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坪城東門外約十里處,安謐地躺著一座龐大宅院,主人正是昔年威震江湖的武林高手“陰陽雙眉”展翼鵬,梅萼寒麗老夫婦。
他們兩個雖已息影江湖多年,但聲威仍在,一般宵小之徒,震於“陰陽雙眉”的大名,都不敢在附近惹事生非,因此,不單是“陰陽雙眉”的居處,就是威坪鎮內也都連帶沾了光,寧靜異常。
這幾天來,宅中似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似的,一反平時安謐的樣子。
宅中人不時忙碌地進進出出不說,就是展、梅二老的眉宇之間,也都洋溢著一片焦灼不安的顏色。
夜深了,宅中人大都已安然就寢,只有宅內西邊的一間臥室窗前,還有一線昏黃的燈光射出。
室內,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婦人,坐在床前,以無限憐愛的目光,向臥在床上的一個少女注視著。
少女嬌吟一聲,一個轉側,突然睜開雙目,見老婦人坐在床前,不安地問道:“七嬸,您怎麼還不去睡?”
老婦人伸手撫摸了一下少女的額頭,覺得已不如先前燙手,面露喜色,笑道:“玲兒,你此刻可覺得好了一點?”
少女感激地道:“侄女此刻覺得已大好了,夜色已深,七嬸,您還是早點回屋去安寢吧。”
老婦人慈祥地笑道:
“玲兒,你不必為我打算,我年紀雖大,精神卻還健旺,偶爾晚睡一點,沒什麼大不了的。”
說著話,轉身端起火爐上的藥鍋,把裡面的藥汁倒在碗中,遞給少女,道:“玲兒,你把這藥劑服下去,明天就可以全好了。”
少女依言把藥服下,正欲說話……
驀然屋瓦一陣響動,老婦人警覺地翻身把燈吹熄,閃身來到窗前,凝神細看,卻見一隻貓兒從房上跳下。
不禁啞然失笑,輕罵一聲:“孽畜!”
又回身把燈點上。
她心中似有所觸,在窗前呆立了一下,這才回到床前。
少女見她滿面黯然之色,不禁失聲問道:“七嬸,您怎麼了?”
老婦人見問,長吁一聲,欲言又止,終於慢慢地低聲說道:
“一個人終生真不能做錯一件事,否則,這件事就會像附骨之疸似地跟著你,使你夢魂難安……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我真後悔……”
說著話,兩隻眼中竟現出晶瑩的淚珠。
少女見狀,急忙擁被爬起,一面為老婦人拭淚,一面安慰地道:“七嬸,別傷心,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不必想那麼多。”
老婦人含淚道:
“玲兒,這種滋味是你想象不到的,時間雖能沖淡記憶,但卻不能把往事完全從心中泯除,倒是良心上的負疚,時間愈久,色彩愈是鮮明,也愈難令人心安……”
“我倒真羨慕你爹孃和仇叔叔,他們雖已撒手人寰,但卻一了百了,不像我老婆子還活在世界上,終日受著良心的煎熬……”
說到這裡,竟忍不住掩面悲泣起來。
少女聽到老婦人提起她死去的爹孃,也被勾起悲懷,兩隻杏眼水汪汪地,淚珠不住地打轉,雖欲好言安慰老婦人幾句,但咽喉卻似被什麼東西哽住,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走廊上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老夫人警覺地止住了哭聲,抬起頭來。
“得,得,得。”
有人在屋外輕輕地叩著窗欞,老夫人低聲問道:“誰?”
窗外人答道:“萼寒,是我,翼鵬,濮五哥已經來了,現在書房中,說有要事和我們商談。”
老婦人答道:“好,我就來。”
又回身向少女囑咐道:“玲兒,你好生將息,我明天早上再來看你。”
書房中,充滿著一種沉悶的意味。
展翼鵬和蒼鷹叟二人默默地對坐著,兩個人的面色都沉重得很,似是有一件疑難的事,急待解決的樣子。
蒼鷹叟似是不耐這屋中沉悶的空氣,站起身來,轉了兩轉,正欲發言,門簾掀處,梅萼寒走了進來。
梅萼寒笑問道:“五哥,多年不見,一向可好?”
