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出來時,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滿臉寒霜,流露出不屑的神情,這時見黑煞神下了馬,才緩步向店外走去。
在門口一站,一聲冷笑道:“你們找姑娘怎地,是還要找死麼?”
原來這天上午,那姑娘從長江南岸過渡前來江浦,剛好和白花蛇吳良同船,這白花蛇在黑煞神手下,論武功也算數一數二,人又精怪詭詐,因此甚得黑煞神信任,因此也最狂妄,無法無天,人又好色貪淫,這左近有個小媳婦大姑娘,稍微長得有幾分姿色的,他就要千方百計的弄到手方罷,明地暗地,文的武的,不擇手段,這江浦縣的人,對他恨得入骨,可是又惹不起他,因此,只要稍有幾分姿色的小媳婦大姑娘,平時就連大門都不敢出。
這天上午吳良也是由江南岸來,要到江浦城內,到得岸邊,渡船剛剛開行,離岸已有幾丈遠了,白花蛇一聲大喝:“呔!那船家,快將船擺岸來!”
船家一看,這左近一帶誰不認識這白花蛇,誰也不敢對他說半個不字,趕緊將船掉頭靠岸。白花蛇上船一瞧,這渡船前後只有兩個艙,本來就不大,渡河的人多,已擠得滿滿的,大家見白花蛇吳良上船,雖是心中都恨得牙癢癢的,但誰敢惹他,不但不敢惹他,還得見面就陪笑臉,忙都起身來讓坐。
白花蛇大模大樣地向船艙裡走,本來準備就在艙口坐下了,哪知他撅著屁股,還未挨著船板,一側頭,霍地眼睛一亮,就不再坐了,反而直起身來,向艙裡走去。
原來在後面艙裡,坐著一個姑娘,正是投店的這位,白花蛇吳良何曾見過這般美麗的嬌娘,一見渾身就酥了,眼也直了,就向後艙裡擠,他心裡還以為是飛來的豔福,哪知卻碰到了剋星,差點兒他的一條命即時送掉。
白花蛇吳良向艙裡擠,其他的人就趕緊讓開,但船小,人多,坐著的站起來,白花蛇再一走動,船就直晃,這還是船未開行,不然怕不會翻船。
那姑娘已知白花蛇吳良是向她走來,先前船本來已離岸了的,為了他而折回,本已心中不快,上船後,大家站起來恭恭敬敬的讓路,但後艙的人都有多半沒站起來,原因是前艙的一站起來,就把後艙擋住了,不虞白花蛇會看見,人家站起來,是怕他,不是敬他,他看不見,誰還賣他這個帳,而且有幾個大膽的,還在小聲咒罵。
這一切,那姑娘都看得清楚,就知他不是好人,這又一見他兩眼直勾勾,色迷迷地看著自己,心中更是有氣,白花蛇向她一擠來,就決心要痛懲他。那姑娘可就不敢大意了,因為若等船已開出,大江之中,船上人又多,恐生危險,而且一看這白花蛇,就知是個會武功。更是不能不小心,忙向船家說道“船家,請慢點開行。”
說罷,船家不知有什麼事,果然就停住篙,這時,那白花蛇吳良已快擠到身邊來了,那姑娘身邊的人,還有什麼不明白,雖是心中氣不憤,但可是僅能敢怒而不敢言,並且都趕緊讓開。
白花蛇眯著眼,這時他那靈魂兒早已飛到半天去了,竟把滿船的人視若無睹,徑向那姑娘身邊坐去。
那姑娘自吩咐了船家後,連正眼也不瞧白花蛇一下,也把他視若無睹,明知他要捱到身邊來,卻似渾然不覺,等到白花蛇撅著屁股,向她身邊坐來,那姑娘霍地一旋身,好快的身法,競晃身從白花蛇的身前轉到了前艙的一面,和白花蛇剛好換了一個位置。這一來白花蛇身後已臨近了艙門。
白花蛇吳良一驚,到底他也不是弱者,沒想這姑娘有一身武功,而且身法如此快法,也因白花蛇的武功不弱,因此雖然一驚,但心說:“你就算有武功,憑你這麼麼個嬌滴滴的美人兒,還能強到哪裡去,不過會些花拳繡腿而已。”
想罷,轉過身來,更笑迷迷地望著那姑娘,說:“瞧不出,美人兒,你竟還會武功,我們倆可更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兩好。”
白花蛇尚未說完,那姑娘本來還想顯露一手輕功給他看,若他知難而退,也就不願多事,哪知白花蛇色迷心竅,竟沒看出她有一身超絕的武功,還要口出穢言,那姑娘哪還忍耐得住,本想即予怒斥,但又一想:“自己何等身份,何必與這等人動口舌。”
那姑娘滿臉鐵青,只略一沉吟,倏地一上步,左手駢指一領白花蛇吳良的眼神,霍地一挫腰,一聲嬌叱,右掌猛地推出,那姑娘這一掌,大概是因她氣極了的緣故,用了十成力,白花蛇色迷心竅,全然不防,這一掌,擊個正著,就聽得蓬的一聲,白花蛇吳良的胸前覺得一甜,兩眼發黑,身子也已隨著掌力飄起,直從後艙門飛出去了,就聽得一聲“噯唷!”,隨又一聲“撲咚!”
那噯唷的一聲,是那船家被白花蛇飛出去的身子撞倒,也因這一來,白花蛇才離船數尺,即已掉下水去。
船上的人誰也沒想到,這麼個姑娘會有這高的功夫,竟能一掌就把白花蛇打下水去,平日大家都恨透了這吳良,那還不人心大快,雖說心中大快,但大家仍是驚心,心說:難道這姑娘是仙子不成。這個工夫,那船家也爬起來了,白花蛇飛出去的勢子不小,船家本來跌得不輕,哪知他竟會連痛也忘了,雖然還在咧嘴,但是咧嘴在笑,打了那白花蛇,哪還有不高興的。
那白花蛇卻也了得,雖在不防時中了這猛力的一掌,內腑已受傷,但他的水裡的功夫不弱,因此,反而因跌入水中,救了他一條性命,否則,若是在陸地之上,白花蛇不死也受重傷了,至此。才知道姑娘的武功,比自己高得多,因為就算自己不防,但一掌把自己擊出艙外的這等功力,豈是等閒。
白花蛇哪還敢冒出水面,一入水中,即潛入水底逃去。
船上的人見白花蛇半天還沒露出身來,先因久懼他的淫威,雖是人心大快,但仍不敢出聲,為的是怕他以後不放過自己,這一見白花蛇如石沉大海,水上連泡都沒有冒出一個,有那大膽的領頭一歡呼,頃刻間船上的人,就歡聲雷動了。
有個年老的就對那姑娘一拱手,說:“姑娘,你可是為我們這地方除了一個小害了,真是功德無量呢!”
這人一開了口,大家更是七張八嘴,紛紛訴說白花蛇平日如何如何為非作惡,簡直是天人共指。
大家嚷擾之間,船家大概還怕那白花蛇再出水來,已悄悄地在大家不留神的時候,已將船撐離了岸,搖向中流。
那姑娘聽大家訴不完白花蛇吳良的罪狀,心想:“按說這一掌,我已用了全力,但那白花蛇是跌落在水,受傷自是難免,喪命想恐怕未必,若今後我再遇到他時,定然不饒。”想至此,忽又記著開頭那老者所說:“這僅是為他們除了小害,那麼此間必定還有比這白花蛇吳良更為惡之人,我不知便罷,既然知道了,我焉得不管。”
想罷,那姑娘就對老者道:“老丈適才之言,此地似尚有比這吳良,更為罪大惡極之人。請老丈再道其詳,我若力所能及,必為你們地方除害。”
那老者聽說,道:“姑娘,那敢情好了,這船上不是鄉親,也是近鄰,誰沒有受過他的欺辱,說出來,自然也不怕傳人他耳裡去,再說,我這把年紀了,還能想活多少年嗎?我倒是有膽量告訴姑娘你,只是這人的武功,比起白花蛇來,高出十倍也不止,而且他那手下,強手更多,像白花蛇這般武功的,不下十數人,壯丁亦在百人以上,江上他那統率的船隻,尚不在內。姑娘並非凡人我們也看得出來,有很好的武功,但常言道:寡不敵眾,若我告訴姑娘,姑娘你去了,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已忍受這麼多年了,算是命該如此,若姑娘有個閃失,豈不是害未除,反而連累姑娘麼?那時叫我老兒死也不能瞑目了,我說,姑娘,你的盛情我們是心領了,最好你還是來個耳不聞,心不煩,姑娘出門,自然是有事,還是走你的道兒吧!”
老頭這麼一說,姑娘聽得不但氣破了膽,而且心裡難過,忙道:“老丈無須慮得,你告訴了我,我自然量力而行就是了,即使我沒這力量,人單勢孤,難道我不會去邀約人手來麼?老丈只管放心,我絕不孤身前去罷了。”
就有另一個人說道:“姑娘即是這般說,若能為我們地方除得這多年的大害,簡直就是為我們地方造福了。”這人一說,大家更是隨聲應如。你想:誰還有不希望除去這大害的。
那老頭兒這才對姑娘說出黑煞神韓錦平日的惡跡,雖說沒有在這左近公開劫掠,但那霸人良田,淫人妻女,簡直比公開劫掠還要厲害,聽來令人髮指。老丈還沒說到一半,那姑娘已殺氣直透眉梢,寒霜覆蓋滿臉,忙阻止那老頭兒道:“老丈不必說了,我雖不才,必為你們這一方除患,老丈,你們只管放心,不出三數日內,必有消息,你但等著惡人遭惡報便了。”
這時船已到了對岸,大家一定先要讓姑娘下船,姑娘再三謙讓,才牽馬離船,別過眾人,上馬向江浦城中去,這時不過才中午,這姑娘生具俠肝義膽,哪還等得去邀人相助,船上之話,不過是見那老丈一番好意,故說來安慰他們,其實姑娘早已決心在當晚即要前去除害。
因此,雖然這時不過才中午,落店以後,即早早休息養神,姑娘自有一身武功,但人甚精細,向不狂妄自滿,聽說那黃沙洲飛雲莊,那般聲勢,也不敢大意,而且姑娘知那白花蛇既久住長江之濱,必通水性,雖受自己一掌,必不致喪命。
白花蛇若逃得命在,哪會甘休,必定要找尋自己,若被他發現自己,有了準備,今夜前往是否能一舉除害,那就不可預料了。有這兩層原因,姑娘即睡了一下午的大覺。
傍晚的時候,直到夥計的敲她的門,替她掌燈來,這才離房。
姑娘仍是白天那身裝束,僅把風衣脫掉了,背上背好長劍,她的原意是出外飲食後即刻動身前往。
哪知她剛走出店堂,一眼即見到白花蛇站在櫃檯邊,氣勢洶洶地問那夥計,門外更有四騎馬。姑娘一見,心中的氣就上了,心說:“你們既然送上門來,乾脆,免了我夜裡跋涉。”這才飄身而出。
白花蛇吳良吃過姑娘的苦頭,知她武功遠勝自己,姑娘又是猛地現身,白花蛇是駭破膽了,故向後連退,被門檻一絆,即仰面倒地。
白花蛇爬起來,向黑煞神韓錦身邊一站,一指姑娘道:“就是她!”
黑煞神韓錦在這江浦,不亞於土皇帝,從來沒人敢碰他一草一木,這白花蛇是他平日為非作惡有力的臂膀,沒想到今天被人家打了,這個臉如何丟得起,又聽說打他下水的人:是個美賽天仙的姑娘,黑煞神韓錦可就忍耐不住了,一則要挽回顏面,本來又是一個色中餓鬼,當時即命手下人四處去打聽,後來據報姑娘已入了江浦城,黑煞神韓錦連打聽姑娘落在何處,也等不得,即刻率領白花蛇吳良,及另外三個武功較好的人,向江浦城趕來。
因為聽說姑娘說得一口京片子,就判斷她準是落在客棧裡,果然,才不過打聽了兩家,就把姑娘找到了。
黑煞神韓錦一見姑娘出來了,果然好不美豔,真比春花更嬌,饒是黑煞神走南闖北,一生從來沒見過這等的美人兒,先就一身都酥了,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她,自己是怎麼下的馬都不知道了。
姑娘最恨的是人家這麼看她,她可還不知道,這就是黑煞神韓錦,若知道,當時就得大汀出手了。
且說姑娘見白花蛇奔到那人身邊,對著她指點,心中正在想:“不知這人是誰,大概就是白花蛇約來的幫手了。”
那黑煞神韓錦已向她面前走來,在她面前幾尺遠站定,露出一臉邪笑,歪著頭一指,說:“你說的就是她,這般嬌嫩,竟還有一身武功,我可不信。我說,小妞兒,你姓什麼?你要是跟了我韓大爺,包管你享福不盡。”
姑娘聽他自己說姓韓,又出語輕薄,已知他是什麼人了,哪還不氣往上撞,一聲嬌叱道:“你們自己前來送死,姑娘我可省了跋涉,今天我就要取你這般匪徒的狗命。”
姑娘可不願跟他們徒手過招,一反手,刷地一聲,跟著嗆啷一聲龍吟,只見寒森森,藍汪汪,一道電閃,姑娘已將七星寶劍拔在手中。
且說這天黃昏時候,江浦縣的這一客棧門外,突然來了五騎,正是黃沙洲飛雲莊的莊主,黑煞神韓錦,率領四個死黨,由白花蛇前導,來到店外,白花蛇正在耀武揚威,驀見人影一晃,白天船上那少女,已來到身側,白花蛇吃過她的苦頭,連連後退,被門檻絆了一跤,爬起身來,趕緊奔到黑煞神的身邊,一指,說:“就是她!”
