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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再世華陀

    旭日初昇,天邊霞採輝映,清晨涼風陣陣,田間村舍炊煙緩緩飄起,衝得高高的久凝不散。

    杜天林從樹下睜開雙眼,林間百鳥晨啼,清脆已極,他慢慢走到小溪邊,漱洗一番,四周景色宜人,靜悄悄的遠離塵世,說不盡的心曠神怡。

    他長嘆一口氣,忽然劍眉微皺,撫胸忖道:“那傷勢仍然不見起色,我這一運氣便胸痛如襲,如果放手對敵,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了。”

    想到此,心中大是不耐,他昨夜運玄功自療,已覺全身脈道通暢,倦極昏昏睡去,想不到休息了一夜,那傷勢竟不見好,他這玄功原是極其上乘內家調息之道,此舉無功,痊癒之望更是渺茫。

    杜天林沉吟一會兒,一時間茫然無計,胡亂吃了些乾糧,又吸氣試試傷勢,只覺半邊胸口痛極都麻木了,當下心中不禁悽然忖道:“每過數個時辰,這傷痛便漫延幾分,等到整個胸口都痛起來,那我的時辰便到了。”

    這時正當旭日清晨,林中小鳥紛紛飛翔而出,覓食填腹,杜天林瞧著那逍遙自在的飛鳥,心中竟是十分羨慕起來,他剝碎乾糧,輕輕灑在草地之上,那些鳥兒都落下啄食,而且愈躍愈近他身旁,眼睜睜望著他那乾糧袋,想是此地林木茂密,罕見人蹤,是以鳥兒並不懼人。

    杜天林自憐的苦笑,笑容斂處,眼色露出落寞孤寂之色,忽然背後一聲輕響,杜天林飛快回身,只見身後樹上一對亮晶晶的眼珠子,迷惘不解地望著自己,目光中卻是充滿了友善,絕無半點惡意。

    杜天林暗暗失笑,輕輕地道:“你餓了,也下來混一頓吃吧。”

    伸手解開乾糧袋,將幹饃饃肉脯,風臘野味傾囊倒出,只見樹枝輕輕一動,那枝上的小松鼠歡天喜地的跑前搶食,一邊狼吞虎嚥的大嚼,一邊還不時的回頭偷偷瞧瞧杜天林的動靜。

    杜天林見那小松鼠一幅作賊心虛的模樣,心中不禁暗暗好笑,輕鬆一些,看著看著,忽然心中一個念頭閃開了上來,他喃喃自語道:“松子谷,松子谷便在附近,我何不去松子谷找葉神醫去,如果神醫也是束手無策,那我死了也較甘心些。”

    想到此,不覺大是振奮,他忽轉念一想,暗暗叫苦忖道:“那葉神醫脾氣古怪,曾誓言不替武林江湖中人治療,這事又不能強迫,不然醫者不盡心力而為。也是枉然。我裝成不會武功的人去混朦他不知能不能通過?”

    他雖知此事希望極小,但人在生死邊沿,忽逢一絲生機,那是再也不肯放過的,當下站起身來,順著小徑找去。

    走了一個多時辰,卻無法走出那林子,那林中小道分歧,繞來繞去,只見又回到原處,心中焦急之下,汗珠沁沁而出,靠在樹上,正待凝神苦思,驀然一聲吆喝聲傳來:“姑娘,你講理不講。”

    另一個脆嫩的女聲道:“你依我此事,小妹自然和你講理,便是向你陪罪也成,否則……否則……”

    那叱喝的人道:“否則又怎樣?”

    那女聲道:“否則劍上見個真章。”

    杜天林輕步上前,撥開身前樹枝密葉一看,只見不遠之處一塊平坦的草坪中,一男一女對立而站,那男的約在三旬左右,生得極為俊秀,白衫飄逸,便如臨風玉樹,那女的揹著杜天林,雖不見她的面貌,但背景窈窕,娉婷動人,那容顏也定不會差到那裡了。

    那俊秀的青年道:“我勝你一個稚齡女子,江湖上傳聞出去又有何光采?你如再不知深淺,我便代你家大人教訓你一頓。”

    他臉色一轉變成極為嚴肅兇惡,似想要嚇嚇那女子。

    那女子道:“你自己又有多大了,真是不知羞恥,你以往行徑當姑娘不知麼。你乖乖依了姑娘,以後先洗手不再作孽,姑娘放你一馬。”

    那青年驀的面泛殺氣,冷冷地道:“你胡說八道,當真不要命啦!”

    那女子道:“三年前峨嵋山捨身崖前,去年華山回頭坡上的事情,你難道便忘了嗎?”

    那青年斗然臉色暴變,顫聲道:“你……你!你是誰?你……你!你怎麼……怎麼……”

    那女子接口道:“你想問我怎麼知道是不是?如欲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自己想想看,你作了多少孽,如果我宣傳出去,那些人家長都是大有來歷之人,你還有命麼?快說,你是依不依?”

    那俊秀男子心中一轉,立刻改容笑道:“姑娘手下留情,小人這便……這便離開此地,離開此……”

    他說話未說全,杜天林只見寒光一閃,砰的一聲那俊秀青年倒在地上,掙扎了兩下,口中嘶嘶啞啞地道:“你……你……是誰?”

    那女子走上前去,她左手微微一舉,那青年氣息急促地道:“原來你是……你是……”

    話未說完,已是氣絕死去。那女子背對杜天林,是以他並未看清那女子掌中之物,但見那青年臨死之際驚悸之貌,這女子定是大有來頭的人了。

    那女子上前彎身從青年臂上拔起一枚暗器,拭擦一番,放入囊中.杜天林見那青年臂上中暗器氣絕身死,不過一剎那間,而中暗器部位又非要害,心中不禁凜然吃驚,暗自忖道:“好毒的見血封喉暗器。”

    那女子一回身,杜天林一看之下,心中猛吃一驚,身形不覺微微碰動樹枝,那女子冷冷的叫道:“樹後的小賊快滾出來,你當姑娘不知你鬼鬼祟祟在作怪麼?再不出來小心我在你胸前刺個血洞。”

    杜天林無奈,緩緩閃身而出,那女子道:“你跟這賊子是一黨的麼?你的朋友死了,你豈能獨自苟活於世間?在姑娘看來,你還是和他一路到黃泉去,再作狐群狗黨,豈不快活?”

