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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音容宛在復見娘

    宇文傑遍尋那人不著,只得罷了,因天色漸暗,恐錯過宿頭,遂運起八步趕蟾輕功,攢程前進。

    當晚,就來到羅田縣城,落店投宿。

    他由房中盥洗已畢,正在前廳晚膳之際,猛一抬頭,迎面進來一人,卻正是適才在滕家堡前,所遇的那位受傷者。

    那人驀見宇文傑,不禁噫了一聲,說道:“兄臺,好快的腳程,你反先到了?”

    宇文傑連忙起身,說道:“你這人,要走吧,也應先招呼一聲呀!害得我一番好找。”

    那人滿面赧然,連連拱手,說道:“真對不起,小弟負傷後,兵刃已失,無法動手,留在當地,因恐增加兄臺之累,是以,只得悄悄離開為妥,不料弄巧成拙,致令兄臺為我不安,實在抱歉。”

    那人說畢,即與他同桌用膳。

    宇文傑說道:“請問兄臺尊姓大名,為何遭那滕家堡的男女迫害?”

    那人不覺輕聲一嘆,說道:“小弟姓靳,草字家珍……”

    宇文傑心頭一震,暗忖:“這廝,果是那水龍神靳六之子,我得要抓住機會,與他接近,以踩探那仇家來歷才好。”

    心念一落,遂截口問道:“那水龍神靳老前輩,可是令尊?”

    靳家珍忙頷首說道:“正是家父,請問兄臺尊姓大名,如何識得他老?”

    宇文傑說道:“兄弟姓商,單草一個太字,對令尊在江湖上的威望,傾慕已久,只恨無由親近。”

    靳家珍說道:“呵!此次,小弟即系奉了家父之命,有事洛陽,今日回程路過滕家堡,我們年輕人,不該向一個蹲在井邊洗衣的大姑娘,多看了一眼。這也是一件極平常的小事,無奈那娘們,不但當面破口罵人,更召來三四名壯漢,向小弟圍毆。是我一時性起,傷了他們兩人,不料,又來了幾個高手,尤以其中那個女子,更為厲害,自分不易脫身,幸為一老人出面喝止,小弟遂得乘機逃走。誰知剛一離開土堡,他們即尾隨追來,若非商兄拔刀相助,當時即難倖免,大德不言謝,小弟是一切銘感!”

    說畢,又連連拱手。

    宇文傑說道:“你我萍水相逢,一見即繫好友,靳兄,何必落此俗套?”

    靳家珍說道:“不知商兄,今欲何往,可否見告?”

    宇文傑腦際轉了一轉,遂應道:“小弟欲往南昌探親,不期竟然途遇靳兄,真是幸事。”

    靳家珍雙眼一瞪,急聲說道:“這敢情好,與小弟同路,舍間就在星子,務祈屈駕,先過舍間一聚。”

    宇文傑說道:“這個當然,要登府拜謁靳老前輩。”

    廬山五老峰下,背水面山,有座大莊院,四鄉居民,均稱之為星子山莊,而實際卻是武陵三元幫鄱陽湖總舵的所在地。

    舵內弟兄,不知其數,而以石中樞、靳六等為首腦人物。

    他們明裡,均是良善漁民,暗中卻專幹那些水上保鏢,與湖中劫財的勾當,其黑勢力之大,官府亦為之側目。

    這一天,日將落山之際,由鄱陽湖中,蕩來一葉扁舟。

    少頃,小船攏岸,即由艙中鑽出兩人,先上岸的,是個華服武生,後面跟著乃一腰懸長劍的玄裝少年。

    湖邊檣桅林立,漁夫甚多,見此兩人一棄舟登岸,即紛紛上前,衝著那華服武生問訊,說道:“少莊主回了,怎到的恁晚?”

    那武生一面含笑向眾人頷首答禮,一面在前領著玄裝少年,徑向五老峰下,星子山莊撲來。

    兩人掠過莊前廣場,進了莊門,穿行三道院落,兩進大廳,來到最後一座建築巍峨金碧輝煌的樓房。

    步上階墀,沿走廊向左,到了第三間門前,見房門緊閉,房中已有燈光,那武生即舉手叩門,揚聲喚道:“爹爹,在家嗎?”

    旋聽得左首房中,由內漸外,傳出一陣蒼老口音,說道:“是珍兒嗎?怎麼,就回了?”

    這時,即由房中步出一位面容清癯,頦下蓄有一撮山羊鬍須,雙眼似睜似閉,一身葛衿便服,年約六旬的老人。

    那華服武生,趨步向前,躬身說道:“孩兒回了!”旋向身後一指,接又說道:“這位,乃孩兒好友,小劍客商太,特來拜謁爹爹。”

    那冒名小劍客商太的宇文傑,即閃出一步,躬身說道:“靳老前輩在上,晚輩商太有禮。”

    當面奉了一個長揖。

    老人將右手向前,虛虛一攔,頷首說道:“賢侄少禮,請坐。”

    他猛一回頭,見兒子左臂不甚靈便,肩頭衣裡,顯出凸凸的,不禁雙目一睜,暴射xx精光,急聲驚問,道:“怎麼著,你受傷了?”

    靳家珍哭喪著臉,才道出滕家堡闖禍,與途中蒙商太截敵相救經過。

    老人聞言,並沒出聲相責,顯對這個獨子,溺愛甚深,當時只輕輕一嘆,說道:“滕家堡的人,不但那老頭子滕昌年難纏,就是他的那對兒女,滕家雙燕,更不是個好相與,唉!你怎的無端去招惹他們!”

