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霾得可怕,烏黑的雲層,像是直壓到人眉際一樣,天並沒有下雨。但是天地之間。卸瀰漫看一重看不見摸不到約兩粉,使得每一個人身上的衣服,都是溼甸甸地,緊貼看皮肉,極不舒服。
一條筆直的道路,鋪著青石板,兩旁全是參天古木,直通向一座全用兩尺見方的大石塊砌成的古墳,那系石板道上的石板,由於天氣的潮溼。水珠似乎是從石板中滲出來一樣,再加上雜亂的腳印、蹄印,是以弄得石板上,一片泥濘。
在那座宏偉聳立的古墳之上,有四五十人,正用粗大的繩索,圍在腰際,掛住了身子。以失利的鑿子,在石縫中用力地鑿著,石頭和尖望相碰,發出刺耳的盤叫來,而在離古墳約兩丈開外處,豎看一根丈許來高,徑可尺許的大木柱,那根木住之上,有一隻大絞盤,絞盤上纏看兒臂粗細的麻繩,麻繩的一端,已被引到古墳的一塊大石上,兩個大漢。赤著上身,各自握著巨大的鐵錘,一下又一下,在將麻繩頂端,一枚巨大的,精光四射的大鋼釘,釘進那塊大石去。而別的人,仍繼續在那塊大石四周圍的縫中,用力地鑿著。
每個人看來,都在忙碌,忙得滿頭大汗,但只有一個人例外。
那人不但只是站在一株古松之旁。什麼也不做。而且他的裝束打扮,體態神z情,也和眼前的那種紛擾,顯得大不合襯。他穿著一件湖綠色的長衫,手中執著一柄摺扇,那摺扇的扁骨,碧也似綠。
他約莫三十上下年紀,星眉朗目,英俊涼灑,抬頭望著烏雲越來越厚的天空,彷彿是一個詩人,有所妓感。想要吟哦一番一樣。
而在那條直通古墓的林蔭大道口子上,卻靜得出奇,鑿子聲,錘聲。隱隱傳了出來,然而並不引人注意,惹人注目的,倒是在路口約兩株大樹的樹身之上,各掛看一塊徑可兩尺的回形金牌。那兩塊金牌,有一分來厚,看來是純金所鑄,雖然天色陰沉得可怕,但仍然在閃閃生光,那兩塊金牌上,各繡著一個字,一個是“潛”字,另一個是“龍”字。
遠處,一陣啼聲傳來,一輛馬車。順看小道,向前駛了過來,天雖然未曾下雨,但是趕車的卸是蓑衣雨笠,車直來到了通向古墳的大道口,便聽得車中,傳出了一下清脆悅耳的聲叫,道:“虎大哥,停停車!”
那趕車的一聲吆喝,將馬勒定。
馬車停下之後,趕車的掀了掀竹笠,這才看清他的臉面,只見他浪眉、高額,左頰之上,還有一道極其明顯的疤痕,晶紅髮亮,乍一看,只覺得這個人,可怖之極,但如果細細看來,卻又覺得他目光如電,英武非凡.另有一股男子的氣概。
他一掀斗笠,略一抬頭間,就看到了路口,掛在大樹之上的那兩塊金牌。當他目光一接觸到那兩面金牌之際,他的神色,便變了一變,立時道:“青姑娘,天快下大雨了,這裡停久了,未免不便,我們還是快趕路的好!”
可是他的話並沒有發生作用,只聽得“拍”地一聲,車廂的門,已然打開,一個少女,自車廂之中,跳了出來,那少女約莫二十上下,一身青衣,清秀絕俗,她一下了車,便抬頭向天上望了一眼,搖頭道:“老天爺也是,陰得那麼可怕!”
接若,她伸手向前一指,道:“虎大哥,那邊樹上,釘著兩塊金牌,是什麼意思?”
那漢子的神色一沉,在他神色一沉之間,更顯得威嚴無匹,只聽得他沉盤罵道:“武林敗類!”
那少女睜大了眼睛。望著那漢子。現出十分驚訝的神色來,道:“武林敗類?
虎大哥,那是什麼意思?有什麼人在這裡做壞事?”4她一面說,一面就向前走了過去,車座上那漢子陡地喝道:“別去!”
他叫看,身子旋地翻起,在半空中條地一翻,“呼”地蕩起了一股勁風,便已在那少女的頭頂翻過,落在那少女的身前,阻住了她的去路。
那少女吃了一驚,道:“我只不過想去看看,虎大哥……別生氣!”