這時那少女已來到門口,黑煞神一看,半身就酥了,黑煞神走南闖北數十年,何曾見過這般美貌的姑娘,就連怎麼下的馬也不知道了,兩眼直勾勾地,嘴邊口水直流,不知不覺地就向那少女走去。
那少女見白花蛇向他說話的模樣,已知他是何人了,見他兩眼直勾勾的望著自己,你想女兒家何等尊貴,豈容人這般色迷迷的盯著她瞧,本已要找上門去,將他惡懲的,這一來,更是七竅生煙無名火高三千丈,柳眉挑煞,風眼含威,霍地一翻腕,已將背上的寶劍拔出,眼看客棧門前地,即將變作殺人場。
那黑煞神韓錦卻不知好歹,平時殺人不眨眼,哪把面前這個美秀的少女看在眼裡,兩人隔得本來不遠,五七步已到了面前,說:“小妞兒,你不是把我的人打了嗎?我不怪你,只要你乖乖地跟我回去,準有你的樂子,包你穿綢著鍛,一輩子吃喝不盡。”
少女哪容他口出不遜,一聲嬌叱,長劍分心便刺,身快劍疾,黑煞神幾乎傷在劍下,饒他躲得快,噗哧一聲,胸前衣服已被劃破,那少女更不容他緩氣,進步一翻腕,斜劍削雙脛,劍勢凌厲無比,黑煞神要撤雙環,也來不及,已知這朵玫瑰花兒扎手迫得騰身一躍,才躲過這一招,不由氣得哇哇怪叫。
那少女方要跟踵遞劍,隨同黑煞神前來的三人,已亮兵器,趕來截住。
這三人一個叫花豹子吳天,一個叫浪裡鑽洪開,還有一個叫火鴿子衛善,三人都是武林好手,江湖上有個萬兒,花豹子吳天是用的九耳大環刀,刀上有九個鋼環,進招之時,刀未到,已嘩啦啦一陣暴響,最能奪人心神,刀上的招術也不弱。
浪裡鑽洪開水裡功夫了得,水裡陸上,使的都是一對峨眉刺,最是溜猾,人生得矮小,攻勢都在下盤,武功稍差的,簡直在他手裡走不到三兩招。
火鴿子衛善的武功開無出奇之處,仗的是單刀,但有兩般歹毒的暗器,叫做霹震彈,彈如雞卵大小,發出後,只要落在你身邊五尺以內,著地即炸,火焰飛散,稍一沾身,衣服立即著火,若是用兵刃去砸,那會更糟,你的全身準會立時被火焰包沒,端的厲害無比,江湖上就不知有多少成名的英雄,毀在他這歹毒的暗器之下,因此贏得火鴿子之名。
更一宗暗器名叫緊背低頭弩,背在背上,外面有衣服掩著,不但看不出,而且發弩時,只要他對你一躬腰,翻手在背後一拉崩簧,弩箭就出去了,而且可以一發五隻,不知道的人,因沒見他手動,所以不防,最易著他道兒,弩箭勁力又大又猛,十丈以內亦可傷人。
且說三人見少女一連兩劍,將黑煞神韓錦迫得來手忙腳亂,這倒不是黑煞神韓錦武功不行,而是他色迷心竅,沒把少女放在眼裡,而那少女的出手也太快了,因此迫得連連後退,三人一見,不約而同齊往上撲,花豹子吳天站得最近,也最先趕到,一躍攔在黑煞神身前,手中九耳大環刀嘩啦啦一聲暴響,說:“小妞兒,你還是真狠,來來來,大爺陪你玩玩!”
那少女被他所阻,已氣往上撞,再聽他出語輕薄,一咬牙,心說:“我不先放倒你們一個,你們也不知姑娘我的厲害!”
心在想,劍已遞出,野火燒天,上點花豹子咽喉,劍未遞到,已身隨劍進,右腳斜著一上步,旋身已到花豹子吳天身側,劍也化作攔江截舟,抹花豹子的右肩,快速無比。
花豹子吳天喊一聲好,九耳大環刀分雲取月,嘩啦啦鋼環響亮,他已看出少女劍術精術,卻欺她是姑娘,女人還能有多大力氣,就想一力降十會,猛向少女劍身迎去,想把少女的劍碰飛,哪知少女的這兩劍都是虛招,花豹子九耳大環刀方往上迎,劍已倏地收回,右臂一圈,劍花寒梅吐蕊,已向右脅刺到。
少女這是連環三招,但快得如同一招三式,花豹子滿心想砸她的劍,力已用滿,撤刀招架哪還來得及,挫腰猛退,也慢了一發,右脅已被劃了一條口子,花豹子咬緊牙關,蹬蹬蹬,退了五七步,雖受傷不輕,竟還沒躺倒,但一張臉已如金紙。
少女剛要追上,這面的浪裡鑽洪開,火鴿子衛善,兩人兩般兵器已從後面遞到。大喝道:“丫頭,休要逞能,接著我的。”
兩人本是和花豹子同時趕到,但因花豹子先到一步,兩人都知吳天了得,心說:“對付這麼個女娃兒,還需要我們三人齊上嗎?沒的壞了名頭。”
哪知花豹子吳天,和人家才一對面,一招不到,即受傷敗退,這才不約而同,兩般兵刃齊出。
那少女顧不得傷人,猛地裡一挫腰,上步旋身,手中劍亂推彩雲,平著劍身,方才浪裡鑽的蛾眉刺沾出,即回劍猛削,就聽得嗆啷一聲,火鴿子的單刀已削去半截。
浪裡鑽沒想到少女勁力這大,蛾眉刺沾得來盪開了兩尺,火鴿子更沒想到對方手中竟是削鐵如泥的寶劍,兩人趕緊撤身,都吃驚不小,這時黑煞神早已將雙環撤在手中,一聲大喝道:“丫頭,接招!”
雙環一錯,倉琅琅,一聲響亮,身隨環進,雙環一分,上取咽喉,下截小腹,猛向那少女攻到。
黑煞神現在可不敢輕視那少女了,連同白花蛇在內,自己手下這四人,可說都是一等一的腳色,全有獨到的功夫,可是全沒在人家劍下走上一招,即已落敗,故此兩環一分,一上來即施殺手。
那少女冷笑一聲,霍地斜肩一晃身,風擺殘荷,黑煞神雙環這一招兩式,竟同時走空,一個身子俏生生地站在原地,腳步竟毫未移動,饒是黑煞神了得,竟未看出人家使的是什麼身法。
這一驚非同小可,就憑這一手,少女的輕功已在他之上,要是鬥下去,今天恐怕要丟人現眼。
正在這時,驀聽得蹄聲嘈雜,那少女本來就要劍懲黑煞神的,不由回頭一看,只見街沿的兩邊,和街道的兩頭,已圍了一大圈人牆,本來這是大街之上,幾人在店門口過招,那還不會招來圍觀的人,少女才一掉頭,就見身後街心的人牆一分,衝出來十數匹快馬,來的竟是官面上的人,想是據報有人在此打鬥,故趕來彈壓。
十幾匹馬一衝,已來到當場,前頭一匹馬上,大概是一個官兒,馬未到,已大聲喝道:“何人在此當街鬥毆,你們還有王法嗎!”
那少女一聽,心裡一聲冷笑,心說:“這會你們官腔倒是十足,平日卻暗地裡縱這般惡徒行兇。”
就在這個工夫,馬一衝到,馬上人均已翻身下馬,後面的幾匹馬兩邊一分,把圍觀的人趕散。
黑煞神韓錦一見官面上的人前來,心中一動,若在乎日,他絕不會賣這個帳,但現在卻可借這個臺階下了,因為已知面前這少女武功在自己之上,鬥下去就得現眼,平日在這江浦縣作威作福,連官面上也要讓他三分,若敗在這少女手裡,自己哪還有臉面在此立足。
因此,官人一下馬,黑煞神韓錦就衝著那官兒一抱拳道:“頭兒辛苦了,是我兄弟在此。”
那官兒已認出是黑煞神韓錦,聞言竟臉上堆笑,也一抱拳,說:“原來是韓爺在此。只聽說有人在街上鬥毆,沒想到是你們幾位,韓爺在和誰生氣。什麼人這麼大膽!”
那少女一聽,幾乎連肺都氣炸了。不由鼻孔裡哼了一聲,只見她杏眼一睜,似要發作,但馬上又抑止住了,似有什麼顧忌似的。
黑煞神韓錦已在接著說道:“沒事,頭兒你多包涵,不過為了一點閒氣,我們這也就要走了。”
那官兒也不是省油之燈,有什麼不明白的,見花豹子成了個血豹子,火鴿子的一把斷刀,兀自還拿在手中,白花蛇更躲得遠遠的,就知今天他們遇了剋星,黑煞神韓錦在借他們來下臺,再一看,對方不過是十幾歲的一個少女,那官兒也心驚,又是詫異,本來是幫著韓錦說話的,這會可變了口氣,說:“那敢情好,韓爺,就請賣我哥兒們一個面子,再說,有什麼大不了的,諸位都衝著我,散了吧!”
黑煞神韓錦馬上掉頭,向火鴿子衛善幾人說:“今天暫且看在這位頭兒面上,容她多活一夜,諒她也飛不出我們的掌心,走!”
他是在說幾句遮羞的話,那少女本來見官人前來,也想到在這大街之上,若殺傷人命,沒的惹來麻煩,暫容他們回去,仍不變主意,前往黑煞神的巢穴,將其痛懲,為地方上除害。哪知黑煞神平日狂妄,不可一世,今天若說怕了這麼個女人,這臉向哪兒放。故才說話遮羞,這一來,可把那少女惱怒了,一聲嬌叱:
“站住!要走,可沒那麼容易,姑娘我可暫饒你們的狗命,你們手中的兵刃可得給我留下,不然就留下命來。”
黑煞神雖說已看出這少女大有來頭,武功並不在自己之下,但人的臉,樹的皮,泥菩薩尚有火性,何況是平日狂妄慣了的,因此,心說:“真要拼鬥,不一定誰行誰不行,你道我真的怕你麼?”
怪眼一睜,雙環一錯,大喝道:“丫頭,你要找死,韓爺今天就成全你!”
那官人一看,心說“要糟。”趕緊往兩人中間一站,說:“韓爺息怒,這位姑娘也請聽我一言,我可不是談公事,只請兩位看我薄面,放過今天,有什麼話不好說得?”
少女一聽,這官人可說了兩句人話了,她可不知,這種官面上的人物,最會欺軟怕惡,看風使舵,剛上來時,那威武還了得,一見是黑煞神,就矮了半截,打官腔也幫著他,再一看清黑煞神今天被人家制住了,知這姑娘大有來頭,有驚人之技,馬上黑臉又變了紅臉,大概平日也是對黑煞神畏懼三分,巴不得有人來制止他,但若在街上出了事,公事上卻又交待不過去,因此,才這麼說。
那少女有什麼聽不出的,其實本來就想暫且饒他的,懷有怕惹麻煩之心,經那官人這麼一說,這才冷笑道:
“憑你們這點能耐,也敢為非作歹,今天姑娘我要不看在這是大街之上,連你們這幾條狗命。也得給我留下,姑娘我今天暫且饒了你們,三天之內,我要蕩平你那巢穴,為地方除害。”
少女說罷,多一眼也不看,插好寶劍,返身回客棧而去。
黑煞神見少女走了,自然更是裝模作樣,硬要不了,那官人已知黑煞神已色厲內荏,也假意相勸,黑煞神這才見好即收,悻悻然和火鴿子衛善,浪裡鑽洪開兩人從地上扶起花豹子吳天,幸好劍傷不重,還能支持得住,白花蛇將五匹馬牽來,五人這才上馬,逕返黃沙洲飛雲莊而去。
不言黑煞神韓錦等五人回莊,且說那少女向店裡走來,這時店門外早已擠滿了看熱鬧的人,見她走來,都紛紛讓道,那夥計更是趕緊前來伺候,她一走近,看熱鬧的人都是鴉雀無聲,但最少有幾百雙眼睛盯著她看,莫不流露出驚詫、敬佩,她一走過,身後的人更是議論紛紛,有的說:
“黑煞神也有今天。”有的說:
“她敢是仙女下凡呀!不然怎麼連黑煞神也打不過她!”
更多的人則說:
“這可替我們吐了一口冤氣,我們被欺侮夠了,偏偏那差人趕來,不然再痛懲他?那才好呢!”
總之,莫不人人稱快,那少女被看得不好意思,好在人家見她走來,都恭敬的讓路,就低著頭走路?也不怕撞著人,哪知她剛進店門,卻幾乎撞在一個人身上,但她是何等武功,趕緊一退步抬頭一看,她的目光就碰著了一雙含笑的眼睛,不由面上一紅。
你道怎地她會臉紅,原來她的在前站定一個丰神俊逸的少年,美得特別,面如敷粉,還比花嬌,長眉似新柳,秀目泛波光,而且唇邊、眼角、眉梢、都在笑,笑得來令人離魂,他那雙眼兒偏偏又盯著自己,你想:
那少女的臉兒,怎生會不紅。不但紅,而且心裡直跳。
少女心裡不悅,見他阻在身前,就從旁邊繞過,那少年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像是讓她的路似的,也在向旁邊一跨步,剛巧又擋在她的面前,那少女趕緊又一撤身,她以為少年是有意,不由杏眼含嗔,一抬頭,那少年竟呵呵一笑,笑得甚是清脆,同時也已讓出路來。
少女本想叱責他幾句,但一想,也許人家不是有意的呢?
人稠廣眾之中,對面的行人,同時向一邊讓道,這是常事,而且這時也不願多事,因此,見少年已站在旁邊去了,也就算了,逕回上房而去。
夥計的早已趕到前頭,替她開了門,先前這少女進店之時,幾個夥計閒著磕牙,瞎七雜八的亂猜,以為這姑娘不是跑馬解的,準就是繩妓之類的江湖女人,沒想到人家年紀這輕,卻有驚人武功,黑煞神和他手下的那般人,平日淫威肆虐,尤其像他們這些下人,更是受盡了羞辱,可是不但不敢吐一口大氣,還要陪笑臉,裝孫子,少女今天懲了白花蛇,劍挑花豹子吳天,削斷火鴿子單刀,雖還沒把黑煞神怎麼樣,但他那色厲內荏,不敢和人家姑娘鬥,大家誰沒看得清楚,可說今天赤煞神丟盡了臉,以後,這般人還敢再耀武揚威,橫充大爺嗎?