    杜天林微笑不語,看著那女子,心中忖道:“這女子背影飄逸,真如洛水神仙,聲音圓潤,有如珠落玉盤,怎的臉孔長得如此之醜,豈不是老天故意捉弄人麼?”

    思想之間,臉上不由得露出遺憾之色,那女子機警萬分,心中想道:“這人死到臨頭了,還有心品評我容貌,當真是色膽包天,我便讓他瞧瞧我的容貌,看看他會不會瞧得傻了。”

    大凡女子都是愛美,明明在敵人面前,如果別人惋惜自己容顏醜陋,那是最不服氣之事,當下伸手一抹,杜天林只覺眼前一亮,眼睛不由得發直了,心中暗忖道:“原來這女子是戴了面具,這人之美,古人書中所言落雁羞花,並不為過。”

    那女子心中得意,她年紀極輕,臉上酒窩微現,對杜天林道:“你先動手吧,免得死不瞑目。”

    杜天林搖搖頭道:“姑娘行事不明清紅皂白,那算得什麼俠義中人?”

    少女道:“我原非俠義中人,呸,你不動手,死了可別抱怨。”

    杜天林又道:“姑娘舉手之間殺了此人也便罷了,一見小人又要殺害,姑娘行走江湖,武林中人不要一年半載,全被殺光了。”

    他雖是數說,但言中卻隱隱有捧那少女之意,那少女聰明,如何聽不出來.當下氣消了不少,沉聲道:“我要殺誰便殺誰,什麼人也阻攔不住,你……你難道不是和這賊子一道的人?”

    杜天林並不答她所問之話,嘆息不以為然道:“如果姑娘在笑語談話之際,暴下毒手,那的確可殺不少人,手段也大毒了些。”

    少女見他話中帶刺,不由勃然大怒道:“你是什麼人,你憑什麼資格來管我,我一伸手你早就沒命了。”

    她連罵了幾句,只見別人絲毫不動怒容,似乎在欣賞自己撒野使潑,當下更是震怒,喀嚓一聲,長劍出手道:“姑娘問你是什麼人?你聽到麼?”

    杜天林雙手背立,仰首望著天際,只見碧空萬里無雲,他緩緩的道:“姑娘回告穿楊仙子,便說西方故人問侯!要她好生管教管教徒兒,別讓武林中人笑話。”

    那少女氣勢洶洶揮劍道:“你答是不答?”

    杜天林一怔,聲色俱厲地道:“你師父與我論交,你敢不聽我的話?”

    那少女也是一怔道:“我師父,我師父是誰,怎麼和你認識?”

    杜天林厲聲道:“穿楊仙子是你師父,你連師父也不認了?”

    他連續幾次厲聲而言,那少女如何能忍這口氣?嗤的一劍,直往杜天林後心刺來。

    杜天林抬足輕輕閃過,心中不解忖道:“這姑娘發暗器手法,分明是穿楊仙子云三娘嫡傳,怎的竟敢不認師父,武林中有人有膽撒下漫天大謊,卻未有敢欺師滅祖,連師父都不認的混世魔王,這倒奇了。”

    那少女一劍落空,心中更怒,口中叫道:“你想充殼子唬人麼?什麼穿楊仙子,這外號一聽便不是什麼好人,你和他論交一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說話之間,一連數劍,劍劍都是上乘狠招,杜天林輕描淡寫接了數招,只覺這少女年紀雖輕,卻是劍法老到,精妙之極,心中更是稱奇。

    那少女見連施絕招並未見效,不由又羞又急,劍式更緊了,杜天林心中急於就醫,和少女過招,雖則不用內功也可裕如應付,但實在懶得和她糾纏,覷了一個空隙,身子一閃,已在數丈之外,只聞背後嗤聲大起,杜天林反身雙手亂抓,一連抓著七八付暗器,口中叫道:“留神。”

    揚手嗤嗤數聲,一併排暗器整整齊齊釘在一棵合抱大樹之上,揚長去了。

    那少女羞怒難當,仰首前視,那有敵人的影子,一咬牙走到樹前,只見自己幾件暗器排成一朵梅花,那三枚毒針,正好作成花心之蕊,用力之巧,入木之深,真是連想都不敢多想。

    她是施暗器的大行家,卻見敵人如此功力,那心中領受之深尤甚旁人,她站在樹旁發了一陣呆,一件件的將暗器收起,放入囊中,頓足反身躍起,忽然想起一事,反身竄到那死去的年青人身旁,伸手將他握著的一柄扇子取去,一撥機簧,只見漫天針雨,紛紛釘入樹樑之中。

    少女默默想道:“如非我見他眼神不定,暴然出手,這漫天針雨也甚難應付。”

    當下只覺意興闌珊,躍身而起,消失在重重林木之間。

    且說杜天林運內功發暗器,他前行了一陣,胸前傷痛加劇,胡亂又在林中走了半個時辰,忽見前面地勢開朗,心中一喜,再往前行,只見又是密密松林,風吹之下,松針松子紛紛墜地。

    杜天林狂喜,加緊腳步,往松林中穿去,只見每棵松樹都有一人合抱粗細,難得棵棵高短整齊,大小略同,想是當年前人同時植下,但每棵均得一樣生長發育,那植樹之人,林木之性是熟悉無比了。

    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松林盡間,前面一個小小院落,屋頂茅草泛光,遠遠看去,便若金頂一般。

    杜天林走上前去,輕輕叩了幾下門,卻是寂無人聲,他又用力叩了幾下,只聞門內一個蒼勁的聲音吟道:“清風為吾友,白雲載我行,高臥日已遲,芒芒是紅塵。”

    吟聲一止,那木門呀然而開,走出一個六旬左右清耀老者來,看著杜天林道,“小哥有何貴幹?”

