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難得的好天氣,也因為快過年的關係,玄真觀的香火很盛,觀前熙熙攘攘的很熱鬧,還有許多做小生意的在這兒趕市,陽光暖烘烘的,人們的臉上都帶著笑。
杜雲青走了出來,他身上穿著錦綺新裝,使很多原先認識他的人都不敢貿然相認了,不過還是有兩個中年婦人笑著湊了上來,其中一個含笑道:“您不就是在觀前測字的青雲先生嗎?看來您是大發了。”
杜雲青只好點點頭,編著謊話道道:“也沒什麼,不過兩個月前,有位太太來問卜,她已經連生了六個女兒,這次又懷了胎,如果再生女兒,她家男人就要娶小的了,我給她卜了一卦,保證她這一胎要抱子,而且是雙胎,半個月前,果然生了一對白胖小子,兩口子都高興得不得了,趕著叫裁縫送了我一身新衣服過年。”
那婦人聽得眉開眼笑地道:“是啊,先生的測字真靈,三個月前我不是來求先生測字嗎?我家漢子出門到南邊做買賣,三年都沒個信兒,有人說他死了,隔壁的工大嬸給我說媒改嫁,我究竟心裡不踏實,請先生測了個字,先生說我家那個漢子要回來,而且還有富貴,要我耐心等待.我才沒動改嫁的念頭,三天前那個死鬼果真回來了,而且還弄了個頂子回來了,幸虧有了先生的指點,不然我可就慘了。”
杜雲青彷彿記得有這麼回事,當即拱拱手道:“是嗎,那倒在該恭喜大嫂了。”
婦人紅著臉道:“全仗著先生的卜準,我家漢子在南邊遇上個同鄉,介紹到織造曹大人府裡去管帳,他辦事勤儉老成,曹大人在衙門裡給他補了人缺,這次跟曹大人回京,又在部裡繳了捐項,實授八品頭銜。”
杜雲青笑笑道:“恭喜大嫂,今後就是八品夫人了、”
婦人笑道:“我也不知道八品有多大,但縣太爺是七品,我家漢子說再過一兩年,他也能弄個縣太爺子了,我要是聽了王大嬸的話,不就把個知縣太太給拋下了水,而且還得吃官司挨板子,所以我實在感謝先生,今兒來一則是謝菩薩保佑,二則也是謝先生,特地給您捎了一份兒利來,這就給您奉上吧。”
說著雙手捧個手巾包來。杜雲青忙道:“那怎麼敢當,這完全是大嫂的命好,山人可不敢居功。”
婦人莊重地道:“不!我是真心感謝先生,這只是一點心意,您要是不收,我就當眾給您磕頭了。”
他們在談話;旁邊已經圍了不少閒人,如果真的跪下來叩頭,那可就成了熱鬧了。杜雲育只得接過手巾包道:“那我就愧領了,也分沾大嫂一點喜氣。”
手巾包沉甸甸的,裡面大概是銀子。杜雲青不禁有啼笑皆非之感,可是那好人已拉著同伴進廟裡燒香去了、他只好拿著手巾包來到徐明的酒棚子裡,生意正忙著,坐得滿滿的。徐明顫著滿身肥胖肉迎上來笑道:“杜爺,您的位子給您留著了,還是老地方。”
他用手指指後邊的空處,還是上次請馬向榮和紀小如的地方,特地用布屏隔了起來,擺了張桌子,擦得乾乾淨淨,而且還鋪上一塊紅桌布。杜雲青笑笑道:“讓掌櫃的費心了,其實不必這麼講究,隨便弄兩個菜就行了。”
徐明笑道:“那怎麼行、杜爺是小鋪的財神爺,您早上吩咐說要在這兒請客,結果小鋪才開門,客入就川流不息了,賣了個大滿堂,這全是您帶來的運氣。社爺,您要是天天在這兒請客,我胖子就發財了。您瞧,今兒來的全是大家客,就是城裡的大酒館,也做不到這麼多的生意。”
話說得很技巧,杜雲青已心中瞭然,在座上的客人雖然穿著平常,叫的菜全是精緻的細菜,整尾的魚,整隻雞,全是論銀子計價的,幾文錢一盤的熟菜,堆在那兒無人問津。灶上忙個不停,那些客人卻寧可坐著平等也不願將就先叫點菜來吃。
不過可能徐胖子的手藝還不錯.已經端出去的菜,那些人都吃得津津有味;但一個個全顯得心不在焉的樣子,人雖多,沒有高聲談笑的,也沒有大口喝酒的,他們似乎不怕花銀子,一壺酒燙上來,才喝一小盅,立刻吩咐再放一壺,壺中的殘酒撤下不要了。
杜雲青心中瞭然,這些人如果不是一流宗的劍手,就是大內侍衛營的護衛,而且以後者的成分居多。
因為他們沒江湖氣,表現出一派紈絝作風,到這兒來給芙蓉護衛的,可是他們的經驗太嫩了,坐在那兒洩了底,杜雲青看了心裡很不是滋味,但沒表現在臉上。
徐明把他引到座上,端來了茶,杜雲青很不過意,低聲道:“徐兄,這怎麼敢當呢?你去忙你的吧。”
徐明笑道:“沒關係這批瘟神,叫他們多等等,反正他們的銀子也都是民脂民膏,不賺白不賺。”
‘’徐兄知道他們的來歷?”
“還會不知道嗎?九城提督衙門的巡捕班頭,站在遠處侍候,一些老客人老遠就被擋了駕,空出座兒來,讓給這批乾清的活寶,我故意把四個銅子一斤的酒,賣五個錢銀子一壺,還對上大半壺的水,他們喝得直齜牙,卻沒一個人敢說句不字的.”
“那不是露了相嗎,這又何必呢?”
徐明笑道:“沒關係,有個傢伙才哼了一聲,我就上去低聲說了一句話,他乖乖地不作聲了。”
大哥說了句什麼話?”
“我說有位邊爺派人吩咐過,說今兒就是這麼做買賣,如果客人覺得不順心,請您明兒再來。”
杜雲青道:“大哥這一手很絕。”
徐明笑道:“您坐坐嘛,兩位貴賓大概快到了,剛才已經有兩匹快馬跑了來,下了馬在廟門口瞧熱鬧,既不進也不出,那就是打個招呼。”
徐明走了之後,杜雲青一面喝茶,一面打開手巾包,裡面果然是一塊塊的銀子,十兩一錠,足有十錠之多。杜雲青怔住了,這不像是酬謝他測字的謝禮了,給得太重了一點,不過他在手巾包裡又發現個小紙卷。
那是很細的一個紙卷,輕輕展開,卻是極為絹細的字跡寫著:“醋海生風,欲試芙蓉,君宜袖手,謹防青虹。”
杜雲青倒是怔住了,對於這十六個字,似謁非謁,似謎非謎,感到莫名其妙,尤其是字條在手巾包中出現,更增加了神秘性。那個感恩投酬的婦人,他記得確是在三個月前來測過字,假如真是他們夫婦團聚了,這報酬雖然重一點,還勉強說得過去,因為她丈夫在外面三年不通音訊,春風得意回來,一定帶了一筆大錢財回來,她為了表示真心感激,酬儀豐富一點是有可能的。
可是手巾包里加上了一個字條,就耐人尋味了!