    旋有丫環捧茶奉客,三人這才分賓主落座。

    老人又向宇文傑致謝一番,說道:“賢侄少年英俊,為友熱情,老夫十分感佩,你年紀輕輕,即具此身手,不悉令師何人?”

    宇文傑靈機一動,暗忖:“這般傢伙,對於那些出身名門正派的人物,縱不視之為仇,也是不輕交往,此時,我正想籠絡於他,怎好據實相告?”遂說道:“揚州施中嶽,乃晚輩業師。”

    老人呵了一聲,又問道:“賢侄府上何處,令尊,想必也是一位武林名宿?”

    這一來,可將宇文傑弄得有點作難,己身冒名即可,但怎能又胡說一個武林名宿的假父親,來應付此問。

    若推說已經去世,或則是農,商之流,可是,總有個名號呀,他腦際忽掠過一陣回憶,記起似在哪兒,聽得說過,有這麼一人,譽馳武林。

    道出來,諒他也不會懷疑是假。於是心頭一寬,遂說道:“晚輩舍間河南,家父,單草一個隱字。”

    老人不禁又呵了一聲,說道:“難怪,難怪賢侄如此年輕有為,原來竟是洛陽隱老的哲嗣,唉!一般人只曉得,揚州施中嶽,有女似鳳,不料今日,才知道洛陽追魂劍,生子如龍。”

    宇文傑當下,只得抱拳說道:“晚輩年幼無知,謬隨前輩過獎。”

    老人回過頭去,問道:“珍兒,此去洛陽,算得你應還有幾天耽擱,不料,竟回得恁快,究是何故?”

    靳家珍長長的唉了一聲,說道:“今年三川嶺,並沒開會嘛。”

    老人問道:“為什麼?”

    靳家珍說道:“大會原是要舉行的,不料,前一天,那萬壽宮即被人攪個大亂,是以,臨時作罷。”

    老人不禁一怔,說道:“誰有此大膽,難道舒、韋兩教主,竟遭人欺上門來?”

    那宇文傑卻佯裝不解,故意問道:“請問靳老前輩,那舒、韋兩教主,卻是什麼人物?”

    靳家珍覺他問得很蹊蹺,也不禁一怔,說道:“商兄,你乃洛陽世家,難道,連這兩名名播武林,譽馳江湖的人物,竟也不知道?”

    宇文傑說道:“我雖出生洛陽,卻生長於西北,學藝在江南嘛。”

    老人亦插口說道:“賢侄,你說話,確帶西北口音,方才老夫幾乎懷疑你不是河南人哩。”

    宇文傑暗自一凜,忖道:“這老傢伙,如此疑人,看他多精,以後說話,還真要加意留神。”

    靳家珍說道:“如此說來,難怪你不知道,我告訴你哪,那韋清風,乃是領袖豫陝兩路綠林的,紅燈教教主,舒若雷則是他的師兄,可惜,你今後,恐怕再也沒什機會與他們親近。”

    老人驚問道:“這是為何?”

    靳家珍說道:“大會前一天,各路賓客已齊,那通天教主舒老前輩,正請觀眾欣賞一座什麼伽南靈塔,說它是件稀世奇珍之際,誰知,在這近一年來,鬧得江湖上,幾乎無寧日的那個宇文傑,卻及時趕到了……”

    老人不禁向宇文傑瞟了一眼,說道:“那姓宇文的,竟是隻身前往?”

    靳家珍說道:“可不是,他到了沒多久,先還客氣,接著,兩下不知怎的說翻了,竟大幹起來。因當時我沒在場,事後聽說,那廝好凶,一上場,就卸下了韋教主的一條胳膊,他兄弟韋金城乃有名的‘托塔天王’,生得那麼高大的個兒,那麼結實的身形,也被他一掌,擊得口噴鮮血。”

    老人說道:“與會的天下武林賓朋,竟瞧著他們拼鬥?”

    靳家珍說道:“那種場合,誰好意思破壞江湖規矩,上前相助,同時,那身為一幫之主的紅燈教主,也不願眾來賓,為他們助手呵。”

    老人不由輕聲嘆息,說道:“那武功超絕,飲譽江湖數十年的韋清風,也和他的侄兒一樣,均沒落個好下場!真是……”

    宇文傑聞言,心頭不禁一動。

    靳家珍說道:“不但僅此,後面還有好戲哩,說出來,包你嚇得一大跳。”

    老人驚問道:“什麼?”

    靳家珍說道:“後來,那舒教主堅邀人家,同去三川嶺外立劍峰上較技,誰知結果,弄得兩敗俱傷。舒教主的全部肺腑,已被震碎,當時雖然沒死,恐亦活不了幾天,那位姓宇文的,卻墜斃巖底了。”

    宇文傑見他,對當日三川嶺那場拼鬥的情形,說得歷歷如繪,頗疑其認識自己,心頭不禁有點嘀咕,極感不安。

    遂出言相探,說道:“靳兄,那宇文傑究系何人,你認識他?”

    靳家珍仰面張口長笑,說道:“商兄,請不要多心,那人,我雖沒見過,可是,他那副形貌,和那身穿著打扮,據傳說,頗與你相似。”

    宇文傑心頭一驚,但表面上,卻漫不經意展顏微笑,說道:“如此說來,我倒可以魚目混珠,來冒充他一下。”

    靳家珍說道:“胡說,那人已死多日,天下武林皆知,你冒他則甚?”