蒼鷹叟聞問,面色突轉悽然,道:
“前些年還好,近來不如意事卻多,尤其是月前赴韭山島,尋獨孤商那廝,竟誤中三毒神君詭計,手下人全遭毒斃,連我自己本身也幾乎不免。”
說到這裡,蒼鷹叟不禁搖首嘆息不已。
展翼鵬突在旁邊道:“玲兒病況如何?”
梅萼寒笑道:“她現已大好,明日當可不用服藥了。”
蒼鷹叟聞言心中一動,問道:“誰?”
展翼鵬接口道:“老九的女兒,燕玲。”
蒼鷹叟奇道:“她不是在落英峪隨著四哥習藝嗎?怎會臥病在此?”
梅萼寒搖頭嘆息道:“兵書峽寶圖在四哥手中之事,不知怎地洩露出去,被枯木修羅得知,大舉犯山。
四哥自忖寡不敵眾,遂命門下弟子,分成九路,帶著八假一真,共是九份寶圖衝出,玲兒和哥哥一道,攜圖前往投奔老十……”
蒼鷹叟突然插嘴問道:“她身上這份圖是真是假?”
梅萼寒心中一動,覺蒼鷹叟此問似是另有意圖,遂隨口漫應道:“這我也不知,五哥問這做什?”
蒼鷹叟見問,面色一變,忽又恢復正常,笑道:“如是真圖,我們就應當慎重行事,妥為保存,如是假的就由它去了。”
梅萼寒見他說得有理,也就忽略過去,又道:
“他們途中屢遭‘枯木教’徒阻截,因是到得釣臺時,較所約遲了一日,老十已然因事他去。
枯木教徒卻早就探得他們兄妹二人行蹤,在釣臺設下埋伏,蓀侄不幸傷在白骨大煞白骨陰勁之下。
玲侄女也幾乎失手遭擒,幸得‘天網少年’及時援手,驅走‘枯木教’徒,將他們兄妹二人救出……”
蒼鷹叟突失聲驚道:“真有什麼‘天網少年’?”
展翼鵬在旁冷冷地接口道:“不錯,正是那掌斃仇十二弟的‘天網少年’,據玲兒說,他日還要來此生事呢!”
蒼鷹叟急急地問道:“玲侄女可知他的名字?”
梅萼寒說:“據說他叫古沛。”
蒼鷹叟聞言,面色一變,幾乎從座上跳起,驚道:“古沛,原來‘天網少年’就是他了。”
展翼鵬見狀大奇,驚訝地問道:“怎麼?難道五哥認得他不成?”
蒼鷹叟沉吟了一下,笑道:
“我那日中三毒神君詭計,身遭奇毒,正運功驅毒之際,老孩兒司徒悠悠突帶著他來我船上,他曾為我運功驅毒,是以認得。”
展翼鵬問道:“他武功如何?”
蒼鷹叟面色沉重地道:“他年紀輕輕,卻已得禪宗真傳,武功造詣遠勝我多多。”
此言一出,三人同時默然不語,各自尋思。
那一股沉悶的意味再度把這小室充塞起來。
有頃,梅萼寒突打破沉悶的空氣,自言自說地說:“一個人真不能做虧心事,否則的話休想得一日安寧……”
展翼鵬突打斷了她的話語,問道:“萼寒,你此言何指?”