姑娘懲了這般人,殺了他們的氣焰,可說為他們吐了一口悶氣。
夥計的那還不把這姑娘當作下凡的仙女,像鳳凰般的捧著,就連正眼也不敢看這少女一眼,說:
“姑娘,你可真是救苦救難了,平時誰敢正眼看他們一眼,你沒見嗎,連縣裡的頭兒都不敢得罪他,一般人民,就簡直成了他們的上之肉,強取豪奪還在罷了,若是忤了他們,那你簡直就是找死,小媳婦大姑娘,被他們看上了,那就……”
那少女見夥計要說出不好聽的話,就一皺眉,說:
“別說啦,夥計,快去將你們那菜飯取來,選清淡一點的,作得精緻一點。”
夥計的聽得吩咐,趕即呵腰道:
“是是,姑娘,錯不了,要什麼只管吩咐。”
夥計的退出房去,姑娘坐在桌邊,兩眼望著伸縮不定的燈焰,兀自出了神,心兒在跳,似乎那燈焰裡也有一雙眼睛,也望著她在笑,笑她心神不寧,試一閉眼,那就更糟,回店時,阻路的那張俊臉兒,更清晰的顯現在面前。
趁她在出神時,書中交待,這姑娘不是別人,正是本書一開頭的,那靖遠大將軍,現任北京九門提督薛季倫的千金小姐,薛雲娘姑娘。
自從那晚阮天鐸突然現身,誤會薛雲娘屈於父母之命,移情別嫁,一氣之下,不容薛雲娘分辯,越窗而走後,薛雲娘自是悲痛萬分,就和丫環綠珠一商量,第三天晚上五鼓時候,收拾了一個包袱,攜了七星寶劍,偷偷地從馬廄中,將靖遠將軍遠征安南國時,帶回來的一匹寶馬,牽出後園,離開北京城,奔江南而來。
不言綠珠丫環,將薛雲娘留呈父母的一封信,呈給靖遠將軍,兩人無法,只好依照她信上所說的辦法,即日將綠珠收為義女,代雲娘出嫁。
且說薛雲娘在天剛亮時,第一個出了城門,快馬加鞭,一口氣跑出了將近百里地,因早晨路人稀少,馬又是千里良駒,故此甚快,過宛平城時,不過才早飯時候,中午即已到了良鄉,略略打尖,又是馬不停蹄,連過涿洲也沒停留,當天晚上即已到了高碑店。這一天就趕了幾百裡,薛雲娘也就不怕被迫上了,這才落店。
別看薛雲娘是千金小姐,但因幼年即隨父軍旅,走過不少遠道,鍾千里平日又把江湖的形形色色,都教導了她和阮天鐸,除了衣必錦羅,食皆精選,已成習慣了以外,打尖宿店,滿像那麼回事,又有一身武功,劍術更已得鍾千里的真傳,故雖是孤身一人,又是姑娘家,亦無所懼怕的。
薛雲娘第二天起身後,仍是一早就起來趕路,不過三天,就離了直隸,這才緩緩而行,奔江南而去。
正如阮天鐸所料,因薛雲娘早就聽阮天鐸說過,以後行道江湖,第一個去處,就是蘇杭,她可曾沒想到,阮天鐸離開北京後,尚要返都蘭哈拉山覆命,更未想到又遇到天都老人諸葛天蓀,後來又到了杭州,也才有在偶遊靈隱寺時,因誤會而與明覺大師過招之事發生。
明覺大師原是少林掌經堂的高僧,武功端的了得,但也僅和薛雲娘鬥了個平手,若論功力,薛雲娘自然不敵明覺大師,但薛雲孃的劍術深得鍾千里的真傳,招式奇詭,變化莫測,若非薛雲娘因見明覺大師是一位高僧,從未為非作歹,雙方又無仇隙,故手下留情,作為鬥個平手收場,明覺大師怕不當場落敗。
從此,一傳十,十傳百,遐邇皆知,杭州城出了這麼一位紅粉女俠,武功簡直神妙莫測,又因薛雲娘不時伸手管管不平之事,江南一帶,在她沿途之上,懲了不少惡霸,庇護了——般善良的平民,因此,更公送了她一個美號,名叫“聖手伽藍”。
那伽藍原是上天庇護之神,薛雲娘濟困扶危,鋤奸懲惡,這美名卻也當之無愧。
欲語說:人怕出名,豬怕肥,薛雲娘遐邇知名,所到之處,就有一般江湖武師來拜,和那些自不量力之徒,前來挑戰,最初,薛雲娘心想:江南有多大,這樣倒好,只要阮天鐸在江南,也定會發現自己,怕不會找來?哪知在杭州逗留了將一月,阮天鐸蹤跡全無,向武林中人一打聽,都說沒有這麼個少年,薛雲娘就不單是失望,而且因為怕阮天鐸來時,找不到她,所以不敢遷居,因此,找上門來的人,越來越多,最後煩不勝煩,這才又西上,遊太湖,走金陵,但沿途打聽,阮天鐸的消息仍是杳然,這天到得長江渡口,本來她是想沿江西上,登廬山,遊鄱陽湖的,沒想到在過渡之時,遇到那白花蛇。
這白花蛇可說是黴星當運,還偏偏要捋虎鬚,玫瑰花兒雖好,奈何有刺,芳澤未親到,卻差點兒送掉老命。
交待已畢,回頭且說薛雲娘,在房中吃罷晚飯,自有夥計的殷勤待候,送茶遞水,恭敬萬分,更不在話下。
雲娘本想當晚前往黃沙洲飛雲莊,將黑煞神等一干人痛予懲戒,哪知他們竟會先找上門來,這一來,自己的行藏已露,適才在店外對敵之時,雖說勝得花豹子等一般人,但黑煞神韓錦手中一對雙環,卻有驚人之技,這就叫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憑武功,自己雖還沒把他看在眼裡,但黑煞神等回去,必已有提防,不要說自己地形不熟,而且人單勢孤,常言道: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過人多,若其安排陷阱,狡施陰謀暗算,卻也不可輕視。
雲娘心細如髮,這麼一想,心說:“我已說過,三天之內必施懲責,何必忙在這一夜,且等明兒打探清楚了,再謀定行動不遲。”
雲娘想罷,即終止當夜前往,取下寶劍放在枕下,本來要解衣上床睡覺的,但又一想黑煞神韓錦等人,這一當眾受挫,哪會g-心,說不定會半夜前來暗算,今夜確是大意不得。這才吹滅了燈,和衣而臥。
雲娘不敢熟睡,一直保持警覺,但聽得街上已更鼓三敲,仍無任何異狀,這本是隆冬天氣,窗外北風怒號,雲娘記憶起師傅鍾千里說過,夜行人的兩句格言,那就是:偷風不偷月,偷雨不偷雪,雲娘心想:“這正是夜行人的好天候,我可別大意了。”
哪知道四更也敲過了,迄無任何異狀,雲娘心想,大概是黑煞神等知道自己厲害,不敢前來,再不然,就是要保他的巢穴,怕我前去,故無法分身前來暗算,總之,黑煞神韓錦等這班匪類,今夜定是不會前來的了。
雲娘這才放心大膽的睡覺。
誰知雲娘僅猜到一半,那黑煞神韓錦等,回到黃沙洲飛雲莊後,最初卻是怕薛雲娘前來搗亂,即刻調集莊中好手,埋伏待敵,一面安上暗椿伏卡,黑煞神今天在大街之上,丟人現眼,哪能甘心,雖知雲娘武功不弱,但心說:“你不踏入我飛雲莊便罷,只要你來,我要叫你來得去不得。”
黑煞神韓錦並且還不死心,心想:“我要捉住了你,我倒不殺你,我要先消魂則個。”因此再三囑咐手下人眾,務必要捉活的。
黑煞神死到臨頭,還在好色,這一來,後來不但便宜了薛雲娘,而且令飛雲莊化作劫灰,此是後話。
且說黑煞神韓錦等,也守候了半夜,未見雲娘前來,就有那火鴿子衛善說道:“莊主,我看那小妞兒今夜不會來了,這不是三更天都過了嗎,要來,她早就該來了,我看不如這樣吧,莊主你們在此待敵,我且前往一探,若她並未前來,而且有機可乘,我就給她個暗箭難防。”火鴿子明知雲娘武功遠在他之上,你道他怎會願意去冒險呢?
原來這火鴿子衛善,亦是個色中餓鬼,一見到雲娘,他那渺渺三魂,悠悠七魄,已唿碌一聲出了竅,可是黑煞神在前頭,既然莊主喜歡的,他怎降染指,後來雲娘一伸手,劍挑花豹子,自己的單刀也被她寶劍削斷,他那渺渺三魂,悠悠七魄,可就第二次出了竅了,這次出竅,是為了要命,哪還敢生妄想。
這會等了半夜,仍未見雲娘前來,火鴿子的一顆心兒三飄兩蕩,眼珠五溜四轉,就一廂情願的想道:“且住!她既未前來,這刻亦該是她好夢正圓時候,饒她武功了得,難道還能睜著眼睛
睡覺嗎,我何不暗裡前往,若能人劍都得,不但享了豔福,而且有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在手,何異如虎添翼。”
火鴿子越想越覺滿不錯的,這才向黑煞神一說。
黑煞神道:“好!那就辛苦你一趟。”
火鴿子更不耽延時刻,立即拾掇好了,離飛雲莊,撲奔江浦縣城。
從他這綽號,就可知道他除了了會使火器之外,輕功亦是不弱,何消一時半刻,火鴿子已到了江浦縣的城牆腳下,這種小縣城的城牆,本來就不高,火鴿子一躍而上,江浦城內,火鴿子閉著眼睛,也辯得清街道,不過一盞熱茶工夫,火鴿子已來到客棧的房上,這時已是四更天過了,雲娘已感睏倦,見無敵人前來,就放心大膽的睡覺,哪知她剛剛睡熟,火鴿子即已來到房上。
雲娘所住的房間,黑煞神回飛雲莊時,早已得到探報,因此,火鴿子毫不費工夫,飛身下屋後,就逕向雲娘所住房間的窗下撲去,離著還有兩三丈遠近,火鴿子一閃身,先隱在右面——排房子的屋簷之下,停身之處,正是另一個房間的窗戶下面,火鴿子見這房內黑沉沉,心想裡面縱有旅客,亦已早入夢鄉,因此放心大膽,一長身軀,先打量雲娘所住的那間上房。
雲娘本是早就滅燈睡覺的,房子裡燈火毫無,火鴿子側耳一聽,因北風怒號,院子裡各房的窗紙,都被吹得拍達拍達的響,聲音很大,身後的窗戶,也被吹得咔嚓作聲,自然聽不清雲娘屋內有何聲息。
但知雲娘了得,可不敢大意了,又守候了一盞茶工夫,見仍無異狀,就膽氣一壯,自言自語道:“火鴿子呀!你想人劍兩得,成名露臉,你這麼耗著,算哪門子英雄。”
這時光卻也不早了,五更快到,瞬眼就要天明,火鴿子拍拍胸,緊了緊腰中絲絛,一低頭伸手要把背上單刀拔出。
哪知火鴿子伸手拔刀,卻拔了一個空,趕緊反手一摸,刀鞘卻好好地插在絲絛上,火鴿子這一驚,非同小可。
火鴿子也算得是成名露臉的人物了,知道今夜有點蹊蹺,刀上有卡簧,絕不會是跌落,而且跌落也會有聲音,自己無論如何聽得到,今夜準是遇到了高人。趕緊一伏腰,腳下攢勁,猛向院中一竄。
他這般舉動,是以為窗裡,或者身側暗處有人,因此他竄了出去,腳方點地,已同時立掌當胸,扭身一看,身後毫無異狀,窗戶仍是關得好好的,遒勁的北風,兀自把窗戶吹得咔嚓咔嚓的響,窗紙也拍達拍達地響個不停。哪有半個人影。
火鴿子心中疑竇叢生,心說:“莫非遇到鬼了,這不是邪門嗎?”
火鴿子輕功不弱,人也刁鑽狡猾,從來就不曾吃過虧,若是人,哪會從自己背上將刀拔去.也發覺不出。
站在院中楞了半天,火鴿子一咬牙,心說:“管你是人是鬼,今夜我也要鬥鬥你,只要你敢現身,我要你知道我火鴿子的厲害。”
好在火鴿子在這把單刀的功夫不大,一生仗以成名的,是霹靂彈,和緊背低頭弩兩般暗器。
脅下的皮囊無恙,緊背低頭弩是在背後衣服裡面,別人要盜,也盜不去的,一摸尚在,不由膽氣一壯,這才一彎腰,伸手從腿上拔出一把手叉子來。
這時已快五更天了,再不下手,天就要亮了,不敢耽延,一躍到了薛雲孃的窗下,腳尖方點地,即一伏腰扭頭,犀牛望月,見院中除了風聲和蒙朧的月色,並無其他異狀,這才一長身,把耳朵貼在窗上。
房中的薛雲娘鼻息輕勻,但火鴿子是風高放火,黑夜殺人的江湖能手,雖有風聲掩蓋,但也聽得清楚,不由心花怒放。心說:“美人兒,羅衾怎奈五更寒,大爺來陪陪你。”
火鴿子見雲娘睡得正熟,哪還怠慢,總算他在江湖上還有點萬兒,倒不使用薰香,伸出匕首,將來插在窗戶縫裡,一撬兩撬,窗戶咔嚓一聲輕響,並不比夜風吹打窗戶的聲音更大,火鴿子倒挽匕首,兩手扣著窗格,輕輕的往上一抬,只要再一推,窗戶就要開了。
火鴿子夜入人家,殺人放火,可是從未心跳,緊張過度,這會子一顆心兒卻似要跳出了口腔,不為別的,而是心裡在狂喜,這就叫色令智昏,火鴿子也不想想,憑他這點道行,還不是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嘴邊捋須。
火鴿子雙手扣著窗格,力往上抬,才要向裡推,倏地肩上被什麼東西拍了一下,好痛。火鴿子哪還敢推窗,撤雙手,身子再又向院中暴退回去。就在退身當兒,猛見白光一閃而沒。
等他站定身形看時,不但那窗戶下,而且連院子裡,仍是空蕩蕩的,並無半個人影。火鴿子已被驚得一身冷汗直流,心中卻惱怒已極,但又不敢聲張,空白將牙咬得格格地響。
火鴿子在院中又等了半晌,見仍無異狀,心裡一橫,將匕首交在左手,右手從皮囊中,取出一顆霹靂彈來,心裡罵道:“是人是鬼,今天也得要你現形。”
再又一挫腰,猛向雲娘窗下撲去,這次火鴿子更是小心,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哪知他身形剛往下落,驀聽一聲清叱,聲音卻低:“不知進退,你是真要找死麼?”
