩請秦總縹頭代為準備上等酒席五十桌,款待天下英雄!”
秦飛虎道:“區區小事,敢不效勞,只不知幾時應用?”
黑衣人道:“時間充分得很,三日後正午時分,請把五十桌上等酒席擺在烈婦冢。”
秦飛虎道:“秦某記下了,請上覆資主人,就說秦某得效微勞,極感榮興。”
黑衣人道:“不可太早送去,亦不可延誤了時刻。”
秦飛虎道:“秦某遵命,決不致有誤貴主人的吩咐!”
黑衣人道:“敝主人的做事行經,未得允可前,不得安談一句,你是知道的了?”
秦飛虎道:“這個秦某當牢記心中!”
黑衣人道:“好!別誤了三日後酒席時刻,我要告辭了。”
秦飛虎道:“秦某人恭送梅花主人使者。”
黑衣人一拱手,道:“不用了。”緩緩移動身子,沿著廳壁向外行去。
他和秦飛虎談話甚多,但始終面壁而立,腳不移步,頭不回望,直挺挺的站在那裡,有如一座木雕泥塑的神像。
林寒青心中原想他離此時,定然要轉身出廳,早就凝神相注,希望能記下他的面貌,卻不料他竟面壁移動身子,不肯轉身,忍耐不下,大聲喝道:“大駕留步!”雙足微一用力,凌空飛躍八尺,攔阻在大廳門口。
黑衣人停下身子,說道:“你是什麼人?”冰冷的聲中,微帶溫意。
林寒青道:“在下休寒青,和這神武瞟局毫無關係,和秦總鏢頭也不過剛剛相識,如若你要記下在下攔路帳,可用不著和神武鏢局扯上關係。”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咱們既不相識,又無冤仇,不知何故,貴主人卻在兄弟身上按上了這朵白梅花?”
插手入懷,摸出了白梅花,託在掌心上,伸了過去。
這時,兩人相距,還有三四尺遠,那黑衣人突然一抬左臂,長袖飛起,卷出了林寒青掌心中託的白梅花。
林寒青掌託梅花,伸手出去,本是早已有備,去不料那黑衣人出手奇快,長袖一掃之間,暗勁先至,一震之下,白梅花離手飛出,竟被他長袖捲去。
林寒青冷哼一聲道:“出手一擊,已見高明,在下想領教幾招絕藝!”
只見那黑衣人左臂一動,一朵白梅花突然又飛了出來。林寒青左手一伸,接住白梅花。
就在一眨眼間,微風颯然,那黑衣人突然向外衝去。
林寒青左手疾出,一把沒有抓住,右手跟著一掌拍了出去。
他已知這黑衣人武功高強,非同小可,這一掌用出了七成內功。
那黑衣人已閃過了林寒青,長袖回拂,疾向林寒青的右掌上迎去。
一招接實,林寒青突覺身子一震,那黑衣人也不自禁的退了一步,借勢一個大轉身,閃出廳n,隱失在夜色中不見。
兩人這動手的幾招,快如電光石火,那黑衣人左袖掩面,闖出了大廳,林寒育仍未能看出那人的廬山真面,但那人如不先行拋出白梅花,分散林寒青的精神,想闖出廳門,顯非易事。
林寒青手託白梅花,望著寒星閃動的夜空,長長吁一口氣,口雖未言,但心中卻感慨萬千。
廳中群豪,目睹這場閃電一般的快速搏擊,雖只一兩招的交接,但已使人眼花鏡亂,目不暇接。
韓士公目睹林寒青久注夜空,默然不語,心中大感不安,緩步走了過去,道:“兄弟,怎麼樣?”