這個婦人竟是對著今天的約會而來的.而且前二句欲試芙蓉,他倒是明白的,但也更為震撼,因為這是他與邊城兩個人私下約談好的事,邊城回頭會一起來的,用不著先提出警告。
如果這婦人不是由邊城所遣,則她怎麼會知道今天的約會上要一試芙蓉呢?
再者這婦人在三個月前來找他測過字,今天編了一大套的理由來給他送這一百兩銀子,跟這張字條,又是什麼意思呢?難道三個月前,已經有人注意到自己了嗎?
最堪玩味的還是字條上的字句。
“醋海生風,欲試芙蓉。”那前一句怎麼解釋呢?醋海生風、,分明是說有人會以吃醋的方式來試探芙蓉的武功,那是誰呢?自己認識的女人不多呀,而且也沒有一個夠資格來吃醋打架的,除非是紀小如!
想到紀小如,杜雲育不禁嚇了一跳,對了!一定是這粗莽丫頭,才會不問青紅皂白,胡橫蠻幹;
前幾天硬闖了一次神龍鏢局,結果被人陷住了,差點沒把命兒玩掉,今天這個場合,只要有人燒把火,她一定會不顧一切地上來蠻幹的。
杜雲青不禁埋怨起邊城來了,試探芙蓉是他自己要求去安排,卻安排了這麼一著狗屎棋1
紀小如的劍式雖得自家傳,也很肯苦練,即使不算得是絕頂高手,也很過得去了,自己沒有見過芙蓉施展武功,不過照經驗的觀察所得,芙蓉會比紀小如高明得多,紀小如的天馬行空屠龍劍法,連人家的衣角都沾不上一點。
“君宜袖手”四個字倒是好懂,紀小如傷不了芙蓉,芙蓉也不會傷紀小如,自己是可以不必多管閒事。
可是謹防青虹又是什麼意思呢?青虹是什麼呢?是暗器、兵器,還是一個人名?
杜雲青沒時間去仔細計較,邊城安排紀小如以爭風的姿態來相試,不能說不好,第一,這個藉口最高明,完全不落痕跡,第二用一個女孩子來對付女孩子,自己與邊城即使在旁也容易找出個袖手的理由來。
只是邊城可能沒想到內城會預先派出這麼多的侍衛來,那就會使事情變得複雜了,這些侍衛是為保護芙蓉而來,自然不會袖手,如果跟這些人衝突起來,麻煩就大了.至少對紀小如繼續開天馬鏢局就有很多不便。
“一定要把這批人弄走。”杜雲青皺眉在想主意。
可是事實上不容許他多想,邊城的馬,已傍著一輛車子在棚子外停了下來,小云也扶著芙蓉下了車。
杜雲青只得站起來,迎過去招呼:“邊兄、蓉姑娘,在這兒,各位來得真早。”
芙蓉穿了一身素花的緞襖,連斗篷都沒披,鬢角簪了一枝淺紅的梅花,在淡雅中顯得嫵媚而別緻。
鬧烘烘的酒棚子忽然靜得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芙蓉的眼光在酒棚裡掃了一下,顯然還沒有注意到這些客人的身份,笑嘻嘻地道:“這兒還真熱鬧,杜爺,您怎麼把桌子挪到那邊去了呢?我一直就在想鬧烘烘的人堆裡償償吃飯喝酒是什麼滋味,只是始終提不起勇氣坐下去,因為那時只有我跟小云兩個女孩子,實在也不像話。”
杜雲青一直在盤算著如何支走這些人,因此沒太注意她的說話。
美蓉見他沒反搭腔,忍不住問道:“杜爺,您怎麼了,是不是怪我們來晚了,那可不能怪我,我想到了今兒您賜宴,一個時辰前就準備好了,可是邊老師偏不來,我只好乾等著,要怪您也只能怪他了。”
邊城也向社雲青拱手道:“抱歉抱歉,我是為了點私事耽誤了,稍稍晚了一點…”
杜雲青忽而靈機一動,已經想出了把那些人支走的辦法,於是淡然一笑道:“那裡!那裡!蒙格格能夠賞臉賜顧,已經是給足面子了.但說二位來得不晚,就算是晚了,杜某也不敢半點怪罪之心呀。”
芙蓉聽得語氣不懌,不由微怔道:“杜爺,您這是怎麼了,我是以故人之誼承邀,何嘗對您端出一點格格的架子。”
杜雲青依舊淡然地道:“是的,格格沒讓這些爺們穿官服來,已經很令杜某感激了.早知道格格如此重視這一次飯約,杜某就是當了衣服,也不會揀在這麼破爛的地方,為格格增加這麼多的麻煩。”
芙蓉一聽語氣不對,舉目四座看了一下,連忙問道:“邊老師,這些人是那兒來的?”
邊城亦無可奈何地道:“好像是侍衛營的。”
芙蓉臉色一變道:“全部都是的?’
邊城道:“我也認不齊,不過想來是的,他們一出動,周圍就不允許有雜人的。”
芙蓉臉色一沉,隨即向杜雲青福了一幅道:“杜爺,對不起,我發誓,這絕不是我的主意c”
杜雲育道:“沒什麼,我是一個江湖人,雖蒙格格不棄下交,但別的人對杜某卻不是這種看法。”
芙蓉只有聽著,可是她的臉上已經罩了一層寒霜,走向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那漢子忙站了起來。
芙蓉看看他道:“是誰讓你們來的?”
那漢子結結巴巴,不知道如何回答。
芙蓉沉聲道:“好,我不問這個問題,回頭找你們上面的人說話去,我只問一聲,你們在這兒是為了我,還是另有公幹?”
那漢子忙道:“是……另有公事。”
芙蓉道:“你給我說老實話.什麼公事全給我寫在紙上,然後我再找別人問去,如果你們寫的內容不符.就莫怪我不客氣了。”
畢竟是出自內城的峨眉班首,一句話就點出了那漢子的謊言,嚇得他不敢說下去了,只是乞憐地望著芙蓉,苦著一張臉道:“格格,您這不是要小的命嗎?您知道小的出差便是不準洩露半點的。”
“哦在我面前也不能說了”
“不!不是!您聖明,來此是受上命差遣而來,您逼小的有什麼用,問上面不是一樣嗎?”
芙蓉的臉上一寒:‘我會不問他們!只要知道一件事,今兒領隊出來的是誰?”