    杜天林道:“小人得奇病,望葉老夫子賜我回春良藥。”

    那老者呵呵一笑道:“好說,好說,老夫深居此處,虧你還找得到。”

    杜天林見那老者正是葉醫神,又見他面容慈善,似乎樂於救人,心中下由想道:“江湖傳言葉神醫脾氣古怪,甚難有緣就醫,看來是傳聞有誤了。”

    當下信心大增,跟著葉神醫走入屋中,只見屋內陳設樸素,卻是書籍滿莢,藥香撲鼻,那屋角炭火爐上正在煎藥,嫋嫋冒著水氣。

    葉神醫道:“老夫替小哥把一手脈,看看是何徵侯?”

    杜天林伸過手去,心中不禁砰然而跳,萬一這神醫發覺自己底細,不肯出手相救,只有死路一條。

    葉神醫右手輕輕按在杜天林手脈上,杜天林偷視顏色,只見他雙目閉垂,臉上並無不豫之色,不由微微放心。足足把了一盞茶時間,那葉醫忽然睜眼輕輕地道:“小哥子家裡還有什麼人?”

    杜天林忖道:“索性裝個孤苦無依的娃兒,博他同情。”

    當下搖搖頭道:“小人孤苦一身,既無父母兄弟,又無親戚良朋,忽得此怪病,望老先生大發慈悲。”

    那葉神醫目光愈來愈是柔聲道:“小哥子,你心中有何牽掛之事,說與老夫知道可好?”

    杜天林是何等人物,聽他的口氣,早就察覺不善,自己只怕是死多生少,當下也想不出什麼對答之辭,只好硬裝到底,又搖頭道:“小人一時之間也想不起,老先生您看病勢……”

    他尚未說完,葉神醫接口柔聲道:“你歇歇,好好想想罷!”

    說完雙手負在背後踱入內室,杜天林再也忍不住道:“葉神醫,小人是無藥可救了麼?”

    葉神醫點點頭低聲道:“看來是了!”

    他聲音雖低,但聽在杜天林耳中,卻若焦雷轟頂,眼前金花四冒,這葉神醫名垂天下,多年以來被人認為是醫仙一類人物,成就已遠追華佗扁鵲之輩,他這一句話,無異是宣判杜天林死刑,再無生機。

    杜天林為人極是深沉,他急痛之下,忽然想到別人傳言這神醫最是受激,當下強抑激動之色,淡淡地道:“世間的怪病繁多,人力總是有限,葉神醫束手無策,小人只有認命了。”

    那葉神醫忽然厲聲道:“你激將也沒有用,你害的什麼病?你中了‘寒蝕功’的力道,你當能混賴過去麼?你當老夫是好哄騙的麼?”

    杜天林嘆息道:“不管是病是傷,只要你葉神醫無方,旁人可還有辦法麼?我的生機已盡,並不怪你老人家不肯相救,實是人力不逮,唉!命該如此,夫復何言?”

    他一再相激,那葉神醫果然吃不住了,衝出內室道:“什麼人力不逮,這‘寒蝕功’雖是厲害,老夫卻也有救轉之方,老夫手下,天下絕無疑難之症,你聽清了。”

    他愈說愈怒,杜天林聞言反而大喜,待這位老先氣發了陣脾氣,杜天林誠摯地道:“小人求神醫高抬回春貴手,此恩此德,永不敢忘。”

    那葉神醫搖搖頭道:“你是武林中人,老夫誓不救。”

    杜大林還待懇求,那葉神醫負手走出門檻,開啟大門木柵,竟欲出門而去,杜天林驀然挺身而起,身子一縱,竄到神醫身旁,一掌按在神醫胸後大穴,怒聲道:“你救是不救。”

    葉神醫忽然目泛奇光,一閃而逝,搖搖頭道:“老夫不能在你身上破誓。”

    杜天林大怒道:“醫者有割股之心,你這狹技自私,算什麼仁心神醫,要死咱們一道死去。”

    葉神醫緩緩回過頭來,雙目射出攝人光采,杜天林頹然放手,想到自己適才情急無賴,不禁大是慚愧,低聲對神醫道:“小人不願死在神醫之舍,以壞老先生之名,就此別過。”

    他心中虛弱無比,適才發急之下,自覺大大失了身份,這時又是愧然,又沮喪,只覺全身都軟,剛剛邁前走去,忽然身子一斜,絆住門檻,背上行囊倒掉在地上,束口一鬆,露出一把大刀來。

    杜天林無言束好行囊,抬頭一看,只見那神醫臉色慘變,他也無心多作理會,跨過門檻,才走了兩步,只聞背後葉神醫喝道:“你回來!”

    杜天林一怔,回首道:“老先生有何指教?”

    葉神醫全身發抖,顫聲道:“老夫救你!老夫救你!小哥快回來,小哥快回來。”

    杜天林被他這突變舉動,弄得直如墜入五里霧中,但人惡死愛生乃是天性,當下依言走回葉神醫身旁。

    葉神醫長吸一口氣,神色恢復正常,對杜天林道:“跟我到丹房靜室來。”

    杜天林緊跟他身後,深怕他忽然之間又改變意圖,兩人走入內室丹房,葉神醫命杜天林解開衣襟,臥倒室中素榻之上。

    那葉神醫瞧瞧了杜天林胸前傷勢,閉目苦思了半晌道:“你如早一個月來,老夫雖有救你之心,卻無救你之力,罷,罷,罷!總算你命不該絕。”

    他說完走進另一房,杜天林坐起身來,瞧著自己胸前傷處,五指掌印墨黑,深深鐫入肌膚之下,那漫延之勢極大,已近心間。

    那葉神醫在另室中耽擱了一會,手捧一個大瓦罐走出來,走近杜天林,伸手將瓦蓋打開,杜天林一瞧,心中聳然發毛,原來裡面竟然盛著五六條奇大水蛭,不住蠕動,偏偏又是火紅顏色,令人更是嘔心欲吐。

    葉神醫道:“躺下!”