    水龍神靳六,坐在一旁,久已不語。

    這時,忽二目陡睜,暴射xx精光,縱身躍起,探臂向前,一把扣住宇文傑的腕子,沉聲說道:“商賢侄,你可曾用過晚膳?”

    宇文傑見來勢洶洶,方待行功反擊,旋微一轉念,暗道:“不好,這老兒似想探試於我,怎可如此造次,反中他的奸計。”

    遂迅將全身功力散盡,在毫無抗拒之下,讓他扣著脈門,同時,微一欠身,說道:“謝謝老前輩,剛才已與靳兄,在外用過了。”

    靳六馬上鬆手收臂,退歸原坐,暗自忖道:“現這娃兒,內力如此不濟,功夫亦甚平平,難道是看走了眼,錯疑於他?”遂回過頭去,問道:“珍兒,那宇文傑墜巖身死一事,可真?”

    靳家珍不覺微笑,道:“爹爹,你老怎搞的,那當著天下武林同道,眾目睽睽之下,這事還能有假。”

    老人唔了一聲,又徐言說道:“事後三川嶺的情況,怎樣?”

    靳家珍說道:“那三位首腦人物,既已受傷,韋金城的兒子韋汝敖,又不願領事,現在,只剩下舒教主的大弟子,霹靂神君繆湘舫負責,來料理一切善後了。”

    老人不禁重重嘆了一口長氣,說道:“如此看來,那紅燈教似已瓦解了,可惜,本幫也將要失去一條得力的膀臂。”

    觀他神情,實蘊有無限感慨。

    宇文傑問道:“家珍兄,韋汝敖那人,我曾在洛陽晤過,聽說他還有個武功了得的哥哥,名叫什麼韋汝巖的那人呢?他不可以協助乃弟,來處理教務?”

    老人一旁又輕聲嘆息,說道:“商賢侄,可惜,你出生也晚,這些過時之言,不談也罷。”

    宇文傑故作一驚,又問道:“如無甚關係,老前輩何妨賜告一二,以增廣晚輩們的見聞也好。”

    老人聞言,似引起他心中無限往事,只見他雙眉一皺,舉掌將桌面擂得一跳,同時,又悶哼了一聲,說道:“提起此人,不但他那身武功,十分了得,且與老夫交稱莫逆,不料,早於十餘年前,出了一點事,老夫雖倖免於難,他卻當場壯烈犧牲,那種為友賣命,尚義輕生的精神,實令人景仰,汝輩青年,均應效法為是。”

    言下,複頻頻搖首,嘆息不已。

    靳家珍說道:“過去的事,你老又何必徒自傷感,那荊三嬸,不是已經為他復仇了嗎?”

    宇文傑心頭不禁一震,表面卻故示寧靜。

    老人又嘆息說道:“她雖夫仇已報,只苦膝下猶虛,奈無後裔!”

    宇文傑暗自恨罵道:“這種殺人放火,以打劫為生的強盜,專幹那些絕子滅孫的勾當,還想有後?”

    他因怕多言有失,反啟對方疑竇,故亦從旁嗟嘆連聲,惋惜不已。

    時值中宵,月正空懸,夜深人靜,萬籟無聲,宇文傑正睡在這星子山莊,第二進大廈的書房內,夢中忽被一陣人群浮動的聲息驚醒。

    糾身坐起,仰首外盼,見書房窗外,黑影蠕動,鼻息咻咻,再一仔細觀察,那裡,敢情是伏著有人,似在踩探房中動靜。

    他睹狀,心頭暗笑,遂故意裝由夢裡醒回乾咳一聲,窗外情景復歸寧寂,那黑影似已離去。

    這時,驀又聽得院中響起一支帶鈴羽箭,劃空上飛,其聲尖銳,刺耳難聞,還夾雜著三三兩兩,急驟的衣袂帶風之聲,似在莊左越牆而出。

    他暗自忖道:“今晚莊中,定是出了什麼紕漏,揣摩情勢,似不平凡,不然怎的出動恁多人手?好笑他們,到底是還不放心於我,出事後,更懷疑這間書房,呵!有了,我何不趁他們外出這際,向莊中各處,踩探一番,看看有什麼收穫?”

    他心念一落,即翻身下床,背起長劍,打從左邊臨院窗戶外出,隨手將門帶好,心想:“後進大廈要緊,且先去那裡看看。”

    他立身院中,流目四盼,見院裡前後,無甚異狀,遂飛身上了這第二進樓房瓦面,蹲在瓦溝內,向第三進院那座大廈盯去。

    於一輪皎月空映下,看的十分真切,樓上樓下門窗緊鎖,顯然,人已盡出,樓下正中那間大廳廳門亦經雙閉。

    門楣上端,卻懸著一方“大義參天”的黑底金字匾額,想這廳裡,定是供的關老爺聖像。

    再往上看,心頭不禁一喜,原來此處樓窗,卻四門大敞,裡面卻是黑洞洞的,則看不清晰。

    忖度兩下距離,約有五丈遠近,自料尚可凌虛飛渡,不致吃力。

    遂提了一口真氣,腳下輕輕一點,一招黃鶯穿柳,如一縷輕煙掠空,即跨上了對樓窗檻。

    他飄身落地,站立樓房中央,略一凝神,即看出上首,有一排三座神龕,正待亮起火摺子,以便仔細一探之際。

    忽聽自院中,隱隱響起一陣衣袂破空之聲,知形藏已露,被人追來。

    他聞聲知警,急忙將身形略矮,旱地拔蔥,一招竄上屋頂大梁,即瞥見大梁盡頭,壁上懸有匾額,乃由梁間,一步跨進匾中,傾身下伏。

    眨眼,樓房中火光一亮,旋聽得窗前“撲通”連聲,先後進來兩人,擎著火炬,向廳前房後,各踩探一週,又掀開三座神龕幔帳一看,均無異狀。

    這時,內有一人,不禁噫了一聲,說道:“奇怪,分明看見有條黑影,由前院空際,穿進樓廳,怎的蹤跡不見?”