聲方入耳,已是一股勁風撲來,火鴿子果然輕功不弱,方發現有警,身子還在空中,竟能收勢下落,但劈來的那股勁風過猛,雖然身子硬往下落了,卻踉蹌地後退了幾步,才拿椿站穩。
火鴿子抬頭一看,不知何時,雲孃的窗下已站定一人,月色雖蒙朧,但也看得清楚是個少年書生,長衣飄風,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
只聽那書生已發話道:“憑你這點能耐,也敢前來施暗算,我是怕驚人好夢,也不願汙了這院子,還不快滾。”
滾字剛出口,驀地白光一閃,迎面飛來一物,火鴿子會打暗器,能打多半也能接,伸手一抄,心裡可就涼半截,原來抄到手中的,竟是自己失蹤的那柄單刀,這一驚還了得,知今晚遇到了高人,憑人家將自己的單刀,何時從背上拔去都不知道,若要暗算自己,縱有幾條命也完了,人家的武功,比自己高得多,若是不走,還不是丟人現眼,本想還仗持身邊的兩宗暗器,和那書生一拼,一則霹靂彈聲音太大,若將房中的薛雲娘驚醒,就更不堪設想,眼前這人武功已在自己之上,縱算傷得了他,自己也不是薛雲孃的敵手,而且勢必也會將店裡的人都驚醒,自己人單勢孤,那時再想走,怕就不能了。
火鴿子識得時務,狡猾也在這些地方,能狠,也能忍,就說:“好小子,你攪大爺的好事,擱著今晚說明天,大爺和你沒完。”
火鴿子是色厲內荏,說了兩句下臺的話,一面說,腳底下已擦了油,身形一晃,上屋就跑,他是怕人家追來,腳下加勁,一連幾個起落,已越過幾間房去,這才方擰身一看,人家並沒追來,方鬆了一口氣,但也不敢停留,急急忙忙逃回黃沙洲去。
火鴿子衛善一走,雲娘窗下的那個書生,亦已隱身而去,院裡又回覆了死寂,不久金雞報曉,天已黎明。
且說薛雲娘好夢正甜,突然被一陣拍達拍達的聲音驚醒了,原來清晨的風,比夜間更大,睜眼一看,見天光已大亮,那響聲是風把窗戶吹得一會兒開,一下又被閉上,薛雲娘心中甚是狐疑,心說:“臨睡之前,我明明把窗戶關得好好的,怎會開了?”
薛雲娘一翻身下床,本來她並未脫衣睡覺,來至窗前察看,更增驚訝。
你道為何,原來雲娘一眼即看出,那窗戶的木栓上,刻有刀痕,這窗戶明明是被利器撬的,不由心裡好生慚愧,賊人前來自己竟絲毫不覺,同時更詫異的是,怎地賊人撬開了窗戶,卻未進來呢?
想至此,雲娘不由回頭一望,只見她微一怔,即又一飄身到了床前,原來枕邊多了一張紙,自己下床之時,因忙著去查看窗戶,故未發覺。
雲娘拿起那張紙一看,只見上面寫有字句,雲娘不看還在罷了,這一看,不由滿面通紅,嬌羞不勝。
原來那紙上,題著半闋“踏莎行”,筆若簪花地寫道:
夜色將闌,北風漸老,窗外賊來卿不曉,
退敵檀郎已銷魂,那堪枕畔餘香嫋。
雲娘一見,那得不臉紅,不但臉紅,而且心頭頓覺有十七八個鹿兒在亂撞,原來賊人是被人家給退了,退敵之人,還在枕邊做了手腳。
雲娘心知這人,既然退得敵,而且來到床前,在枕邊做了手腳,自己卻毫不知覺,武功高是不用說了,而且這筆簪花格小楷秀逸非常,只是同帶輕薄,雲娘就不但羞,而且惱。
卻又猜不透這是個何等樣人,見這半闋詞上,他自稱檀郎,大概年紀絕不會大。
雲娘立在枕邊,兀自在猜疑,陡然門上聽得輕輕地敲了兩下,開門看時,卻是夥計的前來。
夥計的手中捧著洗面水,一見雲娘就滿臉堆笑,說:“姑娘,我見你窗戶開了,知你已起身,今兒可冷得緊,怕不就要下雪。”
雲娘抬頭一看天,果然陰沉沉,北風更是刺骨,心說:“我只道江南氣候溫和,哪知冬天也是一般兒冷。”
那夥計的比起昨日雲娘進店時來,簡直判若兩人,對雲娘不但殷勤,而且恭敬十分,將送來的洗面水放在桌上即躬身退出。一會兒,又送來精緻的早點。
雲娘道:“我沒吩咐你呀!誰叫你送來的。”
那夥計忙哈腰道:“姑娘,這是我們店特別為姑娘準備的,姑娘是天上仙女,為我們吐了口惡氣,誰不尊敬感激,我們店東特地命我送來孝敬姑娘,還說,這不成敬意,無論如何,要請姑娘賞臉。”
雲娘心想:“這可見得那黑煞神等,平日不知怎般欺壓善良,魚肉鄉民,我不過施予略懲,他們就這樣恭敬我,若不將黑煞神韓錦等剷除,豈不令這些人失望。”
想至此,就暗下決心:哪怕你黃沙洲是虎穴龍潭,飛雲莊是劍樹刀山,我也定要將你們斬盡殺絕。
雲娘吩咐夥計的將早點留下,說:“替我謝謝你們店主,早點我是留下,今後卻不要再這麼客氣,不然我就不住這店了。”
夥計的連聲應是,雲娘又取了塊銀子來,賞給夥計,夥計的哪裡敢收,再三辭謝。最後見雲娘有些不悅,才幹謝萬謝地收了。
早點已罷,見那半闋踏莎行仍在桌頭,不自禁地又伸手拿起來,未曾看,粉面先就又紅了,心裡也不由氣往上湧,心說:“且暫放下退敵留詞之人再說,這賊子好大膽,我沒去找他們,他們倒前來了,白日閒著也無聊,我何不前往黃沙洲,而且已經擺明了,他們晚間怕不防得更是嚴密,白天前去,豈不更好麼?”
想至此,即起身出房,雲娘方出房,在門口一站,正聽得斜對面房門外,有人在叫夥計。
雲娘認得,此人正是昨夜打敗了黑煞神韓錦等人後,由街心回返店房之時,在店堂內阻路的那個書生,白日見他,更是丰神俊逸,若朗朗玉樹,見他望著自己笑,忙即掉頭。
這時夥計的已聞聲前來,雲娘即忙叫住,說:“夥計,把我的馬備好。”
夥計一怔,說:“怎麼,姑娘,你要走啦。”
雲娘道:“不走,我是要到黃沙洲,夥汁,那黃沙洲怎麼個走法?”
夥計的遲遲疑疑,半晌才說:“姑娘,若是我猜得不錯,你是要去鬥那黑煞神,好雖是好的,姑娘的本事我們也全見到,大得緊,但那黃沙洲可不等閒,不算飛雲莊的莊客,僅那河上,黑煞神就有二三百號死黨,姑娘雖強也僅有一個人,按理我可不該阻止姑娘,但誰教姑娘是為我們地方上除害呢?”
雲娘雖是知道夥計的是好意,但也一聲冷笑道:“別嚕嗦,夥計,吩咐你備馬,就備馬得啦,姑娘雖是一人,可還沒有把他們看在眼裡。”
夥計的喏喏連聲,剛要掉頭,那書生已把他叫住,說:“夥計,我叫你半天,你敢是耳朵聾了。”
夥計見有客人發脾氣,忙轉身趨前,陪著笑臉道:“公子爺,你有何吩咐?”
那書生嗓音很脆,說話更乾淨俐落,說:“夥計,備馬!”
夥計道:“公子爺,你也要走呀!”
那書生道:“不走,我是要到黃沙洲。”
夥計的一怔,雲娘可就更注了意。心說:“怎地這麼巧,我叫備馬,他也要備馬,我要到黃沙洲,他也是要到黃沙洲。”
想至此,雲娘心中不由一動,不由又瞟了他一眼,哪知那少年也正在睨著她一笑,雲娘趕緊肅容回首,返身回房。不知怎的心裡老是跳個不停。
雲娘背上寶劍,拾掇好了,再又出房,反手扣好了門,方一轉身,聽得右側的那門一響,雲娘無意間一掉頭,見那書生亦是腰懸寶劍.但身上還是那領儒衫,也在反手扣門。
雲即搶步向前走去,那知她快,人家更快,從院子到前面店堂,要通過一條短短的甬道,寬可容兩人並肩走過,雲娘剛到那甬道口,那書生竟也同時到達,兩人竟是不先不後,同時進入甬
道,走了個並排。
雲娘心中有氣,心知這書生是有意如此,不是輕薄是什麼?不由杏眼兒一睜。但陡又一想:這裡鬧出事來,卻不好看,我且容忍這一遭兒。想罷,急忙縮步,讓書生先行。
就有這麼巧,她在讓,那書生可不也在讓。兩人都不約而同的縮身退步,在甬道口邊上一站,這就成了面對面了,那書生衝著雲娘嘻嘻一笑,好白的一口牙齒,恰似排了兩排碎玉。
雲娘心說:“你是有意呀!今天我得懲戒你,看你以後還這麼輕薄不!”
柳眉一挑,當時即要發作,那書生大概已知苗頭不對,退了半步,兩袖一拂,竟向雲娘一揖到地,說:“小姐請先行。”
這一來,雲娘可就不能發作了,本來麼?這是公眾的通道,她走得,難道別人走不得麼?
而且單憑他和自己同時抵達,同時進入甬道,也不能硬指他是輕薄,這一彬彬有禮的一揖,雲娘哪還能放下臉來,但還是一臉怒容,哼了一聲,也不理他,逕向店外走去。
雲娘出得店來,夥計的已備好了馬在門口,雲娘接過馬韁,翻身上馬,照夥計指點的方向,揚鞭而去。
薛雲娘坐下馬,前文已有交待,安南國產的龍駒,跑起來,又平穩又輕快,眨眨眼的工夫,已出了南城,在城內時,還不覺得這一出得城來,更覺北風如割,風衣被捲起蠻高,但云娘是在北方長大的人,又有一身武功,倒不以為苦。
正行之間,驀聽得身後鸞鈴聲響,雲娘心中一動,心說:“莫非是他來了。”
她想的是那書生,本想掉頭去看的,但又不願,卻因此不自覺得,將韁繩鬆了,那馬也就把蹄兒放慢了,她雖不願向後看,但她那杏眼兒,卻自然而然的向後斜掛。
不多一會,果見一條白線似的,從身後飛馳而來,雲娘韁繩
一帶,是想把馬頭偏過一旁,讓那匹白馬過去,誰知道那白馬來至切近,霍地一聲長嘶,雲娘可就忘了不願看人家的決定了,倏地一掉頭。
馬上的人,不是那書生,還有誰來,那匹白馬已將前蹄落地,大概是那書生猛地一勒馬韁所致。
馬的前蹄一落地,恰好雲娘回望,就又和那書生四目相遇,相遇就相遇了,走在路上,還怕人家看嗎,難道只准自己看人家,不容別人看自己。
瞧!怎麼他又笑了,又露出那兩排碎玉似的牙齒,笑得雲娘眼花撩亂,不為別的,這書生真可稱得起是個美男子。
大概娘兒們都是這般,瞧著年輕的漂亮小夥子,下意識的就提防了,這一提防不打緊要,可就留了心,心裡可就緊張了,心裡已經緊張了,別人衝著她一笑,那還不眼花撩亂,說雲娘怕嗎,那倒未必,可是心裡卻直跳。
但云娘出身可是與眾不同,本是將軍的千金,名門閨秀,心裡儘管亂,但卻還沉得住氣,不但氣沉住了,而且臉色也一沉,秀眉一挑,杏眼兒一瞪,馬上就掉過頭去,手中韁繩一緊,要馳馬而去。
哪知她的頭才掉過去,那書生已在身後響起下-串銀鈴似的笑聲,又嘹亮,又脆,脆得像要一碰就散似的,這一聲笑,不但笑得雲娘心裡一慌,也就氣起來了,驀地一帶馬頭,那匹安南寶馬前蹄離地,一旋身,已整個地掉轉了方向,果然是匹寶馬,四蹄著地,竟紋絲不動。
雲娘霍地將劍拔在手中,用劍一指,一聲嬌斥道:“呔!瞎了你的狗眼,你敢老跟在姑娘後面,你是要找死,再不後退,姑娘的劍卻認不得你!”