    緩緩伸入瓦罐,雙指夾住一條火紅水蛭,杜天林全身毛孔皆張,顫聲道:“你……老先生要……用這水蛭來治傷?”

    葉神醫怒道:“你小娃家知道什麼,這是天地間至寶火蛭,不是水蛭。”

    杜天林心中雖是發毛,但目下之計也是別無他法,雙眼一閉,倒在素榻之上,過半晌,卻不見葉神醫動靜,他心中緊張之下,再也忍耐不住問道:“這……這水……不對這火蛭用來幹什麼?”

    葉神醫不耐地道:“用來幹什麼?用來吸你體內寒毒呀!你年紀青青的,怎的廢話這麼多?”

    杜天林只覺這神醫語中愈來愈不客氣,比起方才初見時和藹之態大不相同,但想到人言葉神醫昔年曾發惡誓,絕不救那武林中人,不知怎的他會回心轉意?自己害他破誓,心中甚是慚愧,默默依言臥下。

    忽然只覺胸前一陣火燒,直似紅熱烙鐵臨身,當下全身痛得發顫,葉神醫冷冷道:“你還逞什麼強,耍什麼英雄?這點痛都挺不住,告訴你不要亂動,再難過也替我乖乖躺著,不然火蛭受驚鑽入體內,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得了。”

    杜天林閉目點頭,那葉神醫又連放數條火蛭在他胸前,每加一條,杜天林便是一陣燙,片刻功夫,只覺胸前便如在熊熊火爐上燒烤一般,實在難以忍受,但想到那玩意兒如果當真鑽入體內不肯出來,真是不寒而慄,只得咬緊牙關,強自挺受。

    那葉神醫耽了一會,心中喃喃自語道:“一個時辰後寒毒除盡,此人便得救,但我和那施掌之人又結下樑子,唉,江湖恩怨我早就深惡痛絕,偏偏這娃兒又是非救不可,真是背時。”

    他緩緩走到前面客室焙制一味新藥,突然一聲女子尖叫,聲音便在門外,卻是一叫即寂,葉神醫沉聲對杜天林道:“你此時無論見何變故,便是你仇家來了,都不準移動半分,老夫自會應付,聽到沒有?”

    杜天林以目示允,他心中害怕,真連頭都不敢點得重了,那葉神醫快步開門,只見門前臥倒一個花容月貌的淡妝少女,全身一動不動,似乎已氣絕死去。

    那葉神醫生性最愛俊秀少年男女,遇上甜言蜜語的小女孩,更難免會給上大批好處,是以他自煉的強身延年的丹藥,雖是日夜開爐趕製,卻總是入不敷出,尤其是他那丹藥中幾味主藥得來大非容易,但他天性如此,只要不是武林中人,他便如慈祥的祖父一般,為博小輩一樂,簡直是不惜血本了。

    他名氣之大,舉國幾乎傳遍,他那煉製之丹藥,對於練功煉氣之士也是大有補益,是以江湖上常有人著年青人來騙,葉神醫每次上當,都是大發一陣脾氣,但事後卻又忘卻,照樣被騙不誤。

    葉神醫一瞧那地上少女,先自生了幾分好感,低身抱她起來,只見少女氣息微弱,臉色蒼白毫無血色,葉神醫將她輕輕放在外室藤椅上,雙指微一按脈,臉上忽然露出似笑非笑,高深莫測的神色。

    那少女昏絕未醒,看來已是奄奄一息,葉神醫卻慢條斯理地踱著方步,過了好半天,口中喃喃自語道:“這姑娘體內氣脈不正,脈象大異,便是治好也是癱瘓不能行走,這樣綺年玉貌姑娘,卻曾得此大症,當真是天妒紅顏了。”

    他說了一會又踱著方步,眼睛注意著那少女變化,又過了一會,葉神醫自語道:“我用力打她兩記耳刮子.如果她雙腳腳趾還會微動,那便還有希望。”

    說著當真上前,呼的一掌,堪堪打到少女雪白頰上,忽見那少女雙腳十趾齊動,葉神醫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拍的一聲,打了那少女一記耳光,聲音雖是清脆,卻是漫無力道。

    葉神醫舉掌又欲再打,只見那少女仍是雙目緊閉,不見動靜,一臉垂死可憐之象,葉神醫這一掌是再也打不下去了,心中暗自忖道:“怎麼現在的少年男女,偏偏都有一張抵死不認的賊口,那屋裡的一位適才至死不認自己是武林中人,這位寶貝姑娘更是膽大頑皮。”

    葉神醫走前伸手在一個藥罐內摸了片刻,忽然走近少女臥身之藤椅道:“這姑娘多半是中了風溼之毒,以毒攻毒,用此青竹絲毒蛇來咬吸,說不定會克住毒素,唉,這是急病亂投醫之法,說不定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他說著伸手湊近那少女頰邊,臉上笑意更濃,驀然那少女一聲怪叫,身子一躍而起罵道:“虧你還號稱天下第一神醫,除了唬人之外,根本什麼病也瞧不出,算什麼大國手?”

    葉神醫笑吟吟地道:“姑娘根本無病。”

    那少女臉一紅,怒道:“原來你是嚇我的,但剛才那又腥又冰放在我臉邊的是什麼東西?”