“是……明都統明王爺。”
‘原來是他呀,明德在那兒?”
“不知道,他叫我們在這兒坐著.自己大概在附近,您要見他,小的馬上去找他來。”
芙蓉粉臉一沉,冷冷地道:“我沒這麼好的性子等他來見,而且我諒他不敢來見,帶你們全體的人都給我滾,滾回小校場去,給我集體的在點將臺前跪著!”
那漢子身子一震,剛要出口;芙蓉又厲聲道:“不許回嘴,這是我的話,你抬出誰來也都不行.就算你們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來的,現在也得聽我的.要是因為我誤了公事,我就等著你們來提人,該殺該剁,我一個認了!滾!”
那漢子再也不敢多說了,垂手應了個是,然後一個個魚貫退了出去。剎那間,酒棚裡走得一空。”
徐明在旁苦臉道:“姑娘,您把他們都給打發走了,這帳叫小的向誰收去?”
邊城笑道:“掌櫃的;你好沒眼色,剛才你明明聽見了,他們都是侍衛營的,還會少了你酒菜錢。”
徐明苦著臉道:“爺,侍衛營在內城,我們這些小百姓,連城門都進不了.找誰要帳未?”
芙蓉笑笑道:“掌櫃的,你放心好了,你把帳結出來,回頭我找人給你送來,有杜爺可以擔保,一個子兒也少不了你的,現在你叫人把桌子收一收,照樣做買賣吧。”
徐明哈著腰,連聲道了謝,卻又苦著臉道:“姑娘,怎麼個做買賣法,九城提督衙門的孫頭兒一大早就在附近晃著,一些老客人全叫他們給攔住了。”
芙蓉臉色一變道:“混帳東西,有這種事?”
邊城在旁邊:“蓉姑娘.這就難怪杜兄要生氣了,這一來把人家的買賣部給攪和了,過了今兒,以後誰還上這兒來吃東西呢?大營裡這些爺們也太謹慎了些,杜兄請我們吃頓飯,難道還有惡意不成。”
芙蓉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回頭道:“小云,你去把那個姓孫的傢伙支走,叫他的那些爪牙腿子都帶走,帶個口訊給王提督,說我謝謝他的好意,然後摔兩個嘴巴回去,一定要響亮清脆。”
小云頓一頓道:‘小姐,這又是何苦呢?叫他們走了,也就算了,王提督可能根本不知道。”
芙蓉沉聲道:“你再多嘴我就連你也揍了。玉貫敢說不知道,那就更該打,我早就關照過他,我在外面走動時,不讓任何人釘在身邊的,他當成耳邊風了。”
小云看出芙蓉是真的生氣了,倒是非常識事,一聲不響,答應著走了芙蓉才向杜雲青笑道:‘杜爺,現在您總可以相信,我是事前不知情的了。”
杜雲青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因此含笑拱手道:“蓉姑娘言重了,其實這根本是件小事,杜某無須如此小題大作,只是這左右鄰舍,都是杜某的熟人,杜某不想因我一人之故,攪得大家不安。”
芙蓉輕嘆一聲道:“這應該是我的錯,回去後,我還要查問一下,是誰要他們這麼做的,以前我出來,從來也沒有這些事,因為我最痛恨的就是這一套。”
語畢忽然道:‘邊老師,是誰知道我們今天要上這兒來?我除了家父之外,並沒告訴過任何人,而家父也最討厭這一套,這絕不是老人家的吩咐。”
邊城只有苦笑道:“那恐怕是我這兒洩露出去的,我到快天亮的時候才回到王府,一夜未歸,照例該向王爺那兒去稟報一聲,更兼昨天發生一點事……”
英蓉道:‘什麼事?”
邊城道:“蓉姑娘還是別問的好.問了反而會生氣,而且這件事,跟今天的這些行動,多少會有點關係的。”
芙蓉道:“不,我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邊城道:“我們先坐下來再談。”
杜雲青道:‘對,還是先坐下來說吧,假如這些人是為了陳望安的事而來,那就難怪了。”
三個人已經去到桌子上,徐明早已把那個手巾包中的銀兩收走了,杜雲青知道他也一定會看到了紙條,也許以他的眼皮子寬,可以知道是誰寫的字條。
才坐定,徐明居然用個漆盤,泡了兩盅茶過來道:“杜爺.這茶具是向現裡的老道爺借的,保證乾淨。”
芙蓉笑笑道:“本相的,你別張羅這些個了。就是拿個大碗泡茶也沒關係,說句不怕你生氣的話,真要講究,也不會上這兒來了。”
杜雲青笑笑道:“不過徐掌櫃的手藝還真高明,城裡的大館子.未必能燒出那手菜來。”
芙蓉笑笑道:“這個我知道,那邊桌子上的情形.一看就明白了,侍衛營裡那些大爺們,要不是玩意兒好,想他們動動筷子還真不容易。”
徐明連連拱手,道:“過獎!過獎!多謝各位栽培。”
他到灶上去料理了。美蓉呷了口茶,忙不迭地問道:“邊老師,昨兒晚上究竟發生些什麼事產
邊城看看社雲青道:“昨晚我送杜兄回來,在外城被陳老供奉堵住了,約我們上土地廟去談話。”
芙蓉一皺眉道:“他來找你們幹嗎?”
邊城笑道:“當然不是找我的,他找的是杜兄。”
“找杜爺,這又是幹嗎?吃飽了撐著。”
杜雲青一笑道:”他要我離開北京。”
芙蓉怒道:“豈有此理,他憑什麼叫你離開?”
杜雲育道:“他說有人不喜歡我留在此,但又不便趕我走,所以託他來勸我離開。”
芙蓉臉以一沉,道:“莫名其妙,我非得問問他去。”
杜雲青笑笑。芙蓉又問道:“他沒有說什麼人嗎?”
“沒有,不過總是跟蓉姑娘有關的人,雖然他的語氣暗示好像是令尊壽王爺。”
“胡說,家父絕不會做這種事!”
杜雲青道:“我知道,假如是令尊不願意你跟一個江湖人來往,只要告訴你一聲就行了,用不著找人來跟我說,真要找人來,也不會讓我知道是他的。”
芙蓉咬牙道:“我可以想到是什麼人,但我也可以保證,這個人絕不是家父,因為今天早上我向他稟報說杜爺請我到城外吃飯,他還叫我向你致候,更勸我言行注意,別使性子,說杜爺是江湖奇士,對杜爺十分推崇。”
杜雲青倒是頗感意外。芙蓉笑笑道:“家父為人很誠懇,不善虛偽,杜爺見過他老人家就會知道了,因此杜爺大可不必理會陳望安的無聊話……對了.杜爺如何答覆呢?”