那少女在說話之際,語音委婉,撿上也帶著受了委屈的神氣,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任誰瞧了,也得心軟,那漢子嘆了一盤,道:“青姑娘,我沒有生氣,我們有要事在身,這幹武林敗類,見到了也汙了眼睛,我們還是快點趕路吧!”
那少女側頭向前望夫,已可以看到金牌上所鐫的兩個字,她低聲念道:“潛龍,若這兩個字,倒很有氣派,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那漢子道:“潛龍幫,這幫中人,乾的專門是盜掘古墳的事,真是武林之羞!”
那少女張了張嘴,沒有說什麼,這時,錘聲,鑿聲,仍然隱隱傳了過來。
那少女轉過身,向馬車走去,但仍然回頭,向那金牌,看了兩眼,那漢子緊隨在她的身後,到了車廂前,少女伸手拉開了車門,但卸並不上車,轉過頭來道:“虎大哥。我明白了。潛龍鋼的人,在前面盜掘古墳,而在路口,掛起了金牌,好叫武林中人迴避,是也不是?”
那漢子點看頭,道:“是!”
那少女明澈的眼睛,睜得老大,道:“可是我不明白,那潛龍幫中的人,難道那麼厲害,他們的金牌一掛出來,別人明明知道他們是在幹壞事,也不敢去惹他們?”
少女在說那幾句話的時候,目光直視看那漢子,它的話中,雖然沒有任何譴責的意思在內,可是聽了那幾句話,那漢子卻覺得心頭,有了一股重大的壓力,使他好一會說不出話來。
然而那少女直視若他,分明是在等候他的回答,那漢子吸了一口氣,道:“滔龍幫幫主霍文淵,武功確實非同小可.但也不是沒有人敢惹他們,只是他們行為卑下,形同鼠竊,江湖上大俠,不屑與之周旋。”
那少女甜甜她笑了起來,道:“虎大哥,我們又不是什麼大俠,去看看他們如何做壞事?”
那少女的話,聽來仍然是那麼柔和,可是話中的渴望之意,卻也越來越甚。那漢子濃眉微揚,道:“青姑娘。你忘哩,我們有要事在身,怎可為了這樣的事,在此耽擱,快上車吧!”
那少女低著頭,沒有說什麼,跨上了車廂,那漢子立時躍上了車座,揮起鞭來,車身喪動,那輛馬車,立時又向前,馳了出去。
這時,天色更陰暗了,分明是午時,卻黑得像是天將入黑一樣。在那座古墳之上,鑿聲已變得稀落,那兩個揮錘的大漢,也自古墳士縋了下來。來到了木柱的絞盤之旁,另外一個頭上包著青布的大漢,自墳上縋下,奔到了那青年文士之旁,道:“霍幫主,那大石已經有點鬆動,可以拉得動了!”
那體態瀟酒出眾的青年文士,竟就是潛龍幫的幫主霍文淵!他抬頭向那塊大石望了一眼,手上的摺扇,向上一揚。道:“拉!”
他一聲令下,那兩個大漢,便推著絞盤,轉動了起來。開始的幾轉,轉得很快,但等到繩子被拉緊之後,絞盤發出“格格”的聲響,那兩個大漢的雙足,抵在地上,俯著身,背上的肌肉,塊塊墳起,汗珠子自他們的身上,一顆顆迸了出來,卻已是一寸才在移動著。
那時。原來攀附在古墳上的那些大漢,已一起縋了下來,人人都離得古墳遠遠地,抬頭望看那塊大石。只見絞盤和那塊大石之間的組麻繩,漸漸拉直,而絞盤仍然在向前,緩緩推動。
霍文淵也望著那塊大石,他的神情看來十分閒定,絕不像是他在指揮著一件竊墳的勾當,他沉聲道:“多幾個人去推絞盤!”
立時又有五六個大漢,甩脫了身上的衣服,奔了過去。在六七個人合力推動下,絞盤不斷緩緩地移動著,連那根木柱,也發出“格格”的盤叫,像是要被擠碎一樣,麻繩也發看“吱吱”的聲響,終於,只見那塊大石,鬆動一下,石層棘棘地落了下來。
隨著那塊大石的震動,所有的大漢,發出了一陣歡呼聲來。推動絞盤的那幾個大漢,大聲吆喝看.只見那塊兩尺見方的大石,一寸才地,自古墳中被移了出來,移出了一尺,二尺。三尺。 ̄一直到移出了五尺許,才聽得“轟”地一聲巨響,那塊大石,已從古墳上,滾跌了下來.隆隆聲不絕於耳,那大石直滾了下來,撞在一座墳前的石馬之上,石馬斯成了兩三截,那石馬也被撞倒在一沒。
古墳旁的眾大漢,又是齊聲呼叫,那塊大石被拉出來之後,古填上,便出現了一個兩尺見方,烏黑的,深溜溜的洞,那個洞,看來可以直通到古墳的內部去!