林寒青淡淡一笑,道:“我很好……”轉望著秦飛虎道:“秦兄既已允諾,不談那梅花主人的往事,咱們也不能多問了。”
秦飛虎道:“兄弟所知有限,縱然想說,只怕也難說出個所以然來。”
林寒青一抱拳道:“敝師弟下落,還得借重秦兄大力,林某感激不盡。”
秦飛虎道:“自當效勞。”
林寒青道:“那白梅花的主人,既然遣人相告煩勞代備酒席,想來當不至再對秦兄有所不利,在下就此別過了。”
秦飛虎嘆道:“兄弟禮貌不周,還得清兩位多多擔待。”抱拳送客,竟連一句挽留之言,也不敢說。
韓士公道:“咱們兄弟三日後在那烈婦冢見吧!”
秦飛虎面泛愧色,垂首不語。
韓士公、林寒青離開神武鏢局,天色已是初更時分。
林寒青心中一直在想著那梅花主人的事,但覺此中錯綜複雜,千頭萬緒,竟理不出一點眉目,不禁輕輕一嘆,道:“韓兄常說江湖上,詭奇莫測,看來還難道盡箇中的詭橘變化。”
韓士公道:“老哥子活了六、七十歲,在江湖上跑了大半輩子,此等事,我也是初次見到,一個名不見經傳,從未聽聞過的人,竟能憑一朵白梅花,邀請到天下高手,集會徐州。”
林寒青:“更奇的是這些應邀之人,並不知邀他們來此是那白梅花的主人。”
韓士公一拍大腿,道:“不錯,無怪我打聽了甚久,竟打聽不出這多武林高手,如何齊聚徐州府。”
林寒青道:“這些來人,大半是盲從附和,聽得傳聞而來,亦有好奇的人,眼看許多武林人而臨,聽候那梅花主人的擺佈,就使人有些費解了!”
韓士公道:“也許他們有難言之隱!”林寒青道:“問題也就在此,幾個名重江潮的人,決難憑一朵白梅花信使的傳言,而肯輕易趕來徐州。”
韓士公道:“對啊!參仙龐天化何等聲威,數十年來未離他避塵山莊一步,拒和武林人物往來,連九大門派中人,一樣不予接見,怎肯輕身來此?其中必有原因。”
林寒青道:“不知原因何在?”
韓士公沉吟了一陣,道:“唯一能使他輕身赴約的原因,必然是受了重大的要挾!”
林寒青道:“不知是受了何等的要挾?”
韓士公輕輕嘆息一聲,道:“這個就難說了!”兩人信步而行,沉吟不語,良久後,林寒青才突然說道:“看來,非去問她不可了!”
韓士公道:“她是誰呢?”
林寒青道:“就是咱們在群英樓見到的那位面垂重紗的白衣女!”
韓士公道:“她在那裡呢?”
林寒青道:“烈婦冢。”
韓士公道:“烈婦冢,可是那白梅花的主人,約晤天下英雄之處?”
林寒青道:“大概是吧!除非在這徐州近郊,還有一個烈婦冢。”
韓士公道:“兄弟之意,可是想先到那烈婦冢去瞧瞧麼?”
林寒青忽然想起那白衣少女之言,我在這烈婦冢等你三天,三天之內,你如遇上了什麼不解和疑難之事,不妨來此間我,為什麼她只限定三天呢?這限期似乎和那白梅花的主人,預定會晤天下英雄之事,暗暗的吻合!難道她真的已先知此事了麼?”