杜雲青淡然遭:“我是個江湖人,江湖人有個臭硬脾氣,我要走,沒人拖得住,不想走,也沒人趕得了。”
芙蓉笑道:“就這麼告訴他.狗拿耗子……”
話聲跟著一轉:“不過這個回答他一定不會滿慕的,幾年內他在大內的地位更見崇高了,許多好手都出於他的門下,很少有人對他的話回絕的。”
邊城笑笑道:“他當然不滿意,這位老太爺以為親自出面,就沒有辦不成的事了,社兄如此回答,他豈能接受,回去也沒臉交代呀。”
芙蓉很緊張:“那不是鬧僵了?”
邊城通:“豈止鬧僵而已,當場就翻了臉,他拔劍要強迫杜兄離去,逼得我跟他先動了手。”
芙蓉皺皺眉:“邊老師怎麼也跟他纏上了?”
“杜兄是我的客人,我正在送杜兄出城,他找上杜兄,我怎能不聞不問,他雖是武林前輩,但也沒理由騎到我頭上來、他不給我面子,我也不能由著他欺侮。”
“動手的結果如何呢?”
邊城嘆了口氣道:“陳老的劍術確實已臻化境,狠拼二十多招,我佔不到一點便宜,如果再鬥下去,我一定要落敗不可,以我寒星門規,我是輸不起的、”
“正是這話,那後來如何結果呢?”芙蓉顯得很焦急。
邊城卻神色飛舞地道:“杜兄看了我的困境,沒等我落敗就接了下去,蓉姑娘,你再也沒想到杜兄的劍法有多高,只有兩招就卸下了他一條胳臂。”
芙蓉神色一震道:“真的!杜爺擊敗了他?”
邊城笑道:“這還假得了?要不是杜兄把他擊敗了,今天我也不會邀你來赴約了,杜兄是個光明磊落的江湖人,技不如人,自然不會再賴在這兒。”
芙蓉道:“那可真不簡單,杜爺,能擊敗陳望安,您這天下第一劍手,足可當之無愧了。”
邊城道:“陳望安的運氣很不好,一天之內,連敗兩次,第二次敗得更慘,連老命都輸掉了。”
芙蓉神色一變道:“什麼!他死了?”
邊城望望杜雲青,似乎感到頗為意外道:“蓉姑娘,陳望安在今天早上被人發現懸首西山,轟動了內城,你難道沒聽人說起過?”
“沒有呀,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這些事,是誰殺死他的?”
‘’我送杜兄回來時,看見他跟一個穿黑衣服的高瘦個兒一起出城往西山的方向走去,當時也沒在意,到了中午,就聽說他被人殺了,頭下留名是八俠傳人。”
“那一定是甘風池與呂四孃的傳人,三十年前,江南八俠曾經跟他在西山約鬥,被他殺死了四個人,只有甘鳳池與路民瞻受傷而退,想不到他們三十年後,居然培養出一個高明的傳人,邊老師,你認識這個人嗎?”
“不認識,我見到他們時天色還沒大亮,根本看不清那個人的臉,我雖然跟人翻了臉,但究竟還是尊敬他是長輩,他的左手腕被社兄削斷,只胡亂包紮一下,我還很關心,問他要不要到我那兒去裹傷,他拒絕,說有私事,要跟這位朋友解決,…我就回府裡睡覺去了,直到中午,禮王爺派人來找我,問起昨夜的情形,我才知道他死了。”
杜雲青哦了一聲道:“難怪玄真道長在我起來後就問我是否殺死了陳望安,我還覺得奇怪,昨晚我雖然傷了他,但彼此無深仇大恨,我不會殺他的。”
芙蓉道:“杜爺昨夜削斷的是左手?”
杜雲青道:“是的,右手是一個劍手的生命,我是不會做這種事的,那還不如干脆殺死他算了,何況我也僅是僥倖,邊兄跟他交手時,我看透了他的劍路,出奇不意才佔先一籌,要想刺斷執劍的右手,我還沒這個本事。”
芙蓉道:“這正是他的致命傷.他的射日劍法另外還有幾招精式,就是左手施為的.據說無人能匹,杜爺若不是削斷了他的左腕,那個八俠傳人還沒這麼容易殺得死他。”
杜雲青與邊城對望一眼,彼此心裡有數。
芙蓉似乎也發覺自己說得太多,忙岔開話題道:‘玄真道長怎麼會知道呀,莫非他與八俠傳人有關?”
杜雲青道:“還是侍衛營這批大爺們告訴他的,他們一來就問長問短,尤其對我回觀的時間問得很詳細,似乎認為我是殺死陳望安的兇手。”
邊城忙道:“這太不對了,我向禮王爺陳述昨夜經過時,還有一兩位侍衛營的人在,他們應該知道杜名子是無辜的,怎麼還是來打擾杜兄呢?”
杜雲青溫然道:“我不在乎,杜某不想造反,但也不是任人侮誣之輩。他們真要來煩我,我就要開殺戒了。”
芙蓉忙道:“杜爺,不會的,邊老師都已經證明了。”
杜雲育道:“可是他們把我當成個犯人似的盯著又是什麼意思呢?假如不是蓉姑娘要來,我就要問問他們了。”
芙蓉忙道:“以後絕對不會了,二位稍坐一下,我叫小云去找個人通知他們.以後不準再對杜爺無禮。”
說著站了起來。杜雲青道:“蓉姑娘,不必麻煩你了。”
“家父是傳衛營的總督,我有責任約束他們的。”
說著轉身問外走去。邊城壓低聲音朝杜雲青道:“看來她對昨夜的事是真的不知道,所以很生氣。”
杜雲青只是點點頭。徐明這時恰巧送菜過來,同時也把那張紙條送來道:“杜爺,這上面說的我一時解不透,尤其是謹防青虹四個字,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邊城忙問是什麼事?杜雲青把紙條給他,邊城看過後詫然道:“杜兄,這是從那兒來的?”
杜雲青道:“難道不是邊兄派人送來的?”
邊城道:“兄弟怎會做這種事,自己會來,幹嗎還要多費一道手續,讓旁人來送個信,再說前兩句,分明是要挑動紀姑娘前來生事,兄弟怎麼會如此卑劣呢?”
杜雲育也是一怔,遂把得到字條的經過說了一遍。邊城問道:“杜兄以前果真為那婦人測過字?”
“是的,我還記得她拈得一個緣字,我因為想勸那婦人不可三心二意,就說緣乃春回大地之名勝,良人不日可歸,她耐心等候,沒想到她在包袱中會夾了這張字條。”
邊城道:“三個月前,兄弟根本就不知杜兄落跡在京師,怎麼會先叫個人來探探杜兄的行跡呢?這婦人在三個月前就找上了杜兄,倒是件頗堪玩味的事。”
杜雲青逍:“可是要在今日相試芙蓉姑娘是否會武功的事,只有你我二人定計,外人又何以得知的呢?”