    後一人說道:“莫非是你看花了眼?”

    先一人說道:“瞎說,真真切切,一點也沒看錯。”

    後一人說道:“敢莫是狸貓吧?”

    先一人說道:“你更胡說了,那有恁大的狸貓。”

    後一人說道:“是不是中廳書房裡那廝?”

    先一人說道:“書房我剛才去過,那廝睡得正濃,顯然,並非是他,今晚來人甚多,這黑影,必是他們一路無疑。我們且在這後廳左右兩廂伏著,看有什麼動靜。”

    眼前火光倏暗,那兩人已越窗外出,樓房中又恢復了剛才的那片沉寂。

    宇文傑躍下匾額,暗忖:“照剛才兩廝的那份肅穆神情看來,這中間神龕,必是供的他們的祖師牌位。”

    有心亮起火摺子,看個究竟,又恐光亮外洩,召來麻煩。

    他躊躇了一下,遂閃身來至屏門處,向後一張,見外面月色,正透進後窗,心中大喜,乃順手向身邊一座神龕內摸去。

    果有一方牌位,當即取出,就窗前月下一看,見上面中間,寫的:“故夫韋君諱汝巖之靈位。”

    下款是:“未亡人荊三娘立”等字樣。

    他看罷之後,不禁兩眼一黑,金星亂進,腦際隨即起了一陣暈眩,若非及時腳下拿樁,穩定身形,差點沒摔倒樓房。

    他的情緒,於極度激動之下,又不禁暗自一驚,深知這類行為,不但有害身心,且極易壞事。

    遂急忙收住心神,屏息靜念,到底是有深厚武功造詣之人,精神上雖突受刺激,但一經警覺,隨即清醒過來,恢復寧靜。

    他暗自忖道:“今晚聽那靳家父子所說,這個荊三娘,顯系我的仇家無疑,只不知她,現尚在此地否?”

    他隨將牌位,歸還原處,其餘兩個,也不想再看,正舉步越窗外出,忽又想起,剛才兩賊,現正把守這間樓房左右,我明彼暗,如此出去,必為所見,當下,靈機一動,計上心來,遂返身來至神龕前。

    由燭臺上拔下幾根燭棍,用重手法,向後窗外那片茂林,抖手打出,只聽得一陣破空之聲大作。

    果將暗中把守的兩人引來,各提著兵刃,循聲撲去。

    那兩人於懵懵中,尚未識破,這一調虎離山之計,在後院林下,亂尋了一陣,毫無所見,又只得各自廢然而退。

    宇文傑聽得莊前人聲嘈雜,以為又有什麼變故,遂於黑暗中,沿著院牆行進,幾個起落,已閃至前院左側。

    又上了一株大樹,居高臨下,向莊前觀察。

    這時,院中已經停著幾個受傷之人,正躺在地上,哼聲不絕,後面又陸續運回兩個受傷者。

    宇文傑扭頭外盼,見這些人,均系由莊左,沿著五老峰下的山路而來,再就運送傷者的,眾人臉上神情看去,出事地點,恐還不近。

    驀聽得院中,有一人問道:“喂!老李,今晚來人,怎的恁兇,竟然傷了我們恁多好手?”

    那老李回道:“老吳!放振作些,沒什關係,勝敗乃兵家常事,傷了這幾人,也值得如此大驚小怪?”

    老吳又說道:“夥計,話不是這麼說,來的僅是兩個娘們嘛,那關在土牢裡的人,被劫走了不算,還傷了我們恁多好手,這還不透著蹊蹺。”

    那個老李,似又不甚服氣,說道:“那有什麼了不起,我們兩位莊主,和姑娘剛才上去了。保險,這個面子,馬上就得扳回,你儘管瞧著就是。”

    宇文傑心頭一動,暗忖:“這廝所說的姑娘,莫不就暈那荊三娘?且趕去看看再說,如果是她,今晚正好洗雪親仇,以了卻此身恨事。”遂閃身離開莊院,向北撲去。

    羅山乃廬山中的十二高峰之一,山裡雖到處盡是層巒疊嶂,斷巖絕壑,但其險峻,則不及五老峰,九奇峰等處多多,為自東至西,穿越廬山的一條捷徑。

    水龍神靳六繼門下諸弟子之後,親來追擊今晚那闖鬧星子山莊的兩個夜行人,這時,已追上羅山。

    那夜行人,雖是兩個女子,但武功頗高,於闖出星子山莊時,且戰且走,沿途,將身後追來的星子山莊裡高手,傷了無數,她們的輕功也好,眨眼已竄上羅山,將追兵拋向身後老遠。

    可是,這兩人中,有一人身上,還揹著剛由莊中救出的一個女子,雖然不覺其累,但無形中,減低了前進的速度,是以,終於在羅山大坳坪間,兩下又追了個首尾相接。

    前面兩人,一登上大坳坪,其中一個白衣少女,即停下身形,一手擎劍,另手向後一揮,說道:“蟬姊,你揹著馬姑娘先走,讓我截擋追兵。”