所有的人在呼叫了一陣之後。人人都向霍幫主望去,一個漢子,遞著一根銅管給霍幫主,霍幫主一接過來,那人便晃著了火摺子,同銅管之前一湊,一股火頭竄了起來,那銅管是一柄特製的火把。
霍幫主握著鋼管,將手中的摺扇,順手插在腰際,便向前走去,到了墳腳下,他略停了一停,便逕自向上,走了上去。
古墳高可兩女,墳坡很斜,那些大漢上落,都要靠繩子縋上縋下,但是霍幫主卻就那樣,向上走了上去,而且怕在走上去之際,身子並不向前俯,還是挺得筆直,以致看來,他像是隨時可以跌下來一樣。
但是,他還是穩步地向上走著,不一會,便來到了洞口,舉著火把,向洞口晃了一晃,自墳中,似乎有一股陰氣,倒捲了出來,令得火把上的火頭,亂晃亂閃,霍幫主停了片刻,身子一竄,便自那洞中,鑽了進去!
數十個人,屏氣靜息地等著,那時,雷聲隆隆,豆大的雨,已急驟地酒了下來。
雨水嘩嘩地下著,那輛馬車,在開始下雨之後,約莫半個時辰,趕到了一座紙甸,雨十分大,趕車的漢子頭上所戴的頭笠,向下直淌水,進了紙之後,他掀了掀竹笠,看清了鎮上的情形,將車直趕到了一家客店之前,停了下來,插好了鞭子,翻身下了車。
客店中,已有店小二打著油紙傘,奔了出來,點頭躬腰地招呼看。
那漢子拉開了車門,道:“青姑娘,下車在這裡歇歇,有人會在這裡,和我們相會。”
他說著,提過了店小二手中的油紙拿來,遮住了車門口,那少女自車中垮了出來,那漢子直遮著她到了店堂,才轉過身來,吩咐店小二道:“我的車,就讓它停在門口,有人會來找我!”店小二連聲答應著,那漢子也一步跨進了店堂,他一跨進店堂,便不禁呆了一呆,像是在自言自語,道:“哼,他們倒早來了!”
客店的店堂,一沒是櫃,是通道。另一邊,是十來張方桌子,那少女已在一張方桌前生了下來,除了那少女之外,只有在角落虛的一張方桌上,有兩個人坐著,那兩個人,在那漢子自言自語之際,已一起站了起來。
那兩個人全是一身勁裝,腰際懸看刀,一望而知,是武林中人。才一站起,其中一個就叫道:“徐虎子,你來遲了,這位就是青姑娘麼?”
他們一面說,一面向那少女走了過去,那少女睜大了眼睛,望著那兩個人,在她的臉上,並沒有什麼驚訝的神色,因為這樣的事,她已經習慣了!
她還記得,三天之前,也是在客店之中,徐虎子也是那樣地走過來,口中所說的也是同一句話:“這位就是青姑娘麼?”
而當時陪著她的,是赫赫有名的鏢頭韓劍。在那路邊的石亭中認識韓劍之前,陪著她的人,是丁民兄弟,黑山莊的,再以前……那少女暗歎了一聲,已經一個多月了,許多武林中人護著她,說得明白一點,是幫她逃命,他們聯絡好了,一站一站,分人護送,要將她送到塞外去,遠遠離開她的仇人,她的父母已死在仇人之手,仇人正在設法斬草除根,她快要和徐虎子分手了,再過幾天,她又會和那兩個人分手,那些人,全不肯對她多說什麼,只是帶著她一直向北走,走到塞外為止,而到了塞外又怎麼樣,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那兩個漢子一面說看,一面已來到了少女身前,徐虎子也走過來,拱手道:“兩位來得好早!”
那兩人老氣橫秋地道:“你辛苦了幾天,一路上可有什麼事發生?”
徐虎子濃眉緊蹙,道:“沒有什麼事!”