梅萼寒道:“我等十七人自合力害死洗鐵生後,雖把兵書峽寶圖得到手中,但此後即未得一日安寧。
聶九弟夫婦是怎麼死的,你我心中都有數,不必再提了,仇十二弟這次死在天網少年掌下,詳情雖不知,但我想這事恐也逃不了干係。
公孫四哥好好的落英峪,如沒有這件事,怎會被枯木修羅那魔頭鬧得煙消火滅,連他自身生死都不知道。
我們暫時雖仍得苟安,但日後究竟如何,誰能預料,唉!我們究竟得到了些什麼?所得到的是否能補償我們所失去的呢?”
展翼鵬突然打斷她的話語,怒道:
“老婆子,你怎麼變得恁地軟弱起來,兵書峽藏寶,天下之人,誰不欲得?洗鐵生不自度德量力,妄想一人獨吞,我們怎能容他?這算什麼虧心事?……”
梅萼寒接口道:
“翼鵬,你不要嘴硬,如這不算虧心事的話,我們幾人怎會被獨孤商那廝逼作‘無憂會’護法,招致天下武林人物對我等詬責。……”
展翼鵬勃然大怒,兩道一黑一白的長眉,根根豎起,拍案叱道:“老婆子休要多言。”
梅萼寒不顧地道:
“翼鵬,不必對我發狠,當年如非你貪心,強拉我入盟,怎會使得我現在都快死了,還不能安心。
連想好好地過一點太平日子也不能夠……翼鵬……你說你對不對得住我……唉!這些年來……我也受得夠了。”
說到這裡,竟忍不住掩面悲泣起來。
展翼鵬見狀怒氣更甚,正欲反唇還譏。
蒼鷹叟在旁勸解地道:“七弟且請息怒,十六妹也不必為往事過分地懊惱,且請聽我一言。”
蒼鷹叟在落英峪一盟十七人中,除公孫子顏外,是最足智多謀的一個,因此,展、梅二人對他都甚信服。
展翼鵬聞言,抬首問道:“五哥有何高見?”
蒼鷹叟笑道:“現在大敵當前,正是我們同心協力,共抗外侮的時候,你兩夫婦卻先自窩裡反起來,豈不是更予敵以可乘之機?”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
展、梅二人覺他所言甚是有理,點首不語。
蒼鷹叟又道:“現在大敵當前有二,一是枯木修羅,一是天網少年,天網少年武功雖高,但他孤身一人,力量究嫌單薄。
如我們三人合力對付他,我就不相信他能討得了好去,倒是枯木修羅的枯木教,聲勢浩大,教中奇才異能之士,在所多有,不可小覷……”
沉吟了一下,喝了口茶,又道:
“但若我等糾集昔年盟友,戳力以赴,則勝負之數,尚未可卜,只是山川隔阻,各盟友都散處四方,一時之間,卻難聚集在一起呢……”
說到這裡,他打了一個呵欠,面上突呈疲累之容。
梅萼寒見狀問道:“五哥可是累了?”
蒼鷹叟笑道:
“人年紀大了,真是不中用,我日前在安淳城外,和三毒老怪拼了三日三夜,這如在往年,怎算得一回事,現在卻感到體力不支,精神難繼,唉……”
展翼鵬接口道:“既然如此,天色也已經不早了,我們就此告辭,明天再從長計議好了。”
梅萼寒不表示意見,二人遂相率辭出,各自返房安寢,原來陰陽雙眉近年來感情不諧,早就分室而居了。
梅萼寒和衣臥在床上,心中如潮湧一般,往事紛紛襲上心頭。一時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朦朧中,驀覺屋上有人衣袂帶風之聲傳來,急翻身坐起,暗道:“這時分怎有夜行人經此?”
下床到院中,躍身上屋,遊目四顧,只見一條黑影,鷹隼也似,疾向玲姑娘所居院中落下。
不禁心中一凜,急急趕去。
梅萼寒隱身屋脊之後,見一黑衣人,已輕輕地把玲姑娘臥室前窗撥開,正欲入內,怒叱道:“賊子敢爾!打!”