    葉神醫道:“自是青竹絲毒蟲了。”

    那少女臉有餘悸,雖知這老頭子在哄騙自己,但內心仍是發毛,罵道:“你是舉國聞名的大國手,怎麼養這些玩意兒?”

    葉神醫道:“姑娘身體健康,怎麼要到老夫寒舍裝死來著?”

    少女見他對自己吼罵毫不賣帳,心中發怒,索性以小賣小,和他胡鬧一通,想起適才被他打了一掌,又是氣憤,又是羞愧難當。

    少女亂髮脾氣道:“你打姑娘一掌,如果不還姑娘一個交待,今日姑娘便不離開你這茅屋,死給你看。”

    葉神醫道:“你留此自留,老夫也懶得來管你,若說要自盡,前面有深井,屋後有高梁,兩者之中,聽姑娘自便。”

    少女見耍賴不成,當下一轉念,便道:“葉老先生,聽說你醫道前追古人,便是華佗重生,只怕也難能與您老人家並駕齊驅。”

    葉神醫道:“你說了半天話,這句才象姑娘說的。”

    少女一吐舌道:“要想得你老人家一句讚賞,可也不容易。”

    葉神醫笑笑不語,那少女心想總得想個辦法多留此一時多好一點,當下靈機一轉道:“小女子有幾個問題請教,尚希老先生不吝下教,以啟茅塞。”

    葉神醫雖知這少女定有一身麻煩惹來,但見她眼珠亂轉一付怯生生可憐模樣,一時之間,也是不便啟口打發她出門。

    少女道:“苗疆有一種草,苗人稱之為武侯草,聽說凡人食後,立刻體輕身健,雲來雲往遨遊天際。”

    葉神醫道:“此草學名茴麻,性火烈有毒,若說提神強筋逞勇一時倒是不錯,但藥性一過,大傷脾肝,至於身輕體健之說,那是無稽之談。”

    那少女諂媚笑道:“老先生真有見地,小女子也不相信世間真有此仙草,南海一處島上,聽說有一種血蛙,千載難求,食後經年不飢,青春永駐,不食人間煙火。”

    葉神醫道:“血蛙滋陰潤補,的確是天地間最佳補品,但若不得其法而食,七竅流血,反而送命,老夫卻也養了幾隻。”

    那少女裝得佩服已極,嚷著要去看看那血蛙,葉神醫淡淡一笑道:“姑娘還有何事問老夫?”

    那少女見計又不得逞,心中懊惱已極,她偷眼狠狠瞪著這無所不知的老翁,恰巧葉神醫一轉頭,嚇得那少女瞬間臉上又堆滿笑容道:“甘草性溫為百藥之引,但小女子想來,如遇急症,那溫和化淡之性,豈非影響主藥之效?但不加以緩和引子,病家體氣雙虧之際,冒投重藥,極易虛脫而亡,老先生可曾找到比甘草更佳之引?”

    葉神醫仰首屋頂,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精研醫道,潛心藥性多年,這問題如何未曾想過?但至今猶未想到一種更適合之物。這少女一問,正好問中他多年來疑難之處,當下只覺這少女天份極高,沉吟一刻道:“如能覓得此物,藥到病除,世上再無死人,天道悠悠,人力豈可窺透?”

    少女點頭道:“小女子謝教。”

    那少女不斷挖空心思發些稀奇古怪問題,拖延時間,葉神醫對答之間,卻覺這少女天份極高,如果潛心醫道,異日真可接自己衣缽也未可知?

    其實那少女已是竭盡心智,將平日所見,或偶爾聽聞之事都搬了出來,偏她心思極伶,口才鋒利,和葉神醫大談醫理,居然頭頭是道,她人極是聰朋,一露馬腳立刻掩飾過去,而且善觀顏色,藉著神醫之言附會,說得天衣無縫,流利自成道理。

    但她胸中究竟有限,逼迫之下,一個問題竟是問了兩次,那葉神醫是何等人物,博覽群書,記憶之強只怕是舉國第一人,當下心中暗暗好笑忖道:“我幾乎著了這小女子的道兒,看她還能想出些什麼?”

    那少女最後實在問無可問,好多都反來覆去問了幾遍,那葉神醫抖袖站起道:“姑娘請回,老夫尚有病人待治。”

    少女道:“我最愛看你治病,老先生何不讓我站在一旁開開眼界?”

    葉神醫哈哈一笑,道:“好狡猾的孩子,你留於此也是枉然,待會麻煩上身,也莫望老夫救你。”

    那少女道:“老先生難道見死不救?”

    葉神醫道:“你內功甚佳,何必要老夫救你?”

    少女道:“咱們談了半天,老先生一定口渴舌枯,小女子這便燒壺茶去。”

    葉神醫也不阻止,入內看視杜天林,那少女只想拖延時間討好神醫,她走出門外,在井中滿滿汲了一壺水,又捧了一堆木炭,好容易才將火引燃,她一生之中,何曾做過這等粗事?待到炭火燒旺,已是滿頭滿身草灰木屑,心中不禁感到委屈,但想到那對頭之強,今日如能忍受這葉神醫庇護,那是穩可逃過此難了。

    她深知這葉神醫底細,江湖上武林中人,至少有一半多人受過葉神醫之恩,對頭再強,也不敢在這神醫舍中動手,自己只要死賴不走,最後神醫一定會可憐自己,將對手打發走。

    原來那神醫葉秉泉年少之時便是醫道如神,昔日他秉悲天憫人之性,專為天下人治病療傷,卻因被他醫治之人都是著手回春,那些人的仇家自是不肯甘心,每天都有人上門來找碴兒,葉神醫一怒之下,發誓不再醫治武林中人。

    少女呆呆望著炭火,只望水慢些開,但山區燒水極易沸滾,少女只覺才一刻,那水已是沸滾不已,她嘆了口氣,將茶葉放入壺中,移開爐火,卻不見葉神醫走出內室,環顧四周,又是無所事事起來。

    她抬目望著窗外,只見草地上松子如堆,樹葉也落了一大片,當下便又拿著掃帚出屋清掃,自己也覺得從未如此勤快過。

    時間一刻刻過去了,少女又把庭院打掃清潔,心中暗自忖道:“我便是無功也有勞,神醫多半會救我!”

