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可玟很習慣碰釘子了。
因為她的興趣與眾不同。
假如說,她喜歡音樂--錄音帶行多得是;喜歡畫畫--博物館畫廊裡面都有;喜歡看電影看小說看帥哥--市場上應有盡有。
可是她喜歡的東西,不是那麼容易就見得到的。
她喜歡什麼?
她喜歡考古--不是去挖死人骨頭的那一類。
她做的是中古時代的文學考究。
通常這種東西,大概在臺灣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她也不打算要在臺灣找到什麼東西供她研究。她會出國去搜集一堆的資料,然後帶回來,像是隻回家過冬的熊一樣,慢慢的消化完她三季辛勤的工作。
臺灣對她來說,像個藏冬的地方。
不像她的天才老哥,這裡是他準備一展鴻圖的地方。
不曉得她家那棟被火燒的房子怎麼樣了?
可是新聞照片上的大哥大嫂臉上的表情挺愉快的,所以她猜一切已經圓滿大結局了。
既然如此,那他們的事也不再重要了。可玟把有關岳邦樵的思緒推到一旁去。
話說回來,剛才提到碰釘子。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明知道會碰釘子,可是她還是照樣站在這裡等著那根釘子敲到她的鼻頭上。
因為當她聽到自家後院有珍寶的時候,就顧不得冬藏的規矩,興匆匆的跑來了。
要她打消主意?想都別想。
自家後院?喔!就是指臺灣嘛!
她一位要好的朋友兼死黨傳真來函說,在臺灣南部的一個氏族擁有珍貴的中古世紀文獻,而且是他們最有興趣的「魔鬼」典章,問問可玟有沒有聽說過。
天-!要是她聽說過,她還會坐在家裡管兄嫂的閒事嗎?!
可玟當下捆好包袱,直下臺南,來到這荒僻的地方。以她現代的眼光來看,這種三十分鐘找不到一輛計程車的地方,稱呼荒僻還不夠完美。
她按下門上的對講機,並且連按了數聲。因為這樣才會有人回答。
「請你離開,小姐。你若是再不走,我們只好請警車來了。」門內的聲音,恭敬而有禮的說。
「離開?我連輛牛車都招不到。」可玟半笑不笑的說:「也許警車正是我需要的。」
「很好。」那人竟說。
「喂!等等。」可玟不希望邦樵得花上四、五個小時的車程來保她出警察局。
「你還有事嗎?」
「我剛才是開玩笑的,我只是想問一下,你們裡面有沒有電話,可以讓我叫一輛計程車嗎?我真的等不到計程車也不是我的錯。」
要是真以為她是要乖乖離開,那就太不瞭解嶽可玟了。
她那是障眼法,只要他們讓她進了門……嘿嘿!她的爸媽常說她的三寸不爛之舌可以說動死神放下他手中的獵物。
「抱歉。這點我們無能為力。」
「你們不會這麼無情吧!」
「小姐,請你向前走個五、六百公尺左右,有幾處農家,你可以向他們借電話。」
噢!氣死她了。嶽可玟生氣的瞪著那扇起碼足足有兩公尺半的高大鐵門。她猛踢一下牆角,這家人可能都是吃「釘子」長大的,這麼會給人釘釘子。