那書生見雲娘掉轉馬頭,劍已出鞘,不但毫不懼怕,反而笑得更脆,更嘹亮。聳了聳肩,方說:“這就奇了,你走你的陽關
道,我奔我的大道,這路敢是你走得,我就走不得,你說我跟著你,我還說你擋我的道呢?”
書生強詞奪理,雲娘頓時啞口無言,見那書生盯著自己面上,兀自笑個不停,就又再一聲嬌叱道:“你笑什麼,再笑,我割下你的頭來!”說著將劍一掄。
那書生故意縮頭,說:“唷!看不出,姑娘,你還是真兇呢?怎麼著,敢情笑也犯法呀!這倒是怪事了,我喜在心頭,自然就笑在面上,你管得著我嗎?”
雲娘見他出語嘻戲,全不把手中劍看在眼裡,又見他腰間掛著長劍,心知這人必會武功,大概自命不凡,不由心中更是有氣,一咬銀牙,兩腳一挾馬腹,那馬猛向前一竄,直向書生衝去,馬到,雲娘劍亦到了,刷的一聲,斜肩向那書生劈去。
雲娘雖說心頭火起,但到底還不是殺人不眨眼的人,還怕傷了那書生,到底人家沒犯死罪,一劍出去,卻手裡留情,不過是想嚇唬他一下,誰知那書生竟也了得,嘴裡“唷”了一聲,說:“姑娘,你真砍呀!”
隨說,上身霍地後倒,雲娘這著本是虛招,不過是嚇唬他,這一見書生竟能在馬上施展鐵板橋的工夫,心裡一驚,沒想到這麼個文秀的書生,也有一身輕功夫,虛著就變成了實招,哪知書生恁地了得,雙腳一抖,拋脫馬蹬,一個身子竟已向後平飛了出去。
雲娘鼻孔裡哼了一聲,心說:“好,今天我鬥鬥你,不給你厲害,今後你見著娘兒們,必還是這個調調兒。”
雲娘心中在想,腳下可不怠慢,甩蹬聳身,那書生平飛出去一丈遠近,腳剛著地,站定身軀,雲娘也已飄身而至,雲娘恨他輕浮,身到,仍是劍亦到,刷地一劍,風捲殘雲,攔腰橫掃而至。
那書生一挫腰,脫袍讓位,躲過這一劍,雲娘又一進步,長劍腕底翻雲,反撩書生右肋,快速無比。
那書生可不敢再嘻笑了,大概是也沒想到雲孃的劍招,如此奇妙,如此快速凌厲,也技癢起來,清脆地喊一聲“好!”霍地猛退,脫出雲孃的劍風範圍,刷地從腰間拔出長劍。才又說道:“來來來,我來領教姑娘幾招。”
說罷,也不亮出門戶,又是面帶微笑,等候雲娘進招。
武林中人對敵過招不亮門戶,就是對對方意存輕視,雲娘先前並未存心對他施辣手。見他這般狂妄,就更加氣惱,長劍捲起萬朵梨花,隨著一聲怒叱:“我要你知道姑娘的厲害!”話到劍到。
劍勢凌厲無比,那書生雖仍面露微笑,卻也不敢怠慢,觀著劍已近身,只見他身形霍地一矮,劍已似匹練,穿入雲娘劍光之中,只一絞,驀聽得琅嗆連聲交鳴,竟將雲娘這招“落花飛絮”破去,那書生覺得右臂一震。
兩人倏地一分,齊往後退,書生趁後退之時,已看出劍已缺損,劍身上已缺了一個兩粒米大小的口子,方知對方用的是寶劍,若適才自己這招不夠精妙,怕不立被削斷,同時更沒想到,姑娘使的是寶劍,而且劍招與功力均高,本來存心這一招出去,即將那姑娘的寶劍絞落的,沒想到僅能自保,因此心中驚奇。
雲娘又何嘗不在心下詫異呢?這招“落花飛絮”,是師傅鍾千里所傳十八手“分光劍”中的第一招進手招式,自己下江南以來,一共只用過兩次,對方不要說還招,劍未到,先已眼花撩亂,最是厲害不過,沒想到眼前這麼個美少年,會破得自己的招術,並且竟能從容的退去。
雲娘就不單是心中有氣,而且較上勁來了,說:“好!看不出你還真有兩手,再接我這一招。”
雲娘墊步一竄,身子起在空中,一招“梨花帶雨”,從上向下,已當頭攻到,何異水銀瀉地。
那書生可不敢大意了,也收斂了笑容,揮劍迎去,兩人就此打在一起,頓時但見劍若銀光飛灑,怒潮卷空,人似掠波燕剪,潛龍翻浪,兩人在這大道之上,鬥夠了半個時辰,兀自分不出勝負。
霍地那書生一招回龍八轉,迫退雲娘,又是銀鈴似的,脆生生一聲朗笑,身子已暴退出去。
雲娘見勝負未分,書生已撤劍後退,怕他使什麼狡猾,略一怔神,並不前迫,忙作戒備。
那書生卻倒提長劍,笑生滿頰,從容言道:“姑娘好劍法,令人佩服十分,在下領教了。”
雲娘又一聲嬌叱道:“哼!算了,可沒有那麼容易,今天不教訓教訓你,今後必定還要輕薄女人。”
話一完,寶劍一掄,倏地又向那書生撲去,有若驚霆迅電,劍勢凌厲無比。
書生斜著一飄身,出去了七八尺遠,忙道:“慢來!慢來!姑娘,你這麼就不對了,可有向曾替自己的退敵之人拼命的嗎?姑娘,看在昨兒夜裡,我沒功勞也有苦勞,姑娘也應饒我這一遭兒。”
雲娘聞言一怔,收勢撤劍,不由脫口而出,說:“你?原來是你!”
書生一晃頭,眯著眼兒一笑,笑得更甜,兩手一擺,兜頭向雲娘作了個長揖,說道:“不錯,昨兒夜裡,為姑娘退敵之人,正是區區在下。”
說罷,才直起腰來,又說:“是在下見姑娘繡床擁枕嬌無限,豈堪亂蜂狂蝶,這才將那賊子駭走,而區區在下,冒那寒風露重,退敵之頃,亦正姑娘香夢正甜時,我說,姑娘,這豈非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麼?”
雲娘一聽,驀地記憶起他在枕邊留的那半闋“踏莎行”後兩句是:“退敵檀郎已銷魂,那堪枕畔餘香嫋。”
不由頓時霞生滿臉,心中暗恨,自己怎生睡得這麼死,女兒家的睡態,怎麼也讓人家見了去,而且還是個少年,這要是傳聞開去,哪還有臉見人。
雲娘越想越急,越急越氣,可是又莫可如何,人家說是退敵,其實是救了自己,也可說人家對自己有恩,怎好與人家翻臉成仇。
可是若讓他輕薄了去,怎能甘心,不由又是一瞪杏眼,那書生兀自還在笑盈盈地望著她,那張俊臉兒,就是如花倩女,也沒他美,古時的美男子潘安,小字檀郎,心說:“他自稱檀郎,倒並不太過,就是那潘安,恐怕也沒他美呢?”
雲娘還在想時,那書生已又脆生生的一聲笑道:“姑娘彆氣啦,若是還在生我的氣時,小生這廂陪禮了。”
說罷,又向雲娘兜頭一揖,然後才又面色正了些,說道:“姑娘,適才看你的劍法,似與認識的一個人,有些相似,不知令師是誰,可否見告。”
雲娘聞言,心中一動,面色也就和緩下來了,倒不為他作揖陪禮,和正容莊重了些,而心中釋然,而是現今武林中,師傅鍾千里,除了自己和師兄阮天鐸外,再未將劍法傳過別人,那麼,這書生所說劍法和自己相似的,自然是阮天鐸了,而云娘遠走江南,披星戴月,浪跡江湖,也就是為的尋找師兄,今日方得到一些線索,心中怎的不喜,這一喜,就把適才的滿腔羞憤都忘了,忙道:“你此言果真麼!快告訴我,那人是誰?”
那書生真沒想到,雲娘會因一句話,而轉變得這麼快,因為心中覺得奇怪,就又恢復了嘻笑的態度,說:“姑娘,可沒那麼容易,你先答覆了我的問話,自然也告訴你,怎麼樣?”
雲娘見他又是一臉輕浮相,幾乎又要氣往上湧,但千難萬難的,才得到師兄一點消息,哪會放過這機會,雖然恨得一咬牙,但小蠻靴兒一跺之後,恨恨的說道:“好,我先說,要是我說了你想賴,或是騙我,你可得小心。”
那書生見她這般性急,心下狐疑更生,說:“騙你,我怎忍心,說啦!”
等到雲娘說出師承,那書生一楞,臉上倏地變了色,忙道:“姑娘,你先別說,讓我猜猜看,姑娘可是姓薛,芳名雲娘。”
此語一出,薛雲娘亦是驚得花容變色,但這驚,可是驟聞喜訊之驚,臉上變色,亦是雲開雨霽之色,因為現今會這“分光劍”的,除了師傅鍾千里之外,就只有師兄阮天鐸和自己,別無第四人,這書所言之友,是則非師傅,即是師兄,若從這書生獲知師兄消息,自是萬千之喜,若是師傅,找到了他,自然也不難覓得師兄。
雲娘就急不可待的問道:“你……”這你字出口,卻又不知怎麼稱呼才好,先前恨他輕薄,但現在卻又不得不求教人家,故此“你”了半天,才道:“你怎知我的姓名,你所說的友人又是誰?”
那書生怔了一下,雖是面上變色,但很快就已平復了,聞言“卟哧”的一聲笑說:“我得先問問你,你還和我拼命不?”
雲娘見他又回覆了輕薄之態,一咬牙,恨聲的說:“不說就不說,誰稀罕。”
略一沉吟,柳眉兒一皺一挑,晃身猛退,雲孃的那匹安南寶馬,本來就在身側,雲娘躍至馬旁,翻身上馬,韁繩一抖,潑刺刺地即縱馬而去。
你道雲娘好容易獲得這點線索,以閨秀千金之軀,逃婚出京,浪跡江湖,用情之專,思渴之苦,眼看從這書生身上,好可獲得訊息,怎生竟一怒而去?
這可得從幾方面來說了,一則出身到底不同,非江湖女兒可比,雖有一身武功,但平日大門不出,不要說曉婦道,知廉恥,明禮義,而且日常僕婦丫環侍候,何曾有敢忤其意的,更不要說這般被人輕薄了,若不是那書生因透露出可尋線索,今天薛雲娘絕和他沒完,此其一。
再者,薛雲娘因突聞阮天鐸的信息,不自覺地喜形於色,本來那書生和自己正容相對的,經此一來竟又再露輕薄之態,若自己再急迫追問時,還不知他更要怎般輕薄,恁地時,沒有便宜了他,因為要是自己忍無可忍,翻起臉來,豈不更問不出口了麼。
第三,知這書生同住一家客棧,並知其並未離店,難道還見不到面麼?又何必急在此一時。
薛雲娘心思細密,又極慧詰,故眼珠兒一轉,即不再問,翻身上馬,暫且忍耐一時,逕向黃沙洲奔去。
且說雲娘上馬飛馳,又聽得那書生,在身後笑出一串銀鈴似的聲音,雲娘只把銀牙咬緊,再不回頭,絕塵而去。
由江浦赴黃沙洲,不過十來裡地,黃沙洲是在江浦縣城以西,位於揚子江中,這一段江面甚是寬闊,怕不有兩裡多寬,到得黃沙洲對岸,雖然洲在江中,已把江水劃分為二,但因這一來,河床較狹,因此,從岸邊到黃沙洲,亦有裡把路的水面,且說雲娘來至江邊渡頭,此刻已是隆冬天氣,漁耕均非其時,不但路人稀少,連渡頭上也無人過渡,渡船橫在江邊,連梢公也沒見。
倒是旁邊有幾隻梭形小艇,很像江上的漁舟,但又沒見有漁具,每隻船上都有幾個稍長大漢。雲娘也不以為意。
來到渡頭,雲娘翻身下馬,一看,渡船並無一人,雲娘心說:“野渡無人舟渡橫”這句詩,倒真應了景。
她是為殺伐而來,哪還有心情去看江景,牽馬去到船邊,喊聲:“梢公!擺渡啦!”她是心想:有渡船,難道還沒有梢公嗎?那知她喊了幾聲,並無人答應。
雲娘一看旁邊的小艇,艇上的十幾個漢子也全都盯著她看,雲娘本想僱小艇渡過江去,但一看,艇太小,渡得了人,卻又渡不得馬,正在為難,就聽一個漢子說道:“姑娘,你要渡江呀,今兒可不巧了,船家生了病,回家去躺著啦!”
雲娘略一沉吟,這才說道:“那麼,可否請幾位大哥渡我過去,我必定加倍奉上酒資。”
那幾個大漢互相對看了一眼,就聽那先前開口的那個漢子道:“我們可不是管渡船的,我們停在這兒,是在等人,但不知姑娘渡江,要到哪裡去?”
