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一天一夜才停,雨後天青,空氣分外清爽,一條大路兩旁的樹木,也顯得格外蔥翠悅目。
路上還有著積水,是以當那匹駿馬,疾馳而來之際,馬蹄踏在積水上,水向四處濺了開來。
那馬兒的確是一匹駿馬,然而馬駿,馬上的人更駿,那是一個雙眉斜飛,虎背熊腰,星目膽鼻的年輕人。那年輕人筆挺騎在馬上,抬頭向前望去。
前面是一片林子,在林子之後,是兩個接連的山岡,在那兩個接連的山岡之間之間,是一氣勢極其宏偉,足有十來丈長的長橋。
長橋的那一端,隱隱可見很多房屋,那年輕人望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喃喃地道:
“那就是虎威山莊了!”
他劍眉微蹙,正待抖韁再向前馳去,忽然自小路上,馳出了兩個人來。那兩人衣衫不整,身上還帶著傷,一馳出小路,便吃驚地勒住了馬,望定了那年輕人。
那年輕人呆了一呆,道:“兩位……”
他才說出了兩個字,那兩人中的一個,已悲憤莫名地叫了起來,道:“你們已經劫了鏢,還不放人麼?與你拚了吧!”
隨著那人的呼叫,兩個人一起自馬上,躍了起來,身在半空,“呼呼”兩聲響,兩柄刀,已向著那年輕人直砍了下來,那年輕人一聲怒喝,只見他雙臂一振,出刀快如電光石火,兩柄雪亮的鋼刀,已然出鞘,架了上去,“錚錚”兩聲響,恰好架住了那兩人的一刀。
而他一架住了對方的單刀,手腕一轉,又是“錚錚”兩聲響,雖然在日光之下,也可見到火星迸濺,那年輕人肩頭略聳,刀已入鞘,而那兩人手中的單刀,已被那年輕人這一絞,直飛向半空之中,那兩個人也跌了下來,跌在路上,打了一個滾,站了起來,一身泥濘。
那年輕人叱道:“你們不分青紅自白,一見人就動手,什麼道理!”
那兩人咬牙切齒,厲聲道:“你們虎威山莊,暗中專幹劫鏢殺人的勾當,總有報應的一天!”
兩大漢一面說,一面飛撲上了馬背,那年輕人忙道:“你們認錯人了,我不是虎威山莊的,我叫封俊傑!”
然而那兩人卻根本沒有聽下去,一上了馬,立時疾馳而去。
封俊傑,雙刀封俊傑,這是近半年來,震爍武林的一個新名字,雖然從有人提起這個名字到現在,還只不過半年,但是隻要提起雙刀封俊傑來,任何人都會嘆上一聲:“真好刀法!”
可是那兩個人卻急急走了,連封俊傑這個名字,也像是不能引起他們的注意,這使得封俊傑有點意外。他心忖:又是兩個失了鏢的人,他一路前來,這已是第三起了,而每一次遇到失了鏢的人,都負了傷,都說鏢是虎威山莊的人劫走的。
然而,虎威山莊在江湖上聲名頗著,在這以前,並沒有說虎威山莊的不是,封俊傑的心中,總不免有些疑惑,他要好好地調查這件事。
他又抬頭,望了虎威山莊半晌,但是他卻並不轉進岔路到山莊去,他仍然向前直馳著,不一會,也就看到了一塊刻著“馬橋鎮”三個字的石碑,再向前十來丈,他過了一度橋,然後,他看到了鎮口的那家小飯鋪。
小飯鋪外,栓著兩匹健馬,小飯鋪中,坐著兩個橫眉怒目的大漢,那兩個大漢的衣飾十分華麗,披著大氅,腰際隆起,分明都藏著兵刀,這時,那兩個大漢正瞪著雷力,看雷力一隻手在替他們端盤子,斟酒。
兩個大漢中的一個突然問道:“你來馬橋鎮多久了!”
雷力抿著嘴,一言不發,李掌櫃忙道:“他來了有些日子了!”
那大漢瞪了李掌櫃一眼,又問道:“你練過武?手法倒快得很!”