隨手自屋上拾取一片瓦塊向賊人打去。
那黑衣人身法奇快,聞聲並不回頭,身形疾向左移六尺,避開瓦片,也不答話,徑向宅外逃去。
梅萼寒本欲追趕,卻覺黑衣人身形極為熟悉,心中不由得陡然一驚,暗道:“莫非是他?”
略一遲疑,黑衣人已在宅外暗影中隱沒。
瓦片擊在窗欞上,嘩啦一聲,把玲姑娘驚醒。
她急忙披衣起視,見前窗洞開,七嬸卻站在對面房上,不禁心生驚疑,問道:“七嬸,什麼事?”
梅萼寒笑道:“沒什麼事,適才有夜行人侵入宅中,現已離去,你病勢還沒痊癒,快點回床上去,以免受了涼,病情又生反覆。”
聶燕玲情知其中必有隱情,但又不好追問,只得含糊地應了聲:“是。”
把窗戶掩好,返身上床。
梅萼寒回到房中,由於心中又多了一樁事,更加難以成眠,直捱到天色將曉,這才朦朧睡去。
一覺醒來,日已近午,急忙起床,盥洗方畢。
展翼鵬已踱了進來,笑道:“濮五哥已因事他去,來不及向你辭行,特要我代為致意。”
梅萼寒知是蒼鷹叟以為昨晚行蹤已被她發現,不敢見自己,心中更加確定昨晚黑衣人必定是蒼鷹叟無疑,隨口哼了一聲,怒不答言。
展翼鵬以為她因昨晚之事,怒氣未消,也未在意,訕訕離去。
梅萼寒來到玲姑娘房中探視,見玲姑娘果已痊癒,心中大慰,繼又念道:“蒼鷹叟此去不知何意?如他隱身近處,來奪玲兒身上寶圖,卻是難防,不如教玲兒搬到我屋中同住,照顧起來也方便些。”
遂道:“玲兒,我一人獨居,氣悶得很,不如你搬來我房中,與我同住,閒時聊聊天,也不至於過分寂寞。”
聶燕玲欣然允諾。
時光易過,不覺半月之期已屆。
這天早晨梅萼寒和聶燕玲兩個人正在屋中說話,展翼鵬手中持著一張紅柬,面色沉重地踱了進來,道:
“真是急死人,濮五哥還不回來,那‘天網少年’卻已到了。”
梅萼寒冷笑道:“濮勳會回來才是怪事。”
展翼鵬一怔神,驚疑地道:“萼寒,你這話怎說?”
梅萼寒氣憤地道:“這你不必多問,說出來憑白生氣,又何苦呢?”
展翼鵬聞言呆呆地看著他的妻子,滿面迷惑不解之容。
梅萼寒又道:“‘天網少年’和我們約的是什麼時候?”
展翼鵬把手中的紅柬遞給梅萼寒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梅萼寒接過紅柬,打開來一看,見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
字上陰陽雙眉
今夜二更在貴宅右牆外林內候駕
幾個蠅頭小楷,左下角赫然書著一張龐大的漁網,她兩道一黑一白的長眉一皺,悽然說道:
“既然如此,濮五哥反正是不會回來的了,今天晚上咱們兩個就去碰碰看,運氣好的話,或者還能苟延幾年殘命,運氣不好的話,你我也都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就是死了,也不算短命。”
聶燕玲在旁聽了,不禁緊緊地抱住梅萼寒雙肩,悲聲說道:“七嬸,你怎麼能這麼說法?”
陰陽雙眉感情雖然不諧,但究是幾十年的老夫妻,關注之心仍切,展翼鵬聞言也不禁搖首低聲道:“萼寒,你怎麼會恁地消沉起來?”
梅萼寒仰首泣道:
“我……我怎麼會……不消沉?……翼鵬……難道……聶九弟夫婦之死對你……對你就沒有一點……警惕的力量嗎?”