雲娘毫不考慮的說:“對面不是黃沙洲麼?我是要去飛雲莊。”
雲娘話未完,就看那十幾個漢子似乎又交換了一下目光,微一點頭。仍是那漢子道:“既是這麼著,我們還能看著姑娘過不了江嗎,說不得,我哥兒幾個就渡你一渡,船錢那倒是小事,姑娘先且別提。”
那漢子就招呼其他的漢子說:“哥兒們,別看著啦!大家可都得賣點勁兒,回頭準有我哥兒們的好處。”
說罷,首先跳下小艇,先解了纜,跳上渡船,拿起篙來,將渡船攏岸,雲娘這才牽馬上船,隨著又有三個漢子上來。
四個漢子前後船頭一站,各是兩人,最先上船的那漢子,舉起竹篙,只向岸上一點,船隻登時離了岸邊,去得遠了,四個漢子才各自拿起一把木槳,劃將起來,船即乘風破浪,向江心而去。
看看船到了江心,雲娘是面向船頭站的,突見船頭的一個漢子,將槳放下,只聽他口裡唱起湖洲歌來,唱道:“老爺生長在江邊,不愛嬌娃只愛錢。昨夜華光來趁我,臨行奪下一金磚。”
其他的三個漢子聞言,都把木槳來放下,雲娘心中一驚,怎有船到江心歇了槳的,而且那湖州歌也唱得有異。
方才驚詫時,只見唱歌那漢子,不顧渡船已順江而下,任隨水流下淌,竟反身向艙門一站說:“姑娘,我哥兒們雖不是擺渡的,可也不是喝這北風長大的,說不得,請你賞幾文酒錢。”
雲娘雖說江湖上的事,知得不多,歷練不夠,但到這般時候,哪還有看不出的,知這幾個人不是劫江的賊,就是飛雲莊黑煞神的爪牙,前來攔劫自己。不由一聲冷笑,心說:“憑你們這幾個,也敢在我面前做花樣,大概都在找死了。”
心在想,雖也沒把這幾人看在眼裡,但到底這是在江面上,自己又不懂水性,卻也不敢大意,反臂握著劍柄,一聲龍吟,寶劍出鞘,這才一聲叱道:“憑你們也敢在姑娘我面前逞能,快說,你們是不是黑煞神的爪牙!”
那漢子一見雲娘拔劍,也喊道:“哥兒們,這雌兒可扎手,亮傢伙!”
說罷,只見他伸手在艙門上一拔,已將兩宗兵刃拔在手中,雲娘一看,可就什麼都明白了,原來這漢子拔出的,是兩隻蛾眉刺,昨日天黑辰光,斗的那幾個漢子中,就有一個使的這宗兵刃,但因那時天黑了,未看清面貌,故今日未曾認出。
果然這漢子正是浪裡鑽洪開,黑煞神準知薛雲娘會來,自昨兒夜裡,就令浪裡鑽率領十幾個嘍羅,守候在江邊了,要到黃沙洲飛雲莊,就得過渡,浪裡鑽洪開的水上功夫不弱,黑煞神倒是想得好,饒你陸上行,難道水裡也好得了嗎?因此命這洪開守在江邊,要就水裡先把雲娘擒住。
昨晚等了一晚,雲娘沒來,天亮時,火鴿子衛善倒等著了,火鴿子哪會把丟人現眼的事說出,自然直往自己的臉上貼金,這且不去說他。
浪裡鑽一直等到今天這個時辰,遠遠地見一匹馬飛馳而來,不由精神一振,馬到近來一看,不是昨天斗的那妞兒是誰,先還耽心會被雲娘認出來,誰知雲娘連多一眼也沒看他,這才放了心,那渡船上的梢公,早就被喚去了,這才把雲娘誆到船上。
且說雲娘見浪裡鑽拔出蛾眉刺,即已認出他來,一聲冷笑道:“劍底遊魂,還敢再施詭計。”
話剛出口,龍行一式,劍已分心刺去。
船艙不大,雲娘又是站在馬頭前面,出手亦快速無比,但浪裡鑽一則也非平庸之輩,而且早知這妞兒了得,早有提防,他知雲娘手中是寶劍,可不敢硬接這招,亦知若在兵器上分勝負,自己人再也多幾個,也不是她的敵手。
浪裡鑽一聲狂笑道:“小妞兒,咱們在水裡見!”
話未完,身子已起在空中,一個筋斗,雲孃的劍未到,即已翻身下水。
浪裡鑽翻身下水,前後艙的另外三人,卟通卟通的幾聲全都也下了水。
渡船本來就小,江心水流又急,哪還經得起這麼震動,晃得十分劇烈,雲娘趕緊施展千斤墜的功夫,雲孃的內功不深,好容易將船穩住了,再看時,就在這會工夫,船又向下流淌了十來丈遠了。
雲娘不禁心裡發慌,忙出到船頭,一看,船離岸已有半里把路的水面,和右面黃沙洲的距離也相彷彿,雲娘輕功雖好,卻還不會登萍渡水的境界,縱算能,十丈八丈也許還行,要是半里路的水面,也只好乾瞪眼,沒奈何,就船頭拿起槳來劃。
雲娘生長北方不說,而且平日大門也不出的,哪裡認得水性,駛得船,難為她也還知道是反方向用勁,五七槳,船居然被她穩住了,沒再順水下淌,但因她認不得水性,只在船頭一邊用力,那船雖不往下淌了,卻在水中打起旋來,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船仍恁地不聽使喚,只一個勁兒的打圈了。
雲娘已在心慌,莫可如何,驀聽船側嘩啦啦地一聲水響,水中冒出一個人頭來,正是那浪裡鑽洪開,水花一冒,半截身子出水,衝著雲娘咧嘴邪笑,說:“小妞兒,下來和大爺玩玩!”
雲娘是氣急了,舉起手中木槳,猛向浪裡鑽頭上劈去,浪裡鑽哈哈一笑,骨碌一聲,就又沉下水去了。
雲娘方要再舉起槳來劃時,覺得船身一晃,猛向右側去,忙一回頭,原來右邊船舷,不知何時,又已冒出了兩個漢子,兩人四隻手,操作著船舷,猛向下扳,那船也猛向右側去,雲娘一聲嬌叱,抓起腳邊寶劍一揮。她是恨透了,這一劍不但快如電閃,而且勁疾力猛,兩聲噯唷才叫出一半,四隻手齊腕,帶著一大片船舷,已飛起半空,哪知兩個漢子被劈下水,右舷一鬆,船竟猛往左面一翻,只見左邊船舷外,水花一冒,浪裡鑽洪開再又湧出水面,罵道:“你在大爺掌握之中,還敢傷人,今天要你認得大爺厲害。”
就在浪裡鑽喝罵的這個工夫,這船的左舷,已猛往上一抬,又是一落,幸好雲娘輕功不弱,未被翻下水去,但左舷方往下落,趁這下落之勢浪裡鑽的峨哦眉刺,已勾著船舷,本來船身一側,已接近水面了,只要浪裡鑽稍一用力,渡船怕不馬上就翻。
雲娘早知浪裡鑽有這一著,他蛾眉刺方往船舷上一搭,雲孃的寶劍亦已出手,劍光飛處,一聲倉琅,蛾眉刺已被削斷,左舷一輕,方又往上抬時,雲娘趁勢上步,翻腕遞劍,猛削浪裡鑽的頭頂,快疾無比,浪裡鑽要躲,哪還能夠,好個洪開,竟會臨危不亂,雲娘劍方遞出,霍地白光一閃,已迎面飛到,雲娘以為是暗器,趕緊撤招上撩,浪裡鑽趁機猛下沉,等到雲娘看出,飛來的那道白光,是半截蛾眉刺時,浪裡鑽早已沉入水裡去了。
雲娘見三個賊人,不是傷手,就是斷了兵刃,心裡一寬,這才又施展千斤墜的功夫,慢慢地將船穩定,不再搖晃了,但因此一來,船又往下流又淌了一二十丈遠了,一看船即要流過黃沙洲,只要一過,江面可就更寬了,要將船劃近岸,也更難了,忙又放下劍,抓起槳來,哪知她尚未劃得三五槳,驀聽艙底一聲輕響,一股水箭已飛射而出,方怔得一怔,一瞬工夫,艙底又冒起三四股水箭,而且越冒越大,雲娘這一驚,非同小可,就知是浪裡鑽在船底施了手腳,眨眨眼,水已滿了半船,船也在直往下沉。
雲娘束手無策,心慌意亂,正不知如何是好,霍地那匹安南寶馬,在艙中一聲長嘶,突然竄出艙來,四蹄不沾船板,直向江中跳落。
去娘愛極這馬,心說:“完了,你這一竄下水去,還不會被淹死嗎?”
哪知那匹安南寶馬,落入水中後,並未往下沉,而且,半個馬身均露在水面,只見它方一落水,竟又扭轉馬頸,向雲娘一聲嘶嗚。
雲娘心中一喜,知這馬靈異,是要自己躍上馬背,而且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就在一瞬間,水已平了船舷,渡船瞬息就要沉沒,哪敢怠慢,忙聳身一躍,腳點馬背,方立穩在馬鞍上,那馬又一聲長嘶,劃破長空,四蹄在水中划動,昂首破浪而前,直向黃沙洲游去,竟比那船行還要快一倍以上,而且平穩之極。
雲娘大放寬心,而且又驚又喜,沒想到這馬還能遊渡大江,等到再回頭看時,那渡船早已沉入水底去了,不由暗叫一聲慚愧。
不過兩盞熱茶工夫,離岸只有三丈多遠了,突覺腳下一震,那馬又一聲長嘶,突然凌空飛躍,雲娘也振臂一抖,一鶴沖天,身子起在半空,一個巧燕翻飛,頭下腳上,直向岸上飛去,腳方落地,急看時,那馬如天馬行空般,從水中一躍四丈來遠,已立在岸上,只見它三抖兩抖,渾身水珠雨落,頓時又油光發亮。
雲娘將劍還鞘,心裡喜極,一躍到了馬旁,伸臂抱著馬頸,和它親熱了好一陣子,這才又翻身上馬,直向黃沙洲內陸而去。
經過這一來,雲娘更是氣憤填胸,恨不得一腳到了飛雲莊,一吐適才這一口惡氣。
這黃沙洲雲娘雖沒來過,但江中的一個沙洲還能大得了嗎,頂多周圍不過十來里路寬,只要到得高處一望,定能看到飛雲莊。
果然,雲娘馬快,不多一會,即已到了黃沙洲的最高處,勒馬攏目一望,就見西南角上,黑黝黝地顯出一片房屋,怕不有好幾百間。
再向四外看時,這黃沙洲更是盡在眼底,挾洲長江滾滾,腳下黃土漫漫,靠右岸這一帶,更是寸草不生,只有飛雲莊附近,還見有稀稀的一些樹木,但也早已葉落枝禿,雖然無險,但可看出老遠,只要敵方人現身,絕逃不過守望人的眼睛,亦可早作提防。
最使雲娘奇怪的是,自上得黃沙洲來,連一個人影也未見到,據客棧的夥計言道,不要說飛雲莊內,僅這黃沙洲江中,就有黑煞神兩百多死黨,而這時不但未見一隻船影,連半個人影也沒見到,雲娘心中怎不怪異。
就知黑煞神等人是有提防,而且說不定安排得有陰謀詭計。
雲娘想至此,不由一聲冷笑,心說:“饒你飛雲莊是劍樹刀山,龍潭虎穴,我也要闖你一闖。”
一抖馬韁,雲娘就直向飛雲莊衝去,不過三數里路程雲娘馬快,還不是瞬息工夫,即已到達,離著莊門還有十來丈遠,這才收住馬韁。
雲娘到得切近,仍未見到一個人影,可就不敢大意了,先將寶劍拔在手中,這才又放轡,向莊門前去。
走近莊前,雲娘更是驚異十分,只見那莊門大開,向內探看,亦是一個人影也未見到,雲娘心想:“莫非黑煞神等人怕了我,全都逃走了麼?”
但繼又一想,卻又不像,若真是逃了,怎麼適才又有江中的邀截呢?
若說是邀截不成,方才逃走的,但自己的馬在水中,在陸上,都比他們快,就算他們先趕回來通知了,但要在瞬息之間,逃去一空無論如何也辦不到,但是就算逃走,適才在高處,也應該看得見,若說渡江,但江中亦未見有船隻。
雲娘想來想去,均都不是,就心說:“且不管他,既來此地,哪有不進莊之理,我且進莊探探再說。”
想罷,一躍下馬,把韁繩向鞍橋上一掛,再又向馬屁股上一拍,那馬即一聲嘶鳴,向身後而去。
雲娘容馬去了,這才一縱身,撲向莊門,一見並無異狀,略停得一停,霍地騰身,一個倦鳥投林,直向門內一個天井中落去,腳方著地,即橫劍當胸,眼看四面,耳聽八方,怕的敵人突施暗襲。
哪知暗襲倒沒有,雲娘才落地,倏地身後“卟哧”地一聲輕笑。
雲娘霍地旋身,猛又一退步,她以為已現敵蹤,忙作戒備。
她尚未見到發笑之人,即又聽得脆生生的一個嗓音說道:“你這麼緊張幹嘛呀!人家早就走光了。”
雲娘循聲一看,原來莊門之上,衣袂飄飛地站定一個若臨風玉樹般的書生,不是渡江之前,和自己鬥劍過招的書生,還有誰來。
雲娘一見他現身,心裡有氣,說:“你老跟著我幹嗎?”
那書生又嘻嘻一笑道:“這就怪了,你來得,難道我來不得,再說,我是好意的告訴你,人家今晨早就走光了,我說,姑娘,你怎麼倒和我生起氣來了。”
雲娘一怔,心想:“也許他說的這話,果是實情,不然,怎麼會連一個人影也未見到呢?”