邊城苦笑道:“昨天我們雖然說好了,但兄弟一直沒有想到妥善之策,直到臨出門時,恰好敝師妹寒星刀曲英前來相訪,我就叫她回頭蒙面突襲,根本沒告訴過別人,至於敝師妹與杜兄素不相識,也用不上醋海生風這四個字。”
三個人都陷入了沉思。片刻後徐明道:“恐怕另外還有一批人注意著杜爺的行動,安排了這件事。”
杜雲青道:“那會是什麼人呢?”
“這些人一定是對一流宗內情深切瞭解的,也多半是反對他們的,所以才說動了紀姑娘前來生事,但又怕紀姑娘吃虧,所以才預先通知了社爺。”
“可是他們又如何得知我們會在今天試試芙蓉的武功?”
“他們並不知道,是他們自己想一試芙蓉的深淺而安排,唯恐杜爺不知就裡.才先以為告。”
杜雲青搖頭道:“這些推測都不足為憑,我們還是等著瞧吧,事情發生了,自然就會知道的了。”
徐明道:”杜爺,假如那些人要利用紀姑娘來生事,我看很不妥,還是設法加以阻止的好。”
杜雲青想了一下道:“不必,由她去鬧好了。”邊城道:“杜兄,這又何苦呢?萬一事情鬧開了,對大家都不好,而杜兄夾在中間更是難堪。”
杜雲青輕輕一嘆道:“紀小如是一時衝動,才要接下去辦那個鏢局,我根本是反對的,正如玄真子以前勸我參與打擊一流宗的行動,我都加以婉拒的理由一樣,一流宗的組織固然是應該加以阻止,但是利用一些不知情的人去排命送死,用心尤為可誅;我倒希望組小如真鬧點事,打消她這個開鏢局的計劃。”
徐明道:“紀姑娘深知內情,沒人利用她呀。”
杜雲青道:“怎麼沒有!從她被誘人神龍鏢局開始,就是一個故意安排的騙局,存心想把我拖進去。現在教動她繼續開設天馬鏢局,用意很明顯,還是要拖我下水,否則憑她跟馬向榮兩個人,能撐得起天馬鏢局的擔子嗎?”
徐明道:“神龍幫不是暗中支持她嗎?”
“是的,那是怕她人手不足,無法把局面展開來,他們真正的用心,還是在利用我,知道我難得交上朋友,紀小如胸無城府,馬向榮直性漢子一條,根本都不是能獨當一面的材料,神龍幫卻放心地把全部暗植的實力投進去.交給他們兩個人手中.還是是看中了我,知道萬一有了事,我必不至坐視。”
徐明想了一下道:“杜爺想得很對,我胖子還沒考慮到這麼多,昨天我還對紀姑娘拍胸膛,說全力支持她,看來我也叫人耍了。”
杜雲青一嘆道:“武威揚是昔年日月同盟中的主流人物之二,他是八俠之首了因和尚的小師弟,自然也是一流宗最熱眼的對象,所以對他的神龍幫要全力控制,武威揚當然也要力圖自保,這都無可厚非,可是我討厭他利用人,今天這個安排,九成是他策劃的。”
他想想又道:“徐兄,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玄真子是張雲如的師弟,當年呂四娘入宮行刺雍正,也是他在安排協助促成的,他要你去見他一趟。
徐明一驚道:“杜爺把我身份告訴他了?”
杜雲青搖搖頭,道:“沒有,今天他問起陳望安之死,得知是八俠傳人所為.心中很激動,便抖出了他真正的身份,我沒有說出徐兄的身份,卻答應把他的話轉告,去不去見他,由徐兄決定。”
“他找我會有什麼事?‘’
“他多年來未忘復國之舉,儲備了一批人才,現在年事已邁,怕無力維持,要交給一個可靠的人。”
徐明想想道:“那我還是不必去見他的好,我自己有一批人手,分不出精神再去多管別的事了,何況家帥對舊日復國的那批人十分灰心,已無意再跟他們搭夥,復國義師中;固不乏忠志之士,但大部分人只是藉以攬權而已圖,根本投有什麼民族大義,現在我只想在江湖的圈子裡活動,盡我一份濟危扶困,除暴安良的俠義本份。”
杜雲青笑笑道:“徐兄的胸懷與小弟不謀而合,那我們還是自己去幹吧。芙蓉回來了。”
芙蓉的確已經到了附近,臉上還堆著怒容;強自壓制著,擠出一絲笑,道:“杜爺!實在掃興得很,原來想好好擾你一頓的,可是發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
杜雲青道:“蓉姑娘,什麼事使你不痛快?”
芙蓉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剛才小云從家父部屬的口中,問出了很多,不利於我家的事,家父雖然身為皇親御弟,可是生性恬淡,詩書自娛,琴劍消磨,與人無爭,那些事都是我太好露鋒芒而引來的,我不能給家父添麻煩,所以我要進京去,在皇上面前說個明白。”
杜雲青心中有數,口中卻問道:“是些什麼事?”
芙蓉嘆了口氣道:“事情很多,天下最痛苦的事莫過生於帝王家,外人但知錦衣玉食,齊天富貴,卻不知名疆利鎖羈人之苦,我倒真羨慕杜爺這樣一身自在,仗著三尺劍,鋤不平事,五湖四海,一身逍遙,快意恩仇。”
杜雲青道:“這麼說蓉姑娘立刻要走了?”
長長地一嘆,芙蓉姑娘黯然地道:“一言難盡,別去談它了,杜爺,請飲酒吧,我們痛飲十斛。”
杜雲青笑道:“斛是沒有的,杜某慚愧,只能在此市井村店申敬嘉賓,只有大碗可用。”
芙蓉豪然道:“那就用大碗,我們喝十碗。”
杜雲青默默無言,徐明原只燙了一壺酒,準備了三個小瓷盅。這時剛好徐明又送菜來,芙蓉道:“掌櫃的,麻煩你拿幾個大碗來,酒也不必燙了,提兩壇來好了。”
徐明道:“姑娘,杜爺一早上吩咐小的準備點好酒,小的特地進城買了一罈陳年竹葉青,只有十來斤重的一口小瓷壇,才溫了壺,那可不能用大碗喝的。”
芙蓉道:“不用那麼好的酒,把你們平常燙的大壇酒提兩壇來就是,我喝了要走。”
徐明一怔道:“平常這兒只賣燒刀子,每壇五十斤,兩壇就是一百斤,您三位喝得了嗎?”
芙蓉道:“喝不了也得灌進去,你拿來好了。”
徐明只得轉身去了,沒多久,果然叫個夥計提了兩壇沒開封的酒來了。他自己則拿了三口大海碗放下。”
芙蓉道:“沒你的事了,你去張羅買賣吧。”
徐明見他們形色不尋常,看著杜雲青,才退下去。
芙蓉拿起一罈酒,拍碎了泥封。酒雖然不好,但是很烈,觸鼻就是一股辛辣之氣,芙蓉把三口大海碗倒滿了。放下罈子,端起大碗,朝二人照道:”幹!”