那兩人向看少女道:“青姑娘快吃點東西,吃完了好立時上路。”
徐虎子除下了竹竺,突然道:“兩位,我有一句話要說,兩位不必護送青姑娘,仍由我護送下去好了!”
徐虎子突地講出了那樣一句話來,不但兩個漢子陡地一呆,連青姑娘也突然轉過面來,望走了徐虎子。徐虎子說得十分正經,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那兩個漢子,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而青姑娘在望著徐虎子的時候,心中卻在想:為什麼他要一直陪我下去?我身上有著極大的麻煩,每一個人都知道,每一個陪著我北上的人,一到有人來接替,都忙不迭地如釋重負地離去,為什麼他和別人不一樣?
青姑娘的目光,徐虎子可以感覺到,那使他有點面紅,他隔過頭去。不敢正視青姑娘.只是望著那兩個漢子。那兩個漢子互望了一眼,一個道:“閣下如此仗義,真是難得,只不過黃老英雄早就安排好了,前面二百七十里的鎮甸上,由魚家莊莊主來接替我們弟兄兩人,只怕閣下前去有點不便。”
徐虎子的神態卻十分固執,他講話不多,但是聲調很堅決,聽他講話的聲音,就可以知道他的話一講出來,就絕沒有轉彎的餘地。他道:“那不要緊,我見了魚莊主,也照樣如此說就是了!”
那兩個漢子中的另一個,壓低了聲音,道:“小兄弟,青姑娘一路北來,未曾發生什麼事故,但遲早有事要發生,你可得想清楚了!”
徐虎子的兩道濃眉,略略一揚。道:“兩位請吧!”
那兩人面有喜色,互望了一眼,也不說什麼,只是向徐虎子拱了拱手。一個道:“兩位在此用飯,飯錢由我付了!”
他們一面說,一面來到了櫃前,放下了一塊碎銀,一轉身,出了飯店,冒著大雨,逕自去了!
徐虎子看著他們兩人出了飯店,才緩緩轉過身來,而他才一轉過身來,就望到了青姑娘那一雙明亮澄澈的眼睛,他乾咳了一聲,道:“青姑娘,你吃些什麼?”
青姑娘卸仍然望看他,一聲也不出。
雨仍然嘩嘩地下著,在青姑娘的注視下,徐虎子顯得很窘。直等到店小二離去之後,才聽得青姑娘低聲道:“徐大哥,為什麼?”
徐虎子有點尷尬她笑看,青姑娘又問道:“徐大哥,為什麼別的人,都盼著把我送走,自己好脫身。而你卻自願要陪我?”
徐虎子在青姑娘的逼問之下,顯得更窘迫了,他搓著手。不知該如何才好。青姑娘又問道:“徐大哥,我還要你告訴我,為什麼黃老英雄不讓我回家去,要派那麼多人,將我送走?”
徐虎子苦笑了一下,道:“青姑娘,那一天的事情,你自己該記得!”
青姑娘點點頭道:“是的,我記得,那一天一早,我帶一個丫環去打獵,直到天黑才回轉,可是回到半途,就遇到了黃老英雄。”
徐虎子有點心神恍惚似地,忽然插了一句,道:“黃老英雄。是令尊的好友?”
青姑娘笑了一下,道:“徐大哥,這你何必明知故問,魯東雙雄,黃下李上,江湖上誰不知道,黃伯伯是爹的生死之交,也只有黃伯伯,才有那麼大的力量,使這許多武林中人,為我出力!”
徐虎子喃喃地道:“黃下李上,這四個字,不知是什麼意思?”
青姑娘道:“沒有什麼,只不過因為我們全住在山中,黃伯伯住在山下,我們家住在山上。徐大哥,黃伯伯不說,他們全不說,可是我也知道了,當天黃伯伯就不讓我回家,就帶者我連夜趕路,是不是我家中發生了什麼巨大的變故?”
徐虎子低看頭,一言不發,店小二端上了酒來,他大口大口地喝著悶酒,青姑娘等他喝了七八杯,才道:“你要陪著我,總不能老讓我悶在葫蘆之中,我家中發生了什麼變故,你告訴我!”
青姑娘的聲音,十分委婉動聽,一點也沒有亟亟逼問的意思,可是,那種帶有哀切懇求的聲音,卻吏使人難以拒絕,徐虎子放下了酒杯。長嘆一堅,道:“黃老英雄曾吩咐過,絕不能和你提起,恐防有什麼意外發生,所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