展翼鵬聞言面色突轉黯然,不語地轉身走去。
聶燕玲在旁聽出梅萼寒話中有因,急切地問道:“七嬸,我爹孃怎麼了?”
梅萼寒聞問,悲泣更甚,好不容易這才勉力把哭聲止住,斷斷續續地道:
“玲兒……我真對不起你……你……你……這事……我早就想跟你說……只是……只是一來你年紀太小……二來我又諸多顧慮。”
“……因此……一直都瞞著你……我今晚此去……生死難料,再不告訴你,恐……恐怕就要來不及了……”
說到這裡,竟放聲大哭起來。
聶燕玲急勸道:“七嬸,請別這麼傷心好不好?”
勸著,勸著,她自己也染上了梅萼寒悲傷的情緒,不覺兩隻眼圈溼溼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良久,梅萼寒強抑制悲懷,咬牙說道:
“這話得打卅年前說起,那時江南道上崛起了一個奇俠,叫做洗鐵生,這人誰也不知道他的來歷和武學宗派,不過武功確實是奇高。
一出道就單人匹馬地把當時江南黑道上第一大幫會毒龍會給挑了,他為人又好,不過半年時間,就已譽滿江湖……”
聶燕玲插嘴道:“七嬸,這人和我爹孃之死有什麼關係?”
梅萼寒不耐煩地道:“玲兒不要打岔,且聽我說下去。”
又道:“他不知從何處得到了一份寶圖,這就是武林中人寢寐以求的兵書峽寶圖,他本來是從不示人,有一次醉後失言,卻不慎把這事洩露出去。
當時在場的有你師父、仇雲、濮勳、藍辛等人,聞言都不禁生了搶奪之心,但洗鐵生武功實在太高,他們自問縱是四人聯手,仍非其敵。
遂四出秘密地招攬武林高手,並許以重利,這就是廿年前落英峪十七個武林高手滴血為盟的由來。
當時你爹孃,我和七伯伯都因一念之差入了盟,廿年前一個月黑風高之夜,由仇雲和藍辛二人把洗鐵生誘人滇西哀牢山落魂谷內,然後十七人一齊現身,逼著洗鐵生把那寶圖交出。
雙方一言不合,動起手來,那洗鐵生武功之高,確是出人意料之外,我們十七人聯手,一時仍是奈他不得。
反被他傷了摩雲手朱驥,鐵劍金丸胡無影和岷山飛雲道人三人,但我們人多勢眾,谷口又狹,他也不能衝出重圍。
這場惡戰一直持續了七日七夜,洗鐵生被耗得筋疲力盡,被七步追魂沈濟遠暗用追魂金針打瞎了他的雙目,他自知不免,自刎身亡。
事後我們雖在他身上把藏寶圖搜出,但圖上全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圖案,無法悟出其中涵義,只得公議把寶圖存在落英峪中,由你師父保管。
這事情我們本以為辦得機密無比,不會洩露出去。
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洗鐵生生前有一個叫古霖的至交好友,對洗鐵生之失蹤,認為其中必有蹊蹺,花了三年的時間,苦苦探尋,竟被他把這件事的原原本本,完全打聽得清清楚楚。
古霖自問以己之力,無法和我們相抗,欲把這件事傳揚出去,卻又苦於事無佐證,我等十七人在武林中聲譽甚好,說出來也沒人相信,遂把這件事詳盡地寫在一本小冊子上,命作‘群魔秘錄’,欲待俟機披露。
但事機不密,他的行蹤被你師父和濮五伯得知,苦苦追殺,他又不慎把‘群魔秘錄’遺失,絕望之下,竟自殺而死。