雷力仍然不出聲,李掌櫃又道:“你看他那樣子,哪像是練過武,只剩了一隻手,自然得想別的法子。”
那大漢勃然大恕,“叭”地一掌,拍在桌上,喝道:“我操你媽,我在問他,誰要你說話,”
李掌值縮了縮頭,換了旁人,李掌櫃或者還要分辯幾句,但是這兩個人,他卻惹不起,那是虎威山莊的大頭目,他怎敢再出聲,
那大漢仍然不肯放過雷力,又厲聲喝道:“說話!”
雷力仍然不開口,那大漢揚手就是一掌,“叭”地一聲,打在雷力的臉頰上,雷力被那一掌,打了一個踉蹌,向門口直跌了出去。
恰好這時,巴蕉走了進來,他幾乎撞在巴蕉的身上,當他站了身子之後,臉上已經紅腫了起來,巴蕉吃了一駕,忙道:“雷大哥,你怎麼了?”
雷力低著頭仍然一聲不出,自巴蕉的手中,接過酒壺來,巴蕉向那兩個大漢,怒目而視,她不用問,已經可以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那兩個大漢一看到巴蕉,楞了一楞,互望了一眼,齊聲道:“嘿,小美人兒,哪裡來的?”
巴蕉摔了摔辮子,沒好氣地說道:“從鎮上來的!”
一個大漢道:“來,陪我們喝幾杯酒!”
雷力已經掀開了酒缸的蓋墊,一聽得那大漢這樣說,他霍地轉過身來。
在他轉過身來之際,另一個大漢已伸手抓住了巴蕉的手,將巴蕉拉向前去,雷力陡地喝道:“別碰她!”
那大漢搏頭看來,道:“原來你不是啞巴!”
雷力又道:“別碰她!”
那大漢哈哈笑了起來,道:“大爺愛碰!”
他一面說,一面就去扭巴蕉的臉頰,巴蕉失聲叫了起來,雷力突然走向前,伸手抓住了那大漢的手腕,那大漢一鬆手,巴蕉趁機向外便奔。
那大漢怪吼一聲,通:“你幹什麼?”
雷力的臉上,現出極其憤怒的神情來,但是那種憤怒的神情,卻一閃即逝,接著,他神情現得十分痛苦,然而轉眼之間,他又變得那麼冷漠了。
他低下頭去,艱澀地道:“沒有……什麼,兩位還有什麼要的!”
那大漢一聲怒喝,厲聲道:“我要你的命!”
他一伸手抓住了雷力的肩頭,將雷力直提了起來,向外面拋-順鋈ァ?
雷力的身子,“砰”地撞翻了一張桌子,又打了幾個滾,滾出了飯鋪,那大漢殺氣騰騰,追了出來,雷力手在地上撐著,別想站起,那大漢已一腳飛踢出去。
雷力一腳被踢中,又在地上滾了兩滾,那大漢趕過來,踏住了雷力的背脊,雷力的左手在地上撐著,勉力想站了起來。可是,那大漢踏得極重,還不斷地獰笑著,另一隻腳,卻不斷向雷力的臉上踢來,靴子踢在雷力的臉上,雷力在轉眼之問,面上便已鮮血直流。
就在這時,只見巴蕉自飯鋪後面,奔了出來,她俏臉煞白,道:“別打了,別打了,我,我陪你們……喝酒就是,快放他起來!”
那大漢一聲長笑又舉腿一腳,將雷力踢得,滾了開去,他一反手,便抓住了巴蕉的手腕,巴蕉的身子,在簌簌地發著抖,然而自她臉上的神情卻可以看得出來,他是憤怒,而不是害怕。
那大漢拉著巴蕉,同飯鋪便走。
雷力掙扎著站了起來悶聲道:“放開她!”
那大漢停了一停,“哈哈”笑著,道:“臭小子,你憑什麼,叫我放開她!”
雷力滿是鮮血的面上,面內在不斷抽搐著,他陡地向前踏出了一步,然而,就在他一步向前踏出之後,他低下頭來,望著自己的空袖。
在那詫間,他的心中,像是有萬千枝利針,一齊深深地刺了進去一樣。他身子劇烈地發著抖,低下去的頭,再也抬不起來。
在他的耳際,那大漢的轟笑聲,聽來就像是山崩地裂一樣!他憑什麼可以叫人鬆手?就憑一隻手?憑打輸了自斷胳膊之後,做小酒保的身分?