    那個被呼為蟬姊的女子,卻是一年約三十餘歲的青年道姑,說道:“常妹!不,來賊甚多,你一人勢孤力薄,我怎可撇你先去。”

    她兩人話音,還沒有結束,驀見身後山坡間,正迅速撲上一個面容清癯,葛袍芒鞋的老人。

    一見而知,來人即是武陵三元幫鄱陽湖總舵的負責者水龍神靳六,同時,隨他身後,又湧上了幾人,內中還有個女子。

    那白衣少女,橫立當地,向後掃了一眼,見追來的眾人,既有靳六在內,諒其他亦非弱者,乃急忙提氣行功,蓄勢以待。

    水龍神靳六,一步躍上草坪,即已看清身前,這兩女子形貌,遂抱拳當胸,朗聲說道:“我道是誰,原來今晚闖鬧本莊的,竟是衣女俠大駕?”

    那白衣少女,將雙靨繃得緊緊的清聲應道:“是我,怎麼樣?”

    靳六開口一笑,說道:“衣女俠,我這星子山莊之與九宮山,平時可說是毫無恩怨,兩不相涉,今晚你無故前來尋釁,又劫走本莊要犯,此種下三流行徑,就不怕有傷青蓮大師令德?”

    白衣少女說道:“胡說,此事,即系奉我母親之命而來,那剪除兇暴,拯救弱小,乃我輩俠義份內之事,何傷德之有,人已救出,你們緊追不捨,欲待如何?”

    這時,大坳坪間,另又來了一位夜行人,他獨自高踞臨近一株巨松上,暗中觀察當場,看他所要追尋的那人,究已來了沒有。

    那靳六聽罷少女之言,似有所忌憚,方略一沉吟。

    忽聽得空際,有人大喝一聲,旋由左側巖壁間,躍下一人,擋在身前,戟指著那白衣少女,說道:“衣姑娘,你依仗母勢,上門欺人,小看我武陵門下太甚,勸你趁早將兒媳放下,我看在青蓮大師之面,讓你自去,不然……”

    白衣少女截住他的話尾,高聲說道:“不然,又怎麼樣?”

    那人復沉聲說道:“不然,莫道我以大壓小,欺你這一後輩。”

    白衣少女,當下不禁掀起冷峭的一笑,朗聲說道:“石中樞,你真不要臉,那馬家母女,船過鄱陽湖。你們竟使出水寇行為,將這個已經許字有人的姑娘,擄進幫中,強逼為婦,人家抵死不從,反將她傷的恁重。這姑娘,現已救出在此,看你怎樣,莫說你依老賣老,要欺壓後輩,就是你們的同伴一齊上,我也不懼。”

    她如此夾槍帶棒,數說了一頓,只氣的石中樞面孔鐵青,鬚髮齊張,怒喝一聲,道:“丫頭!你真是找死!”

    隨即掣下肩頭那柄吳鉤劍,就要動手。

    水龍神靳六,他是個老謀深算,饒具心機的人,當下見狀,即向身旁不遠的石中玉姑娘,揚手一招,低聲說道:“你兄妹可徑取那一個,這邊的讓我來。”

    一語觸動石中樞靈機,當即掄開吳鉤刺劍,扭頭呼道:“玉妹,隨我來!”

    他捨棄了白衣少女,徑向青年道姑撲去,為的是,想劫下她肩上的那個姑娘。

    白衣少女,見狀大驚,即一招巧打金鐘,由側面向石中樞,搖劍橫截。

    石中樞急忙剎住去勢,將身形一收,隨回劍接招,同時,見妹妹石中玉,已從他身旁衝出,挺劍直取那青年道姑。

    白衣少女,一劍截住了石中樞,急忙又抽劍換式,刷,刷,刷,連點帶削,劈面搶攻三招。

    只逼的對方,一時措手不及,身形亂晃。

    水龍神靳六,一看事情要糟,這時,他顧不了江湖上單打獨鬥的規矩,也不怕落群毆之譏。

    忙由斜刺裡,向白衣少女肩頭,悶聲不響,拍出一掌,他這一掌擊出,雖說不是全力,確有七八成火候。

    那白衣少女,身法矯捷,功力精純,只見她,右手劍一招“畫龍點睛”,扎向石中摳當胸,嚇得他連步後挫。左腕同時外挑,一記“犀牛望月”,迎著靳六掌勢,向前一推,馬上抽回長劍,又來一招“攔柯截枝”,橫截靳六的右臂,這幾下動作,快得有如勁風驟雨,迅電驚雷。

    由於雙方掌下,推出的那股氣流,中途相接,激盪生風,只聽得蓬的一響,兩人同被震退三尺。

    白衣少女的那招“攔柯截枝”,沒有夠下尺寸,只削下了靳六的衣袖一幅,這才救了他的一條右臂,嚇得冷汗直冒。

    水龍神靳六,惱羞成怒,惡念陡生,忙舞動雙袖,欺身進撲,來攫奪她的長劍。

    另一旁的石中樞,見靳六已接上了手,遂撇下白衣少女,斜步旋身,一躍上前,來協助妹妹石中玉,雙戰那青年道姑。

    青年道姑,武功雖屬了得,無奈背上揹著一個大姑娘,她是既要護人,又須迎敵,是以,行動上受了極大限制,所幸劍術神奇,一連幾招,已將對手石中玉,殺得節節後退,無力還攻。

    及至石中樞,這一掄劍直上,加入戰團,那白衣少女不由大驚,急聲呼道:“蟬姊,當心!”