這本‘群魔秘錄’不知怎的,竟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惡賊獨孤商得去,他持此在隴西成立‘無憂會’,並要挾我們,做‘無憂會’的護法,助他為惡。
當時我們雖然不願,但有把柄落在他手中,也只得唯他之命是從。
你父親性較剛烈,這口氣他怎能忍得下去?再加上昔年他曾受過洗鐵生厚恩,對落魂谷之事,心中一直愧疚不已,直到十年前,有一天他又受了獨孤商的氣,和你娘憤憤地跑到落英峪訴苦。
酒後不慎失言,他竟揚言說要把落魂谷之事向天下武林披露,然後再自殺以謝洗鐵生。
你師父怕他果真如此做,竟和濮勳合謀,在酒中下了慢性毒藥,可憐你爹孃不防,竟在月後雙雙毒發身亡……”
玲姑娘聽到這裡,不禁脫口厲呼一聲:“爹……娘……”
人就暈死過去。
梅萼寒含著淚,輕輕地捶著玲姑娘的背心道:“玲兒,醒來。”
過了約有一盞茶時光,玲姑娘這才醒轉。
梅萼寒勸慰地說:“玲兒,人死不能復生,你不要太過悲苦,還是保重自己身子要緊吧。”
聶燕玲含淚點首示意。
梅萼寒又道:“你娘死時,本把你兄妹二人託付給我,要我好好撫育你們成人,但你師父知我和你娘,情誼最厚,怕我把你爹孃死時詳情,告訴你們,遂把你們強要了過去,收入門下。
後來,武林中有個叫司徒悠悠的高手,因為他名字和司徒十叔同音不同字,被人誤認為一人,說他也是‘無憂會’的護法,他一怒之下,跑到隴西,把‘無憂會’給挑了,我們這才算把枷鎖脫去,暫獲苟安。
此後總算過了兩年太平日子。
但現在‘枯木修羅’又為兵書峽寶圖挑起了釁端,而‘天網少年’的出現,更令我為之寢食難安。唉!……”
梅萼寒突然止住了語聲,仰首看看窗上天空中的白雲,黯然不語。
聶燕玲輕叫一聲:“七嬸……”
口中囁嚅不已,卻是欲言又止,始終說不出話來。
梅萼寒把目光移向她臉上,仔細端詳了一番,嘆了一口氣,道:“玲兒,我知道你的心意。但……”
屋中又沉靜了下來,只是偶爾地可以聽到一兩聲低泣的聲音。
良久,梅萼寒的語聲又再度響起,道:
“玲兒,你身上那寶圖,我已看過,確是真跡,你一定要小心保護,日後如能逢到洗鐵生後人,交還給他,也好為你父母和我稍贖一些罪行。”
聶燕玲驚訝地道:“怎麼?洗鐵生還有子女在人間?”
梅萼寒緩慢地道:
“是的,洗鐵生有一獨子或許尚在人間,仇雲、藍辛二人和洗鐵生本是結拜兄弟,洗鐵生死後,仇、藍二人心中也感負疚。
仇雲遂把洗鐵生所遺獨子收養在他念愆山莊中,後來,藍辛愛他天資過人,把他收做義子,盡力培植。
不料於八年前突然失蹤,雖迄今毫無音訊,諒必還在人間,你今後在江湖上行走,或能有碰上的一日。”
聶燕玲聞言心中一動,突然想起西湖上的那個怪少年,暗道:“莫非是他?”
不覺出神不已。
梅萼寒見她面色有異,笑問道:“你在想什麼?”
聶燕玲遂將在西湖所遇之事,除裸身療傷外,盡情道出。
梅萼寒也覺甚有可能。
梅萼寒突然正色說道:“玲兒,濮勳已對你身上寶圖起了覬覦之心,今後見了他,小心為要。”
聶燕玲恭謹地答道:“七嬸勿需叮嚀,玲兒曉得。”
梅萼寒伸手自枕頭下取出一個極精緻的小盒子,遞給聶姑娘道:
“這裡頭盛的是我昔年仗以成名的暗器天星環,和我一生練功所得心得,現在我也用不著了,一併贈給你,就算是我給你的臨別紀念吧!”