因為這種燒刀子是北方低下層的苦力幹粗活的工人飲用的,酒性極烈,喝下肚去,就像是一團火直燒喉嚨。
芙蓉卻只臉上做現一點紅色,吐了一口氣道:“痛快,痛快,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如此痛快地喝酒,也是第一次喝這種痛快的酒;擔也恐怕是最後一次了。’杜雲青與邊城都沒說話。芙蓉道:“杜爺,昨夜你們見到了陳望安,他一定說了我什麼,
杜雲青道:‘也沒說什麼。”
英蓉道:“不,不可能的,剛才有人在觀裡抓到了兩個女的;一個是我家裡的僕婦,另一則是神龍幫中十二神龍中唯一的女舵主,青衣龍女武英姑也是武威揚的妹妹,那個僕婦是她的助手,潛身在我家裡,就是為了刺探一流宗的秘密,這些我早就知道了,小云抓住了她們,用搜魂指逼出了口供,她們說來給杜爺送了個迅息。”
杜三青道:“有這麼一回事,只是杜某猜不透送來的紙條上說的是什麼,因此也未作理會。”
芙蓉道:“我知道.杜爺跟他們並沒有關係,雖然他們一心想拉攏杜爺,但並沒成功。”
杜雲青笑笑道:“我一向獨來獨往慣了,從來也沒想跟誰搭夥.我做事也只憑自己的高興,不想受誰的拘束。”
芙蓉笑道:“這一點我也知道。一流宗是個很嚴密的組織,很少有不知道的事,也正因為如此,我對杜爺才非常尊敬,從沒有把杜爺看成敵人。”
杜雲青沒有說話。芙蓉又道:‘我是一流宗裡的人.以前只參與籌劃,今後可能會負起實際的責任了,杜爺,今後我們是敵是友呢?”
杜雲青沒想到她會坦然說出一切,更沒想到會提出這樣一個問題,頓了一頓才道:“杜某隻是個江湖人,所盡的也是江湖人本份而已.敵友之分,全由別人決定的。”
芙蓉嘆了口氣道:‘這個答案已經很使我滿意了,我即將成為一流宗主,杜爺也想像得到一流宗是怎麼樣的一個組織,只要杜爺謹守自己的立場,我想我們還是可以保持友誼的,而且我也很不願意與社爺為敵。現在我能否請問社爺.武英姑傳給江爺的是什麼消息?”
杜雲青道:“姑娘既已捉住了她們,還會不知道嗎?
芙蓉道:”我不知道,我去的時候,小云正在逼問,武英姑不肯說,我把她們放了。”
杜雲青愕然道:姑娘把她們給放了?
“是的。我沒有視杜爺為敵人,她們只是給杜爺傳個訊息,我沒有留難她們的理由!而且我相信杜爺會把她們傳來的消息告訴我的,因為我以誠心誠意和杜爺攀交,任何杜爺想知道的事.我都可以解釋給杜爺聽,總比她們得來的訊息確實些,也免得造成誤會、”
杜雲青笑了一笑,把那張字條摸出來.遞了過去道:“本來就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
芙蓉看了一眼道:“原來是這個消息,那麼值得保密嗎?她們只想知道我是否會武功,何必要贊這麼大的周折呢,杜爺早就知道了。”
杜雲青笑笑道:‘若說是你會武功的事,杜某可不知道,因為你自己一直說不會武功。”
芙蓉道:“杜爺,這不是違心之言嗎?我會不會武功,在你這種高人面前藏得住嗎?”
杜雲青道:“我觀察所得是一回事,姑娘說的又是一回事,我寧可相信姑娘所說的話……”
芙蓉一怔道:“你明知我在說謊,還會相信?”
杜雲青笑道:“為什麼不能信呢?武功是作來對付人的,姑娘雖然身負絕技,但既然對我說不會武功,就是不準備用來對付我,感於姑娘一片知遇之情,杜某也不想有一天會與姑娘當面動手為敵.自然把你當作個不會武的人。”
芙蓉沉默了片刻才道:“很好,杜爺,為了你這一席話,我發誓,永遠不會跟你有動手的一天,即使到了我們成為敵對的時候,我也一定束手在你面前聽任你殺死。”
杜雲青忙道:“姑娘這麼說就是太輕視社某了,杜某不敢以俠義自命,但絕不會傷害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
芙蓉笑道:“這麼說我若要暗算杜爺倒是很容易。”
杜雲青道:“何必要暗算呢,你要殺我,我拿你當成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絕不會有戒心,當著我的面拔劍一探就解決了。”
“你不躲,也不抵抗?”
“我會躲,但不會抵抗,更不會拔劍跟你對抗,以你的造詣,在這種情況下,還會殺不了我嗎?”
芙蓉目光閃著異采道:“這麼說我們永遠不會互相傷害了!”
杜雲育道:“可以這麼說,不過你若是告訴我你已經學會了武功現在要殺我……”
“那時杜爺如何呢?”
“我會拔劍一搏,蓉姑娘,杜某是個江湖人,受著江湖道統與武林道義的約束,如在正義之前,杜某會屈服,此外杜某有維護武林道義的責任。”
芙蓉默然片刻才道:“好,話說開了,我們會相處得很愉快,因為我也有我的責任。”
杜雲青道:“是的,我們彼此尊重相互的責任,即使拔劍相對,也不會損及我的責任。”
芙蓉提起酒來,又倒滿了,這次只倒了她與杜雲青的碗,舉碗道:“杜爺,我再敬你一碗。”
杜雲青笑道:“不必敬來敬去了,你還有七碗,我們一氣喝了吧,我相信你有很多事。”
於是大家一碗一碗地對幹,十大碗的酒喝下去,兩個人都有了醉意。芙蓉把碗往地下一摔,道:“杜爺,這是我喝得最多的一次,恐怕也是最後一次了,但願我們下次見面的時候,不是這種場合,大家能煮酒細斟.像真正的朋友。”
杜雲青笑道:“難道現在還不是朋友嗎?”
芙蓉苦笑一聲,彎彎腰,起身走了。
步出五六丈後,她忽又回頭一笑道:‘杜爺,我倒忘了,那字條上說醋海生風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您有位知心的紅粉英雄來找我拼命呢?”
杜雲青苦笑道:“蓉姑娘,對於這句話,杜某同樣地感到不解,杜某交往的情形,姑娘應該已經知道了,連肚子都混不飽,怎麼還有什麼紅粉知己呢?”
芙蓉微笑道:“有位紀小如姑娘,是京師第一號紅粉女傑,她還有個外號叫胭脂虎,杜爺為了她直搗神龍鏢局,把神龍幫鬧得雞飛狗跳,難道算不得紅粉知己嗎?”