書中交待,那黑煞神果然走了。
原來火鴿子一回來,他在別人面前替自己臉上貼金,在黑煞神面前,可得有個交待,暗地裡把被人戲侮的情形一說,那火鴿子為了遮羞,更把戲侮自己這人,說得神出鬼沒。
黑煞神一聽,單是這麼一個姑娘,自己已不是人家敵手,若還有更厲害的人物前來,如何當得,而且昨夜在江浦城中,當著那麼多人,敗在人家手裡,縱然不懼來人,也無顏見人,因此就想:“我何不暫避其鋒,好在這兩人不過是路過江浦,只要見自己去了,絕不會再和自己為難,而且這麼一來,還能保持住這一片基業,只等這兩人一走,仍可回來。”
黑煞神想罷,立刻下命全部撤出飛雲莊,好在飛雲莊有大小船隻一百多艘,大家又不過是暫離,不久就要回來的,僅帶著一點換洗衣物,揣著金珠財寶,不到一個時辰,即已撤到船上。
黑煞神命所有的漁船,立即分散,只在近百里內,暫時隱密,自己率領白花蛇、花豹子吳天、火鴿子衛善等人,也沒遠離,只在上游頭一個江灣裡,將船靠住,俟打聽清楚了來人行蹤後,再定行止。
一面派人前往通知浪裡鑽洪開,仍照原定計劃進行,若能將來人在水裡擒住,即刻來報,若水上邀截不成,也趕來此間會合,然後再奔江寧府。
因此,等到雲娘來時,自然撲了一個空了。
雲娘不知,那書生卻探聽到了,他自雲娘躍馬飛馳而去後,亦跟踵而去,不過他不是和雲娘走的一條路,而是越過了雲娘,在前頭江邊,僱了一隻漁船,因為船小,不能載馬,即將馬留在岸上,隻身渡江,在黃沙洲的北端上陸。
這書生和雲娘不過是前後腳,若論上船的前後,還是雲娘在前,但因雲娘在江中受了邀截,故此遲了一步,雲娘尚未到達,那書生已從莊後飛身而上,進得莊子,他何嘗不也吃了一驚,等他繞莊探遍了,仍未見到半個人影時,才知這已成了空莊了,這書生略一沉吟,就奔了廚房,一看爐中餘火尚在,才知黑煞神等方去不久,一算計,雲娘也該到了,這才又到了前面,隱身在莊門樓之上。
雲娘怕黑煞神等設有埋伏,故步步提防,因此到得更晚,雲娘如臨大敵,飛落院中,那書生才一長身,“卟哧”一笑,說出那般話來。
雲娘實在猜不透,這書生到底是友是敵,若說是敵,昨夜為自己退敵,若說是江湖俠義道中人,怎生又如此輕浮,而且他那劍術之精絕,並不在自己之下,自己隨師之時,亦曾聽師傅說過,武林中各門各派的劍術,但卻始終未看出,他這劍術究竟屬於哪一門,哪一派。
但不管如何,雲娘心中是恨透了他,若非為了要從他身上探聽阮天鐸的下落,真恨不得再和他拼鬥。
就在雲娘一怔,沉吟之間,那書生已飄身下地,仍是那麼一臉令雲娘討厭的嘻笑。
走近前來,在雲娘面前一站,說:“姑娘果然了得,竟令賊人聞名喪膽,姑娘未到,就都被駭跑了。”
雲娘哼了一聲,將劍還鞘,連正眼也不瞧他,逕向莊外走去。
哪知她尚未走得幾步,眼前人影一晃,那書生竟又攔著去路,不但攔著去路,而且將兩手一伸,雲娘幾乎撞在他的懷裡,趕緊撤步一挫腰。
這一來,雲娘哪還忍耐得住,她是認為這書生簡直是調戲她,一聲嬌叱!撤回的右腳又猛一上步,雙臂一圈,猛向那書生當胸推去。
那書生正在嘻嘻的笑呢,以她氣極的窘態為樂,哪裡提防,同時又是兩手平伸著的,門戶大開,雲娘掌發極速且猛,要架要避,哪還能夠,還幸那書生武功不弱,忙中一挫腰,身子猛往後仰,饒是這般,雲娘兩掌,已拍拍的兩聲,擊中了那書生的肩頭,只見他一退兩退,竟收勢不住,登時仰面倒地,這一倒地不要緊,可把雲娘給怔著了,兩隻杏眼兒竟瞪得比那銅錢還要圓,波光凝滯,霎也不能霎一下。
你道為何,原來那書生仰面倒地,跌得似乎不輕,那頭上的文生巾,亦已跌出了幾尺遠,這一來,可就原形畢露了,文生巾一落,就露出了滿頭秀髮,江中洲上,北風遒勁,被風一吹,那滿頭的青絲,就迎風飛舞。
哪裡是個俏書生,原來是個俏佳人。
雲娘這一掌,雖是不輕,但那喬裝的女郎,武功了得,在挫腰仰身之時,已卸了雲孃的掌力,只為雲娘突然發掌暴襲,又未存敵意,沒有提防,因此站立不穩,跌坐在地,但卻未曾受傷。
這時雲娘不但心中怒氣全消,不但手足無措,更不知如何是好,有心上前去挽扶,本又是自己將人家打倒的,怎好意思上前。
哪知那女郎雖被擊倒在地,卻仍是滿不在乎,不但仍瞅著雲娘笑,而且兀自賴在地上,不爬起身來,反而兩腿一盤,乾脆坐到地上,慢慢地理那被風吹亂了的滿頭秀髮。
見雲娘仍是瞪眼瞅著她,就說:“喂,別看著啦!還不把我的頭巾拾過來。”
說著,又“噗嗤”一笑,因為她這一笑,也引得雲娘“嗤”的笑出聲來,果然聽她的話,走去將地上的頭巾拾起,向她手中遞去。
那女郎眼珠兒跟著她轉,見她走過來,倏地一躍而起,且不接頭巾,一把將雲娘抱住,說:“看你還躲得了不!”
雲娘不防,被她雙臂一圈,結結實實地摟住,雲娘待要掙扎,已來不及,一顆心兒,猛跳,慌亂,臉也紅了,紅到了耳根。
雖說已知她也是個女人,但因她穿的是男人衣服,又是突然躍起將她抱著,下意識仍當她是男人,故此心急,發慌,臉紅。
那女郎見雲娘這般模樣,更引為得意,一面笑,一面觀著雲孃的臉上瞧,說:“這就難怪了,真是我見猶憐,難怪他那麼失魂落魄,生趣毫無。”
她這麼一說不打緊,可把雲娘吃一驚,聽出她話中意,“他”,那還有別人,定是說的阮天鐸了,怎生又“生趣毫無”,莫非他有甚不好!
忙喊道:“快放手,我有話問你。”
那女郎這才放開手,又睨著雲娘一笑道:“看你急成這個樣兒,放心,沒事呢,有話說啦!”
但云娘卻開口不得,望望那女郎,又翻弄著衣角。小嘴兒才要張時,卻又將嘴唇咬緊了,瞟眼一看那女郎,怎麼她老是在笑,這就更令雲娘開口不得了。
趁這工夫,那女郎已將文生巾戴在頭上,把滿頭青絲塞在巾裡,瞬間又成了個風流倜儻的美少年。
見雲娘仍在欲語還休,又“噗哧”一笑,說:“喂,你到底說不說,問不問,不問我可要走了。”
說著真個轉了身,雲娘怕她真的走了,這才紅著臉說道:“我問你,你說劍法像我的那人是誰?”
那女郎聽雲娘開了口了,才又轉過身來,說道:“那人麼?好比雞群鶴立,當空皓月,濁世的神龍,臨風的玉樹,那可真是一個重生的檀郎,再世的子都,貨真價實,翩翩的佳公子。姓阮,名天鐸,從師當代劍俠鍾老前輩,還有一位師妹,嬌滴滴。滴滴嬌,如花似玉,沉得魚,落得雁,月閉花羞,千金的閨秀,將軍的小姐,姓薛,芳名雲娘,也就是姑娘你。”
雲娘又驚又喜,喜的是:自己猜得不錯,果然是師兄,萬水乾山,江湖浪跡,千辛萬苦的尋找,到這時方才有了信息,驚的是:自己猜得不錯,果然是師兄阮天鐸把什麼都告訴她了,那麼?他們之間的關係,自是親密得不比尋常了,雲娘又怎的不驚。
因此,竟半晌開不得口,只怔怔的望著面前這個女郎,不知怎生答話才好?
那女郎見她這般模樣,就又笑嘻嘻的說:“喂,我說的到底是也不是呀,怎地又不說了。”
雲娘這才說道:“你說的果是不錯,家師僅將那套‘分光劍’法,傳了師兄和我兩人,我這次下江南,也為的是找尋師兄,能否再請賜告,你於何處見到敝師兄,敝師兄現又在何處。”
那女郎道:“別客氣了,但你這幾個何處,卻把我問住了,說來話長,怎麼著,我們總不能老站在風地裡說呀!瞧,這麼大的一個莊子,現在只你和我,說話也不怕人打攪,也不怕人聽去,走啦!我們去坐下再說。”
那女郎一面說,一面拉著雲娘,向裡面走去,等到坐定了,那女郎才說出一番經過來。
原來這女郎不是別人,正是胡錦雯。
她自蒙百了神尼收錄之後,在北京城去別過了她的乳母,那賣花婆謝姥姥,南下途中,攪了火麒麟裴衝二筆買賣,又在德州城懲了花蝴蝶周通,濟南府折了盧家二郎拳的掌門人盧九太爺,一路打將下來,百了神尼在途中,一有空閒,就必傳她一招兩招,胡錦雯本來武功已是不弱,只有比塞北觀音更強的,百了神尼,又是當代武林第一人,名師授徒,只要略為點撥,就要勝過一般武師數年指教,胡錦雯的資質稟賦,又是上上之選,因此,雖然百了神尼尚未正式傳授,但僅這麼略略點撥,胡錦雯的武功,已大非昔比了。
胡錦雯隨侍百了神尼之後,本來已換過女裝的,因前到了鳳汨時,百了神尼要到九華山去訪友,嫌胡錦雯一路,走得太慢,
故命她獨自前往江寧等候,神尼分手後,胡錦雯就覺得一人在路,女裝又不便了,原先的男裝本來仍帶在身邊,就又回覆過來。
到了江浦城中,巧與薛雲娘落在同一個店裡,薛雲娘劍傷花豹子吳天,削斷火鴿子的單刀鬥那黑煞神,均在旁見到。當時就非常驚異,看薛雲孃的年紀並不比自己大,人又秀美,但那劍術之精湛,武功之高,若非百了神尼近日指點,自己比她差得太遠,這就叫惺惺惜惺惺,因為胡錦雯是個爽朗的性格,穿上了男裝,就更好事,這才現身阻道,戲耍雲娘,她的意思是要交她這個女友。
雲娘返回房裡去後,不用打聽,單是聽客棧里人的議論,紛紛詛咒,也知那黑煞神等是無惡不為的惡霸,佩服薛雲娘俠骨柔腸之餘,你想,這胡錦雯又是省事的,見到不平事,豈能不管,當時就決定要助雲娘一臂之力,因此就留心雲孃的行動,她還以為雲娘當晚即會前去,哪知等了一晚,雲娘倒沒去,卻把火鴿子衛善等來了,那火鴿子什麼地方不好去站,偏偏又站在胡錦雯的窗下,這才捉弄火鴿子,在薛雲娘枕邊留詞相戲。
第二天和薛雲娘過招時,覺得薛雲孃的招式好熟,驀地醒悟,因為阮天鐸曾在那蒙古草原上,運劍擊退了追趕他的,那鐵飛龍手下的幾個高手,不過三五招,即將沈大剛等人制服,劍路與薛雲娘一般無二,故此才動問。
其實兩人都走到一條路上去了,薛雲娘是萬里尋情郎,胡錦雯自從與阮天鐸一見面,不但同過房,而且曾助她退過敵,心中不但有情,而且感激,最後在阮天鐸鬥那鐵飛龍時,自己忙忙地逃走,將阮天鐸一人丟下,並知憑功力,阮天鐸絕非鐵飛龍的敵手,自己那麼一走,雖非得已,但卻一直耽心他的安危,阮天鐸的影子也就一直縈繞於懷。
胡錦雯記憶得阮天鐸曾說過,上都蘭哈拉山謁師覆命之後,
即要入關行道,因此,沿途行來,也一直在留意希望,而且渴望,能遇到阮天鐸,故一見薛雲孃的劍法,和阮天鐸是一路時,不自覺的心喜,一問,等雲娘說出師承時,知自己猜測不錯,更是一驚。
因聽阮天鐸訴說過和薛雲娘一段情變,心中早在高興薛雲娘已作了侯門的命婦,誰知卻在此間遇上,而且她那麼情急,不用猜,準知她是逃婚而來,尋找阮天鐸的了。
胡錦雯又怎的不驚,不但驚,而且心裡甚不自在,酸溜溜地。
雖說妒由愛生,無妒不愛,但胡錦雯卻非世俗女兒,性格又極其爽朗,人家本是一雙兩好麼!又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又是耳鬢廝磨的師兄妹,更又是山盟海誓情侶,因此,心中雖妒,但卻也同時真心讚佩薛雲娘情堅不移。
那薛雲娘可不同了,她之能為阮天鐸棄傢俬奔,可見其情愛之深,聽說他們曾同過房,而且阮天鐸把他們之間的情愛關係都告訴了胡錦雯,自然他們兩人的關係已不尋常了,因此,就不但先以為從胡錦雯口中,可得到阮天鐸的行蹤的希望,已經幻滅,而心裡因失望而難過,而悲,更是又妒又恨。
胡錦雯何等慧詰,早從薛雲孃的表情上,看穿了她的心,就說:“大概我的年齡比你稍長,那麼,我應該叫你妹妹了,雲妹,他說過啦!只等回山覆命之後,即要下山行道,雖說一往一返,要耽擱半月以上,這時怕不已到江南來了呢,慢慢地打聽,你們總有相見之日。”
說著,又故意縱聲笑道:“雲妹,你說我扮男人像吧!不但把你騙過了,而且把你那師哥,也騙得緊騰騰地,我和他相處了一天一晚,直到臨分手前,他還在叫我賢弟不絕口呢?”