他慢慢地蹲下身子來,左手用力抓向地上,他的五指一起插進了泥地中。
巴蕉仍然凝望著雷力,她也似乎忘記了自己的羞辱,他的雙眼之中,流露出她對雷力的極度同情來。
就在這時候,雙刀封俊傑,自大樹之後,緩緩地踱了出來。
封俊傑一踱出來,便沉聲道:“放開她!”
封俊傑那三個字,講得並不大聲,可是卻有一股異樣的威嚴,一時之間,人人都抬起頭,向他望來。抓住了巴蕉的那漢子,陡地看到了封俊傑的那種丰神俊朗,神采飛逸的樣子,也不禁呆了一呆。
他陡地喝道:“你是誰?”
封俊傑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每走出一步,便吐出一個字來,道:“封……俊……
傑!”
那大漢陡地吃了一驚,手臂一抖,推開了巴蕉,一翻身,怪叫一聲,刀已出鞘,“呼”
地一刀,已向封俊傑迎面砍到。
封俊傑一聲冷笑,雙臂略動,只聽得“錚錚”兩下響,刀光閃動,他雙刀是如何出鞘的,那大漢也未曾看清楚,虎口一麻,他手中的那柄單刀,已向半空之中,直射了出去,緊接著,他雙肩一涼,又是“錚錚”兩聲響,眼前刀光一斂,封俊傑的雙刀,已還入了鞘中。
只見封俊傑的面上,帶著十分冷峻的笑容,道:“暫且寄你兩條膀子在身上,下次再叫我撞到了,定不放過你,快滾!”
那大漢低頭一看,只見自己身上的衣服,雙肩之上皆被割破了老長的一道口子,刀尖還在他的肩頭上劃過,在他肩頭上,有著一道細而長的血痕。剛才因為他實在駭然太甚,是以未曾覺得疼痛,此際,一陣冷汗滲了出來,他真是險險昏了過去。這時,另一個大漢,也自飯鋪中奔了出來,然而他的夥伴,一動手就吃了那麼大的虧,他又清清楚楚,聽得對方,自報名頭,正是近年來武林中出名的雙刀大俠。
封俊傑緩緩轉過身來,巴蕉已奔到了雷力的身邊,可是雷力仍然蹲在地上,在劇烈地發著抖。
封俊傑望了雷力半晌,才道:“這位兄弟,剛才何以不還手,”
雷力一聽得封俊傑陡地問出了這樣一句話,身子陡地一震,倒也不再發抖了,但是仍然不出聲,巴蕉將他扶了起來。
雷力並不出聲,只是低著頭,由巴蕉扶著,走進了小飯鋪之中。
封俊傑略呆了一呆,就跟了進去。
封俊傑進了飯鋪,只聽得掌櫃的在嘮叨道:“唉,這兩個人是虎威山莊的大頭目,誰得罪得起他們,讓巴蕉陪他們喝杯酒不就完了,偏要出頭,你當你的酒保,捱了打,還不是白捱?”
封俊傑雙眉一揚,道:“掌櫃的,剛才那獨臂朋友,是這裡的酒保?”
李掌值道:“可不是麼,我是看他可憐,只有一隻手才收留他的!”
封俊傑回頭看去,巴蕉一面抹著眼淚,一面已向外奔了出去,封俊傑又問道:“他人呢,”
李掌櫃順手向廚房指了一指,封俊傑向著廚房,走了過去,只見雷力一手拿著瓦盆,在水缸中,勺了盆水,再將瓦盆放在架子上,將整個面浸在水中,瓦盆中的水,立時變了紅色。
雷力浸了好一會,才伸去摸手巾,封俊傑踏前兩步,將掛在牆上的毛巾,取了下來,遞向雷力,雷力接了過來,略呆了一呆,就將毛巾覆在面上,好一會,才取下毛巾來。
在他的面上,神色是一片冷漠,封俊傑帶著微笑,通:“朋友,你……”
可是封俊傑話未講完,雷力已經冷冷地道:“客官要什麼,請到店堂相候,我自會端來。”
封俊傑雙眉略揚,道:“江湖上都說,真人不露相,可是我不明白……”
雷力仍然冷冷地道:“我才不明白客官說的是什麼,”
封俊傑又嫋(缺一行)變得極其痛苦,他伸手壓向牆上將拳頭壓得陷進了牆中。
然後,他低聲嘆著氣,縮回了手來,也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