杜雲青道:“我跟紀姑娘也是剛認識,只得一面之晤,闖神龍鏢局是別人挾持她來誘我入陷阱,站在武林道義上,我不能不理,說朋友,江某不否認,講到其他,似乎還言之過早。”
芙蓉道:“言之過早,那就是說將來或有可能。”
杜雲育道:“將來的事誰也無法預料,紀姑娘是個天真坦誠的女孩子,而且同為江湖中人,更有著很可愛的條件,只是她的年紀還輕,我至少要比她大上十來歲,我自小孤伶,沒有兄弟手足,有著這麼一個可人的小妹妹,稍稍關心一點是有的,將來很難說了。”
芙蓉的臉上掠起一陣異常的神色,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什麼,但並沒吸說出來,最後才又道:“希望武英姑說的醋海生風,不是說勸她來找我拼命。對於最後一句謹防青虹,我倒是可以解答的。”
她伸手到旁邊的桌上,抓了一把竹筷,拋向空中然後一振腕,由袖中突出一片白光,迎向空中落下的竹筷一陣揮舞,竹筷紛紛斬為兩截,插在她的面前.形成一字排開,她的手中卻提著一支銀白色的短劍。”
也不知她怎麼一動手,那支白色的短劍已縮回袖中,淡淡一笑道:“這是我的佩劍,劍號白虹,長才盈尺,斬金斷鐵,剛才我施的那一式叫群射九日,是射日劍法中精招,也是陳望安所隱而未現的秘招,杜爺如果不是恰好先削了他的左手,這一式出來.杜爺很難化解吧?”
杜雲青怔住了,芙蓉又巧妙地一個迴旋,她的裙角下忽而抖出一道青光,一點聲息都沒有,可是地下那十枝半截竹筷都倒了下來。
不,只能說是倒下一半來,因為她的腳前不是豎著二十支筷子,每枝都是齊中間直著劈下一半來。
在出手一揮之間,她已完成了二十次的點削,這種速度手法.簡直使人震驚了。
芙蓉將手中的另一枝淡青色的長劍,從裙腰的一個缺口中插了回去,居然看不了一點形跡。
芙蓉又輕聲笑道:“劍號青冥,也是一件古劍,我佩在一個不為人注意的部位.而且在必要時才用到它.即使遇上了高手,只注意我手中的短劍,如果我忽然撤出長劍,連神仙也難防。”
杜雲青抽了口冷氣道:“的確難防,一般的情形都是先長而後短,你卻是先短而後長,看來陳望安自許為天下第二,大概是把蓉姑娘置於他之上了。”
芙蓉苦笑一聲:“那是他的狂妄,其實我都不敢自許為天下第一,他又憑什麼自認天下第二呢?所以他死的一點都不冤枉。杜爺,我在你面前把兩枝劍都亮了出來,並不是向你炫示能力,那兩式劍法雖然很凌厲。也不見得能傷得了江爺。”
杜雲青肅容拱手道:“江某自承不如。”
芙蓉道:“那是杜爺客氣,杜爺能夠削斷陳望安的一隻手臂,憑那兩式是奈何不了社爺的,我今天亮出這兩式,是希望杜爺有機會轉告杜爺的朋友,他們在找我的時候,先考慮一下本身的能耐,我練劍是閉門一個人自研的,極少有與人切磋的機會,因此我對劍式的控制不夠,一發就無以收回,萬一傷了他們,及增加杜爺對我的誤會,在這個世界上.我唯一不願結仇的人就是杜爺。”
杜雲青只有苦笑道:“多謝姑娘.杜某沒幾個朋友。”
芙蓉輕嘆道:“所謂青虹,就是指找的青冥白虹二劍,我雖然隱藏得秘密,仍然被人知道了.因此可見對方也大有能人在,所以我要聲明一句,除非杜爺要殺我,換了第二個,我是不會束手待斃的,再見。”
這次她是真正地走了,而且走得很堅決、很快,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邊城與杜雲青各自對望一下,大家都沒有說話,倒是徐明湊了過來,輕伸了一下舌頭道:“乖乖,好厲害,幸虧昨天晚上來的不是這位姑娘,否則我胖子的這顆胖腦袋早就搬家了。”
邊城苦笑道:“我真是走了眼了,如果不是杜兄前來.使她露了行藏,我一直以為她是不會武功的呢/’
徐明道:‘邊爺也是個大行家了,居然沒看出一點形跡來,可見她平時一定很懂得藏晦。”
邊城道:‘豈僅是藏晦,而且高明已極。”
徐明笑道:“可是她一見杜爺,就忍不住想炫露了。可見女人難以成大事,這句話的確有道理.她們若是一動了情,就會淹沒理智了。”
杜雲青一直默默不語。徐明又道:“一流宗易主,由這位姑奶奶來主持,可喜也可慮,可喜的是這位姑奶奶不會蠻幹亂來,做事會有點分寸;可慮的是憑她這一手劍法,天下真是難以找到敵手,被一流宗控制的那些人,更無法掙脫約束了。”
邊城道:“一流宗的組織挑明瞭,兄弟這個巡察使大概也沒有必要幹下去了,兄弟想即日轉回關去見家師。杜兄!你今後行止呢?”
杜雲青想想道:“我還要留在北京。”
徐明道:“杜爺!你要跟一流宗作對到底?”
杜雲青搖頭道:“徐兄,你一定聽見我們的談話了,一流宗不會再找我,我也不會去找一流宗的麻煩。”
“那杜爺在留在北京還想幹什麼呢?”
杜雲青一笑道:“保鏢,天馬鏢局不是不要繼續開下去嗎?紀姑娘已經表示過要請我幫忙,這是京師最大的一家鏢局,我總得找個正正經經的差使乾乾。”
徐明道:“可是天馬鏢局此刻明擺著是跟一流宗作對的,杜爺這一來不是明著跟他們過不去嗎?”
杜雲青道:“到現在為止,我沒有看見天馬鏢局有什麼軌外的行動,神龍幫也是一樣,武威揚的那些行為只是自保,他一手創起的門戶,總不能讓人白白的擠出去。”
徐明道:“可是一流宗不是這麼想的。”
杜雲育道:“那就證明一流宗的用心可誅,江湖人依照江湖的傳統,正正經經地謀生,並沒有什麼不對。一流宗如果要迫害江湖人,就是他們的不對。”
徐明道:“如果神龍幫要藉此培植義師的實力?”
杜雲育道:“那我就不管。”
徐明道:“‘杜兄所說的不管是怎麼樣的不管呢?”