胡錦雯這麼一說,果然立時收效,只見薛雲娘眼睛一亮,先前那幽怨之光,暗淡之色,已一掃而去,眉也舒了,面龐上也光彩了,頭也抬起來了。
果然,那薛雲娘心中想道:“我怎恁地多疑,我的心思向來就比師兄仔細,我尚且看不出破綻來,他怎會看出胡錦雯是女扮男裝。”
胡錦雯心中暗笑,方又說道:“好啦,妹子,天過午了,我們也該走了,這兒可沒人管飯。”
兩人並肩攜手,出了飛雲莊,雲娘方才記起此行的目的,就對胡雯說道:“這批賊子雖然逃了,難道我們就這麼輕易的放過他們嗎?要不,我們把他們這巢穴燒掉。”
胡錦雯道:“我早想過了,他們匆匆忙忙地逃走,一定去得不遠,不過是暫避我們,他們那鬼心思,我早就猜著了,明知我們是路過,不會在此間久留,我們一走,他們也就回來了,我們何不將計就計,暫且離開,隔個三五天再來,那時準可將他們一網打盡。因此,這房屋暫不燒它,不然,毀了他們的巢穴,因而遠逃了時,要再找他們,可就不容易了。”
雲娘一想,果然不錯,也就作罷。
兩人出得莊來,雲娘引吭一聲清嘯,那匹安南寶馬,已從水邊如飛跑來。
雲娘道:“姐姐你的馬呢?”
胡錦雯告訴她,馬存在對岸,雲娘即要胡錦雯和她共乘一馬。
雲娘也一笑,那馬已來到跟前,即縱身上了馬鞍,胡錦雯也即躍身到了她的身後,圈著兩臂,將雲孃的細腰緊緊摟著。
雲娘一抖韁,那馬即邁開四蹄,往來路飛馳而去。
黃沙洲一望平陽,可以一直望到對岸,那馬尚未到得江邊,身後的胡錦雯突然一聲“哎呀!”
雲娘道:“姐姐,你怎麼了?”胡錦雯道:“你看,這洲邊一隻船也沒有,我乘來船又已打發走了,怎生過得江去豈不糟糕。”
雲娘道:“姐姐萬安,我自有過江之法,而且比船快得多。”
說著馬已快到江邊了,雲娘就要胡錦雯站起身來,立在馬鞍之上,自己亦站起來,兩人輕功都高,馬又跑得平穩,因此兩人在鞍上,穩若磐石,待馬到得離江岸僅有兩三丈遠了,雲娘將手中韁繩恁地一抖,那匹寶馬即一聲長嘶,竟和騰雲駕霧般,騰空而起,直向水中落去,胡錦雯方喊得一聲:“你是怎麼了。”
那馬已浮在水上,四蹄在水下划動起來,竟比船行快得多,直向對岸游去。
胡錦雯連聲稱讚道:“唷!妹妹,你這匹馬真不錯,哪來這匹寶馬?”
想到馬,胡錦雯又想起她的那匹青花馬來,那也是一匹難得的龍駒。
想到馬,胡錦雯又思念起阮天鐸來,不知他可會替她收養那匹青花馬,心想:“要是有青花馬在,或許也能這般渡江也說不定。”
思念間,馬到了岸邊,又已騰身上岸,容那馬抖落渾身水珠,雲娘這才再又騎到鞍上,招呼胡錦雯坐下,胡錦雯一摸那馬,身上竟連半點水漬也沒有,更是連聲誇讚。
雲娘又問道:“姐姐,你那馬呢?”
經胡錦雯的指點薛雲娘即掉轉馬頭,向上流頭而去不過三五里,到了地頭,胡錦雯向存馬的農家,取回馬匹,分騎返回江浦城而去。
到得客棧門首,店裡人早就瞧見了,見她平安回來,早奔出了幾個夥計,搶著前來接馬侍候,說:“姑娘,你回來啦!”
夥計的個個都面露驚喜之容,她回來了,黑煞神等自然是敗了,這麼一個美秀的姑娘,卻替地方上除了犬害,豈有不驚喜的,連那櫃檯裡的那個帳房先生,也直晃腦袋,旱菸杆也忘了吸了,口中唸唸有詞的說:“誠古人之不我欺也,紅線聶隱之又現於當世,愧矣哉,我昂藏七尺之鬚眉也。”
不言他在搖頭晃腦,店外雲娘翻身下馬,夥計的都圍著侍候,卻沒一人去招呼胡錦雯,等到雲娘回身等她一道進店,夥計們才發現了她了,這才有人前去,將她的馬匹接過。
雲娘可就忘了,胡錦雯穿的是一身男裝,等胡錦雯上前和她走了個並排,雲娘就伸手去挽她,胡錦雯嘻嘻一笑,伸臂讓她挽著,昂頭挺胸,還真像個男兒。
那年頭,男女之分最嚴,女人,尤其是年輕的,拋頭露面的已是少極,更不要說和男人當街親熱了,哪會像現今,男男女女,走在街上,不但當眾攜著挽著,而且甚至摟抱著。
雲娘一挽胡錦雯,胡錦雯偏又會做作,夥計還不會看得直瞪眼,那櫃檯裡的老帳房,可就已在晃腦袋了,大概因為酸句兒留在口裡了,酸不出口,就酸出口涎來了,那口涎就順著他那白鬚子梢兒,直向下淌。
薛雲娘驀見討好的夥計突然住了嘴,哈腰的也不哈了,笑的也不笑了,都瞪著眼向她瞧,心下疑惑,怔神一看,這一看不打緊,直把薛雲孃的一張桃花臉兒,變成了牡丹,紅得發了紫,忙不迭地一扔手。
那胡錦雯卻偏會作戲,人家羞得什麼似的,她反而要敞聲大笑,不但笑,而且故意向雲娘挨近身去。
雲娘羞得不得了,哪還讓她再惡作劇,丟下她就跑,剛進房,胡錦雯也趕到了,還要往她房裡走時,雲娘轉身將她攔住,氣道:“都是你,讓人家笑我,還要進來呢?看看你那一身。”
胡錦雯故意低頭一看,說:“怎麼啦!小妹子,哥哥我這身並不寒蠢,難道配不上妹子你麼?”
雲娘一跺腳說:“你再要玩笑!”頓得一頓,霍地一把抓著她的胳膊,把她拉進房來,並順手將房門關上,胡錦雯更就響起了一片銀鈴似的笑聲,說:“瞧!光天白日硬把男人往屋裡拉,小妹子,你這成什麼話。”
雲娘且不理她,把她拉到床邊,按著她坐下,然後將自己的衣衫從包袱中取出,說:“今天你要不換過了衣服來,休想走出這屋去!”
女人哪有不愛美的,胡錦雯雖說性最爽朗,但婦人總是女人,就在半推半就之下,任由薛雲娘給她換過裝,兩人的身裁竟是一般無二,胡錦雯穿上她的衣衫,竟還非常合身,而且這一換了女裝,更是光豔照人,又兼她弧犀常露,編貝瑩光,越是明媚,直把個薛雲娘也看得呆了。
雲娘從來未有過姐妹,在家時尚還罷了,這一到了江湖之上,孤身一人,更感孤寂萬分,除了在道上走,落店後就是關著門獨對空房,這一獲得了一個伴兒,不但美豔,武功又高,並且還識得自己的情郎,因為知道阮天鐸把她當作賢弟,更是大放寬心,自從南下以來,一直蹙眉緊鎖的,這會也不由展顏笑了,高興已極,胡錦雯心裡何嘗不也高興,雖說一想到阮天鐸,心裡就會酸酸地,但她是個女中丈夫,性情豪邁,不下男兒,心地並不狹隘,又知人家早就是一雙兩好的情侶,因此,雖酸而不捻。
而且,胡錦雯身世慘痛,早年雖與塞北觀音鐵若蘭,親如姐妹,但卻是仇人之女,又是從小孤苦,這會兒見雲娘對她這麼親密依戀,亦是喜不自勝。
就這麼不到半日的時光,兩人就已好得如蜜裡調油,簡直比親姐妹還要好,自是無話不說了。
雲娘將自己和阮天鐸如何山盟海誓,怎生老父許婚,阮天鐸又恁地誤會,以及自己逃難離京,一路尋來的經過,盡皆說出,胡錦雯好生同情,更是義形於色,定要助她尋得阮天鐸方罷,經此一來,那心中原有對阮天鐸的一點情愫,亦被掩抑住了。
當時雲娘得知,阮天色已返都蘭哈拉山,謁師覆命,並未立即下江南之時,本就想此間事完,即刻北上,這時就把此意向胡錦雯說出。
胡錦雯道:“雲妹,你此時趕去,怕不是時候,我亦聽得他說過,覆命之後,即要人關行道,既然他已早向你說過,要到江南來,你此時北上,若他業已覆命後南來,你們兩人在途中錯過了,豈不是徒勞往返,你是想早日找到他,那麼一來,豈不會更慢了麼?我的意思,你還是在江南等他為是,只要他到了江南,沒有不知道,也沒有找不著他的,你說是麼?”
雲娘一想,此話亦是有理,這才打消了北上尋訪的念頭。
其實,若雲娘果真北上尋時,只在都蘭哈拉山中,兩人即可見面,因此一來,不但遲好些時候,才得相逢,而且陰錯陽差,面雖見了,卻又生出不少事故致令情海又生波瀾,造成彌天情孽,此是後話。
且說兩人越說越投緣,越說話越多。午時早過,連午飯沒吃也忘了,他們兩人在房裡談得起勁,久不出來,店堂外面,因已清閒了,更是猜得熱鬧,明明兩個是不相識的客人,一個是風流倜儻的書生,一個雖然英雄了得,但是黃花閨女,恁地作怪,幾個時辰前,兩人尚且不識,哪知一回來,卻關在一個屋子裡去了。
就有個叫小三子的夥計說話了,這小三子有個綽號兒,叫做長嘴烏鴉,一天到晚喳喳喳,話是算他最多,這會他可就說話了,說:“你們猜怎麼著,我就看出這姑娘們邪得緊,別看她打敗了白花蛇,傷了花豹子,削斷了火鴿子的單刀,可是,你們看清了她的一招一式嗎?”
有個夥計就說道:“這麼說,小三子,你可是看清楚啦?”
那小三子一拍胸,說:“不是我長嘴烏鴉吹牛,若論一招一式,我小三子不敢稱能,但這娘兒們的那套功夫,瞞得了別人,可瞞不了我。”
大家一聽,果然還信了他了,就有人催他說:“小三子,你別賣關子好不好,你知道就說來聽聽,我們也長個見識。”
小三子道:“著哇!你這話還真說對了,白讓你們長一番見識,這娘們的功夫,有個名堂,叫做陰功夫,可不簡單,一個練不成,還要兩個人,而且是一男一女,並要把房門關起來。”
說至此,其他的夥計都明白了,本來大家對薛雲娘都尊敬而又感激十分的,但因為適才她帶了一個被認為原是陌生的男人,進入她的房裡,大家對她這尊敬,就打了個折扣了。
因此,一明白長嘴烏鴉說的是玩笑話,大家心裡一樂,剛要起鬨,驀地裡人影一晃,隨聽啪啪地兩聲脆響,長嘴烏鴉就捧著個腦袋,稀里胡塗地,直喊哦唷!
大家忙看時,見身旁站定了兩個女人,一個正是薛雲娘,另外一個不用猜,也知是胡錦雯了,因她換了裝的緣故,看了半晌,那侍候胡錦雯的夥計,方才認出她來,心說,敢情你也是個女人呀!這就趕緊上前陪笑,哈腰、打拱、作揖,說:“姑娘你大人不較小人過,他胡言亂語,該打,只是仍請姑娘手下留情,饒他這一遭兒。”
胡錦雯仍是氣憤不過,那夥計趕快把長嘴烏鴉趕走,其他的夥計也忙上前為他討饒。
胡錦雯和薛雲娘兩人,本是談得夠了,想起該飲食了,胡錦雯突然換了女裝,要她出去,饒她十分爽朗,也難免羞澀,但云娘卻不饒她,說:“不行,你穿了臭男人的衣服,關在我房裡半天,不出去亮亮,人家還不知怎麼在瞎猜呢?”
胡錦雯又嘻嘻笑道:“怎麼說,別人穿著就成了臭男人,那麼你阮哥哥可是香的了。”
雲娘紅著臉不依,要追著她打,胡錦雯這就奔出屋來,剛出得甬道,已聽得長嘴烏鴉滿嘴下流話,就一晃上前,給了長嘴烏鴉兩個嘴巴子,直打得長嘴烏鴉變成啞嘴烏鴉,因為他那滿口牙齒,被打落了三十六顆。
雲娘隨後而來,雖沒聽出所為何故,想來定是這麼一回事,見胡錦雯已懲責了他,也就算了。
兩人這才在店堂裡用罷飯,返回房裡,已是申末時候了,胡錦雯乾脆搬到雲娘房裡去,這天夜裡,兩人又似畫眉兒似的,說了半夜話,方才同床而眠,並決定了,雲娘隨胡錦雯暫赴江寧,一來因胡錦雯要等候百了神尼,而云娘又沒目的,只要不離開江南,哪裡去也行。
第二天起來,兩人就要算還店錢,奔江寧去,方招呼夥計算帳時,那店東說什麼也不收兩人的錢,因在昨日晚半天,江寧城裡都知道黑煞神這般賊子,都給趕跑了,更是把薛雲娘看成天神臨凡,為地方上除了這麼一個大惡,供奉尚且不及,哪還要她的房飯錢。
兩人無法,只好上馬後,扔下一錠銀子,即奔江寧而去。
薛雲娘本來就是從江寧來的,往回走,更是熟路,兩人過了長江渡口,午後不久,即已到了江寧。
薛雲娘前在江寧時,住的是東大街的高升棧,兩人進得了城去即由雲娘帶路,仍住到高升棧去,薛雲娘才走不過兩天,夥計的對出手大方的客人,你要他忘,也忘不了,一見雲娘帶著個一般兒美貌的姑娘前來,早就搶步迎出,將兩人迎至上房。
兩人這一前來,竟是冤家路窄,誤打誤接的,和黑煞神走到一條道上,就在兩人到的黃昏時候,黑煞神韓錦,率領那批狐群狗黨,竟也投到這江寧縣來,因此,再又生出不少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