    想到自己闖禍之時,何曾考慮到途窮末路,竟靠賣苦力來討好求生,天下之事真是不可預料。

    室內葉神醫見杜天林已到緊要關頭,他初次替人療此奇傷,心中也甚緊張,全神貫注杜天林變化,正在此時,忽然遠遠一陣長嘯,聲音方止,門外已有人聲,一個清朗的聲音道:“神醫葉老先生可在?”

    那少女一聽這聲音,頓時花容失色,拋下掃帚,往室內便走,只聞葉神醫淡淡道:“是什麼人?”

    那門外的人道:“小弟姚貝川前來拜望。”

    神醫葉秉泉冷冷地道:“原來是奔雷劍神,你要的人在老夫室內,你只管進來拿,可不準在老夫院內放肆。”

    那門外的人正是天下第一劍姚貝川,他聽那葉神醫的口氣,似乎已知自己來意,而且已答應自己入內捉人,他昔日也受葉神醫之惠,一時之間,心中倒不敢肯定這神醫究竟是何用意。

    那少女一聽,原來此人竟是號稱天下第一劍之人,難怪功力之高,令人不可思議,當下心中更是砰然而跳。

    那奔雷劍又叫道:“久違清輝,葉兄別來無恙乎?”

    葉神醫心中冒火忖道:“一個抓人,一個逃命,都找到我這與世無爭的人頭上來,真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當下大聲叫道:“奔雷劍還會怕什麼人麼?難道要老夫幫你捉拿不成?”

    說話之間,卻見那少女花容慘變,雙目凝注自己求援,心中剛剛一動,忽然想起昔年之痛事,不禁冷漠起來,回頭繼續瞧著杜天林。

    那門外姚貝川道:“多謝葉兄成全,他日必有重報。”

    葉神醫怒哼一聲,那少女絕望之下,不禁惡從心起,狠狠瞪著神醫,心中忖道:“今日便是死於那人之手,也必定要刺這老奴才兩劍,以消心中之恨。”

    她驀然拔劍,只見葉神醫臉上神色莫測高深,忽的低聲說道:“你快出去,只要你能苦持半刻,自有人來救你。”

    他說完心中暗歎,自己畢竟不能漠然無情,看來天性使然,那是沒有辦法的事了。

    那少女半信半疑,但此時也無他法,只有姑妄信之,當下向神醫一揖,緩緩開了大門走出。

    那少女對姚貝川道:“你苦苦相逼,姑娘難道怕你不成?”

    姚貝川臉上陰沉,他乃是聞名天下第一劍士,苦苦逼一個少女,實在太失身份,但那事關係重大,說不得只好用強了。

    姚貝川沉聲道:“姑娘真聰明,三番四次能夠逃過在下追趕,目下你又作何打算?”

    少女故意抬頭想了想道:“這要問你姚大俠了。”

    那奔雷劍神姚貝川道:“姑娘將那物事交還在下,前事一筆勾銷,在下豈能難為你一個少女?”

    少女雙眉一挑道:“那東西姑娘原也沒有什麼用,瞧你急巴巴地像個……像個什麼,啊!對了,真像個趕山狗似的,你倒是說出這玩意兒究竟有什麼妙處,姑娘再還你不遲。”

    姚貝川嗔目道:“姑娘自重!”

    少女道:“那你是不肯說,看你急成這個樣子,也罷,我得此物也是不易,你得用什麼東西來換才成。”

    姚貝川見她盡是繞圈子不著邊際的說著,知她是在拖延時間待緩,自己雖是不怕,多來幾個也自料理得了,但聞言這葉神醫近來性子喜怒無常,如果他突然挺身而出,硬用大面子來壓我放這少女,那可大大不好辦。

    當下前逼一步,雙手一錯長劍出鞘道:“姑娘如能接下在下五招,在下絕不為難。”

    那少女見過姚貝川大顯神通,心想別說五招,便是三招也不好接,如今之計只有再事拖延下去,當下臉色一轉,笑吟吟地道:“誰不知你是天下第一劍,我跟您比劍,豈不是班門弄斧,貽笑方家麼?”

    姚貝川一抖長劍道:“得罪了!”

    一劍刺出,卻見那少女漫然不躲不閃,似乎橫心挨劍,姚貝川一收勁,長劍在少女臉前劃過,那少女只覺滿頰生寒,真是間不容髮,此人出手之準,已是不可思議地步。

    姚貝川見少女索性耍賴不招不架,她看準自己再怎麼也不能殺一個無還手之力的女子,當下心中大念,沉吟無計。

    正在此時,忽然遠遠一陣馬蹄之聲傳來,那少女臉色一變,室內葉神醫看得清楚,心中勃然大怒忖道:“我還同情這少女,原想救好這小子寒毒,著他前去解圍,想不到竟是約好幫手的在此放對,也太不把我葉某人看在眼內。”

    怒極之下,出室將大門關上。

    這刻那少女和姚貝川正自僵持不下,那馬愈跑愈近,姚貝川不禁微微一瞧,只見馬上那人原來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少年,面貌俊逸,英武交而有之,肩闊體大,氣度甚為不凡,一跳下了馬背,那馬疾奔之下,竟也是戛然而止,希聿聿的前蹄舉起站定。

    那少女見了來人,忍不住叫了一聲:“大哥,你來得好慢啊!”

    那青年雙目如鷹,一掃之下,已將四下打量了一番,他冷冷一笑道:“二妹,這一位便是一路上追趕你的人麼?”