哼!她不會善罷干休的。她一定要見到那批文獻不可。不然,艾琳一來,準有她笑的。
嶽可玟伸伸腰,舉目四望,她提起背袋,準備朝那五、六百公尺的長途跋涉邁去。
她不懂為什麼擁有珍寶的人都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在她的研究生涯中,碰到這類人的釘子已是不計其數,她知道怎麼應付他們。她明天再來、後天再來,只要她有耐心,總會敲開這扇門的。
很恐怖喔!這麼有死纏爛打精神的人。
幸好,可玟對自己說一聲,只有對於她的興趣她才能這麼堅持,其他的……就青青菜菜放水流了。
*****
「她來了。」歐陽烈看著監視器,語氣輕快的說。
這代表他又有事做了。
「嗶嗶。」門前的通話器響起。
「閻宅,請問你是哪位?」
「嗨!老兄。又是我,別說你不認得我,我現在作惡夢都會夢到你的聲音。下次你要拒絕我的時候,能不能稍稍放一點溫暖,你那種冷冰冰的聲音--」
「小姐。」歐陽烈唇邊帶笑,但語氣仍是寒冷的說:「請說出你的來意。」
她大聲的朝對講機嘆了口氣,「請問一下,我何年何月何日有幸能見到閻先生?」
「請到臺北的閻氏五號大樓的三十二樓--」
「去向他的秘書接洽是嗎?」她也不客氣的說:「我打過電話去了。你們公司生產皮球嗎?」
「據我所知,有運動器材部。」這和她的約會有關嗎?歐陽烈納悶。
「你們的皮球一定賣的不錯,個個都練得好本領。」
「抱歉?」
「她是指你很會踢皮球。」在歐陽烈身後的閻旭,冷冷的說。這點才讓歐陽烈差點跌下椅子,奇蹟出現了嗎?閻旭竟然出現在這裡?
「只要請你轉達一聲,給那位神秘的閻先生。我不是什麼小報的記者,我也沒興趣知道他究竟有什麼樣的私生活。我是規規矩矩的研究員,只要讓我看一眼那些文獻,我馬上就離開。請他考慮一下,幫助文學研究也對他的名聲有所提升。」
歐陽烈一邊聽著,一邊回頭看閻旭依舊莫測高深的臉。他揚起一眉,無聲的詢問著閻旭。閻旭緩緩的朝他搖了搖頭,可是雙眼則專注的看著螢幕上那張熱切等待回答的臉。
那是一張充滿熱切的臉,也是具有亮眼生命力的。那耀眼的生命力閃耀在她貓般微揚的大眼裡,在她彎成極佳弧度的兩瓣豐滿的唇上,也在她小而堅定的下巴上。
這個女孩子,整個人都在發光。那不是因為他們的螢幕效果好,而是她的氣息連機器也抵擋不住。耀眼而奪目,像是一個令人驚訝的天使。
天使?
閻旭望著她,「拒絕她,不要讓她再出現在這裡。」接著,他扭頭走出了警衛室。
歐陽烈傷腦筋的搔搔頭,他在閻家管大門當看門犬也有一段日子了,從沒看到這傷腦筋的狀況,說要拒絕這小妮子簡單,可是要怎麼樣才能讓她別再出現在這裡呢?
她可以天天走到這裡,每天按門鈴,問一聲無傷大雅的話:「我能進來嗎?」
他們能因為這樣告她嗎?就算能,也不值得對一個小女生這樣動氣嘛!