    她雖有意過來相助,只苦分身不得。青年道姑逼退石中玉又回手接上石中樞。

    石中玉姑娘,堪堪就要落敗,今見哥哥前來接替,正好引身略退,乘機喘息,良久,良久,見他仍然戰那青年道姑不下,遂又掄劍上撲,向對方夾攻。

    石氏兄妹,欺道姑背上揹著有人動手時大受牽制之故,好像存心要將她活活累死似的,只一味地閃避騰挪,棄實就虛,由外圍向裡進攻。

    青年道姑,一支劍抵住男女兩人,毫無怯意。

    雙方對拆了卅來招,那道姑手中長劍,始漸漸緩慢,吐不出勁來,似已不支,幾次想走,均為對方絆住,無法脫身。

    在另一方面,正惡鬥水龍神靳六的白衣少女,見狀,也暗自大急。

    這兩起五人,竟如此狠拼狠鬥,一時兵刃相擊之聲,映得山鳴谷應,聲勢驚人。

    正當那石中樞,暗自慶辛,所採的“遊鬥”戰術,已經奏效,以為馬上就要得手之際,驀聽得右側方,“當,當,當”傳來連串清響。

    他聞聲知警,暗道:“不好!”急忙閃身避讓,並深自詫異,這陣響聲,來得分外蹊蹺。

    誰曉得這起突如其來的響聲,在一陣超音速的快度之下,破空而至,怎容他閃避得半步,只聽得石中樞,一聲悶哼,右肩頭已挨個正著。

    且撞得他,一連幾個踉蹌,退出丈外,差點沒有摔倒,同時,那柄吳鉤劍,亦自脫手墜地,嗆當連聲。

    那青年道姑見狀,急忙躍身趕上,一招“玉女投梭”,劍刺當胸。

    石中玉大驚,急忙由斜刺裡,迎著那招玉女投梭,橫劍上挑,格開來勢,始救出乃兄一命。

    那正揮動一雙流雲水袖,酣鬥白衣少女的水龍神靳六,適聞那陣連串響聲,心頭詫異不已。

    旋見石中樞,一手撫著肩頭,踉蹌後退,更自一驚,當他在這稍一怔神之間,那空際響聲又起,方待舉步外竄,右肩頭忽覺一涼。

    接著,就是一陣火熱,痛徹肺腑,同時,也被撞得速步後挫,離開當地數尺,始才穩定身形。

    白衣少女,如此時隨身跟進,定可取他一命,但當前情景,本來是敵眾我寡,吉少兇多,今由於有人暗助,始才扭轉危局,優劣易勢,這已屬十分僥倖。

    又因兩敵雖傷,卻系出自外力,遂亦存心不來打此落水狗,忙回身說道:“蟬姐,快走。”

    這兩條白影,隨即起身離去,幾個縱落,已於昏黑暗中,轉眼消失,臨行,那白衣少女,還不禁向那暗器發射之處,瞟了兩眼。

    水龍神靳六,與石中樞兩人,當即拔下肩頭暗器一看,果是心目中所想象的那三元“響鏢”,著實老大的一驚。

    兩人遂各自咬緊牙關,強忍劇痛,衝著暗器發射處,躬身稟告,道:“不知三幫主駕到,弟子等,有失迎候,尚祈恕罪!”

    如此連呼數次,竟毫無反應,不禁又引起眾人,一陣狐疑。

    那個伏在暗中的夜行人見狀,也不禁好笑。

    靳六與石中樞兩人,連呼數次,不見回應,以為是開罪了三幫主,心頭更感不安,呆了一會之後,那石中樞,才低聲說道:“六哥,這鏢,確是嫫姆之物,但我知她,對這暗器,已經十年未用,也是事實,不過,照今晚發射此鏢的手法看來,又好像似她。只有一點,令我懷疑的,就是出手時,沒循例發話示警而已,我們一連稟告數次,竟不現身,是嗔我們不應追擊這兩女子嗎?”

    水龍神靳六,面帶慘笑,說道:“三幫主的性情,怎樣怪僻,我想,她也決不會當著外人,反而出手傷害自己門下。就是嗔怪我們,不應追這女子,也可現身相阻,何必如此,這其中定有蹊蹺,我們不妨向那裡,搜一搜看。”

    石中樞說道:“使用此鏢的,縱不是她,也是與她極其接近之人,我們還是不可大意,而且,他怎肯待在那兒,讓你去搜?”

    靳六說道:“我們今對這事,如要求個水落石出,必須派人,去趟武陵山,晉謁三幫主,一問便知,看究竟是誰,如此大膽,來傷我弟兄二人?”

    石中樞說道:“你我均已負傷,自然不能親往,如若派人,以誰較妥?”

    靳六說道:“令妹,不是她的乾女兒嗎,就煩她辛苦一趟如何?”

    石中樞說道:“我們也只好如此了!”

    當下,星子山莊的諸弟子,一面聽他兩人講話,一面七腳八手,忙著為他們敷藥裹傷,隨即悄無聲息,向山下蜂擁而去。

    這時,那藏在眾人身後,一處巖隙中的宇文傑,才將身形一長,仰天輕輕吁了一口長氣,躍出岩石。

    就巖上蹲身一坐,將兩肘抵著膝蓋,雙掌支頤,腦際裡回想剛才從眾人口中,片斷聽來的那些話語。

    細加整理,據理推判,暗自忖道:“今晚石中樞,稱那白衣少女之母,為青蓮大師,白衣少女又稱那青年道姑為蟬姊。證諸柳婆婆之言,那位道姑,莫非就是我所要尋找的,姨娘殷月蟬?只可惜,不知她們的住處。唉!由於剛才這兩賊人,見鏢失色,神情詫異,遂引起我一時好奇之心,想留將下來,探個究竟,沒有跟蹤追去,竟如此失之交臂?”