    那少女指指姚見川道:“就是他。”

    那青年冷笑一聲,上前兩步正好站在姚貝川身前,沉聲說道:“閣下一路緊逼舍妹,不知有何見教?”

    姚見川沉聲說道:“這小女娃子年紀幼小,手段卻是厲害非常,你既然是她兄長,想來必也是在--”

    他話聲未完,那青年似乎已猜知下面要說什麼,咳了一聲打斷道:“二妹,我一路隨你暗記趕來,卻不知究竟是如何?這位兄臺要逼你作甚-一”

    那少女頭一偏,卻是不答,姚貝川冷冷道:“事情是沒有什麼大不了,若是小女娃早肯將那事物交還出來,我也不再與她計較!”

    青年目光一轉,望著那少女,口中卻沉聲道:“敢問閣下是什麼人?”

    姚貝川冷冷道:“我是什麼人倒不緊要,只是這小娃兒若不將那事物交出,今天就算拼了以大欺小之名,也非得好好教訓她一番不可!”

    那青年斗然雙眉一軒,冷然說道:“閣下好說了!”

    姚貝川冷笑不止,說道:“我原本討厭與這小娃兒打交道,既然現在你也插足,此事到底如何,你不如快作決定。”

    那青年低聲和那少女說了幾句,然後冷冷笑道:“舍妹說那事物是她憑本事奪到手中,閣下恃強硬攔,算是什麼英雄好漢?”

    姚貝川似乎怒極而笑,仰天大笑道:“那麼說來,你們是存心不放手了!”

    青年重重哼了一聲,垂手而立。

    姚貝川長長吸了一口真氣道:“兩位既是如此,想是恃仗‘金蛇’幫了,說不得,今日要見見近日轟傳武林的‘金蛇’王座倒底是虛是實!”

    那青年面色斗然大變.似乎甚忌有人提起“金蛇”幫號,霎時他面上殺機密佈,一步跨上前來。

    “閣下是想找死了!”

    姚貝川雙目之中斗然精光暴長,只見那青年右手閃電般一動,嗆地一聲,緊接著青光繞面而起,那青年拔劍出擊一氣呵成,氣勢極是雄猛。

    姚貝川身形向後一仰,避過劍勢,那青年長劍一掄,猛然直刺而出。

    這一劍功力十分深厚,劍身一穿,只聽得嗚地一聲銳響,姚貝川身形再向後躍,背部已然抵著木門,再無可退之處。

    那青年長劍走空,卻不收劍勢,反手斜斜一削而出,這一削劍才顯出少年真實功力,但見青光層層密銜,一劍接著一劍,簡直在空間織出一幕劍網,那姚貝川再無可退之處,但見他右手一揮,斗然一陣隱隱風雷之聲緩緩升起,剎時漫天青光頓斂,那青年只覺手中長劍一重,再也遞不出劍招。

    姚貝川長劍這時才脫鞘,只見他背貼木門,身形也不向前追擊,長劍平伸,緩緩刺出兩劍。

    那劍尖離那青年足足尚有半尺,但劍氣破風,一如有形之物,那青年百忙之中,平削兩劍,也生劍氣,但身形不知不覺間已後退了三步。

    姚貝川長劍平伸,他出劍慢慢吞吞,卻是穩狠兼具,有如流水行雲,單憑這開三劍式,那一代劍學宗師之風範,已然流露無遺!

    那青年扶劍而立,面上真是驚駭交集,他目不瞬睛注視那姚貝川,沉聲說道:“原來是奔雷劍神姚先生駕到,在下有眼不識-一”

    他回眼一望那少女,怪她先不說明,那少女卻做了一個鬼臉,嘻嘻而笑。

    姚貝川仍是倚窗而立,嘴角掛冷笑道:“看你出劍收招快捷異常,想來在‘金蛇’幫中必是大員!”

    那青年聽他又提及“金蛇”兩字,面色又是大大一變,他長吸了一口真氣道:“在下仍想請姚先生指教一二。”

    姚貝川冷然不語,那青年這時長劍平伸而發,劍身向下方微斜,驀地之間大吼一聲一劍平砍而出。

    霎時那姚貝川面上神色一變,手中長劍忽然不住顫動起來。

    只見他劍身每動一下,劍勢便出去半尺,顫動在第五下時,劍身已平平遞出,斗然“爆”地一聲悶雷之聲,那青年向前逼攻的身形斗然一掠,而姚貝川嘴角已微帶喘氣之聲。

    那少女在一邊面上露出極端震駭的神情,而那青年面色則是一片鐵青,姚貝川冷冷一笑道:“屠龍劍式,小子,你竟是那屠龍仙子門下!”

    那青年面上殺機森森,雙目之中好象要冒出火來,大吼一聲道:“接招!”

    只見他身形斗然一掠,手中長劍閃電般一連點出七八劍之多,劍劍不離姚貝川胸腹之間大穴。

    姚貝川冷哼一聲,雙足依然釘立不動,長劍一左一右,疾劃而出,只聽“叮,叮”一陣速續震盪之聲不絕於耳,那青年攻出劍勢盡為之瓦解。

    姚貝川低吼一聲,這時身形才開始一躍而前,長劍化作一道青虹,猛攻而至。

    那青年足下不退,上身卻平平向後移出半尺,左手劍式倒削而上,這一式施展得好不狠辣,用劍強若姚貝川,也萬萬不料對方劍術毒辣如此,攻勢不由一滯,反手回守一招。

    那青年搶回主勢,劍影閃閃,連連下殺手猛攻,姚貝川一時反攻不成,細心守了數劍,到了第七招時,只見他劍式一轉,突然衝破那青年合圍功勢,呼呼兩聲劈出,登時主客完全易勢,漫天全是姚貝川的劍勢,那青年立刻堅採守勢。