那白衣女蒼白的臉色,秀美的輪廓,和那一雙圓圓的大眼睛中,雲霧一般的光芒,以及那弱不禁風的嬌軀,尖銳的言詞,脆若銀鈴的笑聲。
他腦際中清晰的出現那白衣少女美麗的倩影,自和那矯弱的白衣女分手之後,他一直沒想過那白衣女的容貌,此刻仔細想來,頓覺那嬌弱的白衣女,充滿著謎樣的神秘,那矯弱的身體,和那光芒照耀的智慧,恰成了強烈的反比。
眼下的情景,似是隻有去烈婦家,再找那白衣女了,這隱密,除了那白衣女外,當世之間,已無人能夠揭穿。
林寒青反覆的思量著,好像是一切都在那白衣女的預料之中。
他長吁一口氣,自言自語的說道:“不錯,咱們得先到那烈婦冢去瞧瞧,也許她,真的能解開那白梅花的隱密。”
韓士公道:“好吧!要去,咱們現在就走。”
趁著稼眈的夜色,兩人放腿奔向那烈婦冢。
以兩人的輕功腳程,這一點路程,片刻即到。入夜的烈婦冢,更顯得陰沉、荒涼,聳立的古柏,及膝的亂草,一片肅靜。
韓士公四顧了一眼,嘆道:“好一片荒涼的所在,那白梅花的主人,選擇了這樣一處荒涼的所在,決非無因。”
林寒青輕車熟路,帶著韓士公,直奔那青家的石室中。
一盞孤燈,照亮了石室,一個全身白衣的少女,靠在石壁間。微聞雙目,在她的左右兩側,分坐香菊、素梅。
二婢手中,還握著閃閃生光的寶劍,兩人雖也是閉著雙目,但身軀卻不住輕微顫動著,顯然,心中充滿著畏懼。
林寒青輕輕咳了一聲,還未及開口說話,那香菊卻突然尖叫一聲,跳了起來,舉著手中寶劍,道:“梅姐,快起來,打鬼……”聲音中充滿了驚悸。
素梅幾乎是和香菊同時執劍而起,但她年事較長,不像香菊股的沉不住氣,心中雖是和香菊一般害怕,但總算是沒有驚呼出來。
林寒青沉聲說道:“在下林寒青,有事求見白姑娘。”
那依壁而坐的白衣女,突然挺身坐了起來,睜開雙目,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所以我很耐心坐在這裡等你,本來我很累了,早該睡覺的。”
這幾句話,說的柔和天真,一片少女嬌憨的神態,和她過去那犀利的詞鋒,大不相同。
林寒青道:“深夜打擾姑娘,在下等甚覺不安。”
白衣女道:“最難風雨故人來,這石室僻處荒涼的孤冢之分,古柏雜草,陰森可怖,你們深夜走訪,惠然而臨,也可幫我們壯壯膽子。”
林寒青回頭指著韓士公道:“這位韓老前輩韓士公……”
白衣女點頭一笑,道:“不用引見了,我們早已見過。”
韓士公一抱拳,道:“在下和令尊有過幾面之緣。”
白衣女道:“咱們也見過三次。”
韓士公暗暗想道:那日在連雲廬上和她見過一面,天鶴上人,隨那百毒仙子同赴三毒宮時,和她又見一次,在群英樓中又和她見了一次,只不過那時她面垂重紗,自己倒未看出是她罷了,除開今宵之外,果是不多不少的見了三次,當下說道:“姑娘的記憶驚人,在下佩服的很。”
一陣寒風吹來,燈火搖搖欲熄。
林寒青橫跨兩步,擋住了風勢,說道:“我等深夜驚擾,一來請教一樁疑難之事,二來轉請姑娘早B離開這片是非之地。”
白衣女笑道:“那就先說第一件吧!”
林寒青心念電轉,只覺其事複雜異常,千頭萬緒,一時間竟不知如何說起,過了良久,才道:“姑娘可識得此物麼?”探手入懷,摸出了白梅花,託在掌心上,遞了過去。
白衣女伸出來纖纖玉手,取過白梅花,笑道:“可是朵白梅花?”
林寒青道:“不錯,這白梅花的主人,三日後,要在烈婦冢大擺筵席,會晤天下英雄,姑娘在此,豈不是危險的很?”
白衣女道:“你說的是第二件了。”
林寒青怔了一怔,只覺臉上一熱,泛起來兩層紅暈,那白衣女雖未明白說出,但言中之意,已隱隱暗示出他說話沒有層次。
韓士公哈哈一笑,抱拳說道:“我這位林兄弟,面嫩的很,還是由老朽來說吧!”當下把經過之情,說了一遍。
只見那白衣女緩緩閉上雙目有似老僧人入定一般,久久不語。
韓士公心中暗道:這女娃兒不過十九歲的年紀,不論是何等聰慧之人,也難知那白梅花的來歷,心念一轉,微微笑道:“姑娘不用為難,如是你不知那梅花主人來歷,那就不用多費心神了。”
只見白衣女突然睜開雙目,燈光下,一雙圓圓的大眼睛中,雲霧迷濛,低聲吟道:“梅花江湖現,血流成第屍如山……”
韓士公徵了一怔,道:“什麼?”