「小姐。很抱歉,閻先生還是無法見你。你說的文獻不在這裡。」
「我要見到閻先生,讓他當面和我確定。」她不放棄的態度,讓歐陽烈很頭痛。
「呃……閻先生嘛……他這兩天就要出國一趟,很久才會回來。所以,你還是去向臺北的秘書小姐約時間吧!」
歐陽烈知道繡紅不會讓他的謊話穿幫,所以放心的說。
「是嗎?」
雖然螢幕是黑白的,但歐陽烈揉揉眼皮,他發誓他看到那女子的眼中閃過些什麼。
「請回吧!小姐。」
她又大大的嘆聲氣。可是他的鼻子嗅到不對勁,說不上是哪一點。
「很遺憾,看來我這小小的拜訪,必須到此為止了。」她說:「謝謝你的耐心,希望你是個好人。」
「啊?」
「拜了。」她揚揚手,在各個不同角度的螢幕上,只見到她轉身離開的模樣。
歐陽烈只好把這當成是她的最後一次拜訪。
*****
他站在三樓陽臺的陰暗中。不遠處,可見到路上她修長勻稱的身影騎上自行車,隨風在奔跑的髮絲揚在身後。
「奇怪的女人。」背後,一個柔細的聲音說。
閻旭沒有費神回頭。
「可是起碼她得到你的注意力了。那是我花了三年的時間都沒法辦到的。」她站起來,站在他的身後,手有一搭沒一搭的畫著他的背脊。
「也許,」她悶悶的說:「我該學學她,每天在你家門口按按鈴,說點俏皮話。」
他還是沒有開口。
楚雲那張豔麗的嬌顏換上一抹怨懟,「你就是不肯多在乎我一點。」
「我告訴過你。」
他的冷淡更讓她火氣上升。「閻旭,你不要表現得那麼難以相處,說不定我們會有未來的。難道你打算一輩子這樣?」
閻旭挺起肩,「我讓老烈送你出去。」
「我沒說我要離開。」楚雲很懂得他的拒絕手段。
「再見。」這是他僅說的話。
楚雲乾脆將自己擺到他身前去,擋著他說:「你就這麼希望我不要來?你知不知道你的朋友已經不多了,你要是繼續這樣下去,我懷疑你會有多少朋友。你聽我專家的勸,把自己放鬆一點,我會很高興見到你愛上某個人,即使那個人不是我。」
愛情?閻旭低頭看著楚雲,「下次要來之前先通知我。」
他輕輕鬆鬆的移開楚雲,往他自己私人的領域中邁步而去。楚雲詛咒著,知道他會做的不過是把他自己鎖在那封閉的空間中。
她應該叫永樹一起來的,有永樹在,他們之間就不會這麼僵硬。永樹總是有辦法讓閻旭稍稍表現得像人類一點,而不是像大傢俬底下取的綽號「惡魔」。
今天註定她是不可能留下來了。楚雲走回客房收拾她的行李,自己走下了樓梯,沒有和吳嫂、江哥及老烈說一聲就離開了。
*****
「搞不懂你一個女孩子家,為什麼硬要到那鬼地方去咧?」楊媽媽是鎮上唯一一家小旅館的老闆娘,今天她又看到可玟風塵僕僕的回來了,知道她又去過閻家的地盤。
「是工作。」
「什麼工作要去找那怪物?」
「怪物?」可玟對這稱呼抬了抬眉。
「怪物還算好聽。有人叫他魔頭、魔鬼、惡魔,反正和什麼鬼、怪有關的都少不了他。」楊媽媽揮揮手說:「我說他是大怪物一個。」
「你見過他?」
「誰見過啊!」楊媽媽驚叫著,「聽說他長得很醜、臉上有一道很噁心的長疤。你知道的,因為他的媽媽瘋了,所以--」
「所以怎麼樣?」
「你沒聽說過啊?那件案子在十幾二十年前很轟動的。」
「十幾二十年?我那時……不知道出生沒有,就算出生也才兩、三歲吧!」
「喔!」楊媽媽點點頭,「那就難怪了。」
「究竟是什麼樣的案子?」可玟不是好奇寶寶。可是閻家非得這麼神秘的道理在哪裡呢?她想知道。
「唉,可憐。他媽媽有天發了瘋,殺了他父親,然後放火燒屋,她連自己兒子也沒放過,聽說臉上頸上畫了兩刀。但那小子命大,活了下來。」
「他母親呢?」
「那還能活嗎?自殺死了。」
「這麼可憐。」可玟同情心油然生起。「為什麼大家要喊他怪物或是惡魔什麼的?」
這句話楞住了楊媽媽,「我沒怎麼去想。這些是外號嘛,還不就是他家族的那些惡名。誰不知道他家以前是軍閥,後來抗戰又逃到國外去,等到穩定了才逃到臺灣。他們的錢都是些不義之財。那人又以神秘怪里怪氣著稱。見過他的人都說,他是鬼怪投胎的,嚇都嚇死他們啦!」
對於楊媽媽這種鄉愿的看法,可玟不怎麼放在心上。可是有關那段遭遇若是真的,她倒頗能同情這傢伙的神秘兮兮。
有那樣的過去,還要承受眾人的眼光……,她相信他需要一點保護色。
這對可玟的計書,同樣沒有影響,既然她知道閻旭要出國去了,那麼她恰巧可以在不打攪他的情況下,潛進他的屋中,做點小小的研究。
可玟不認為自己在冒險。
她不會偷走任何東西,充其量,她頂多會拍下些照片,以供研究。重點不是文獻珍品,而是那些文字。對她來說,能解讀其上的文字,然後得到其中的訊息,知道文明的進展這些都是最重要的。一點小小的阻礙……
這麼說好了,--只能延後結果,卻無法讓結果不發生。
在她聽到有「魔鬼」典章的那一刻,她就無法不走到這一步了。
想到「魔鬼」典章這讓她不由得一楞。現在照那些人的說法,「魔鬼」典章正是在一位「惡魔」的手中啊!