聶燕玲覺梅萼寒語中充分地流露出訣別的意味,不禁悲從中來,兩行熱淚,汨汨流下,悲聲道:“七嬸,這些東西我怎麼也不能收下,您還是自己留著吧!”
梅萼寒也覺心中一慘,孃兒倆竟抱頭大哭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梅萼寒強自抑住悲懷,兩手輕輕撫摸著聶燕玲的秀髮,愛憐地道:“玲兒,不必太痴。世界上豈有不散的筵席。
我老婆子今年也六十多了,就算今晚不死在‘天網少年’手下,也沒有幾年好活,到時還不是一樣要分手。
倒是你今後一個人孤伶伶地,好生令我放心不下……”
聶燕玲突仰首悲聲道:“七嬸,您千萬別這麼說。”
梅萼寒注視著聶燕玲那雙水汪汪,盈滿了淚珠的秀目,長嘆一聲,歉然地說:“這都是我們上一代的不好,害得你們年紀輕輕,就無辜受此折磨……”
屋中又是一陣難堪的沉默。
梅萼寒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道:“玲兒,聽我的話,快點把這盒子收下吧。”
聶燕玲雙手顫動著,勉強把小盒子接了過來,似是她的七嬸已把生命貫注在這盒子之中,一旦離身,她的七嬸就要棄她而去的樣子。
梅萼寒又道:
“天星環的用法,你已知道了,不用再教,這小冊子中所記的,雖不是什麼絕世神功,但暇時翻閱,對你武功也未嘗沒有稗益,我這就要到前面書房中和你七伯父談一談今晚的事情,你先隨便休息好了。”
說完話,轉身出房而去。
聶燕玲呆了一下,突然看見桌上紅柬,眼珠一轉,似是心中有了計較,眉目漸漸開朗起來。
古沛在林中焦急不安地來回踱著,銳利的目光不時地從稀疏的樹幹中穿出去,投向林左那座黑壓壓的巨宅,口中不耐地喃喃自語道:“怎麼還不見人來?”
一陣夜風吹來,激起了陣陣松濤。
古沛心中驀然一驚,暗道:“練武的人最忌心浮氣躁,我今晚大敵當前,本應當慎重將事,怎地會犯了這忌諱?”
隨即躍上了一枝粗大的樹幹,盤膝坐在上面,真氣運行一週後,覺得靈臺清澈,周身舒暢無比,清嘯一聲,又落在地上。
一條俏生生的身影,突自巨宅逾垣而出,直奔松林馳來。
古沛自言自語地道:“‘陰陽雙眉’向來形影不離,怎會只有一人前來?”
到得臨近,這才看出來原是聶燕玲姑娘。
古沛笑問道:“聶姑娘,來此何事?”
聶燕玲嬌呼了一聲:“古兄……”
又打住了話頭不再說下去。
古沛見她舉動詭異,大為迷惘,又再問一次,道:“聶姑娘,來此何事?”
聶燕玲櫻口微張,欲言又止,驀然掩面悲泣起來。
古沛倍覺糊塗,不知聶燕玲究是為何事悲傷,欲待勸解也無從勸起,只得呆呆地站著一邊。
有頃,聶燕玲始泣不成聲地說道:
“我七嬸……是好人……請你不……不要傷她。……否則……我這一輩子……也不會……不會原諒你。”
說完話,轉身迅疾地向林外奔去。
古沛惘然地看看她的背影,不知所措。
想了一想,覺得有些不對,正欲躍身將她追回,卻見林外二條人影閃現,立即凝立當場,果然來人正是陰陽二眉。
古沛開門見山地道:“仇雲盜名欺世,播義俠之名,行鬼蜮之事,自有取死之道,怎怪得我?”
陽眉怒叱道:
“究為何事?”
古沛一聲狂笑,厲聲道:“你們自己做的好事,難道你不會曉得?”
陽眉心中一凜,暗道:“莫非是落魂谷之事不成?”