    姚貝川用劍號稱天下第一,卻萬萬沒有料到這個青年的劍術竟然高深如此,他雖搶取攻勢,但那青年一見攻勢不成,立刻回劍固守,但見他守勢固如金湯,姚貝川一連幾個殺手都被他穩穩封回。

    兩人在門前大戰,兩人出招極為準確,而且均是一發即收,姚貝川劍光閃閃連攻,那青年劍劍固守,兩人足下都釘立不動,兩劍也極少交觸,只聽得劍風呼呼之聲,一瞬間已交手五十餘招。

    姚貝川似乎打出真火,劍上力道越加越重,每一劍削出風雷之聲逐漸嘹亮,那青年守勢被厭,面上神色也是緊張異常。

    那少女已發現困境,但是實在無能為力,姚貝川劍招越發越重,到最後雷聲隆隆,竟然結成厚厚一片,所謂奔雷劍法果是名不虛傳。

    那青年敗象已呈,苦力相持,但足下不能再堅定不動,一步一步被逼退後。

    驀的那青年反手一劍,竟又從極其怪異方位刺到,姚貝川一時之間參悟不透,只得退後一步,還了一劍,那青年得勢反攻,又扳回平手了。

    兩人愈來愈是凜重,出招之狠毒老到,直看得那一旁的少女心驚膽栗,生怕哥哥一旦失手,立刻是終身之恨。

    那室內葉神醫卻是不動聲色,他雙目注視杜天林胸前,只見那原先鮮紅觸自心驚的火蛭,此時色已漸漸褪為淡紅,葉神醫長吸一口氣,心下不禁大是自得,伸手將火蛭捉回瓦罐,對杜天林道:“好啦!你內功深湛,實是老夫生平僅見,那掌力震傷經脈之處,早已被你內功療好,日下寒毒一盡,你功夫當已完全恢復。”

    杜天林一聽之下,心中狂喜忖道:“精研醫道,如這位老先生,真可謂出類拔萃,武林中代代都有高手,但幾百年間,也難再找出第二個葉神醫,天縱之才堪臻此,如果此人潛心武學,必成蓋世第一高手。

    杜天林心中極是感激,他下榻深深一揖,那葉神醫卻避開不受。口中道:“門外熱鬧得緊,你快出來湊一份吧!”

    說完飄然入內,推開窗門,越後牆走了,杜天林一怔,他適才療傷之際,早已將外面發生之事聽得清清楚楚,又覺那少女聲音極熟,此時聽見門外劍聲嘶嘶,聲如悶雷,知是兩個大高手比劍,當下心中沉吟,一運氣,自覺丹田之間真氣充沛,到小腹上一股氣直往上衝,暖洋洋說不出的受用,當下大放寬心,盤算目下情勢。

    這時門外兩人比劍已至最後關頭,那青年適才怪招雖是扳回均勢,但後繼無招,姚貝川連攻數招,氣勢大盛,那青年已成強弩之末,姚貝川劍光緊密,招招不離那青年要害,說時遲,那時快,姚見川長劍鬥翻,一下刺削而至,那青年左右閃挪不及,只得一揮右臂,長劍反挑而上,架在胸前。

    兩支長劍“當”地一聲交擊正著,漫天劍影登時一收而止。那青年只覺手心一麻,長劍再也把持不住,砰地震落在地。

    姚貝川仰天大笑一聲,正待開口,驀然他瞥見人影一閃,一個青年躍牆而出,只見他青年背後一個長方布包,布包開口之處,隱隱透出閃閃金光,看來分明是一柄純金打造的長刀。

    霎時姚貝川面上的神色好比凍住了,那哈哈大笑之聲戛然而止,呼地一聲,他反手收起長劍,一言不發,猛然足尖一點,整個身影向著大門,急掠而出,兩個騰步已失去蹤影。

    那青年怔怔地反過身來,望了望社天林,杜天林面上卻是一臉茫然,那青年也不知究竟為何,那少女睜大眼睛,道:“是你?”

    那跳出牆的人正是杜天林,他驟見清晨在林間所見少女,心中也是一詫,暗忖難怪適才在內室聽到的聲音如此耳熟的了。

    三人怔然相對,那少女驀然一指杜天林身後布包驚叫道:“大哥!你瞧。”

    那青年一瞥之下,登時整個人一震,突然右手一伸,一把抓向那杜天林背後布包。

    他這發難迅捷已極.而且距離不過兩尺,身形才動,手指已觸及那布包,驀地一聲巨響平空響起,那青年只覺手臂一麻,整個人砰砰向後倒退三步,只見杜天林右掌微曲,當胸而立,急切間發出劈空掌的能力獨自不減,震盪不已。

    幾乎在同時刻中,那個少女伸手一摸腰際,只聽‘颼’地一響,三縷寒光竟自她胸前衣服之中疾射而出,力道之強,竟決不亞於內家高手所為。

    這一下發難更是奇之又奇,狠之又狠,杜天林只聽風聲一響,那三線寒芒離心口要害已不及半尺,急切之間他一口真氣急衝而上,“呼”地猛嘯而出,吹在那三縷細針之上,好比鐵刀砍下,那三縷細針立刻垂直落下,插在距腳前不及半寸之處,獨自顫動不止。

    杜天林那一口真氣直衝而出,一直擊在三丈之外的泥地上,竟生生將泥土打了一個半寸深淺的小坑灰砂登時滿天飛舞!

    那灰土逐漸落清,杜天林滿臉冷笑,那一男一女兩個兄妹早已乘此一亂逃之夭夭。

    杜天林四下望了一望,低下頭來喃喃自語道:“那姚貝川目光一接觸到我,立刻收劍而去,這兄妹則驟下毒手,想來必是為了這個布包了,還有那四個僧人,難道是這布包有什麼令人駭異之處麼?”

    他搖了搖頭,心中有重重的不解,但是卻想不通是怎麼回事,於是他也緩緩地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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