    他深自抱怨不已,隨又一想:“這也好,我既已獲知使用響鏢之人,乃三元幫的三幫主,料定,不是那為夫尋仇,殺害我雙親的荊三娘,還有誰?據適才兩賊語氣,馬上就要派那石中玉姑娘,前往武陵山……不忙,我且守在前途要道相候,只追著她,一路同去,尋那仇人便了。”

    他俯首尋思,至此,不覺精神一振,立起身形,仰天一聲清嘯,連星子山莊也不去了,遂飄落岩石,沿著山中小徑,攀壁掠澗,一路向西撲來。

    晨曦初上,涼風徐徐,顯得秋高氣爽,季節宜人。

    連綿於鄂、贛邊境的九節山脈,與幕阜山脈,雖橫亙千里,但其北麓,卻是自東而西的一條康莊大道。

    清晨的太陽,僅爬出山頭,還不過三竿,這條大道上,忽然由東邊遙遙馳來一匹紅胭脂馬。

    馬上坐的,是個雙十年華,一貌如花,肩插長劍,全身勁服的姑娘,只就這馬不停蹄,絕塵而馳的情形看來,料其必定身有急事,才如此攢趕行程。

    那姑娘策馬急進,一踏上山坡,眼角忽覺黑影一晃,驀見左首山麓林下,竄出一人,快得如一縷輕煙掠空,橫過馬前,一手扣住韁口。

    那馬受此一驚,不禁“希聿聿”一陣長嘶,前腿上掀,幾乎人立而起,同時,被帶得向左轉了半圈,這才停止下來。

    馬上姑娘,見狀大怒,當下嬌叱一聲,隨手掣下肩頭長劍,一招“雲龍入海”,猛向馬前那人當頭點去。

    不料,來人滑溜異常,一個旋步轉身,只一晃,早已轉到馬右。

    她一劍扎空,大吃一驚,流目右盼,不覺噫了一聲,說道:“原來是你。”

    她隨即收劍回鞘,翻身落馬,又說道:“商相公,你在我星子山莊作客,昨晚,怎的竟不辭而別,害得靳家珍和我們裡裡外外一番好找,難道是誰得罪了你,或者是我們招待不周?”

    那假冒小劍客商太的宇文傑,忙抱拳說道:“哪裡,哪裡,昨日無故打擾貴莊,已覺不該,實因當晚身有急事,不便久留,本想向主人告辭,奈莊中不見一人,只得倉促離去,還盼石姑娘,多多見諒則個。”

    姑娘見他說得如此情切,料是實在,也就不再深究,遂問道:“你今阻我行程,卻又為何?”

    宇文傑滿面堆笑,說道:“因見石姑娘,大清早,即單人獨騎,如此急奔,顯得有什急事似的,想攔住一問,系欲何往?別無它意。”

    姑娘也揚首微笑,說道:“你這人,怎的恁冒失,適才嚇得我一大跳!”

    她埋怨了幾句,才話轉正題,又說道:“家兄因事命我去趟川鄂邊境的武陵山,除此,亦沒什麼緊要。”

    宇文傑故意一驚,說道:“武陵山?我想與你同行,成嗎?”

    姑娘神情,顯得有點詫異,問道:“你要去那廂則甚?”

    宇文傑說道:“想去尋個朋友。”

    姑娘見他要與她同行,不禁滿心歡喜,遂一口答允,說道:“只是你沒坐騎,怎麼辦呢?”

    宇文傑說道:“不要緊,我步行就是。”

    姑娘說道:“恁遠的路,那怎麼成,好,你就和我共乘一騎吧。”

    宇文傑說道:“唔!那多難看呀!”

    姑娘又衝著他橫波一笑,說道:“郊外嘛,有什麼關係。”

    兩人立身道旁,談得十分入港,正準備雙雙啟程之際,倏見右側水塘邊,玉立亭亭,顯出一個少女倩影,手中提著一竹籃洗罷了的衣服,正款步盈盈,爬上山坡。

    那女子將竹籃,向草地間一放,略作休息,忽一眼瞥見道旁,這男女兩人,正依馬並立,喁喁私語。

    神情微感一怔,接著,不禁一聲驚呼,道:“宇文大俠,你怎還沒回家?”

    馬前二人,聞聲同感一驚。

    宇文傑仰首盯眼,向前盼去,隨即高聲呼道:“噫!柯姑娘,你一人,怎的來到此地?”

    他邊說邊動身向前,迎將上來。

    那柯姑娘陡然玉容慘變,珠淚雙拋,玉首低垂,哽不成聲。

    半響,仍哭泣不已。

    宇文傑見狀,頓感丈二金剛,一時摸不著頭腦,只呆在她的胸前,直立發愣。

    良久,良久,宇文傑才溫語問道:“柯姑娘,你受了什麼委屈,不妨講嘛?”

    姑娘始牽起衣袖,擦去臉上淚痕,悽聲說道:“宇文大俠,我已家破人亡了,現孤獨一身,舉目無親,不知何處是我歸宿?”