仔細打量了古沛一番,覺他年紀最多不過十七八歲,不應和這事有何關聯,搖首道:“老夫和仇雲等廿年來,從未出手……”
古沛冷笑道:“那麼,廿年以前呢?”
陽眉面色一變,正欲答話,陰眉已在旁接口道:“小俠可是指洗鐵生之事?”
古沛點首道:“正是。”
梅萼寒面色突轉淒涼,道:“愚夫婦生平只做錯這一件事,廿年來,一直負疚在心,耿耿不忘,卻又無從了斷。
如今少俠既然自願為洗家出頭,正好作一了斷,也免得愚夫婦終日受那良心煎熬的痛苦。”
言下不覺泫然。
陽眉展翼鵬怒道:“老婆子,你怎又恁地軟弱起來?”
又對古沛道:“年輕人,你既是為此事而來,縱是沒有仇雲那檔事,我也不會輕易把你放過。”
說罷自背上撤下長劍,怒視著古沛,道:“年輕人,你也亮兵刃吧!”
古沛冷笑道:“我身上從來不帶兵刃。”
陽眉老臉一紅,正欲把寶劍還鞘,古沛冷冷地道:“且慢!”
陽眉心中一凜,道:“何事?”
古沛道:“你自問比仇雲如何?”
陽眉道:“不相上下。”
古沛狂笑一聲,傲然地道:“那你雖用劍,仍非我的敵手,你們兩個還是一齊上吧,也省得我多費手腳。”
陽眉一生中,幾曾受人如此輕視,聞言不禁勃然大怒,叱道:“小子找死!”
手中長劍一揮,“丹成九轉”,冷氣森森的劍虹,直向古沛身上襲到。
陽眉展翼鵬在武林中垂譽數十年,豈是虛致,這含怒一劍,威力實非等閒,古沛只覺周身都在敵手劍氣籠罩之下,髮膚隱隱生痛。
不敢大意,急展“馭氣凌虛”身法,飄身退後六尺,運足“般若禪功”,雙掌帶起一陣狂飆,向前擊出。
陽眉展翼鵬一招走空,驀覺一股無比的勁風,排山倒海地襲上身來,心中陡然一驚,暗道:“濮五哥之言不差,他武功造詣果在我等之上。”
想著,不敢怠慢,移形換位,避開掌風正面,揮動長劍,綿綿不絕地攻上。
古沛承受了禪宗一代聖僧無住大師將近兩甲子的功力,加以自幼元竅暢通,生死玄關大開,此時武學造詣實已不在當代頂尖高手“黑白雙傘”,曹洞山人等之下。
只是他修為年限太淺,加以臨敵經驗不足,因是在動手時,每苦於潛力發揮不出,前此幾場拼鬥之所以不能輕易獲勝,原因實在於此。
但他每鬥一場,臨敵經驗即增一分,潛力也愈能發揮出。
因此,他此刻所用的雖仍是“般若禪功”,但威力較諸和仇雲相鬥時,增加何止一倍。
數十招過後,陽眉漸覺敵手掌風壓力奇大,竟如實質也似,手中長劍似被粘著,運轉不靈起來。
古沛見狀得意地笑道:“我說如何?你們兩個還是一齊出手吧!”
掌上招式一緊,陽眉立被迫得險象環生。
梅萼寒雖不願意出手,但見丈夫已被迫居下風,怕他失招落敗,於“陰陽雙眉”令名有損,只得一咬牙,揮劍加入戰圈。
昔年“陰陽雙眉”縱橫武林,雙劍合璧,號稱無敵,這一雙出手,聲勢果然不同,只見劍影如山,結成一幢光暮,把古沛緊緊地罩在當中。
古沛了無懼色,酣鬥中,驀然一聲清嘯,精神陡長,身形滿地遊走,“陰陽雙眉”寶劍雖利卻難傷他分毫,他反到不時地掌劈指戳,在劍幕中覓隙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