杜雲有道:“我置身事外,不加贊助,謹守先師的遺訓,但是神龍幫如果沒有什麼特殊的行動,一流宗要加以犯殺的話,我也不會坐視的。”
徐明道:“對,杜爺,我跟你一樣,我在京師,已經跟那些故臣道老脫節了.目前只是盡俠義的本份。”
邊城皺眉道:“兄弟的立場就很難了。”
杜雲青一笑道:“邊兄,我們的目標立場都是一樣的,絕沒有什麼為難之處,因為根本上,我就反對朝廷這種措施,只要施仁於民,無偏無私,縱有幾個人在組什麼義師,也成不了事的,真正有見識的人,絕不會在政治清明,太平年歲時去倡亂,如果朝政不修,以百姓為芻狗,即使是漢人在主政,大家照樣也容不得他。”
邊城道:“可是一流宗之設,乃是察度於未然,明患於無形,動機未可厚非。”
杜雲青笑道:“不錯,可是手段不宜過烈,遺民懷故國之忠不算犯法,書生以文字存華夏之魂,不算犯法,到真有不軌的行動時,朝廷再處以刑也不算遲,文字之獄,爪蔓株連抄六族,就太過分了。朝廷設一流宗來對江湖人就是太過分了,江湖人會武功,造反的權性大一點是不錯的,但這不是取死之由嗎?
如果說是防患於未然,那就更可笑了,這跟秦始皇之焚書坑儒以閉民智,聚天下之兵器而鑄金人一樣的可笑,而且秦那樣嚴密防範,也沒能把皇朝保住萬萬年,民心得失,才是興展之根本。”
徐明也道:“杜爺的話太有道理,我舉個粗俗一點的例子,每一個男人都有強暴婦女的可能性為防患於未然,是不是該把天下的男人都去勢變成閹人呢?”
說得邊城也笑了起來道:“徐兄這個例子舉得好,兄弟再無話說,只有跟二位一起行動了。”
杜雲青道:“邊兄不是要回關外去嗎?”
邊城笑道:“回不回去都無所謂,因為敝師妹寒星刀白紉珠前來,說家師可能在近日內進關一行。大概也是聽說了一流宗的點情形,想來一諫止的。對了,徐兄,麻煩你派幾個弟兄到回城的路上去看看。我本來是叫今天守伺在路邊。相機試探一下清華郡主是否會武功的,她要是魯莽地幹起來,遇上了可就糟了。”
徐明一笑造,“令師妹是什麼樣子我都不知道。”
邊城忙道:‘二十二歲數,高身材,騎一匹醬色馬,長辮子拖到腰上,前面梳個流海…”
徐明笑道:‘邊爺,北京城裡會騎馬的姑娘多得很,全是這個打扮,除非她把雙刀插在背上,否則憑邊兄說的那些形狀,在路上能找了五六個這打扮的人閨女,我總不能一個個挨著去問呀!”
邊城一聽也是實情,急著這:“那我還是自己去找一下吧,真要鬧出事來,可就麻煩了。”
他起身要走;徐明含笑道:“邊爺,您還是坐了喝酒吧,回頭我還得指望您幫忙到侍衛營去收酒菜帳呢,那可不是講理衙門,沒有個大面子的人,我很可能一分銀子也要不到,還落頓鞭子回來,小本生意,找可背不起損失。’”
邊城急道:“清華郡主有了話,誰敢少你一個子兒,徐兄,別開玩笑,我那師妹若是有了失閃,我可負不起責任,她是家師的侄女兒,也是唯一的親人……”
杜雲青微笑道:“邊兄,徐兄又不是個不知輕重的人,他既然叫你坐下,自然有了妥善的安排了。”
邊城怔了一怔道:“徐兄,原來你已經找到她了。”
徐明微笑說道:“那可沒有,不過有人先找到她了。”
邊城一怔,忙問道:“誰?她不認識別的人。”
徐明道:可是別人認識地。那位格格帶來的丫頭可真不簡單,早就把周圍的人都摸清楚了,令師妹的江湖閱歷太差,躲在對面的林子裡還能瞞得過人嗎?我猜想,芙蓉格格最後亮了那手劍法,多半是為了給令師妹看的。”
邊城更是詫然道:“什麼?你說敝師妹在對面林子裡。”
徐明笑笑道:“‘林子裡有位姑娘,就是邊爺說的形狀,只不知道是不是令師妹,她本來是要出來的,後來看見那位郡主一亮劍,又縮了回去,大概不會鬧事了。”
邊城這才呼了口氣道:“徐兄,你也真會開玩笑,為什麼不早說呢,害我著急了好一陣子。”
徐明笑道:“邊爺怪得好沒道理,我這個棚子今日來了貴賓,對周圍的人得留心點,我發現了那麼一位姑娘,可不知道是今師妹呀,更不知道是邊爺要她來趕熱鬧的,所以叫了兩個小弟兄在那兒攔著她點。”
邊城道:“我還是去把她找來跟杜兄見見吧,她還帶了家師的口訊,要當面交代一下社兄。”
杜雲青愕然遭:”白仙子知道我嗎?”
“不知道,家師只是要她出來問問柳師怕的消息,看看柳師伯是否有了傳人,我告訴了她之後,她就急著要見杜兄。說家師有一樣東西,要交給柳師伯的傳人。”
杜雲青道:‘什麼東西,為什麼不先交給邊兄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也問過她,她就是不肯說.不過她對杜兄倒是很關切,問了很多杜兄的情形。”
正說到這兒,忽然一個小廝打扮的瘦削少年,急急跑了來,在徐明的身邊說一了陣話,徐明聽後立刻道:“杜爺,您快去勸解一下,醋海生波的話應驗了,只是弄錯了對象,兩位姑娘已在林子裡幹上了。”
杜雲青愕然道:“兩位姑娘?這是怎麼說?”
徐明笑道:“一位是紀姑娘,另一位是使雙刀的女俠很可能就是邊爺的師妹,不知怎的在林子裡對上了,沒說幾句話就動了手,寒星刀對屠龍劍,殺得難分難解,這可是一臺難得一見的好戲,我可得看熱鬧去了。”
他踱著步子往店旁的樹林走去。杜雲青頓一頓,臉上流露出無可奈何的神色,朝邊城道:“邊兄,咱們也去看看吧,假如那位姑娘真是個師妹,麻煩你把她勸開,到廟裡我的屋子來等著,我得把紀姑娘拉開。”
邊城一怔道:“杜兄,那八成兒是敝師妹,怎麼會跟紀姑娘衝突起來呢?我們去給她們解釋一下不好嗎?”
杜雲青道:“不,過去後你就把白姑娘拉開,也別多說什麼,繞個圈子,從廟門的側門到我的屋子裡等著,我一會就來,千萬懇託,在當時別多說什麼。”
邊城道:“這是為什麼呢?大家說和一下不就行了嗎?”
杜雲青苦笑道:“暫請別問,回頭你就知道了。林子裡恐怕還有別的人在,我不想讓太多人知道我是寒月劍的傳人,我們快去吧,別讓她們誰傷了誰。”