只聽那白衣女接道:“神劍屬天龍,修羅集大成。”
韓士公道:“姑娘可是在唸咒麼?”
林寒青卻已聽出眉目,大聲說道:“姑娘既知浩劫已臨,難道就坐視不管麼?”
白衣女微微一嘆,道:“我如何能管得了呢?”
林寒青想到她在那群英樓中,被那灰衣人相通傳藝之事,卻似不會武功,這等殺伐搏鬥之事,要她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孩子,如何能管得了,但對她這神秘奇異的預言,卻又有著深沉懷疑,當下一抱拳說道:“姑娘也許是深藏不露……”
白衣女搖搖頭道:“我真的不會武功。”
林寒青道:“那姑娘何以知天龍八劍?”
白衣女微微一笑,道:“我雖知其窮決,卻是無能運用……”忽然兩眼翻白,仰面向後倒去。
素梅、香菊,同時伸出手去,扶住了那白衣女的身軀,緩緩在她身上推拿起來。
韓士公搖搖頭,道:“林兄弟,我瞧是問不出所以然了,咱們走吧!”
林寒青道:“她已經說出來了。”
韓士公道:“說的什麼?怎麼老猴兒就沒有聽到呢?”
林寒青道:“她說:梅花江湖現,血流成渠屍如山,豈不是說出了江湖浩劫已臨,至幹“神劍屬天龍,修羅集大成”,是兩種武功的名稱,可惜咱們的智能難以盡解箇中之密。”
韓士公想了一想,道:“證堵那鐵旗金環秦飛虎,和快刀童山的畏懼之容,想來那梅花主人當是一個心地陰很,手段毒辣的蓋世魔頭了。”
林寒青道:“兄弟適才和那梅花使者,動手相搏,雖只兩拍,已覺對手武功,不在兄弟之下,唉!而且連對方面目也未見到。”
這時,那暈倒的白衣女,已悠悠醒來,只是臉色更見蒼白,燈光下不見一點血色。
香菊望了林寒青一眼,道:“林相公,你坐下來休息一會,我們小姐每次病發之後,總得半個時辰以上的休息,才能說話。”
林寒青皺皺眉頭道:“她這病可是常常的發作麼?”
香菊道:“有時日發數次,有時數日不發……”
素梅白了香菊一眼,想攔阻於她,不讓她再說下去,那知香菊全神貫注在林寒青身上,對素梅攔阻她的眼色,竟是未曾看。
只聽她脆若銀鈴的聲音接道:“不過,我們小姐不能多費氣力,她說話多了,或是做事多了,病勢就立刻發作。”
林寒青暗暗忖道:“此女言詞坦真,分明是個毫無心機之人,她這話自然是可以深信,奇怪的是她既不會武,胸中卻記著世上最上乘的劍術、武功,而且隱秘外洩,還有人找上門逼她傳授武功,她弱不禁風的身體,和那隱含玄機的言詞,是這般大不相稱。
凝神望去,只見她眼皮輕合,燈光下可見那長長的睫毛,除了蒼白的臉色,和稍嫌瘦弱一些之外,實是一位無處不美的佳人。
美麗、嬌弱,和那不該有的膽氣,構成了她的神秘。
韓士公為人雖然粗豪,但他數十年江湖闖蕩的豐富閱歷,經一段細心的觀察忖思之後,變覺著這橋弱的白衣女,實有些異於常人,只是還不能說出原因何在?
林寒青回顧了韓士公一眼,道:“韓兄,咱們坐下來等一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