    她說至此際,又不禁悲從中來,掩面而泣。

    宇文傑驚得瞪著那雙大眼,急聲問道:“怎麼看,是府上出了什麼意外?”

    姑娘微微點頭,說道:“自你由我家走後不久,有一夜,忽來了無數賊人,殺人放火,我父母及大嫂二哥,均已遇害。幸為青蓮大師,途經該處,始驚走群賊,將我及出生僅有數月的侄兒鍾琪,救出火窟,帶來九宮山,事後打聽,大哥在衢州,亦同時遭害。”

    言下,復唏噓不已。

    宇文傑驚問道:“賊人是誰,沒拿著一個嗎?”

    姑娘搖首說道:“當時,風高月黑,倉惶中,哪能知道賊人是誰?大師亦只將他們驚走即罷。我想這筆滅門血債,將是無法追償的了。”

    宇文傑聞言,一時不禁百感交集,驚喜備至,既痛柯家慘遭滅門之禍,多半是由於他失馬擒賊之事而起。

    若追本溯源,則已身將是罪魁,復驚那青蓮大師之名,頃又由這姑娘口中傳出,且喜會見姨娘之期,當不在遠。

    他腦際所泛起的種種遙思,一掠而逝,遂說道:“柯姑娘,你不必悲傷,人死不能復生,好好撫養侄兒要緊,只等我大事一了,必定為你報仇就是。”

    姑娘當下又感動得,鼻尖一酸,淚拋如豆。

    那站在一旁的石中玉姑娘,見他二人,一個嚶聲泣訴,一個溫語慰藉,那份親密情景,令她看得心頭不覺酸溜溜的,很不是味道。

    當柯姑娘適才高呼一聲宇文大俠時,所幸的,江浙人的口音,在外省人突然聽來,覺得都差不多,一時還不疑有它。

    她遂牽著馬匹,來至臨近,說道:“商相公,我要走了。”

    宇文傑這才想起,身後還有此人,乃急聲攔道:“石姑娘,慢點!”

    那石中玉已翻身上馬,回首說道:“我在前面等你,是一樣的!”

    說罷,即打馬就走,向西絕塵而去。

    他於一陣黃塵迷漫中,望著那一人一騎的背影,不覺又是一呆。

    欲及時見娘嗎?即將失卻目前這個唯一的嚮導,如隻身前往尋那仇家,定要增加許多困難。

    若立即起身,隨她同路西去,則今生唯一這位親人,又將不知何日,方可晤面。

    他正沉思於去留兩難,躊躇不決之間,忽聽得身旁的柯靈玉姑娘,低聲相喚,乃將他驚醒。

    她揚手一指,說道:“宇文大俠,我師尊來了。”

    宇文傑以為來人,一定是青蓮大師,急忙回頭向東看去,見大道上,遠遠來了兩條白影。

    他眼力尖銳,一望而知,來的即是昨晚在那羅山大坳坪,夜鬥群賊的,那位青年道姑和白衣少女。

    她兩人身法極快,如一陣急煙般,轉眼已臨近宇文傑身側不遠,乃放緩腳程,款步行進。

    柯姑娘急忙向她二人,迎將上去。

    那白衣少女,見她二人,適才立語情形,心頭似頗詫異,忙問道:“你與他相識?”

    姑娘躬身回道:“是!”

    白衣少女,面色一轉,說道:“呵!原來如此。”

    她當即款款向宇文傑身側行來,這才依稀辨出此人形貌,不覺輕輕噫了一聲,說道:“前不久,你不是從此經過,已去湖南嗎?怎的又轉來了?”

    宇文傑抱拳說道:“衣女俠……”

    白衣少女,不禁一怔,急聲驚問道:“你怎知我姓衣?”

    宇文傑說道:“昨晚,在那廬山大坳坪,就見過你與這位大師嘛。”

    她聞言又是一驚,問道:“那飛鏢傷賊的竟是你?”

    宇文傑說道:“不敢相欺,就是我。”

    她展顏一笑,說道:“真不敢小看你,你的功力,比較三月前,精進太多了。”

    宇文傑含笑說道:“哪裡,哪裡,衣女俠,你太過誇獎了。”

    她正色說道:“真的麼,昨晚,你那出鏢的手法,快、狠、準,確實難得,急中蒙你相救,我真謝謝你哩。”

    宇文傑亦謙遜不惶,說道:“哪裡,哪裡。”

    她又問道:“你學過響鏢?”

    宇文傑說道:“那本不是我的東西,我也沒學它。”

    她聞言一怔,不禁喃喃自語,道:“是誰呀?目前江湖上,並沒聽說有人使這暗器。”

    她沉吟一會,才又仰首說道:“呵,我們談了許多話,還沒請教你尊姓大名?”

    宇文傑說道:“在下姓宇文名傑。”

    他二人問答之間,那佇立一旁的青年道姑始終不語,她只沉思於師妹所說:昨晚的那兩支響鏢,聽來好似非常刺耳,既是江湖上沒人用的東西,怎的又出自這個少年之手,其中定有蹊蹺。

    她的心念尚未轉完,等聽得宇文傑道出姓名,更大吃一驚,猛然觸動蘊藏胸前十餘年的心事,急忙躍身上前,探手將宇文傑的肩頭一扳,問道:“小友,請問你府上何處,家中還有什麼人?”

    宇文傑不由面容一慘,悽然說道:“弟子是武昌紙坊人氏,父母雙亡,尚有一位姨娘,可是,早於十多年前,已不知下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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