可玟搖搖頭,向楊媽媽搖個手就往她自己的小房間走去。
管它呢!反正惡魔明天就不在家了。
*****
他不在家。當可玟隔天縮在牆角下,等著月光躲起來時,心中一直念著。
他不在家。她看一眼兩尺半高的牆。
他不在家。誰知道牆壁後面有什麼東西?
他不在家。希望沒有西藏獒犬。
他不在家。差不多了,月光逐漸的暗淡在多雲的夜空,詭譎極了。
可玟唸了聲佛菩薩保佑,拿出她的家當。
她有一堆家當專門用來破門而人的,足可以媲美專業小偷。
既然講究一切要輕便。她只套上了件薄黑色毛衣及緊身黑牛仔褲。頭上的頭套及手套也沒有忘記。更重要的,她的護身武器都貼身帶著。她不希望裡面有麻煩,但是有的話,她一定要能安全脫身,不然的話……
她在護腕上及腳踝上小心的裝上一具具有吸壁性的活動圓盤。它可以讓她爬上那座牆而不用冒險的拋繩進去。
她由側邊的門牆開始攀爬。
小心翼翼的,她一釐釐往上移動。她感覺得到上層傳來電力發出嘶嘶的聲音。老天,這裡的守衛可真是卯足了勁,嗯?
她也不是省油的燈。可玟由腰袋中,取出一個紅外線眼鏡,讓她可以看見那些無形的電網有多麼密集。
可是這種電網,偶爾也會失靈的,譬如一隻低飛的鴿子,一隻不識相的貓咪。或者……可玟由腰包的另一側拿出她事先準備的一隻小白老鼠。
她把它放到城牆上。不久,電網果真發亮起來。
這之後,會有一到兩分鐘的中斷期,這時,也就是進攻的最佳時機。
可玟一個俐落的翻身,翻進了院子裡。
她在心中叫了一下,這可真是我的老天啊!
她看到的是一座矗立高大的屋宇,起碼佔地有三、五百坪。而她站的院子--一棵樹也沒有。
懂了吧!她站在一片綠地上--只是夜色中的綠地是黑的,四周沒有半點可供遮掩的地方。而如果在牆上有監視器的話,她八成是逃不過人家的法眼了。
她什麼都想了,就是不曾想過自己會站在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院子,除了滿地該死的草。連朵花兒都沒有,這是什麼樣的院子?
可玟真希望自己是隻蒼蠅,如此一來,就可以飛離這裡了。
而現在,她前進不能,後退……
幾秒鐘過去了。
幾分鐘過去了。
可玟咬咬唇,決定大大方方的穿越這片綠地,直接去敲屋子的大門。
既然閻旭不在家,也許他們會讓她瞧瞧典章。
她走到門口,門已經自動的開了。
「嶽小姐。」歐陽烈對著她說。
「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